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愛農[魯迅朝花夕拾中收錄文章]

《范愛農》是現代文學家魯迅於1926年所寫的一篇回憶性散文,作者通過追敘自己在日本留學時和回國後與范愛農接觸的幾個生活片段,描述了范愛農在革命前不滿黑暗社會、追求革命,辛亥革命後又備受迫害的遭遇,表現了作者對舊民主革命的失望和對這位正直倔強的愛國者的同情和悼念。全文語言樸素,感情真摯。

基本信息

作品原文

范愛農

在東京的客店裡,我們大抵一起來就看報。學生所看的多是《朝日新聞》和《讀賣新聞》 ,專愛打聽社會上瑣事的就看《二六新聞》。一天早晨,辟頭就看見一條從中國來的電報,大概是:

“安徽巡撫 恩銘被Jo Shiki Rin刺殺,刺客就擒。”

大家一怔之後,便容光煥發地互相告語,並且研究這刺客是誰,漢字是怎樣三個字。但只要是紹興人,又不專看教科書的,卻早已明白了。這是徐錫麟 ,他留學回國之後,在做安徽候補道 ,辦著巡警事物,正合於刺殺巡撫的地位。

大家接著就預測他將被極刑,家族將被連累。不久,秋瑾 姑娘在紹興被殺的訊息也傳來了,徐錫麟是被挖了心,給恩銘的親兵炒食淨盡。人心很憤怒。有幾個人便秘密地開一個會,籌集川資;這時用得著日本浪人 了,撕烏賊魚下酒,慷慨一通之後,他便登程去接徐伯蓀的家屬去。

照例還有一個同鄉會,吊烈士,罵滿洲;此後便有人主張打電報到北京,痛斥滿政府的無人道。會眾即刻分成兩派:一派要發電,一派不要發。我是主張發電的,但當我說出之後,即有一種鈍滯的聲音跟著起來:

“殺的殺掉了,死的死掉了,還發什麼屁電報呢。”

這是一個高大身材,長頭髮,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總像在渺視。他蹲在蓆子上,我發言大抵就反對;我早覺得奇怪,注意著他的了,到這時才打聽別人:說這話的是誰呢,有那么冷?認識的人告訴我說:他叫范愛農,是徐伯蓀的學生。

我非常憤怒了,覺得他簡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殺了,連打一個電報還害怕,於是便堅執地主張要發電,同他爭起來。結果是主張發電的居多數,他屈服了。其次要推出人來擬電稿。

“何必推舉呢?自然是主張發電的人羅······。”他說。

我覺得他的話又在針對我,無理倒也並非無理的。但我便主張這一篇悲壯的文章必須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因為他比別人關係更密切,心裡更悲憤,做出來就一定更動人。於是又爭起來。結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誰承認做去了;其次是大家走散,只留下一個擬稿的和一兩個幹事,等候做好之後去拍發。

從此我總覺得這范愛農離奇,而且很可惡。天下可惡的人,當初以為是滿人,這時才知道還在其次;第一倒是范愛農。中國不革命則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須將范愛農除去。

然而這意見後來似乎逐漸淡薄,到底忘卻了,我們從此也沒有再見面。直到革命的前一年,我在故鄉做教員,大概是春末時候罷,忽然在熟人的客座上看見了一個人,互相熟視了不過兩三秒鐘,我們便同時說:——

“喔喔,你是范愛農!”

“喔喔,你是魯迅!”

不知怎地我們便都笑了起來,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他眼睛還是那樣,然而奇怪,只這幾年,頭上卻有了白髮了,但也許本來就有,我先前沒有留心到。他穿著很舊的布馬褂,破布鞋,顯得很寒素。談起自己的經歷來,他說他後來沒有了學費,不能再留學,便回來了。回到故鄉之後,又受著輕蔑,排斥,迫害,幾乎無地可容。現在是躲在鄉下,教著幾個小學生餬口。但因為有時覺得很氣悶,所以也乘了航船進城來。

他又告訴我現在愛喝酒,於是我們便喝酒。從此他每一進城,必定來訪我,非常相熟了。我們醉後常談些愚不可及的瘋話,連母親偶然聽到了也發笑。一天我忽而記起在東京開同鄉會時的舊事,便問他:——

“那一天你專門反對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你還不知道?我一向就討厭你的,——不但我,我們。”

“你那時之前,早知道我是誰么?”

“怎么不知道。我們到橫濱 ,來接的不就是子英 和你么?你看不起我們,搖搖頭,你自己還記得么?”

我略略一想,記得的,雖然是七八年前的事。那時是子英來約我的,說到橫濱去接新來留學的同鄉。汽船一到,看見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將行李放到稅關上去候查檢,關吏在衣箱中翻來翻去,忽然翻出一雙繡花的弓鞋來,便放下公事,拿著仔細地看。我很不滿,心裡想,這些鳥男人,怎么帶這東西來呢。自己不注意,那時也許就搖了搖頭。檢驗完畢,在客店小坐之後,即須上火車。不料這一群讀書人又在客車上讓起坐位來了,甲要乙坐在這位子,乙要丙去坐,做揖未終,火車已開,車身一搖,即刻跌倒了三四個。我那時也很不滿,暗地裡想:連火車上的坐位,他們也要分出尊卑來……。自己不注意,也許又搖了搖頭。然而那群雍容揖讓的人物中就有范愛農,卻直到這一天才想到。豈但他呢,說起來也慚愧,這一群里,還有後來在安徽戰死的陳伯平 烈士,被害的馬宗漢 烈士;被囚在黑獄裡,到革命後才見天日而身上永帶著匪刑的傷痕的也還有一兩人。而我都茫無所知,搖著頭將他們一併運上東京了。徐伯蓀雖然和他們同船來,卻不在這車上,因為他在神戶 就和他的夫人坐車走了陸路了。

我想我那時搖頭大約有兩回,他們看見的不知道是那一回。讓坐時喧鬧,檢查時幽靜,一定是在稅關上的那一回了,試問愛農,果然是的。

“我真不懂你們帶這東西做什麼?是誰的?”

“還不是我們師母的?”他瞪著他多白的眼。

“到東京就要假裝大腳,又何必帶這東西呢?”

“誰知道呢?你問她去。”

到冬初,我們的景況更拮据了,然而還喝酒,講笑話。忽然是武昌起義 ,接著是紹興光復 。第二天愛農就上城來,戴著農夫常用的氈帽,那笑容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老迅,我們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復的紹興。我們同去。”

我們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滿眼是白旗。然而貌雖如此,內骨子是依舊的,因為還是幾個舊鄉紳所組織的軍政府,什麼鐵路股東是行政司長,錢店掌柜是軍械司長……。這軍政府也到底不長久,幾個少年一嚷,王金髮 帶兵從杭州進來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會來。他進來以後,也就被許多閒漢和新進的革命黨所包圍,大做王都督 。在衙門裡的人物,穿布衣來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換上皮袍子了,天氣還並不冷。

我被擺在師範學校校長的飯碗旁邊,王都督給了我校款二百元。愛農做監學,還是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談閒天。他辦事,兼教書,實在勤快得可以。

“情形還是不行,王金髮他們。”一個去年聽過我的講義的少年來訪我,慷慨地說,“我們要辦一種報 來監督他們。不過發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還有一個是子英先生,一個是德清 先生。為社會,我們知道你決不推卻的。”

我答應他了。兩天后便看見出報的傳單,發起人誠然是三個。五天后便見報,開首便罵軍政府和那裡面的人員;此後是罵都督,都督的親戚、同鄉、姨太太……。

這樣地罵了十多天,就有一種訊息傳到我的家裡來,說都督因為你們詐取了他的錢,還罵他,要派人用手槍來打死你們了。

別人倒還不打緊,第一個著急的是我的母親,叮囑我不要再出去。但我還是照常走,並且說明,王金髮是不來打死我們的,他雖然綠林大學 出身,而殺人卻不很輕易。況且我拿的是校款,這一點他還能明白的,不過說說罷了。

果然沒有來殺。寫信去要經費,又取了二百元。但仿佛有些怒意,同時傳令道:再來要,沒有了!

不過愛農得到了一種新訊息,卻使我很為難。原來所謂“詐取”者,並非指學校經費而言,是指另有送給報館的一筆款。報紙上罵了幾天之後,王金髮便叫人送去了五百元。於是乎我們的少年們便開起會議來,第一個問題是:收不收?決議曰:收。第二個問題是:收了之後罵不罵?決議曰:罵。理由是:收錢之後,他是股東;股東不好,自然要罵。

我即刻到報館去問這事的真假。都是真的。略說了幾句不該收他錢的話,一個名為會計的便不高興了,質問我道:

“報館為什麼不收股本?”

“這不是股本……”

“不是股本是什麼?”

我就不再說下去了,這一點世故是早已知道的,倘我再說出連累我們的話來,他就會面斥我太愛惜不值錢的生命,不肯為社會犧牲,或者明天在報上就可以看見我怎樣怕死發抖的記載。

然而事情很湊巧,季茀 寫信來催我往南京了。愛農也很贊成,但頗淒涼,說:——

“這裡又是那樣,住不得。你快去罷……”

我懂得他無聲的話,決計往南京。先到都督府去辭職,自然照準,派來了一個拖鼻涕的接收員,我交出賬目和餘款一角又兩銅元,不是校長了。後任是孔教會 會長傅力臣。

報館案 是我到南京後兩三個星期了結的,被一群兵們搗毀。子英在鄉下,沒有事;德清適值在城裡,大腿上被刺了一尖刀。他大怒了。自然,這是很有些痛的,怪他不得。他大怒之後,脫下衣服,照了一張照片,以顯示一寸來寬的刀傷,並且做一篇文章敘述情形,向各處分送,宣傳軍政府的橫暴。我想,這種照片現在是大約未必還有人收藏著了,尺寸太小,刀傷縮小到幾乎等於無,如果不加說明,看見的人一定以為是帶些瘋氣的風流人物的裸體照片,倘遇見孫傳芳 大帥,還怕要被禁止的。

我從南京移到北京的時候,愛農的學監也被孔教會會長的校長設法去掉了。他又成了革命前的愛農。我想為他在北京尋一點小事做,這是他非常希望的,然而沒有機會。他後來便到一個熟人的家裡去寄食,也時時給我信,景況愈困窮,言辭也愈悽苦。終於又非走出這熟人的家不可,便在各處飄浮。不久,忽然從同鄉那裡得到一個訊息,說他已經掉在水裡,淹死了。

我疑心他是自殺。因為他是鳧水的好手,不容易淹死的。

夜間獨坐在會館裡,十分悲涼,又疑心這訊息並不確,但無端又覺得這是極其可靠的,雖然並無證據。一點法子都沒有,只做了四首詩 ,後來曾在一種日報上發表,現在是將要忘記完了。只記得一首里的六句,起首四句是:“把酒論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猶酩酊,微醉合沉淪。”中間忘掉兩句,末了是“舊朋雲散盡,余亦等輕塵。”

後來我回故鄉去,才知道一些較為詳細的事。愛農先是什麼事也沒得做,因為大家討厭他。他很困難,但還喝酒,是朋友請他的。他已經很少和人們來往,常見的只剩下幾個後來認識的較為年青的人了,然而他們似乎也不願意多聽他的牢騷,以為不如講笑話有趣。

“也許明天就收到一個電報,拆開來一看,是魯迅來叫我的。”他時常這樣說。

一天,幾個新的朋友約他坐船去看戲,回來已過夜半,又是大風雨,他醉著,卻偏要到船舷上去小解。大家勸阻他,也不聽,自己說是不會掉下去的。但他掉下去了,雖然能鳧水,卻從此不起來。

第二天打撈屍體,是在菱盪里找到的,直立著。

我至今不明白他究竟是失足還是自殺 。

他死後一無所有,遺下一個幼女和他的夫人。有幾個人想集一點錢作他女孩將來的學費的基金,因為一經提議,即有族人來爭這筆款的保管權,——其實還沒有這筆款,大家覺得無聊,便無形消散了。

現在不知他唯一的女兒景況如何?倘在上學,中學已該畢業了罷。

詞句注釋

范愛農(1883—1912):名肇基,字斯年,號愛農。清末革命團體光復會成員,浙江紹興皇甫莊人。

《朝日新聞》和《讀賣新聞》:都是日本資產階級報紙。下文的《二六新聞》應為《二六新報》,以刊載聳人聽聞的新聞報導著稱。1907年7月8日和9日的東京《朝日新聞》,都載有報導徐錫麟刺殺恩銘的新聞。

巡撫:清代的省級最高官員。

徐錫麟(1873—1907年):字伯蓀,浙江紹興人,清末革命團體光復會的重要成員。1905年,在紹興創辦大通師範學堂,培植反清革命骨幹。1906年春,為便於從事革命活動,籌資捐了候補道,同年秋被分發到安徽。1907年與秋瑾準備在浙皖兩省同時起義,7月6日(清光緒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他以安徽巡警處會辦兼巡警學堂監督身份為掩護,乘巡警學堂舉行畢業典禮之機,刺殺安徽巡撫恩銘,並率少數學生攻占軍械局,彈盡被捕,當天即遭殺害。

候補道:即候補道員。道員是清代官名,分總管省以下、府州以上一個行政區域職務的道員和專管一省特定職務的道員。據清代官制,通過科舉或捐納等途徑都可以取得道員官銜,但不一定有實際職務。一般沒有實際職務的道員,由吏部抽籤分發到某部或某省,聽候差委,稱為候補道。

秋瑾(1875—1907年):字璇卿,號競雄,別署鑑湖女俠,浙江紹興人。1904年赴日本留學,積極參加留日學生的革命活動,先後加入光復會、同盟會。1906年春回國。1907年在紹興主持大通師範學堂,組織光復軍,和徐錫麟分頭準備在安徽、浙江兩省起義。徐錫麟起義失敗後,秋瑾亦被清政府逮捕,同年7月15日(清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六)在紹興軒亭口就義。

日本浪人:指日本幕府時代失去祿位、四處流浪的武士。江戶時代(1603—1867年),隨著幕府體制的瓦解,一時浪人激增。他們無固定職業,常受僱於人,從事各種好勇鬥狠的活動,日本帝國主義向外侵略時,就常以浪人為先鋒。

子英:陳浚(1882—1950年),浙江紹興人。

橫濱:日本本州島中南部港口城市,神奈川縣首府。在東京灣西岸。

陳伯平(1885—1907年):名淵,自號“光復子”,浙江紹興人。他是大通師範學堂的學生,曾兩次赴日本學警務和製造炸彈。1907年6月與馬宗漢同赴安徽參加徐錫麟的起義活動;起事時在軍械局的戰鬥中陣亡。

馬宗漢(1884—1907年):字子畦,浙江餘姚人。1905年去日本留學,次年回國;1907年6月赴安徽參加徐錫麟的起義活動;起事中據守軍械局,彈盡被捕,備受酷刑後於8月24日就義。

神戶:日本本州島西南部港口城市,兵庫縣首府。在大阪灣西北岸。

武昌起義:即狹義的辛亥革命。1911年10月10日在武昌由同盟會等領導的推翻清王朝的武裝起義。

紹興光復:據《中國革命記》第三冊(1911年上海自由社編印)記載:辛亥九月十四日(1911年11月4日)“紹興府聞杭州為民軍占領,即日宣布光復”。

王金髮(1882—1915年):名逸,字季高,浙江嵊縣人。原為浙東洪門會黨平陽黨的首領,後由光復會創始人陶成章介紹加入該會。1911年11月10日,他率領光復軍進入紹興,11日成立紹興軍政分府,自任都督。“二次革命”失敗後,在1915年7月13日被袁世凱的走狗、浙江督軍朱瑞殺害於杭州。

都督:官名。辛亥革命時為地方最高軍政長官。以後改稱督軍。

指《越鐸日報》,1912年1月3日在紹興創刊,1912年8月1日被搗毀。作者是該報發起人之一,並曾撰寫《〈越鐸〉出世辭》(收入《集外集拾遺補編》)。

德清:孫德卿(1868—1932年),浙江紹興人。當時的一個開明紳士,曾參加反清革命運動。

綠林大學:西漢末年王匡、王鳳等率領農民在綠林山(今湖北當陽縣東北)起義,號“綠林兵”;“綠林”的名稱即起源於此,後來用以泛指聚集山林反抗官府或搶劫財物的人們。王金髮曾領導浙東洪門會黨平陽黨,號稱萬人,故作者在這裡戲稱他是“綠林大學出身”。

季茀:許壽裳(1882—1948年),浙江紹興人,教育家。作者留學日本弘文學院時的同學,後又在教育部、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廣東中山大學等處同事多年。與作者交誼甚篤。著有《我所認識的魯迅》《亡友魯迅印象記》等。抗日戰爭勝利後,在台灣大學任教。由於他傾向民主和宣傳魯迅,致遭國民黨反動派所忌,在1948年2月18日深夜被刺殺於台北。此處所說“寫信來催我往南京”,是指他受當時教育總長蔡元培之託,邀作者去南京教育部任職。

孔教會:一個為袁世凱竊國復辟服務的尊孔派組織,1912年10月在上海成立,次年遷北京。當時各地封建勢力亦紛紛籌建此類組織。紹興的孔教會會長傅勵臣是前清舉人,他同時兼任紹興教育會會長和紹興師範學校校長。

報館案:指王金髮所部士兵搗毀《越鐸日報》館一案。時在1912年8月1日,作者早已於五月離開南京,隨教育部遷到北京。這裡說“是我到南京後兩三個星期了結的”,記憶有誤。

孫傳芳(1885—1935年):山東歷城人,北洋直系軍閥。1926年夏他盤踞江浙等地時,曾以保衛禮教為由,下令禁止上海美術專門學校採用裸體模特兒。

作者悼范愛農的詩《哀范君三章》,實際上是三首。最初發表於1912年8月21日紹興《民興日報》,署名黃棘,後收入《集外集》。下面說的“一首”指第三首,其五六句是“此別成終古,從茲絕緒言”。

關於范愛農之死,1912年夏曆2月27日范愛農在給作者信中,曾有“如此世界,實何生為?蓋吾輩生成傲骨,未能隨波逐流,惟死而已,端無生理”等語。作者懷疑他可能是投湖自殺。

1.

范愛農(1883—1912):名肇基,字斯年,號愛農。清末革命團體光復會成員,浙江紹興皇甫莊人。

2.

《朝日新聞》和《讀賣新聞》:都是日本資產階級報紙。下文的《二六新聞》應為《二六新報》,以刊載聳人聽聞的新聞報導著稱。1907年7月8日和9日的東京《朝日新聞》,都載有報導徐錫麟刺殺恩銘的新聞。

3.

巡撫:清代的省級最高官員。

4.

徐錫麟(1873—1907年):字伯蓀,浙江紹興人,清末革命團體光復會的重要成員。1905年,在紹興創辦大通師範學堂,培植反清革命骨幹。1906年春,為便於從事革命活動,籌資捐了候補道,同年秋被分發到安徽。1907年與秋瑾準備在浙皖兩省同時起義,7月6日(清光緒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他以安徽巡警處會辦兼巡警學堂監督身份為掩護,乘巡警學堂舉行畢業典禮之機,刺殺安徽巡撫恩銘,並率少數學生攻占軍械局,彈盡被捕,當天即遭殺害。

5.

候補道:即候補道員。道員是清代官名,分總管省以下、府州以上一個行政區域職務的道員和專管一省特定職務的道員。據清代官制,通過科舉或捐納等途徑都可以取得道員官銜,但不一定有實際職務。一般沒有實際職務的道員,由吏部抽籤分發到某部或某省,聽候差委,稱為候補道。

6.

秋瑾(1875—1907年):字璇卿,號競雄,別署鑑湖女俠,浙江紹興人。1904年赴日本留學,積極參加留日學生的革命活動,先後加入光復會、同盟會。1906年春回國。1907年在紹興主持大通師範學堂,組織光復軍,和徐錫麟分頭準備在安徽、浙江兩省起義。徐錫麟起義失敗後,秋瑾亦被清政府逮捕,同年7月15日(清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六)在紹興軒亭口就義。

7.

日本浪人:指日本幕府時代失去祿位、四處流浪的武士。江戶時代(1603—1867年),隨著幕府體制的瓦解,一時浪人激增。他們無固定職業,常受僱於人,從事各種好勇鬥狠的活動,日本帝國主義向外侵略時,就常以浪人為先鋒。

8.

子英:陳浚(1882—1950年),浙江紹興人。

9.

橫濱:日本本州島中南部港口城市,神奈川縣首府。在東京灣西岸。

10.

陳伯平(1885—1907年):名淵,自號“光復子”,浙江紹興人。他是大通師範學堂的學生,曾兩次赴日本學警務和製造炸彈。1907年6月與馬宗漢同赴安徽參加徐錫麟的起義活動;起事時在軍械局的戰鬥中陣亡。

11.

馬宗漢(1884—1907年):字子畦,浙江餘姚人。1905年去日本留學,次年回國;1907年6月赴安徽參加徐錫麟的起義活動;起事中據守軍械局,彈盡被捕,備受酷刑後於8月24日就義。

12.

神戶:日本本州島西南部港口城市,兵庫縣首府。在大阪灣西北岸。

13.

武昌起義:即狹義的辛亥革命。1911年10月10日在武昌由同盟會等領導的推翻清王朝的武裝起義。

14.

紹興光復:據《中國革命記》第三冊(1911年上海自由社編印)記載:辛亥九月十四日(1911年11月4日)“紹興府聞杭州為民軍占領,即日宣布光復”。

15.

王金髮(1882—1915年):名逸,字季高,浙江嵊縣人。原為浙東洪門會黨平陽黨的首領,後由光復會創始人陶成章介紹加入該會。1911年11月10日,他率領光復軍進入紹興,11日成立紹興軍政分府,自任都督。“二次革命”失敗後,在1915年7月13日被袁世凱的走狗、浙江督軍朱瑞殺害於杭州。

16.

都督:官名。辛亥革命時為地方最高軍政長官。以後改稱督軍。

17.

指《越鐸日報》,1912年1月3日在紹興創刊,1912年8月1日被搗毀。作者是該報發起人之一,並曾撰寫《〈越鐸〉出世辭》(收入《集外集拾遺補編》)。

18.

德清:孫德卿(1868—1932年),浙江紹興人。當時的一個開明紳士,曾參加反清革命運動。

19.

綠林大學:西漢末年王匡、王鳳等率領農民在綠林山(今湖北當陽縣東北)起義,號“綠林兵”;“綠林”的名稱即起源於此,後來用以泛指聚集山林反抗官府或搶劫財物的人們。王金髮曾領導浙東洪門會黨平陽黨,號稱萬人,故作者在這裡戲稱他是“綠林大學出身”。

20.

季茀:許壽裳(1882—1948年),浙江紹興人,教育家。作者留學日本弘文學院時的同學,後又在教育部、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廣東中山大學等處同事多年。與作者交誼甚篤。著有《我所認識的魯迅》《亡友魯迅印象記》等。抗日戰爭勝利後,在台灣大學任教。由於他傾向民主和宣傳魯迅,致遭國民黨反動派所忌,在1948年2月18日深夜被刺殺於台北。此處所說“寫信來催我往南京”,是指他受當時教育總長蔡元培之託,邀作者去南京教育部任職。

21.

孔教會:一個為袁世凱竊國復辟服務的尊孔派組織,1912年10月在上海成立,次年遷北京。當時各地封建勢力亦紛紛籌建此類組織。紹興的孔教會會長傅勵臣是前清舉人,他同時兼任紹興教育會會長和紹興師範學校校長。

22.

報館案:指王金髮所部士兵搗毀《越鐸日報》館一案。時在1912年8月1日,作者早已於五月離開南京,隨教育部遷到北京。這裡說“是我到南京後兩三個星期了結的”,記憶有誤。

23.

孫傳芳(1885—1935年):山東歷城人,北洋直系軍閥。1926年夏他盤踞江浙等地時,曾以保衛禮教為由,下令禁止上海美術專門學校採用裸體模特兒。

24.

作者悼范愛農的詩《哀范君三章》,實際上是三首。最初發表於1912年8月21日紹興《民興日報》,署名黃棘,後收入《集外集》。下面說的“一首”指第三首,其五六句是“此別成終古,從茲絕緒言”。

25.

關於范愛農之死,1912年夏曆2月27日范愛農在給作者信中,曾有“如此世界,實何生為?蓋吾輩生成傲骨,未能隨波逐流,惟死而已,端無生理”等語。作者懷疑他可能是投湖自殺。

創作背景

范愛農與作者魯迅是同鄉,在日本留學時與魯迅認識。 1912年,范愛農溺水而亡,作者魯迅作此文予以悼念。此文寫於1926年11月18日,最初發表於1926年12月25日《莽原》半月刊第1卷第24期,後收入作者散文集《朝花夕拾》。

作品鑑賞

主題思想

此文通過描述范愛農的悲劇遭遇,既揭露了封建社會對正直愛國的知識分子的摧殘,又對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對辛亥革命前後的社會病態,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

文章以懷念友人的情感線索和范愛農的性格發展交織成文。“我”同范愛農在東京初識便產生了誤會,覺得他“很可惡”,甚至以為“要革命,首先就必須將范愛農除去”。到辛亥革命前一年,故鄉重逢時,笑談各自經歷,便加深了彼此的理解。知道他回鄉後,遭輕蔑、排斥、迫害,幾乎無地自容,以至“躲在鄉下,教著幾個小學生餬口”。待到辛亥革命發生,“我們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滿眼是白旗。然面貌雖如此,內骨子是依舊的,因為還是幾個舊鄉紳所組織的軍政府”,這就寫出了辛亥革命的果實已被封建反動勢力篡奪的事實。但他們到底有了共同任教的機會,愛農做監學,“他辦事,兼教書,實在勤快得可以”,正寫出了他對工作的熱情,因革命勝利而喜悅。但那“被許多閒漢和新進的革命黨所包圍,大做王都督”的王金髮的情狀,正反映出革命的不徹底性。之後魯迅去南京後又移到北京,愛農失去了魯迅的幫助,學監也被代表封建復辟勢力的孔教會會長的校長“設法去掉了”,這之後,他“景況愈困窮,言辭也愈悽苦”,最後“便在各處漂浮”,在對革命失望的心境中,在夜半大風雨時終至溺水而死。文章在留日學生的反清運動和辛亥革命後紹興社會動盪的背景下,描寫了范愛農熱愛祖國,倔強耿直,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的性格特點。

藝術特色

⑴通篇運用白描手法,用樸實的語言對人物進行具體刻畫。如寫愛農外貌:“這是一個高大身材,長頭髮,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總像在渺視”,“他穿著很舊的布馬褂,破布鞋,顯得很寒素”,他仍“瞪著他多白的眼”,雖是身處逆境,窮愁潦倒,但他斜眼看人的渺視目光,總是透出他傲岸不群的豪爽和自尊。

⑵運用簡練樸實的對話,突出人物性格,是此文表達上的又一特點。如“殺的殺掉了,死的死掉了,還發什麼屁電報呢”,表明他憤慨之餘又不知所措的書生意氣。“你還不知道?我一向就討厭你的,——不但我,我們”,這可察見他對朋友的真誠與直率。“我們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復的紹興。我們同去”就表現了他對革命具有滿腔熱情。“這裡又是那樣,住不得。你快去罷……”可見出他對革命前途的擔心,希望魯迅趕快脫離險境的心情。“也許明天就收到一個電報,拆開來一看,是魯迅來叫我的”,表明他在逆境中卻對朋友充滿信賴,對生活尚有熱切期望,用語樸實而人物個性盡現其中。

⑶文中運用對比、襯托手法,增強了鮮明的表達效果。如以“衙門裡的人物,穿布衣來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換上皮袍子了,天氣還並不冷”,同范愛農“穿著很舊的布馬褂,破布鞋”相對比,構成一反一正的對比映襯效果。用辦報少年的偏激行為和范愛農“辦事,兼教書,實在勤快得可以”相對比,以顯示不同人物性格的反差。

作品評價

全文記事寫人樸實平易,感情跌宕起伏,在回憶亡友短暫人生的同時,充分表達出了對封建復辟勢力切齒痛恨之情。( 四川省寫作學會常務理事蔣劍書評 )

《范愛農》是魯迅實踐自己主張的典範作品之一,它反映的辛亥革命前後的社會狀況與一個普通的進步知識分子的悲劇命運所具有的歷史認識價值,倒有可能退居次要,因為散文的容量畢竟比不過他的小說;然而,那蘊寓於平實冷靜的敘述筆調之中的真誠深摯的感情,卻躍居前位。( 工人出版社編輯室副主任牛志強評)

作者簡介

范愛農[魯迅《朝花夕拾》中收錄文章] 范愛農[魯迅《朝花夕拾》中收錄文章]

魯迅(1881~1936),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者。原名周樹人,字豫山、豫亭,後改名為豫才,浙江紹興人。1918年5月,首次以“魯迅”作筆名,發表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他的著作以小說、雜文為主,代表作有:小說集《吶喊》、《彷徨》、《故事新編》;散文集《朝花夕拾》;文學論著《中國小說史略》;散文詩集《野草》;雜文集《墳》、《熱風集》、《華蓋集》等18部。毛澤東主席評價他是偉大的無產階級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也被稱為“民族魂”。

相關詞條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