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歷銘

蘇歷銘

自1983年起,在海內外文學雜誌上發表詩歌作品。曾著《田野之死》(1989年)《有鳥飛過》(2000年)《悲憫》(2011年)《開闊地》(2014年)等個人詩集。與人合作出版詩集《白沙島》《北方沒有上帝》。隨筆集《詩的記憶》(2013年)《細節與碎片》(2014年) 曾參加詩刊社青春詩會,曾獲中國華文青年詩人獎。

基本信息

人物簡介

蘇歷銘,投資銀行資深專業人士,《投資銀行家》雜誌總編,著名詩人、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探索》編委。

1963年3月12日出生於黑龍江省佳木斯市,祖籍雲南。

1984年由吉林大學經濟系畢業,同年進入國家計委國民經濟綜合司工作。

1991年起,先後在日本筑波大學 、富山大學留學,主修巨觀經濟分析。

1997年底回國 ,從事資本市場投資銀行工作,先後擔任海通證券投資銀行總部副總經理,湘財證券北京總部總經理。與人共同主編出版《海外證券市場》。

文學成就: 自1983年起,在海內外文學雜誌上發表詩歌作品,曾著《田野之死》(1989年)《有鳥飛過》(2000年)《陌生的鑰匙》《1963蘇歷銘詩選》(2007年)《行走》(2010年)《悲憫》(2012年)等個人詩集,與人合作出版詩集《白沙島》《北方沒有上帝》。著有隨筆集《詩的記憶——我與54位中國當代詩人》(2013年台灣出版)《細節與碎片》(2014年)。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青春詩會。中國華文青年詩人獎獲得者。

訪談摘錄

蘇歷銘的雙重身份:詩人和“銀行家”

當夜色降臨,一個人坐在安靜的辦公室里,看著金碧輝煌的金融街,蘇歷銘會感覺到一絲絲的倦意。他說,很多做投資銀行的都是這樣,每天生活在“浪尖”之上,超負荷地工作,其壓力可想而知。也許外面的人看做投資銀行是一種財富而體面的職業,但對身在其中的蘇歷銘來說意味的卻是挑戰。 出國、做投行、辦雜誌是蘇歷銘人生的三級跳,每次都充滿著冒險,但最後都迎刃而解,他認為秘訣在於自己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

回國是順應“潮流”

記者(以下稱為“記”):你的身份好像特別多,詩人、證券公司經理、《投資銀行家》出品人,你認為哪種身份更符合你?

蘇歷銘(以下稱為“蘇”):其實哪一種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在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寫詩是我從小的愛好,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放棄,將來也不會放棄,但它不是職業。

回國後選擇證券,是因為當時認為證券是中國經濟最新也最具挑戰的一個領域,所以就一頭扎了進去。而雜誌看似一種轉向,從證券轉入傳媒,但實質並沒有變化。因為《投資銀行家》是專為證券從業者量身打造的一本人文財經雜誌,不但沒有離開資本市場,反而對自己更是一種全面的挑戰。

記:感覺你總走在時代的前沿,寫詩作為80年代的時尚你深入其中,90年代初,出國成為流行你也趕上了,90年代末,回國再次成為潮流,你又變成了“海歸”,但當時很多人是以外方代表的身份進入中國市場,而你為什麼卻選擇了國內公司?

蘇:回國可以說是順應“潮流”,但這與有的人“曲線救國”並不一樣。感謝命運,讓我敏銳地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作為60年代出生的人,我一直認為留在日本,對個人來講無非改變了生存環境和生活質量,卻違背了留學的最初願望,即學成歸國。回到自己的國家,站在自己的土地上,做自己的事情,這是我們這一代人血脈中無法改變的責任。雖然不少朋友勸我留下,但我對於回國卻沒有半點猶豫。

耐力、智慧和執行力

記:可以說你是從一個普通的員工做到投資銀行總部的管理者,後來又出任湘財證券北京總部總經理,在你的職業生涯中,你最難忘的經歷是什麼?

蘇:經歷了許多公司的上市過程,最難忘的是2000年浦東發展銀行的成功上市,當時募集資金40億元,開創了金融類企業規範上市的先河。作為該項目的總協調人,我體會到命運從不會青睞沒有準備的人。

選擇證券公司,尤其選擇在投資銀行工作,是我留學時根本沒有想到的。當時有一家證券有限公司在北京組建投資銀行部,也正是這個機會讓我在證券行業開始了新的工作。如果說金融是整個國民經濟血脈的話,證券則是金融中最具活力的領域。投資銀行是證券市場的源頭,必須要有相當的敏銳和創造性。由於業務拓展的需要,我跑遍了中國的大部分地區,有時早晨醒來,都記不的身在何處。

我的從業經驗是:耐力、智慧和執行力。

機會與挑戰並存

記:捨棄豪華的辦公環境,投資傳媒,在很多人看來也許有些不明智,因為現在出版行業非常不景氣,為什麼要做這樣的選擇?

蘇:其實做《投資銀行家》是經過很長時間理性思考的結果。現在的出版業的確是很低迷,但並不能說出版業已經停止了發展,“微利”是任何一個行業發展的必經過程,這也是一個行業成熟後的結果,必竟暴利時代已經結束了,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因為規範後的市場更適合新理念雜誌的誕生,很多雜誌倒閉了,只能說明讀者選擇的空間更大了,那些不能吸引眼球的雜誌自然會被淘汰,這是市場規律,它將給傳媒從業者提出新的要求,只有在不斷的競爭中,才能產生動力,也才可能製作出內容豐富的精品雜誌,我們正是懷著這樣的願望,想在期刊市場上樹立自己的品牌,因此選擇了人文財經,而“投資”又是我的專業,所以就選擇了這個項目。

記:目前財經類的期刊非常多,這對你是不是充滿了挑戰?

蘇:《投資銀行家》的對象是智慧和創造的高端群體,僅僅憑我自己的從業經驗和身邊人的閱讀需要出發,是遠遠不夠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因為每個群體都需要自己的雜誌,但現在國內還沒有一本針對這個群體特點的人文雜誌,從這個意義上說創辦這樣一本雜誌確實是一個機會。有人也許會說這是一種冒險,我並不完全這樣認為。對於我來說,我深知憑藉個人力量去辦一本人文財經雜誌的艱難,但我必須策馬前行。只要方向正確,市場存在,客戶有需求,人文財經雜誌就會有成功的可能。我無法預測最終的成敗,只知道不能愧對人生,每個人永遠不該丟棄的就是行動力。  

對詩歌的熱忱並沒有改變

記:聽說你工作之餘還出版了幾部詩集。寫詩需要激情,而資本市場卻是一種激情的消耗,你是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關係?

蘇:其實這兩者對於我來說從不矛盾,詩歌固然需要激情,但並不是純粹情感的泛濫。資本市場相對於文學創作固然枯燥,對於我來說,詩歌有時甚至可以為投資銀行工作帶來閃光的靈感。投資銀行家更需要智慧,並非簡單的體力耗損,而是一種踐行欲望和夢想的過程。寫詩練就的思維正好可以發揮作用,因為行業完全可以移置,雖然它沒有複製性,但思維的方式卻是一致的。詩讓我的職業和生命能夠飛翔。

專家評論

謝 冕:蘇歷銘承襲了新詩潮的抒情方式,卻把記憶交給了一片有鳥飛過的天空。他知道情感對於詩的至關重要,這給他的詩增加了重量。

林 莽:在經歷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詩歌浪潮的詩人中,能像蘇歷銘這樣清醒地生活與寫作的詩人並不多。他是直面生活的,但絕不刻意地作為詩人而活著。他一直努力追求詩歌的豐富性,一直忠實於自己生命的體驗和感受。他的詩是現代的,但近些年來,沒有為那些時髦的流派和時尚的寫作所裹挾。在他的詩中,對這個時代的記錄和描寫補充了以文化生活為主體的眾多詩人很少涉獵的新領域,這是他對詩歌特有的貢獻。

劉福春:“一切都可以入詩”是蘇歷銘能力的表現,而在現在城市裡處處發現詩更是一個難度。

陳仲義:新復出的蘇歷銘,帶來久違的高產。眾多文本是對物化世界的拒斥和反省,顯示“思”者在分裂狀態中的定力和“鑿壁透光”的努力。

子 川: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蘇歷銘這名字曾顯現大學生詩歌的人叢。然後,一個很長時間裡,他選擇沉默。當大學生的青春與詩歌一起被絆倒,在另一路道,他以幾乎同樣的優異走出去很遠。新世紀,人們在詩歌現場看到了蘇歷銘當年的神韻,儘管歲月已經移去不少,彼此身上都落滿灰塵。這時,人們仍能感受到,在另外路道上走出去很遠的蘇歷銘,距離詩歌始終很近。“未走之路”常令人抱憾,而豐富的蘇歷銘給詩歌帶來的竟是一種特別的滋養。

呂貴品:我聽到這條夜路上有腳步聲,有一個身影從我面前經過,我熟悉這個身影踏出的腳步聲,這個腳步聲證明是在行走,這個聲音昂首闊步,披星戴月,從愛丁堡走到英吉利海峽,從泰山之顛走到珠穆朗瑪峰,從深南大道走到金融街,走的里程同李白一樣,一路走來,一路皆有月光,一路踏詩而行,我把這種行為稱作“詩行”。我在這匆匆行走的淡淡詩行里,看到了一個鬱鬱蔥蔥的充滿生機的大地;我在這淡淡詩行的靜靜句子中,找到了大千世界的喧囂不安的靈魂;我在這靜靜句子的渺渺意向內,發現了我和我族類的無常無我的本質。這種詩的步法,沒有一點踉蹌拖沓,走得素雅利落,走得飄逸俊美,我望著這月空下的身影漸漸遠去,看到這夜路上溪水流淌,一串串腳步聲落下一塊塊過河墊腳石頭,讓人們在這乾爽的詩行里,踏詩行走。在蘇歷銘的詩中,我找到了詩意行走的本質,行走是人在尋找自己,踏詩而行就是人沿著靈魂的方向走,走向人類的終極智慧。

郭力家:蘇歷銘現象以個案形式回答了今天的詩與人之本來問題:在量化人生的宿命里,詩提供了你回到童年同心的具體道路;詩把你的每一天都改裝成了表里清新的處女、愛春夜也能純粹心痛地正視春天周圍發生的茫茫悲劇;詩讓你天真陽光四溢,很自戀很高貴很人性地懶得再去計較深刻或與俗俱進……蘇歷銘現象是一個詩化人生的和諧標本;他的身世、夢想、覺悟、絕望、犧牲、無助、淚水、憂傷、責任、笑容……在歷銘面容後面,終將以他故鄉深山老林般的詩語景致全部還給了世人。這與其說是蘇歷銘的力量,不如本分點兒承認,這就是詩歌魔鬼的力量。

郁 郁:於八十年代過來的詩人而言,當年點燃的詩歌寫作熱情,其實是一團永駐心頭的火苗。這么多年——它溫暖、滋養了我們飄忽不定的生活。從青春年少的《白沙島》,到步入中年的《他們》,直至如今的這部詩集。情感已沉入在心海成為一叢叢無言的珊瑚,惟有當年植入的詩歌精神,在我們身體的字裡行間,在銘心刻骨的歲月中,依舊捍衛著詩人的尊嚴,並感召著良知和後人。和歷銘有過交往的詩歌兄弟,都不難發現、感受到他的純粹、熱情與寬厚。詩人都是極具情懷的理想主義者,歷銘和他的詩篇便是一個鮮活的寫照。

林 雪:以一組上海為題材的詩歌強勢出手不凡的蘇歷銘,身兼海派詩韻、東北生活背景、國外留學資歷、地產文化創意傳播等多種文學的文化的身份,兩天前,他在查乾湖接受了詩刊社頒發給他的“華文青年詩歌獎”。目前是一位在瀋陽的“住市詩人”——希望這句仿“住校詩人”的名詞能被朋友們引用流傳。蘇歷銘曾是八十年代校園詩歌數位旗幟性人物中的一個。重新寫詩,成績不斐,可喜可賀。

伊 甸:蘇歷銘是一個內心純正的詩人,我最敬重他的就是這一點。在這個舉世污濁的時代,在這個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紛紛跟世俗同流合污的時代,蘇歷銘仍然保持了他內心的光明和澄澈。從最早的《白沙島》到《陌生的鑰匙》再到現在這部詩集,蘇歷銘的詩藝和思想在不斷地成熟,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堅持了一個詩人應有的信念和良知。他在《始終安靜寫作——一個詩人不應喪失的優秀品質》這篇文章中寫道:“詩人是人群中特殊的群體,他們應該具有特有的批判精神和悲憫情懷。……一個真正的詩人,不僅要有自己忠實於內心的文本,也要有自己一貫鮮明的立場和態度,這是完整驗證一個詩人創作生命最有價值的參照。”他還強調一個詩人要“始終能夠在學養上、心態上、操守上遠離‘浮躁病’而堅守心靈的安靜,精神的安靜,生命的安靜”。蘇歷銘的冷靜、內省、脫俗和純粹讓我感到慚愧,藉此機會,我向蘇歷銘表示我內心深處的敬意。

周亞平:蘇歷銘是一個感情純正、飽滿的詩人。我曾經說過:“世界有兩根軸,數學加哲學,相交的那個點,就是詩歌。”而蘇歷銘就是集合了邏輯能力與理想天賦的難得的詩人,他的詩充滿和解、美好,不需要好奇,也不戀物,不髒。他走在我們前面時,無論是我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路徑,他都像一位精研了數學與哲學的學長,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他沒有什麼要信奉,他只是詩歌的信徒。

斯 人:我敢說歷銘絕對是當今中國最純粹的詩人之一。在校成名最早卻從不圖詩名;幾十年高保真詩情詩性卻從不標榜自己何門何派;對詩界洞若玄明卻總能包容涵括不沾是非 盡顯謙謙之德;—直浸淫於財商之間,卻從不傷蝕其詩風詩品.他還是中國詩界的絕對"義工",把鮮花和掌聲送給同道和新晉 自已卻常隱身於後.所有這些都讓歷銘的詩平實又超逸,純淨又韻味綿長。

伊 沙:1980年代,我的大學時代,在母校北師大舉行的一次朗誦會上,我與蘇歷銘兄同台朗誦過,他當時已是著名青年詩人,我不過是個校園詩人罷了;再見已是2001年,還是在北京,他請我吃湘菜,談起許多相關的往事,他驚訝於我的記憶力,我好感於他是個心中有數的謙謙君子,他是愛詩而有才價值觀堅定的人,是能夠一直寫下去的人。

全勇先:蘇歷銘是我的佳木斯老鄉,我們是從小互相看著長大的,後來他從事的是與詩歌格格不入的行當,卻一直保留著一顆詩人的心。這是我一直敬重他的原因。

冰釋之:一直對歷銘兄混跡於金融業的身份起疑,他數年如一日的“身在金融心在詩”,一邊幹著投行的買賣,一邊寫著令人妒忌的詩篇。這算是操守還是堅守?一直對歷銘兄永遠的年輕人身份起疑,按理說生老病死可謂天道,你究竟修得什麼養生秘訣?

李 夢:歷銘對我而言,就像是古羅馬大哲學家西塞羅論友誼一書中說的那句話:朋友就像舊鞋子,越老越舒服。歷銘是我有生以來、迄今為止真正意義上的最為古老的朋友。從1973年就開始了所謂詩文的應接酬唱,那時他在佳木斯,年紀很小,只有10月,我在珍寶島邊上的虎林,年紀也不大,虛長他3歲。一直神交到1980年,兩個兄弟發誓要考一所大學,不幸的是我上了東北師大,他上了吉林大學,未能如意,萬幸的是都在長春市。一晃就快四十年了,昔日的詩友都星離雨散,天各一方,十年一聚都成了奢望,但偶爾空谷傳音,歷銘的詩作的意境如響雷重錘偶爾會敲打我的心扉。他的詩越來越漂亮越來越精緻了,我知道,他根本不屑於成為詩界或文壇的精英,只是沿襲著少年的熱愛,僅此就是繼續寫作的理由。

劉曉峰:浪跡天涯,無家可歸。我想,用這八個字,幾乎可以概括蘇歷銘所有詩篇的主題。八個字中有兩個令我們一代人一直著迷不已的字眼——天涯和家。蘇歷銘詩歌的內在張力,就貫徹在這矛盾的兩種力量上。一種力量擴張、外向,是對遙遠天涯的嚮往;一種力量收斂、內向,是對故國親情的依戀。擺在我們面前的這些詩篇,狀物寫景筆觸所及,皆為眼前世界;詩思凝結處,也儘是塵世之情。所謂詩貴本色。是浸透詩歌內部個人生命的內在張力,賦予了這些詩篇流傳廣遠的靈魂。

劉 波:歷銘蘇式的心靈狀態,是溫暖幽默,也是寂靜觀照。以背心求北斗的悟性,水中取火,動中索靜,雪中覓春,南轅北轍的意象,直探瞎耽誤工夫的人生種種。讓扭扭捏捏的虛假世界,在他的詩行面前,反倒不好意思了。

楊榴紅:識得歷銘近三十年,識得其詩文近三十年,人如其文,文如其人,幽默中流露溫暖,平淡中展現本真,詩意中充滿現實關照,隨意中暗藏堅持,隨和而不逐流,隨遇而不苟安,不斷用詩文帶給我們發現的驚喜。時間的痕跡於他只留在詩里,而不留在相貌上,讓人羨慕嫉妒恨呀!

華海慶:詩歌將歷銘和我聯繫得這般緊密,無論是在北京月壇北街共同編輯詩歌刊物,還是在物資禮堂舉辦的詩歌活動,北大的朗誦,86詩歌大展,蓬蓬勃勃的後現代詩歌運動,到了1980年代末年就都戛然而止。於是有了歷銘的東渡和我的西征。往事如煙,幾十年的事情,居然無需幾百個文字,理想主義已經成為陌生的辭彙,許多重要的事件和人物都可以從記憶中抹去。歷銘總能夠激起心中的一些波瀾。回國以來與友人和故交的交往少之甚少,而與歷銘的見面卻有六、七次,無論是在廣州、上海,還是在北京。詩歌已經不再占據交談的主題,取而代之的是往事和舊誼、生活和生意。然而詩歌離不開歷銘,總是在部落格和零落的詩歌刊物中看到他的名字,聽到他的聲音,依舊的青春,依舊沉思的頭顱,倔強的眼神。

楊 錦:如果20年前的“白沙島”曾象童話般牽引著校園詩人蘇歷銘青春的腳步,那么20年後,他更多面對的卻是“田野之死”的痛苦和無奈。這些年來,詩人和經理人成了他人生路上的兩隻腳,行走在光榮與夢想、浮華與樸素之間,他帶著一顆傲然不羈的心靈和一雙真誠的眼睛去體驗世界,去超越生活,讓我們知道天空“有鳥飛過”。當他有一天打開居住的城市之門,感覺自己象陌生的酒店櫃檯前匆匆的過客,這一刻,我仿佛看見了他的蒼涼。也許,尋找的無著落和漂泊,讓他在痛苦的抉擇中一次又一次懷念詩歌所帶來的歡愉,並用詩與慾海橫流的現實進行著無聲的抗爭……

朱凌波:讀歷銘的詩就是讀自己或者是讀一代人,當我們在笑談上一代人中開始不自覺地懷舊,我們無比留戀曾經揮霍的激情和活力。當你向回憶索求溫暖並把孩兒高高置於頭頂,你已經與未來無緣。現實是一堵堅硬得無力跨越的高牆,也許我們只能鑿壁透光,而過去是一個輝煌的洞穴,一切都深藏其中……我無心去評判歷銘作品的優劣,這沒有意義,他痴心不變的詩歌寫作,反而是我,或者說是我們與曾經的熱愛,有著一種恍惚的聯繫。我們從來都沒有期待過體面的讚美,在這一代人的眼中,堅守已經非常榮耀。

程寶林:在中國詩壇,蘇歷銘是一個異數。他具有真正的留學生身份,是不折不扣的“海歸派”,目前又活躍在中國的前沿行業。除了留學日本外,他的遊歷甚廣,曾到過歐洲和非洲。這些都有助於開闊他的詩歌眼界。我除了特別欣賞他詩歌中所特具的那種“大地寂靜無言”的大美外,對他詩歌語言的圓潤和寧靜也心儀不已。他不是一個喧囂的詩人,卻是一個無言的歌者。

阿 吾:詩歌可以用很多種方式打動人,最能打動我的要數那類揭示生存狀態的方式。這類方式需要詩人具有把語言和經驗統一起來的能力。讀歷銘的詩,我常常被他這類的方式深深觸動,比如有“等候約我的人坐在對面”和“在水聲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二句的那首詩,就讓我沉浸在往事中良久。在我眼裡,歷銘為中國本土的現代詩人作出了表率:努力地生存,才華地寫作。

高 星:蘇歷銘是一個踏實寫作的人,如同他一直不變的穩重的詩風。人要腳踏實地,才有真實感,才能凝聚生命中的原始衝動。在蘇歷銘的詩歌意象中,鮮明地感到了人與城市既親密又疏遠的關係,這讓我想到了馬格利特的繪畫。一個戴黑帽穿制服的城市男人,臉被蘋果擋住了,眼睛也看不到,如果他有眼睛的話,那遠處的海洋一樣泛著憂鬱和最高遠的天空一樣顯示悲傷。而這憂鬱和悲傷也不僅僅情感上的表達,一切運轉的企圖將毀壞它的屬命。同樣,蘇歷銘的詩也讓我想到了城市中流浪的貓和狗,它們才是這個城市的最真徹的感悟者與邊緣狀態的臨近者。內心的流浪在城市中非常的不可信,現實比虛幻還要強大和空間無限。詩人就是用神話來抗擊現實的不真切的。

海德格爾說:“一件作品通過成為一件作品而為此廣袤提供空間。意味著要開放‘敞開’,建構‘敞開’,在建構通過總述之‘確立’而發生”。他還說:“一切創造——因為它是這樣一種抽取,——都是一種抽取,正如水來自山泉。的確現代主觀主義直接誤解了創造,將創造理解成天才的自主性主觀活動。對真理之確立不僅是自由內給予意義上的確立,同時也是奠基活動意義上的確立。詩意的投射絕不從慣常之物和傳統中獲得什麼饋贈,在此意義上,詩意的投射來自無。不過,詩意的投射又絕不來自無,因為被詩意所投射的東西僅僅是歷史性存在著的人本身被壓抑的天命”。由於蘇歷銘一直在最活躍的經濟領域活動,因而他對城市的感覺更刻骨銘心。在我們對抗這個城市時,蘇歷銘已正面接觸並有效地肢解這個城市,並從日常生活中給予詩意的補償。因此,我們可以說:他的意義在於言說並親身驗證著。

李占剛:蘇歷銘是當代中國詩壇非常特殊的存在。因為朦朧詩時代他作為校園詩人代表之一,因為他作為重要的第三代詩人,因為他縱跨25年的新詩歷程而從未間斷詩歌關懷與創作且越寫越健碩,因為他用詩歌與生存智慧和行為將詩歌與財富數字矛盾的卓越組合或化解,因為他用詩歌的熱愛和尊重而自然營造的從現代詩界泰斗到當代網路詩歌新銳的詩意關聯,使他幾乎成為當代詩界的一個重要紐帶。蘇歷銘的詩歌也是當代中國當代詩歌非常重要的存在。我相信他的詩歌已自成蘇氏一體:詞字皆出當下,如指下花朵什件,信手拈來,虛實無礙;詩形恣洋放縱又行走簡約,似神槍手擊靶,環環命中,關注現實,細節批判,演繹荒誕,隔已自觀,令人常常感嘆好詩久違,蘇詩欣然;詩意就在日用中,喜笑怒罵,大惑頓解,蘇詩禪意一派盎然。如果後人從當代詩人中尋找“為證”之詩佐證時代之大變遷,蘇歷銘的詩歌之鑰匙定會使這個時代變得不那么陌生。

萊 耳:以詩齡而論,蘇歷銘算是一個老傢伙,我對這個人的熟悉,卻是由當下最時髦的微博始,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微博是一個紛亂的社會,無暇投入那火熱的生活,就只能在有限的關注中,尋找相類的氣場,這也叫吸引力法則。蘇歷銘生活在偉大首都詩歌的心臟,卻一直處於游離狀態,這使他有從容的態度來處理詩歌,包括寫作,包括圍繞詩歌的種種人事。詩歌里有蘇歷銘的熱血青春與記憶,因此,有情懷、重情誼,冷眼看世事卻常懷悲憫之心,既是他的人生態度,也是他的詩歌態度,因此,這個夢想當新時代農民的投資銀行銀行家即使做一萬次夢再也不跟詩歌發生關係了,詩歌還是會找上他。

伐 柯:在吉林大學詩歌家族譜系的坐標里,蘇歷銘應該是最安靜、最理性的一位詩人,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詩意,時常伴生著一種帶有純真童年視角的理想主義者情懷,如果說當代中國詩人中如果還有李白式的人物(李亞偉是最有力的競爭者)的話,蘇歷銘一定是賀知章式的詩人,溫和博學、寬容敏思,且每天都有詩意的、革命的衝動。借用詩人兄弟老柴那句話可以這樣延伸一下:人老的時候,知道讀詩是好的,與詩人為友是好的。與蘇歷銘詩為友也是好的。

谷 禾:十年,是一個時間概念,也是一個空間概念,萬物生長和死亡,詩歌一如野草,自生自滅。蘇歷銘破浪乘風,奔走於資本市場的間隙,也用詩歌見證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喧囂”。蘇歷銘所關懷的不僅是光怪陸離的城市鏡像,更是一日千里的人心,這讓他的詩歌不但異常清晰地呈現了強勁的當代性,更復活了我們的生命境遇和時代記憶。在《北京:千禧之雪》《田野之死》《帶著流浪的麻雀回家在希爾頓酒店大堂里喝酒》等眾多為人所熟悉的詩篇之外,我獨喜歡這首《小穆來北京了》。在這首詩里,蘇歷銘保持了他的詩歌所固有的幽默和優雅,同時,卻寫得更加口語化和不事雕琢。如“在北京的同學已經不喝白酒了/小穆有些寂寞/他端著酒杯尋找對手”和“席間我們談到散落的同學/那些生命的基因/在世界各地轉換成各種植物/有的是參天大樹/有的是寂靜青草/都在四季的轉換中長出白髮”這樣貌似平靜的敘述,其實蘊含了太多的人生感慨,這讓他的故作輕鬆更顯得無限沉重。在詩的最後一節:蘇歷銘乾脆藉助一輛中巴車把時間來回到了當年的教室里,但他最後發現還是再也回不去了,因為那時“那時我們憧憬遙遠的地方/現在我們只是要去山西/去小穆的家鄉”。詩在此處戛然而止,詩人把更多的東西留給了閱讀的人。全詩寫的隨意,卻不蔓不枝,一首30來行的短詩,幾乎寫盡了人間滄桑。

非 亞:1986年,我看到你的男性獨白(那時我在長沙讀一座大學);1990年冬天,在北京,一次阿吾的講座上我碰巧坐在你的前排(你索要我手上的一份油印詩刊然後介紹自己是蘇歷銘);91年,我看到《尺度》上你的作品,我的頭還泡在抽象與現代的追求,而你已開始對具體商品的觀察;還有一年,在上海,春天,默默家的餐桌,我偶遇了你十幾年,時間像鰻魚從我們中間游過;2008年,阿吾在美國,弄《開詩刊》我們因詩而聚集,我喜歡倒立,而你更喜歡談現在和現在;2009年,陽朔廣僑客棧,《腳踏車》和《開》碰到一起,有酒,有詩,有碰撞和激情;2011,5月,結束西班牙的行程我飛到深圳,因為詩,我們又在一起,我們總是一致地敬重一種東西,把它們弄出來排列到紙上。可以肯定的一點,在滿大街的人群中,除了讚美,我們從來不懂得用詩去欺騙一株樹,我們從來都不是詩的騙子。

榮 榮:歷銘在詩中往往喜歡以冷靜的觀察者的面目出現,審視的內斂的目光,敏銳而細緻的敘述,總能讓閱讀者能很好地融入他所修築的詩之大境。這也讓他的詩歌給人的感覺是安靜的,深潛的,卻又有著藏起來的鋒芒,這是一般的詩寫者很難達到的境界。

遠 人:緣於那本1987年第一期的《詩林》,上面有蘇歷銘的兩首詩歌:《退潮》和《野渡》。 “老人鬢間的白髮/猶如落下去的海浪/正蒼涼地遠去”,這是《退潮》中我一直記得的句子。二十多年過去了,讀的書已不能說很少,自己寫的字也不能說不多。但對任何人來說,最初的喜歡總會一直沉潛在自己心底,它總會時不時透過時間的隙縫,冷不防冒上來。如果依然喜歡,我會覺得,我當時的感覺並沒有欺騙自己。事實上,我們對某些文字為什麼會喜歡,特別是在你還未形成自己一些觀念之時,那就只能說明,你當初喜歡的句子吻合了你當時的情境和對這種情境的嚮往,並對你的以後寫作構成某種塑造。我想,閱讀的意義,也許就在這裡面體現出來。就我來說,少年時的閱讀包含了成千上萬行詩句和不計其數的作者姓名,但很多到現在都已經遺忘,還能夠記起的,無疑是對自己形成過推動和塑造的文字。我記得,歷銘兄當時有點驚訝我的記憶。實際上,我不以為這僅僅是記憶的問題,而是一個是否接受的問題。我更知道,我現在寫下這些文字,也不僅僅是渴望從自己的閱讀源頭來一次梳理,我更需要的,是這樣一種感謝,感謝那些在我寫作之初,給予我影響的詩人。

宋曉傑:經濟是一個抽象、刻板得令人窒息的詞語;而詩歌卻唯美、飄逸,在天上飛。在認識蘇歷銘之前,我怎么也不肯相信還有人具有如此精深、自如的平衡術,能遊刃有餘地把兩件難事同樣做得風聲水起。更為難得的是,不論是身在祖國還是留學他鄉,作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詩歌的中間力量,他一以貫之地葆有持續的熱誠和恆久的創造力!近三十年來,在眾生喧譁的塵世中,不論他充當著什麼角色,其實他的底色都是詩人的——深邃、寧靜、乾淨、純粹!像星星,在無論晴著還是陰著的暗夜裡,都發散著屬於自己也屬於時代的光亮!

蘇蘭朵:與蘇歷銘結識於瀋陽的一次詩會,因為都姓蘇,又都是東北人,這些年一直互稱兄妹。關於他出國之前的寫詩生涯,對我來說都是傳說。我熟悉的是中年以後的他。這個時期的他,在我眼中是儒雅的,溫和的,內斂的,從容的,有隱約的傲氣深藏於骨的。而這個時期他的詩,在我眼中是安靜的,自然的,惆悵的,包容的,並且有深深的憂患的。

西 葉:老子有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至美的人生,是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純粹、簡單、素樸、清靜、不爭,卻有著世界上最偉大恢宏、和諧壯麗的氣派和境界,這就是蘇歷銘。人的一生要接觸很多人,只有極少數的你一見面就會覺得親切,好似失散多年的知己。有的時候,你甚至會忘記蘇歷銘是位詩人,他不遠離塵世,不憤世極端,也不像樹枝間的蟬一樣居高聲遠,他遠比謙謙君子更溫潤剔透、幽默自謙,寫詩於他,猶若閒看庭前,詩隨心語,去留無意。這是一種觀照,更是至極的人生狀態。

黑 棗:歷銘無疑是一位真正實現詩意行走的人。他經常遊走天下,腳跨大江南北,手寫詩意文章。在他居高臨下,遊刃有餘的詩寫中,生活其實就是他腳下的大地:真實、踏實、樸實……當人生只有一首詩那么長時,遇見一位喜愛的朋友,就是遇見一個夢寐以求的詞。這位我命中的兄長,當他突如其來出現在我面前,從北京到我居住的南方小鎮,千山萬水,只為了一句諾言:有一天,我會去看你的。我總喜歡叫他“ 蘇老師”,是的,他教會了我許多東西,他讓我明白——有一種情誼,比詩歌,比任何東西都來得彌足珍貴。

潘雲貴:每次翻閱歷銘前輩的詩文,內心都會充盈著一種感動。覺得他是在用自己的行走來寫詩。詩歌中有他的生活,有他的思索,有他對自由和真實的深切嚮往。在歲月的遠途中,在異國的客機上,在北京的午後、上海的深夜,在物慾橫流的金融市場內,在逐漸成為夢境的油坊胡同里,他一直用詩歌尋找自己,拆卸自己,並時刻保持清醒的自己。很多次我站在佳木斯的平原上抬頭看天的時候,總覺得有一片白雲和他很像。

《蘇歷銘詩事》

包臨軒

蘇歷銘是中國詩界的一個異類。在吉林大學讀書時,這個經濟系的學子,被朦朧詩點燃了文學情緣,義無返顧地投身到激情澎湃的詩歌巨潮之中。1983年,他以“握手之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我的波浪一樣永遠奔騰的朋友呵”(《朋友們》)明亮的詩句,成為1980年代校園詩歌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僅僅是青春期的躁動和飛揚,大學時代的蘇歷銘選擇詩歌做為心靈語言尚能理解的話,那他畢業後一直沒有間歇地創作,確實是我始料不及的。大學畢業時,他不僅沒有停止詩歌創作,竟於1985年與人合集出版抒情詩集《白沙島》,這在當時的青年詩人中曾引起較為強烈的反響。

這二十多年來,詩歌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榮耀,反而是他當年“不務正業”的把柄。當年出版《北方沒有上帝》和《白沙島》詩集時,曾遭受有關部門的審查和非難,讓初出茅廬的他領略到現實生活的複雜和無奈。也許正是因為這些,在出版《白沙島》詩集後,他的作品逐漸洗去學院詩歌的理想色彩,開始了詩歌的蛻變。

1986年,《香港島》組詩的發表,就是這種轉變的標誌。在《侍女》中,他寫出“我看見陪酒小姐/灼唇淒艷/低開領的蝙蝠衫里/鑽進許多男人的目光/她沒有表情/目光卻逃向窗外/又被層層疊疊的樓房/擋回來”,這樣敏銳的觀察和老辣的筆鋒,當年曾帶給我不小的震動。同年,他在《槍手》中把醜惡比喻成“一個100公斤的胖子”,“他正在接長途電話/他在反光鏡里看見黑色槍管後/顫抖著說:別開槍”,義憤和鄙視讓詩人繼續寫到:“槍手!卑鄙者在一種轉機後/都會瘋狂地復仇/你只有射擊”。擲地有聲的詩句,使蘇歷銘的詩歌完全進入一個新的境界。在《詩刊》獲獎的《五等船艙》,則是寫底層民眾疾苦的優秀之作,詩人渴望改變目睹的場景,又無可奈何,最後他在船觸礁的幻覺里,試圖解脫自己的靈魂。“我仿佛聽見水在無法逆轉地溢入船艙/當人們蜂擁地擠向甲板的過道處/我一動未動/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在第三代詩人整體登場亮相的年代裡,蘇歷銘浪跡其中。他以男性獨白派的名義,參加了轟轟烈烈的中國現代主義詩歌大展,在宣言中他說“男性獨白派是從大學生詩群中分離出現的,但他恰恰背叛了學院詩的空泛和美好的淺唱。這個群體,痛感應該通過一種富於責任感的聲音,使人格在商品化的世界裡趨向獨立和完整。”客觀地說,男性獨白派只是為了呼應詩歌大展而創立的所謂流派,並沒有實際的意義,但這卻標誌著蘇歷銘詩歌中某些質的變化。

從蘇歷銘的詩歌轉變中,你既看不出刻意、做作的技巧,也看不到偽飾的情感和游離於詩情之外的“深刻”。他的詩是從對複雜生活的深切感知中,對生命艱辛的體驗中自然而然地流溢出來的。和諸多單純寫生命意識而時時流於卑瑣、慾念化的“新潮”之作不同,蘇歷銘的生命體驗,不以孤伶伶的純自然化的主體為價值取向,而是以豐厚的社會底蘊、以讓人可觸摸得到的文化心理為依託、為背景,來反襯生命自身的孤立無援狀態。他的苦悶、徘徊、感傷、惆悵、質詢,從來不是莫名其妙、晦澀艱深,讓你不知所云。也從不以怪誕的形式掩蓋貧乏、虛假、造作的內容,而是讓你時刻感受到個體生命背後的緊鄰歷史感、時代感所賦予的沉重和悠遠。那是個體生命意識強烈的生命在不自覺的、近乎盲目的命運之神的擠壓下的萬端感慨和悲哀。

那時他特別欣賞艾倫·金斯伯格的作品,對金斯伯格衝破二戰以後艾略特們的學院派藩籬,把詩歌帶入一個新的境界,更是由衷的推崇。金斯伯格提出 “一切都可以入詩”,又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蘇歷銘的詩歌創作。1988年前後創作的《田野之死》、《工廠區》、《墮落》、《午夜看西三環北路》、《音樂廳里》等一系列作品,大都是這種創作思想的踐行和延伸。“人被機械逐得如混濁水中的魚/不停地在鐵網之中/尋找出口/而碩大的影子就蹲在每個人的背後”,城市化進程中人性的迷失和錯位,始終是他做為現代詩人關注的問題,悲情和憂患,貫穿這個時期的詩歌之中。到了1989年,詩歌讓他敏感和豐富的心靈常常充溢著難以釋懷的傷痛和鬱悶,在《紅色的陰影》里,他寫出“我感到腳下的泥土已是一片炎熱的沙漠/絕望中,綠洲和湖泊突然失去/紅色的太陽被一隻碩大的手遮住容顏/我在陰影里苟活/脈管中的涓涓鮮血已染成一種蜂鳥的慘叫”。

1990年以後,蘇歷銘東渡扶桑留學,他的名字也淡出我們的視野。在近七年的留學生活里,他的詩作並不多,在之後發表出來的作品裡,我發現他的語言似乎更為純淨,充滿了日本俳句那樣精緻的意象,而又像元人的小令一樣,乾淨利落,給人以無限的遐思。這與某些僅僅靠幾個精彩的“詩眼”句子裝點詩歌的詩人不同,蘇歷銘的詩歌,完全著墨於創造詩意的整體氛圍,讓讀者融入那種氛圍里,與詩歌融為一體,而不是僅僅從外部感受到詩歌。

《梅雨季節》寫作者的一種寂寥心境。詩人為纏綿而漫長的細雨所困,在東瀛日本,想給遠方的親人或朋友寫信,卻始終無從下筆,那種漂泊異國的孤寂感在清冷的雨景中更顯真實。我特別喜歡開頭的幾句詩:“濕漉漉的海風吹動著窗外的綠葉/無比寂靜/遠處的停車場上/一輛紅色的汽車緩緩離去/它是我眼中唯一走動的東西。”這完全是一幅印象派的畫,那一輛紅色的汽車,不僅是畫面上唯一走動的物體,也是淒清雨霧中唯一具有暖色調的物體。在《落櫻》中,蘇歷銘將大自然的櫻花開落與人生代謝融合在一起,不露痕跡地對於易逝的青春乃至生命,發出了一聲嘆息,而這一聲嘆息中,竟也帶著深深的寂寞氣息:“一陣涼風 / 絢爛無比的春櫻開始紛落於松川的水中 / 睡在樹下酩酊大醉的老者 / 不知午夜已過 / 櫻祭的遊行隊伍早已散去”。

進入1990年代之後,當年活躍於詩壇上許多熟悉的名字,像一盞盞燈火逐一熄滅。是的,生活要繼續,每個人都有自己改弦易張的理由,但我心底總是期待哪一天這些燈盞會重新亮起。

2000年前後,學成回國的蘇歷銘又悄然回歸詩歌,他的作品開始重浮水面。準確地說,蘇歷銘從未遠離詩歌,甚至連間斷也不曾有過。對他而言,無論是夢幻繽紛的大學時代,還是艱苦卓絕的留學生涯,抑或是歸國後苦頓疲乏的生意場上,他那顆飽含汁液的詩心從未乾澀或枯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詩歌之鐘便清晰地鳴響在他的周身,仿佛是一種對內心生活的強有力的提醒,又像是最優美動聽的天籟般的音樂。從他不同階段的詩歌可以發現,青春的激情已化作滄桑的思想。詩歌是他閱歷的見證,不經意的細節和場景,都成為他詩歌思想的明白無誤的載體。新的環境非但不會對他詩歌創作造成不適的衝擊,反而衝撞和跌盪更能激發他的創作靈感和衝動。

真情是蘇歷銘詩歌中貫穿始終的情感脈絡。以往的《飲三月十二日的酒》、《松花江流域》、《全部》、《有鳥飛過》、《邊城》、《油坊胡同》、《冬妮婭》、《女兒》、《想念》、《媽媽手餐館裡難忘的音樂》,和近期的《正午的陽光》、《在五角場轉車》、《清明節》、《故鄉》、《陌生的鑰匙》等等作品,都是他既往詩歌情感的底色,也正因為這種底色,蘇歷銘的詩歌在大量蒼白、單薄和造作的詩界裡,更具生命的力量。

現在,置身於投資銀行業的蘇歷銘活躍於資本市場上,那些不為我們特別了解的專業生活竟也進入他的詩歌。在《上海詩篇》組詩里,他的《在希爾頓酒店大堂里喝茶》已經清晰地敘述出他現在的狀態,“誰約的我已不重要/商道上的規矩就是傾聽/若無其事,不經意時出手,然後在既定的旅途上結伴而行/短暫的感動,分別時不要成為仇人”。有時我在想,當周鏇於奸詐無序的市場競爭中,當穿梭於燈紅酒綠的真假難辨的應酬里,他怎么能如此沉靜地在詩的天空里,展開自由的翅膀呢?再往下想,或許正是這些萬般世相,才讓他現在的詩歌作品更富於內涵。而他不變的情懷,體現於這首詩的結尾,“每次離開時,我總要去趟衛生間/一晚上的茶水在純白的馬桶里鏇轉下落/然後沖水,在水聲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把與我無關的事情,重新關在金碧輝煌的盒子裡”。生活中不經意的細節,和變化中的場景,都會在他的詩里呈現出不同尋常的意義。近期創作或發表的《阿吉普賓館的窗外》、《母象》、《虹藩酒吧》、《北京:千禧之雪》、《黑暗之中的蝙蝠》、《朝外大街》、《憤怒的綿羊》、《黃陂南路往南》、《醉鬼》、《泰山之顛》、《珠穆朗瑪峰》、《四季青橋》等作品,在後現代主義泛濫和喧囂的詩壇上,散發出眩目的光芒。

蘇歷銘是相當獨立的詩人。在各類圈子盛行的過去與現在,他從未熱衷於任何傾向性的團體,甚至至今尚未加入作家協會,他的詩歌使命似乎是不斷地超越自己。從當年的大學生詩歌開始,蘇歷銘在中國詩界已經存續25年了,這位詩歌邊緣行走的歌者,在時間的歷練里已經超出了我對他詩歌生命的預期,他還在寫,這就讓我鄭重認識到他已把詩歌融入到血脈里,會把詩寫到生命盡頭的事實。蘇歷銘依然保持著素樸、平實的人生態度,淡定、從容的生命狀態,這在浮躁、功利、物化的現實世界裡,尤其可貴。蘇歷銘說,在嬗變的時代里,詩應該超越分行文字這種傳統的形式,應該像哲學、宗教或者其他觀察世界的認識方法那樣,成為現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創造力量。詩可能被忽視,但詩的境界和精神,會在現實社會中的任何地方都閃耀不滅的光輝。對於蘇歷銘來說,從來沒有自戀於詩人的稱謂,或者想成為所謂的“大師”,詩只是生命中最好的修煉方式。在過去的歲月里,他的跳躍和創造,已經給我們許多的感慨和震撼,堅信他會在我們老去之前,總讓我們看到心靈的詩篇。

蘇歷銘詩歌

在希爾頓酒店大堂里喝茶 

富麗堂皇地塌陷於沙發里,在溫暖的燈光照耀下

等候約我的人坐在對面

誰約我的已不重要,商道上的規矩就是傾聽

若無其事,不經意時出手,然後在既定的旅途上結伴而行

短暫的感動,分別時不要成為仇人

不認識的人就像落葉

紛飛於你的左右,卻不會進入你的心底

記憶的抽屜里裝滿美好的名字

在現在,有誰是我肝膽相照的兄弟?

三流鋼琴師的黑白鍵盤

演奏著懷舊老歌,讓我驀然想起激情年代裡那些久遠的面孔

邂逅少年時代暗戀的人

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甚至沒有寒暄

這個時代,愛情變得簡單

山盟海誓喪失亘古的魅力,床笫之後的分手

恐怕無人獨自傷感

每次離開時,我總要去趟衛生間

一晚上的茶水在純白的馬桶里鏇轉下落

然後沖水,在水聲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

把與我無關的事情,重新關在金碧輝煌的盒子裡


在五角場轉車 

復旦大學的正門,不再有舊日朋友等我

往來穿梭的人群里,偶爾能夠聽到久遠的尖叫

沿街尋找茶舍,想在漫無目的之中,靜坐一個下午

喝下午茶,喝武夷山的鐵觀音

清透的感覺,遠比英國茶洗滌肺腑

其實這裡已空無朋友,當年熟悉的名字都在街道的變遷里

銷聲匿跡,抑或坐在體面的辦公室里

獨自修飾鬍鬚

整理帳目,支出和應收帳款,足以讓人鬢角花白

在沒有捷運的年代,五角場是這裡的轉盤

打亂指針,有誰像我這樣,無備而來

懷念或者發現,不知不覺地傷感時間的錯位

我只是在五角場轉車,怎么就又來復旦

莫名的誘惑,淡菊的盛開

讓人最終迷失去向

交通信號燈的明滅,已與我的下午無關

現在是生命最擁擠的時候

在陌生的地點想像任何奇遇

情不自禁,會讓我笑出聲來

茂名南路的畫廊 

落雨時,我在窗外的屋檐下

躲避春天的追殺

溫暖的花朵盛開在積水的路面上

像我的淚水落在誰的眼睛裡

發出脆弱的叫喊

背後的畫廊里陳列著關於萊茵河燈火的油畫

在雨中讓我神往

在那裡我曾遇見過終生難忘的少女

少女絕美的純淨的笑容

店員漫不經心地翻看著畫冊

我緊靠牆壁,不想驚動他的注意

讓那個少女在我的心底復活

畫廊里的燈光在雨中愈加明亮

雨水在玻璃窗上阻隔奔波者溫暖的回想

而急馳遠去的計程車

濺起滿地的積水

北京東路的夜雨 

鐵架懸橋下的蘇州河,沒有任何渡船

它的南岸,閃電在北京東路上的上空炸響

夜雨的聲音就像你的溫柔的輕嘆

愛情故事的上演,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

就在你慌亂躲雨時的奔跑

雨水在你的鞋下飛濺,讓我躲閃不及

白玉蘭花的盛開不是蓄謀已久的

因為它遇見春天

你看河岸上的樹,你看咖啡店窗沿上的植物

淺綠色的葉子盛滿感動的淚水

暴雨淹沒了北京東路的每一塊路磚

你的腳印卻清晰無比

像是我看見的星星,在清透的天空里自由地閃亮

命運是一隻逃不過的手,引導我走進北京東路

本來這條街道在生命里毫無關聯

因為你的碎花裙子,它會永遠地留在我的心裡

提起上海,就想到北京東路的夜雨

那雨會停嗎?每次前往上海我總是悄悄地叩問自己

黑暗之中的蝙蝠 

在低垂的窗簾後面我能辨清黑夜中的一切

電視裡放映令我好奇的阿拉伯電影

赤裸的陽光下,英俊的少年正追逐美國少女

濕潤的嘴唇是沙漠裡激盪的河流

天,瓦藍色的天,一塵不染

就像他們純潔的眼睛

而此時上海卻是深夜,里弄里沒有白晝的嘈雜

起夜的聲音偶爾響於隔壁的臥室

那裡住著一位貴婦。經常見到她手牽兩隻小狗

悠閒地在水邊漫步

眼睛不停地顧盼,透出火辣的風情

現已淹沒於酒醉的夢裡

我是一隻蝙蝠,翅膀沒有螢光

在黑夜裡低空飛翔

人們已經熟睡,沒有感覺到死亡的黑紗

覆蓋著都市的街道

誰是生者?天明後才會分曉

花環擺放在東方的天空中

早起的人叫它旭日

一群上學的稚童高喊:看啊,看啊,天上有一片曙光!

黑夜之中,我坦然飛翔

鬼一樣的出遊,不再讓任何人遭遇驚嚇

即便光亮刺傷了眼睛

我會收攏翅膀縮成一塊小小的石頭

在漆黑的地上沉默無語

不是墳墓中的鬼火

我只期待黑夜裡自由的飛翔

虹藩酒吧 

調酒的侍者正把酒杯舉在空中

透過他的手臂,梧桐樹的闊葉開始凋零

油畫懸掛滿四周的牆壁

酒的香氣,讓情侶們微閉著眼睛

歐式建築的角落裡,有人在衝動地熱吻

夜色里的愛情,大膽而直接,旁若無人的表演

被落地窗外的長者看見

一臉茫然,掩飾不住心中的驚悸

十里洋場的梟雄們復活於各色版本的故事裡

在季風書店的櫃檯上販賣

他們的後代散落於民間,就像白玉蘭花的碎片

散落在席家花園餐桌下

今夜有誰像我這樣傷感,在衡山路上追憶似水年華

二十世紀最後的冬天裡

我坐在虹藩酒吧,看繽紛的彩燈掛滿枝頭

看聖誕老人分發禮物

看一群群年輕人嬉鬧追逐

看幾個賣花的孩子在乾枯的玫瑰花上不停地澆水

迷惑的笑聲 

笑聲是清晰的,但笑的人嘴角始終未動

正像深秋的蘋果依舊懸在枝頭

從開花到結果,位置從未改變

那我聽到的笑聲似乎來自於想像的虛幻

坐在對面的人在陰涼的樹蔭下躲避陽光

或者過於專注於廣場方向的落日

我即是晚霞中的落雁

他的笑聲,絕對是他肺腑的笑聲

只有他依舊坐在對面

那笑聲是從心底發出的

像是一個少年毫不掩飾的狂喜

落葉在行者的腳下已踩入泥土

綠色的葉脈,那生命的手掌

捂住大地的胸膛

不讓笑聲響徹在寬闊的天籟之間

寒風中的人影漸漸迷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替代一切的聲音是誰的忍耐不住的咳嗽

街燈在午夜最亮 

白晝的喧囂里誰會理會街燈的明滅?

我已相當麻木,有時在升降的電梯中

突然忘記自己的去向

懸空的手指,變不成飛鳥

在鋼板的阻隔里彎曲,最後慢慢地垂落

臨街而立的熟人,左右張望,似乎也在尋找方向

我啞然失笑

這樣的夜晚裡,還會有更多的人不知所措

在午夜的街道上漫遊,街燈是惟一的光明

足音在背後發出脆響

自己的影子經常被自己踐踏

汽車的急剎車聲會讓臨街的窗簾拉開

露出惶恐的眼睛

野貓在屋脊上竄過,循著叫聲

我看見它的腹部一片血紅

也許是傷痕,或者被人塗滿油漆

落 葉 

有些落葉已經腐爛,你必須在其上覆蓋泥土

曾經鮮嫩欲滴的葉子

被你珍藏於心底的葉子

在四季的輪迴里

褪色,且無法留存最初的形狀和葉脈

改變或許與我們都無關係

葉子的翠綠與飄落

正是循著自己的道路

疾風已在深秋時節蕩滌著落敗的平原

靜坐在記憶的窗前,體會葉子

落在心裡的聲音

在整整一個上午,這生命的陽光最耀眼的時候

你採擷了多少葉子

足夠讓它們不停地落下

或許每片葉子在你的心靈里都留下傷痛

但其中浸透著殷紅的血

那是自己生命的葉子

不構成秋景

卻永遠不會腐爛

陸家嘴綠地的落雨 

黃浦江上的輪渡,在冬雨的冰冷里,瑟瑟發抖

混濁的波濤中,民工們正背著被褥蜂擁上船

陸家嘴中心綠地上,拍攝婚照的戀人們,四散躲雨

敞篷的老爺車,孤零零地被雨淋濕

它是時代的道具,發動機斑銹成一塊廢鐵,但它久遠的格調

足以讓做夢的女人們著迷

上海證券交易所里,紅馬甲的手指正敲擊鍵盤

財富已是數字遊戲,波動曲線會讓我可愛的父輩們看花眼睛

他們走在生命長廊的另一端

一生的積蓄,除了滿頭花白、駝背和病痛

就是領取微薄退休金時的嘆息

雨下著。坐在我對面的肥碩的老闆接完電話後神色不定

他抱歉地說:失禮,我得先告辭,徐家匯那邊一個新釣上來的靚妞等我

他的男友明天就要回來

我不動聲色,不停地玩弄雨傘上的飾物

在巨大的窗子前,我看見他終於冒雨衝出,拉開車門

那一瞬間,上海多了一個落湯雞,我的腳下又多了一隻老鼠

黃陂南路往南 我和新天地酒吧里的食客一樣

由黃陂南路往南,在細品慢飲中體會風雅的文化

其實這個文化離我遙遠,尤其是彼此的附庸

一個時辰細飲一杯咖啡

讓我想念清淡的綠茶

新貴們討論著股票升跌的各種可能

小布爾喬亞依偎在側,眼睛四下張望

不時地梳理被風吹亂的秀髮

在城市文明的夜晚裡,我的靈魂是蠟燭的火焰

搖晃、跳動和逃竄

面具是出行的手杖。在別人的眼睛裡我是溫文而雅的君子

但我想做一個殺手

把矯揉造作的裝飾一個個地清掉

我的對手是一群寄居在這種文化里的螃蟹

生活讓我必須要去面對

必須坐在他們中間,欣賞他們的橫行態度

看著他們在回暖的季節里慢慢變紅

與時代精英的漫談里,我經常分神,經常想到

童年的一個夥伴

每晚他都在夜市上販賣鐘錶,辛苦

卻兩手空空

隔壁的死寂 

老式房子的裂痕甚至可以窺視到隔壁的燈光

聽見茶杯里的剩茶已長滿苔蘚

床板的尖叫,不能讓我聯想起久違的激情

我們都已陷入死寂的深淵

鐵桶斑銹,倒置於冰涼的石板之上

鐵桶里蠕動著幾隻臭蟲

我的隔壁是一種失聲的生活

沒有爭吵,只是偶爾有電燈開關的聲音傳來

讓我感覺他們仍然活著

軌道早已鋪好,婚姻的火車不再拉響汽笛

不再有呼嘯的速度,和盪氣迴腸的激情

突然響起的呼嚕聲總把我從夢中驚醒

陌生的鑰匙 

領取碧雲路新居的鑰匙時,物業公司的經理微笑著說

今夜你可以睡在自己的家裡

我沒有任何知覺,像在酒店前台辦理入住手續

然後手持房卡尋找自己的房間

鑰匙的冰冷在初春時節並無特別的暖意

我的家就是我的祖母。在一個遙遠的早晨

心肌梗塞的發作,她把家遷進了墳墓

從此我背井離鄉

長春的同志街、北京的定慧寺、日本的神通川

一直到上海的碧雲路

所有居所只是或長或短的客棧

就像香菸,最後總要捻滅

銀白色的菸灰散盡在生命的風中

祖母一去就不曾回來,而我卻在人世間不斷地遷徙

虛幻的榮譽,耀眼的資產,還有突如其來的愛情

讓回家的路變得相當漫長

我必須走,最後祖母溫暖的手還將撫摸我的額頭

一切都會化為泥土,泥土終被風乾

抖落塵埃,太陽正回歸所出之地

我無法停止移動的鐘擺

推開窗子,春天的冷冽迎面而來

取出朋友送我的江南黃酒

在熱水中溫燙,然後暢飲,痛快地大醉

次日醒來,新居的鑰匙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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