原文
虞美人
廉纖小雨池塘遍,細點看萍面。一雙燕子守朱門,比似尋常時候易黃昏。
宜城酒泛浮香絮,細作更闌語。相將羈思亂如雲,又是一窗燈影兩愁人。
作者
周邦彥
(1056-1121)北宋詞人。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官曆太學正、廬州教授、知溧水縣等。少年時期個性比較疏散,但相當喜歡讀書。宋神宗時,寫《汴都賦》讚揚新法。徽宗時為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最高音樂機關)。精通音律,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多寫閨情、羈旅,也有詠物之作。格律謹嚴,語言曲麗精雅,長調尤善鋪敘。為後來格律派詞人所宗。作品在婉約詞人中長期被尊為“正宗”。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或“詞中老杜”。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集》。
賞析
愛情與離愁是詞常寫的兩個主旨。周邦彥的這首詞就是兩大主旨交織鋪陳,極盡其妙。
上片從白天寫到黃昏,空間是戶外。“廉纖小雨池塘遍”,落筆便是一番淒淒雨景。廉纖,是疊韻連綿辭,形容小雨連綿不斷的樣子。此句暗用韓愈《晚雨》“廉纖小雨不能晴”詩意。小雨灑遍池塘,“細點看萍面”。本來,池塘的水面生滿了浮萍,故稱萍面。現,詞人看那雨中池塘,則是萬千雨點,點破了萍面。看細雨點打萍面上,分明暗示出點開萍面,又自有一番含蘊。尤其下一“看”字,恰好體出體現了詞人此時此境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狀。那雨點打破萍面,也點點打愁人的心頭上。“一雙燕子守朱門。比似尋常時候易黃昏。”雨,連綿不斷,故一雙燕子守住朱門不飛。燕子不飛,其苦悶情狀可想而知。這意象,極富於象徵意味。它與下片的“一窗燈影兩愁人”遙相疊印。歇拍又與起句遙相呼應,小雨連綿已久,天昏地暗,所以比起天晴日子就更容易黃昏。言外之意是只覺得光陰比起尋常時候過得特別快,很快就進入了黃昏。
下片轉寫室內。“宜城酒泛浮香絮。”宜城酒,是漢代的一種美酒,以產於宜城(今屬湖北)而得名。詞句化用《周禮。天官。酒正》“泛齊”語及鄭玄注文。鄭註:“泛者,成(指釀酒成熟)而滓浮,泛泛然,如今宜成(城)醪矣。”《周禮》“泛齊”為酒的“五齊”(泛齊、醴齊、盎齊、緹齊、沈齊)之一,鄭玄注又謂醴以上尤濁,盎以下差清,則“泛齊”是濁酒了。“泛”即酒面的浮沫,詩詞中常說的趕。
曹植(酒賦)提到“宜成醪醴”之後又說“素蟻如萍”,晉張載《酃酒賦》更形容它“縹蟻萍布,芬香酷烈”,則此酒又是極香的,即詞所謂“浮香絮”。此時酌此美酒竟為的是“細作更闌語”。更闌,即夜盡時分。詞境至此,已從黃昏綿延將至天明。詞情也大抵揭開了內蘊。詞中的一對主人公,相對美酒,情語綿綿,直至夜盡,這番極隆重極沉摯的情景,正言話別場面。那美酒,正是情人為餞行而設。打從黃昏之前,直到夜盡時分,情話絮絮猶未能已,時間不可謂不久矣,兩情不可謂不深。然天快亮了,如此“相將羈思亂如雲,又是一窗燈影兩愁人。”相將,是宋時口語,這裡意為相共。羈思,即離愁別緒(羈指作客異鄉。思這裡念去聲,作名詞用)。原來天將拂曉,男主人公就要啟程了。此刻,他們共同感到的離愁別恨,已撩亂如雲,將不可頓脫。油燈下,窗戶上,映著兩個愁人的影子。這意象,正與上片那一雙苦悶的燕子的意象,遙相挽合。即將到來的寂寞漸已爬下心頭,不僅離愁別緒撩亂如雲而已。如此結句,尤可玩味。“又是”,則兩人已不止一度嘗過離別的苦味可知:“一窗燈影兩愁人”,挽合從黃昏前到更闌後的廉纖小雨,此情此景格外悽惻哀感。
這首詞,感人處於情感的樸實沉摯,與之相應,詞人並未使用他所嫻熟的一些技巧。他只是以直筆將兩個有情人臨別前夕的綿綿話別一往平鋪,既樸實,又深沉,別具一種極厚重的感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