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始出上西門,遙望秦氏廬。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女休。
休年十四五,為宗行報仇。
左執白楊刃,右據宛魯矛。
仇家便東南,仆僵秦女休(1)。
女休西上山,上山四五里。
關吏呵問女休,女休前置辭:
“平生為燕王婦,於今為詔獄囚。
平生衣參差,當今無領襦。
明知殺人當死,兄言怏怏弟言無道憂。
女休堅辭,為宗報仇死不疑(2)。
”殺人都市中,徼我都巷西。
丞卿羅列東向坐,女休淒淒曳梏前(3)。
兩徒夾我持刀,刀五尺餘。
刀未下,朣朧擊鼓赦書下(4)。
詞句注釋
(1)始出:開始出門。西門:城的西門。西,屬金,主殺戮。節氣秋涼。洛陽城西頭從南數起第三個城門,亦稱閭闔門。秦氏:姓秦的氏族。廬:茅廬。出身寒門的人居住房舍。自名:自己命名。自稱。女休:女子名。宗:族宗。宗室。行:執行。行使。白楊刃:即牡羊子刀。也稱白陽刀,古之名刀。史載有“苗山利金,所出羊頭之銷,牡羊子刀也。”浙江會稽山即苗山。白楊木手柄的利刃。據,占據。憑據。依仗。宛魯矛:有說‘宛景矛’。古代有名的矛。一說宛(今河南南陽)所產。仇家:有仇的人家。仇人。便:就在。就向。仆僵:跌倒;翻倒。仆,向前跌倒。僵,仰面向後倒。
(2)關吏:指管理關市或守關口的官吏。呵問:責問;盤究。置辭:布置辭語。措詞。指申辯。平生為:有說‘生為’。平生,平素。一生。燕王婦:燕王的女人。燕王,燕地的諸侯王。具體所指不詳。於今為:有說‘今為’。於今,於今。如今。詔獄:關押欽犯的牢獄。奉皇帝詔書羈押的監獄。平生:平素。一生。參差:不齊貌。紛紜繁雜。差不多。當今:正當今日,目前。現在,如今。領襦:有領子的布衫。襦,短衣,短襖。當死:應當死。怏怏yàng:不服氣或悶悶不樂的神情。無道憂:沒有王道的憂慮。堅辭:堅決的措辭。不疑:不疑惑。不猶豫。
(3)都市:都城中的集市。徼:巡查。徼捕。捕獲。都巷:都市的巷道。丞卿:丞相和眾卿。指三公九卿。羅列:排列,分布。東向坐:面向東坐著。禮待仇家也。這仇家的勢力不小。
(4)淒淒:悲傷貌;淒涼貌。曳yè:拉,牽引。梏:古代拘在罪人兩手的刑具。徒:兇徒。蠻橫之徒。夾:夾持。朣tóng朧:象聲詞。擊鼓聲。昏暗不清貌。赦書:頒布赦令的文告。
文學賞析
這是一首歌行體樂府詩,形式比較自由,以五、七、雜言相兼而成。關於此詩主旨,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六十一於詩前題辭云:“大略言女休為燕王婦,為宗報仇,殺人都市,雖被囚系,終以赦宥,得寬刑戮也。”因此,從內容上來看,這是一首描述一位女子豪雄事跡的敘事詩。
全詩根據故事情節的發展,可以分為四個段落。“始出上西門”至“仆僵秦女休”為第一段,先明事件的開始,從女休居所方位、姓名年齡、容貌品行到為宗報仇的過程均作了詳盡的介紹。其中,“秦氏有好女”之“好女”,含有兩義。一為容貌之美,李白擬秦女休行雲“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即由此延伸;一為品行之美,構成對下文報仇時的剛堅行為和不屈精神的鋪墊。“為宗行報仇”之“宗”字,作祖先解,意謂為自己的家族(娘家)報仇,根據後人擬詩意,女休為宗報仇即為父報仇。“宛魯”,古矛名。“仇家便東南”之“便”字,可解作“就”、“即”意,亦可解作“安適”意,《墨子·天志中》“百姓皆得暖衣飽食,便寧無憂”,此詩正用此意,即仇人安居在東南,從方位上看,恰與居西門的“秦氏廬”相對。“仆僵秦女休”句是秦女休仆僵仇家的倒裝省略,是女休“左執白楊刃,右據宛魯矛”的英姿、行為的結果,也就是從女休出場到報仇勝利的全過程的高潮與終結。傅玄擬秦女休行雲“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匿劍藏白刃,一奮尋身僵,身首為之異處,伏屍列肆旁”,可作此句的註腳和衍析。
“女休西上山”至“死不疑”為第二段,主要描述女休報仇後被關吏所拘以及女休為自己行為的申辯。“女休西上山”,再次交待方位,明確展示了女休由西(居處)往東南(仇家)報仇後又西歸(返家)的路線,而這一往返路線全由女休一人足跡畫出,突出了其行為的主動性。關吏呵問,女休置辭,是全詩的一個轉折,女休的善良勇敢、不畏邪惡的形象通過其自白得以進一步完善。“平生為燕王婦,於今為詔獄囚”,兩句對比鮮明,蘊意刻摯,“燕王婦”,是昔時之尊,“詔獄囚”,是今日之卑,一尊一卑,別若霄壤,而女休一變常人求尊棄卑之恆態,反棄尊就卑,這便將報仇之決心再次深層剖露。“平生衣參差,當今無領襦”,又起一層,以昔日之富足與今日之慘戚比照,補足前意。“參差”,不齊貌,此處應作衣飾繁盛、琳琅滿目而顯出參差復疊之美解;“襦”,短衣。這種由尊到卑、由富到貧的驟變,皆在女休意料之中,故其精神尤為可貴。“明知殺人當死,兄言怏怏,弟言無道憂”,是女休回敘報仇前的情景,面對兄長之鬱悶愁容,小弟之渾噩無知,報仇的重任已無可旁卸地落到女休自己的肩上,“明知”二字為詩中之眼,這使女休殺仇的自覺行為得到精神的升華。“女休堅詞為宗報仇”,實為“明知”而決意為之復仇的宣言;“死不疑”三字頓住,深沉有力,喚起了讀者對詩中主人公英偉精神的嚮往和崇仰。
“殺人都市中”至“女休淒淒曳梏前”四句為第三段,再述女休報仇後被關吏所拘以及上堂受審的情形。“徼”,截獲;“丞卿”,指審理此案的眾官員;“曳”,拖;“梏”,古代木製的枷銬。“殺人”的是女休,“徼我”的是關吏;“羅列東向坐”,狀審訊女休的眾官員的威嚴陣勢,被“曳梏前”的是女休“淒淒”形容。一正一反,一明一暗,寄寓了詩人對不幸者的深切同情,對昏惑助惡者的有力鞭笞。
“兩徒夾我持刀”至結尾四句為第四段,以戲劇性的變化收束全詩。試看,在五尺余長的屠刀即將砍下的千鈞一髮之際,伴隨著“膧朧”擊鼓之聲而下的“赦書”何等及時!這在絕望中頓生希望,於昏暗時突現光明,既含蓄靈動,又點明了崇善辟惡的主題。
後世模擬左詩的有晉代的傅玄與唐代的李白。三詩比較,左延年原作敘事簡潔,真情動人;傅詩雖筆致精細,卻略欠風神;李詩描繪輕艷,兼抒哲理,固為佳制,然其時遷情隔,亦已難能喚起讀者的真切感受。
作者簡介
左延年,三國魏時詩人、音樂家。魏文帝、明帝時,曾改制舊樂,以善新聲受寵。《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輯得其詩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