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兒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大腕”一詞的“人氣指數”直線攀升,早已成為國語的通用語詞,成為日益受人欣羨的一個社會稱謂。《現代漢語詞典》原版未收該詞,1996年修訂本便適時地增收了“大腕”詞條,釋曰:“(~兒)指有名氣、有實力的人(多指文藝界的)。”括弧中的“~兒”說明“大腕”實際上是讀兒化音的。誠如另一括弧中所注,“大腕”曾專用以稱文藝界名人。不過這只是在新時期之初,後來其使用範圍就逐漸擴大,還有馮小剛執導的電影《大腕》等,都對該詞的走俏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今社會,幾乎各界名人均可稱為“大腕”了,諸如“足球大腕”“圍棋大腕”“房地產大腕”等等;並且“大腕”還可以用作限定性成分,具有“著名”“頂尖”之意,如“大腕導演”“大腕記者”“大腕作家”乃至“大腕企業”之類。此外“大腕”還可以單說成“腕兒”,有了名氣,成為名人,可以說“成腕兒了”。這跟戲劇界有時單說一個“角兒”就等於“名角”的道理一樣。
“ 大腕”揭秘——現代社會稱謂源流釋例
1.“腕”並非本字,“大腕”原應作“大萬”或“大蔓”
“蔓”和“萬”原為江湖隱語對“姓”的代稱。例如姓王稱作“虎頭萬”,姓石稱作“山根萬”。“虎頭”是“王”的隱語,“山根”是“石”的隱語,那么“萬”指的就是那個“人”了(大多數情況下指的是江湖人)。出了名的江湖人稱作“響了萬”,名聲臭的叫“萬兒念”,不說自己真姓名的稱“里腥萬”,更名改姓叫“擰了萬”(見《江湖內幕黑話考》)。“萬”為數字之極,故用以稱呼江湖人,帶有奉承之意,與青紅幫中互稱“老大”同義。江湖上稱通報姓名來歷為“報萬(蔓)兒”或“(道)萬(蔓)兒”,稱成名或顯揚名聲為“揚名立萬(蔓)”。“蔓”是本字,其餘都是借字。“蔓”本指蔓生植物的長莖,江湖上用作姓氏的代稱是比喻引申用法。“大蔓”喻指大的姓氏或江湖門派,引申則指有實力的名人。
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常寶華(2004)指出:“大腕兒的腕,是相聲界的行話,但腕兒字應該寫成這個蔓兒”,並且稱馬三立是自己的“大蔓兒老師”,稱牛群是自己的“大蔓兒徒弟”。張浩(2002)盛讚京韻大鼓藝術家駱玉笙“不擺‘大蔓兒’架子”,虛心向青年演員學習。由於“蔓”之原始理據的隱晦,以及該字不常用且讀音歧異,人們便借用通俗的“萬”字表示。“大萬(蔓)”的名人義形成後,其字面的無理性尤為突出,於是又似是而非地演變成了“大腕” 。
2.“腕兒”原是舊社會土匪的一句黑話
土匪為了自身安全的考慮,語言既要有隱蔽性,又要能表達明白想要交流的思想,於是在字、詞的音上發展,或按字、詞的意思演變,形成一套隱語。據一些地方志等書籍記載,能收集到的舊社會的土匪黑話、隱語不下1000條,大腕兒就是其中的一條。土匪中對那些心狠手辣的人,用黑話說叫做腕兒硬;槍法準的叫做腕兒亮。槍法準,而且敢下手的一般都能在土匪中當上炮頭,炮頭是土匪中的骨幹,黑話叫大腕兒,在土匪中能被稱為大腕兒的,自然就是最有實力的人物。
土匪黑話不僅僅在土匪中流傳使用,江湖藝人,鄉村郎中,販運頭領等一些經常出門在外的人,也需要熟悉土匪黑話,以防不測.會說土匪的黑話,會被看做內行而不為難他們,否則便會遭害.後來,時間一長,在江湖藝人中,不僅會說土匪黑話,而且逐漸也參照土匪黑話的含義,戲謔稱那些功夫好的藝人為大腕兒.。
歷史探源
作為“大腕”之“腕”本字的“蔓”,怎么會成為江湖隱語姓氏的代稱?又怎么會演變成當今名人意義的“大腕”? 眾所周知,“蔓”本指蔓生植物那種不能直立的長莖(如瓜蔓、藤蔓)。這個字在《說文》中就有了,許慎釋曰:“蔓,葛屬。”王筠句讀:“諸書多以為藤生者之通名。”《廣韻?願韻》:“蔓,瓜蔓。”可見這種意義由來已久了。植物的這種蔓兒或曰蔓子,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細長而綿延不絕,因而在現實生活中常用以比喻長而連貫的事物。
比如我國的達斡爾族人睡一種南、北、東(西)相連的三鋪炕,叫“蔓子炕”;曲藝界稱長篇而連貫的作品為“蔓子活”,各種大鼓、評書都有這種“蔓子活”(短篇則稱“段子活”)。而我們的姓正像一條長蔓一樣,生生不已,好多姓氏已有數千年的歷史。同樣,江湖或武林的門派師弟相傳,也具有一條長蔓的特點。所以,江湖隱語以“蔓”為姓的代稱,不過是一種打比方的說法,起初只是臨時的修辭手法,久之“蔓”便有了這項比喻引申意義。繼續推衍下去,植物的蔓有粗細、長短等為標誌的大小之別,那些粗長強壯的當然就是“大蔓兒”;社會上的姓氏宗族也有大小、強弱之別,強大者亦為“大蔓兒”(門派亦復如是)。姓氏或門派是由人組成的,大姓望族以及有名的江湖門派,是因為有名人的緣故,所以名人亦得稱“大蔓兒”。報蔓時報出姓按說就可以了,可是一般情況下同姓者太多,姓往往不足以確定具體身份,就需要連帶上名字,以及出身來歷、門派師承等。但真正有名的人物,只要報上姓名,或者只有一個姓,乃至綽號,對方馬上確知其身份了:嚯,大蔓兒!
如此說來,江湖上表姓氏的隱語以及引申出的名人意義,寫做這個“蔓”才是正宗,才有理據。但它為什麼變成“萬”和“腕”了呢?第一,雖然以字記詞應儘量體現理據性,即儘量用本字,但是以“蔓”表姓的理據,一般人是不了解的,要不怎么是隱語呢?這就給同音假借開了方便之門。第二,“蔓”和“萬”本來就是同音,在《廣韻》中,屬於同一韻中的同一小韻,即聲韻調全同,音“無販切”,這給它們相假借提供了語音基礎。第三,後來“蔓”分化為wàn、màn二音,致使表姓的這個“蔓”一旦脫離了口語環境,就呈現出讀音歧異,而寫成“萬”就可避免這種誤讀尷尬,這就給“蔓”假借作“萬”提供了客觀必要性。第四,就使用頻率而言,在同讀wàn 音的情況下,“萬”是個習用字,“蔓”是個冷僻字,這就給“蔓”假借作“萬”提供了客觀必然性。綜合這些因素,在記寫江湖上表姓的wàn這個隱語詞的時候,“萬”字反倒占了上風,清人小說中大多寫做“萬”,現代作品中也以用“萬”為常。至於最終又為什麼變成了手腕的“腕”,恐怕又是理據性因素占了上風。
因為“大wànr”演變出名人的意義以後,距離原來的理據更遠了,無論是寫做“萬”還是“蔓”,人們都感到與現有意義毫無聯繫。而“大wànr”所表示的人物,正是具有某種大手腕或曰大本領、大能力的實力人物,這種意義使人們覺得wànr音似乎應該是手腕之“腕”,而“手腕”一詞的口語音也正好是兒化形式,於是“大wànr ”一詞最終定型為“大腕”。所以,說到底,這個“腕”字也是一個鳩占鵲巢的假借字,其似是而非的所謂“理據”,不過是一種後起的假借義同化而已。
但是,字詞的原始理據跟它現實套用的書寫規範是兩回事,我們探討一個詞的音義來源和造詞理據,並不是非要在寫法上去復古。比如我們探討“大腕”的原始形式,就不必去恢復其原來的通俗形式“大萬”,更不必去恢復其具有原始理據的形式“大蔓”。字詞書寫的規範化在講究理據的同時,更重要的還要遵循約定俗成的原則,“大腕”詞形就是當今社會共同約定的形式。另外,我們也不必對江湖用語談虎色變,甚至一說江湖隱語就跟黑社會聯繫起來,或者欲來個清理門戶把“大腕”從國語語彙中排斥出去,那樣將不勝其煩。因為國語語彙的來源極其複雜,即如過去的“江湖”,就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凡具有某種技藝出外謀生,皆謂之走江湖,當今語彙來自江湖用語者,肯定不在少數。而過去的江湖藝人正是今天的文藝工作者,所以“大腕”最先從文藝界用起,就不足為怪了。
滄海不擇細流乃能成其大,我們民族共同語的語彙正具有吸收和改造古今中外各種詞語的博大容量和潛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