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火傳薪

任何學術的傳承,都需選擇合格的傳人,這是不證自明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書比人長壽,一部內容充實的教學實錄對於後來的有緣人也許不無意義。 我常對人說,我是修小乘的,自了尚且不能,何況渡人。

內容介紹

有人認為,“對話”比“講課”更有價值,因為“對話錄”所記的往往是些脫口而出的老實話,不像那些三思而後言的“講學”、“說教”等的官腔官調(唐德剛《胡適口述自傳·寫在書前的譯後感》)。對此我有一定同感。我雖自幼拙於言辭,但若遇到意氣相投的對話者和感興趣的話題,偶爾也會有電光石火、靈感頻頻、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時候。往往在這樣的盡興高談之後,會興起“書不盡言,言不盡意”之嘆,為稍縱即逝的思想火花和驚人之語難以落到紙上而惋惜。記得在一次學術會議上,我在小組的即興發言被推舉到大會上再講,我說,“激情是無法重複的”,只好另講一套。的確,有時候精彩的思想是伴隨著激情而來的,而不是呆坐終日、搜尋枯腸、絞盡腦汁可得。這,其實也就是詩的本質所在。然而,對話和即興發言中雖不乏思想碰撞之“火花”,亦難免信口開河之“口誤”,若要精確而深刻,還需加以審核校訂。
近些年來,我很少寫一本正經的文章。在讀書“充電”的同時,常常琢磨如何捕捉即興言談中有價值的東西。恰巧,2003年開始的指導研究生的教學工作使我得以有機會與人對話,交流思想,以往閉門造車,孤陋寡聞的獨白狀態有所改變。結合自己的教、學經驗,我發現,問答對話、口傳心授其實是古今中外求學問道、釋疑解惑、薪火相傳的最有效的方法。孔子弟子門人記述的《論語》和《禮記》、佛陀弟子傳人記述的“佛所說經”、柏拉圖記述的“蘇格拉底對話錄”、朱子弟子門人記述的《朱子語類》、禪宗弟子傳人記述的“五燈會元”、王陽明弟子門人記述的《傳習錄》等等都是古人彌足珍貴的聽課筆記或隨侍日誌之類的教學實錄。我想,古人單憑記憶和筆錄,就能做到記述翔實且生動活潑;我們現在有各種各樣先進的錄音和文字處理設備,為什麼就不能留下更多的(不敢說更好的)教學現場實錄,以嘉惠後學呢?
國人常說,學術乃天下之公器,所以不敢自秘。其實,世界上一切知識,都沒有什麼秘密可言,都可以說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而客觀存在著的,只在於個人主觀求與不求耳。求者也不過僅有聞道先後之別而已。佛家則以舟筏喻法,視知識為得渡的方便(手段),渡後即應捨棄。我們若抱著所謂的學術成果,以手段為目的,不肯放手渡人,豈不愚哉?西人則謂書籍是人類進步之階梯,為學如登攀巨人之肩膀,深得知識積累、接力之旨。這意味著,知識的承傳不僅僅是個人的事,而是知識分子對人類應盡的一種義務、一種根本使命。不僅應“為去聖繼絕學”,而且還應為後來者當人梯,做鋪路石。
孟子說,君子有三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即其中之一。知識傳承的關鍵還在於有來學者。來學者須是“英才”,教學才成其為樂事;若是蠢才,則苦不堪言矣。錢鍾書說,學問是二三素心人之事。余光中說,任何一個班上總是只有二三個人能有會於心,這是一個常數。驗之以我不多的教學經驗,我相信這些話一點兒也不誇張。常聽知情者抱怨,現在有的高校為追求經濟或其它實際效益,盲目擴招,錄取人數大大超過人才常數;為照顧多數庸才,不得不降低教學標準,加之教師分身乏術,沒有時間個別輔導,以至英才也受連累,得不到本應得到的更好教育,從而造成教學質量整體滑坡。至聖先師孔子雖雲,“有教無類”,也不免有“朽木不可雕”之嘆。他老人家招收本科生三千,錄取研究生也不過七十二名,升學率僅為百分之二點四。任何學術的傳承,都需選擇合格的傳人,這是不證自明的道理。否則大學就不需要入學考試,奧運會選手也不需要層層選拔了。如此說來,學術似乎只需在少數人圈子裡口耳相傳,秘而不宣可矣。其實不然,凡事皆有例外,我們不能排除在廣大業餘愛好者當中有無師自通但需要印證的英才之可能。至少專業的圈子與圈子之間也需要最低限度的交流或借鑑吧。更重要的是,書比人長壽,一部內容充實的教學實錄對於後來的有緣人也許不無意義。佛家雲,佛滅後,以經為師,就是這個道理。我常對人說,我是修小乘的,自了尚且不能,何況渡人。我頗同情胡蘭成的態度,他說,我不普渡,你若有本事跟上來,我不妨拉你一把。我主業是做研究搞寫作,教學乃屬兼職副業,儘管現在我似乎已愛上了後者。老子說:“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孟子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克里斯托弗·衣修午德的印度上師說,虛榮心是修行者的最後障礙——他指的就是好為人師的虛榮心。我編此書的初衷可以說僅僅是出於無知和虛榮心(均屬本能,然而教育與哺育同樣出於本能),是為了展示我近五年來述而不作的粗淺鱗爪。凡人學藝,往往業餘愛好且在初級階段者最喜顯白,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然而,書出之後,它就不再屬於我了;將獨立發生何等作用,也不再受我控制了。讀者倘有所獲益,則善莫大焉;倘為我所誤,則罪在我一人。相信讀者自會明辨是非。
書的題名出自今古兩個典故。一是魯迅在《“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一文中把譯介外國文學比作從別國竊火的說法;一是莊子《養生主》篇里的薪盡火傳之喻。我與魯迅可謂同行,此書的主要內容也是外國文學的研究和翻譯,所以不妨從他那裡借(竊)個火。傳薪則有把竊來的火種傳下去的意思。人必死,道不滅。履道之跡或有助於後來者繼續前行。書的內容按文(語)類形式排序:第一輯演講錄;第二輯授課錄;第三輯答問錄,由外及里,對象分別為大眾、學生、弟子,暗示入門、升堂、入室漸進之序。
此書實際上是多人對話與合作的結果,從萌芽到收穫歷時五年有餘,僅文字整理和校訂就花了大約一年時間。由衷地再次感謝成就此書的所有同道和朋友。感謝我的學生們,他們為此書的製作付出了大量的辛勞和時間;尤其是趙元和程文,他倆不僅參與整理錄音,而且還參與了翻譯、校對、甚至寫作(不過,他倆的序文只代表各自的觀感,不宜全認做事實本相);我從他們那裡學到的東西恐怕不比他們從我這裡學到的少(因為我的吸收能力更強)。感謝所有知名和不知名的東道和聽眾,他們的熱情和耐心既是對知識的尊重,又是對我的莫大鼓勵;他們之中有些人已經與我成了朋友。感謝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特別是此書的責任編輯孫靜女士,沒有他們的慧識和合作,此書的問世是不可能的。我的工作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把此書的編寫追加為2008年度所級重點科研項目,在此也一併誠謝。

作者介紹

傅浩,生於1963年,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兼研究生院外國文學系教授、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導師,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台灣第四、五、七屆梁實秋文學獎、英國文化協會主辦的“捷運上的詩歌”英語詩歌競賽最佳詩作獎等。主要作品有:詩文集《距離》;雜文集《子時》;武術研究專著《太極拳行知錄》;文學研究專著《葉芝評傳》、《英國運動派詩學》;文學與翻譯評論集《說詩解譯》、《竊火傳薪》;譯著《英國玄學詩鼻祖約翰?但恩詩集》、《德瑞克?沃爾科特詩選》、《二十世紀英語詩選》、《葉芝詩集》、《喬伊斯詩全集》、《耶胡達?阿米亥詩選》、《詩歌解剖》、《英國抒情詩》、《葉芝精選集》(編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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