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物語》 是由作家千夜 創作的古風玄情小說,最初發表在天涯鬼話、晉江文學等網站,現已出版,並授權知名上市影視公司進行影視改編,主題遊戲也在開發中。
重雲迷障聚流離,行雲布雨盤龍鬚。
似幻似真長安夢,白龍館中探迷奇。
人物:姬弘(白龍)玲瓏
時代:唐
地點:長安城
風格:古風靈異
文案:器物是有靈性的。有時走在白龍館積滿灰塵的儲藏間裡,玲瓏好像能聽見,那些在堆在架子上、隱在角落裡的器物在喁喁細語,又或在幽嘆著什麼……
作者簡介
千夜
願做造夢師,以我之夢,為你照亮千萬夜晚。
新浪微博:@千夜Knight
畢業院校:對外經貿大學國際商學院
雁北堂文學社成員
北京白馬時光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簽約作者
作品簡介
長安城的幽深巷弄里,藏著一座神奇的白龍館。
白龍館中所販器物用料珍奇,舉世無雙。
跨越時間的燈籠,窺見未來的屏風,鎖住靈魂的鈴鐺……能滿足客人的任何欲求。
但白龍館交易不收銀錢,若求其中一物,必須用心中最珍視的東西交換。
在外人眼中,姬弘是無所不能的白龍館館主。
在玲瓏眼中,他卻是長安城中最讓人憐憫的孤獨少年。
於是她飲下不老泉水,即使百年之後離魂天外,今生她也願伴他身畔、陪他百年。
一件件無所不能的通靈寶器,一段段慾念浮動的羈絆人生。
★ 天涯百萬擁躉翹首期盼兩年的詭譎玄幻傳奇
作品以豐富的想像、瑰麗的文筆、充滿懸念的情節,在天涯論壇蓮蓬鬼話連載後一舉飄紅。百萬冬粉苦等兩年,不離不棄——2016年讀者期盼值超高作品
★ 無所不能的白龍館主 舉世無雙的通靈寶器
白龍館主所制器物都有神奇的效果,且能滿足人的任何欲求——如永遠喝不完水的琨囊,能看未來的屏風,能穿越時間的燈籠......每一件新奇器物的背後都有著精彩的故事,而每段故事的背後 又是一段段不同的羈絆人生。
★《白龍秘館》 影視劇由國內一線團隊重磅打造中
★ 封面由大神級插畫師昔酒老師傾心繪製
★ 裝幀精美,內含唯美彩插,隨贈呼蔥覓蒜手繪海報
主要角色
姬弘(白龍) :
白龍館館主,1504歲,周宣王養子,幼年時被周王室收養,作為王子生活了29年,因王兄有意毒殺,才發現自己是條龍。
曾尋龍族無獲,是世上最後一條龍。喜穿白衣,身形欣長,舉止沉靜優雅,面孔俊逸非凡。性格高傲冷淡,理智尖銳,有時顯得殘酷。不善與人交際。
有事做時精神高漲,無事做時情緒低落、煩躁易怒。閒下來的時間越長,脾氣越差,心情不好時會“彈琴”蹂躪玲瓏和小白的耳朵。
內心極度孤獨,渴望有人陪伴,於是執著於收集和製作器物,用以逃避長生的寂寞。
玲瓏 :
幼年被賣作丫鬟,對家人幾乎沒有記憶,後來因為織雲屏事件,一場大火使主家家破人亡,因而被姬弘收留,留在白龍館,初見姬弘11歲,目前13歲。
長相嬌俏可愛:圓圓的臉,杏眼眨巴眨巴、有好奇的神色,笑起來溫婉、有淺淺酒窩。
性格有些膽小,卻又好奇心強,溫柔敏感,逆來順受,很替他人著想,也很容易心軟。
其實很害怕給別人造成負擔,所以經常強顏歡笑,內心缺乏安全感,一旦危機發生,自我犧牲傾向就會凸顯出來。
塗離久:
道行近千年的九尾狐,在人間的身份是酒肆“迷離館”和歌館“明夜樓”的老闆。
幻術高超,釀的酒能使人深入逼真幻境。與姬弘相貌一致,喜穿紅衣,眼神魅惑,臉上總掛著笑,但他笑面腹黑,且貪圖錢財勢力。
作為一隻妖,他的報復心很重,並且心狠手辣,視人命無物。但對在意的人保護欲極強,就像曾經失去過什麼,害怕再次失去一樣。
為了有能力守護所愛之人,渴望變強。
小白:
白龍館使者,玉兔雕像的化身,半人高,穿人類衣物。頭戴一頂褐色方角仆帽,帽邊伸出兩隻不安分的長耳朵;
小腦袋毛茸茸的,雪白的眉毛很突出,遮住了眼睛,眉尾長長地垂著,讓它看上去像個慈祥的老翁;
從它的三瓣嘴裡伸出了兩顆大板牙,把那張臉變的可笑極了。上身穿著青色刺金錦襖,下著皂色靴褲,腳踏皺皮軟靴。
貪玩、十分話嘮,有點神經質,說話直接,思想深邃,對事物有一套獨特的理論。
因為不了解人類的生老病死和一些感情、不會哭,所以相當渴望變成一隻真正的兔子。
潛意識害怕陽光,因為在日光下,會現出原形——白玉雕像。一旦流淚,可解百毒。
器物介紹
【聚流離】
白龍館館主姬弘的儲藏間。
一眼看去,前面,左面,右面,都是長長的走道,走道兩側是分隔的小室,它們全都一個樣子,只有門邊的吊牌上做著不同標記。
記憶體放館主親制的器物,也有作為報酬收來的物件。
器物上凝著製作者的心血、物件上則寄託著使用者的情感,都是有靈性的。因此館主將它們收聚起來,使其免受流離。
相比人心,白龍館館主更珍視器物,因為在他看來,封存在器物中的情感永遠鮮活明亮、不會腐朽變質,可人心在漫長的歲月中常常會腐朽變質。
姬弘:“外人看來不起眼的小東西,卻凝著一個人一生最愛、最痛、最刻骨銘心的回憶。得到這樣的物件,就像是占有了那人的一段生命。只有這樣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才值得被我收藏在聚寶流離中。”
禁忌:不要踏入其中的黑走廊。
黑走廊中的器物沾染了館主製作時的憎恨、沮喪、憤怒等情緒,因此很危險,它們的力量連館主都很難掌控。
【陰陽剪】
能破生死、裁陰陽,裁死物則死物可活,剪活物則活物可死。
造型精巧,一股上鏨刻草葉紋,一股上鏨刻彼岸花。彼岸花,花葉永不相見,卻能勾連陰陽,故此將其簪於陰陽剪上。
【歧路燈】
翠玉手桿,水晶罩子,燈下垂擺著琉璃珠串,燈芯是漂浮著的紫色光焰。
燈光可辟邪。手持這盞燈的人能夠穿越任何屏障,到達他心裡所想的目的地。宮牆、山巒、河流……甚至時間。
但會出現一定距離或時間偏差,時空距離越遠,偏差越大,不適合長距離旅行或穿越。
【織雲屏】
烏木做框,精雕細刻,鏨金鑲玉,屏面是雲紋織錦。
能顯示未來。使用方法為:用自己的血液作墨,在屏上寫出問題即可。
禁忌:不可問自己未來的運勢興衰,否則必有劫難。
【團扇】
小巧的素麵團扇。
能將任何東西,任何人,保存在收入扇面那一刻的狀態下。
【鳳翎撣】
碩大蓬鬆的青色翎羽撣子、手柄刻著鳳鳥的頭。
世間有種青鳳極愛乾淨,館主討來它的翎羽紮成撣子。這撣子也繼承了鳳鳥的清潔癖,眼中容不得一點灰塵,一旦發現髒污就會自動打掃,直至原處纖塵不染為止。
【仙音燭】
陶谷 《清異錄·器具》(宋)記載,“仙音燭”是一種可以發出音樂的走馬燈:“其狀如高層露台,雜寶為之,花鳥皆玲瓏,台上安燭。燭既燃點,乃玲瓏皆動,丁當清妙,燭盡響絕,莫測其理”。
內部機關連線輪軸,軸上穿著幾重葉輪,每片葉輪末端,用細若無物的絲線繫著珠玉碎屑、金銀箔片。輪軸底部的燈座插著半隻淡粉色蠟燭。
蠟燭香氣致幻,燈與使用者精神相連,可回溯記憶。
【饕餮牙箸】
由饕餮乳牙所做,取其貪念,可喚醒人類心中慾念。
禁忌:只能由清心寡欲者使用,不可轉借他人,否則會放大欲望,致使用者食無節制,甚至暴亡。
箸身上雕著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箸尾鏤雕出細巧鏈環,末端墜著精緻牙球,球上刻著青面獠牙的饕餮真身。使用時,兩隻小球會隨著鏈環擺動,十分可愛。
【龍鬚】
館主的普通黑髮,拔下後變銀白,泛有光芒,似有生命。十分調皮,喜歡捉弄玲瓏。
若進入人體,受人精血滋養,長大後可保護主人;若尋江流棲身,則可協調一方風雨。
【絕情酒】
塗離久所釀,一顆人心換一壺酒。琉璃酒瓶,三杯氣味味道都有變化。
一杯解怨釋結,二杯決義斷恩,三杯破盡一切緣,生生世世不相見。
【鼓樂俑】
陶製的樂戶偶傭,幾寸大小、神情動作似真人,可鼓瑟吹笙,宴飲時可用來助興。
章節目錄
第一章 重雲障
第二章 聚流離
第三章 求無厭
第四章 張燈彩
第五章 鍾鈴遠
第六章 將進酒
第七章 相思陵
第八章 空鏡緣
第九章 幽夢影
第十章 繞指柔
作品評價
第一次在天涯看《白龍物語》 就被這個故事吸引了。作者設定精妙,故事充滿懸念,白龍館中所販器物各具神異,能滿足客人的任何欲求。能看未來的屏風,永遠喝不完水的琨囊,能穿越時間的燈籠……簡直就是古代版的《解憂雜貨鋪》嘛!
——天涯讀者
很喜歡作者的結構設定,一個個獨立精緻的單元故事用一件件新奇的器物聯繫起來。這每一件凝聚了經歷與情感的器物的背後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上至皇親貴胄,下至升斗小民,甚至魑魅魍魎,只要用心愛的東西交換,就能得到館主一視同仁的接待。透過這些或感人肺腑、或令人唏噓的故事,作者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善惡美醜。
——新浪讀者
試讀段落
《白龍物語》 選段
第一個故事 重雲障
玲瓏睜開迷濛的眼,發現自己正獨自立在走廊中。
猛地灌進一口凜冽的空氣,意識才開始清醒。廊外天色幽冥,一輪彎月朦朧照著,看來仍是中宵時分。
初冬的夜晚著實寒涼,玲瓏忍不住呵手。看了看身上,穿的是就寢時的單衣,微風掠過裙角,驚起一陣戰慄,她才察覺自己竟是赤足踩在木質地板上,低頭去瞧,雙腳已凍得通紅。借著月光環顧四周環境,原來她竟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走到了西院。
玲瓏恨死自己這夢遊的毛病了,還記得上月中旬自己大半夜漫遊到了中庭,也是穿著寢衣,披頭散髮的,誰料竟被幾個守夜的家丁撞了個正著,不知有多羞恥。更可氣的是,這事兒沒兩天全府上下就傳開了,連主家和夫人也聽說了,見到她也要打趣兒兩句。老爺說她是白天干活兒偷懶,勁兒都憋著,到夜裡憋不住了滿院子亂竄撒勁兒呢。唉,真真是沒臉。
不知自己今天又是怎么走到這兒來的,所幸西院多是客房,這時節大多空著,只有幾個偏僻的小苑住著主家豢養的歌妓與樂戶,這才沒被人瞧見,也省的遭人恥笑。
現下要想回東院的寢室,要么就直接穿過中庭,要么就走後院。後院迴廊曲折,要多走些路,但玲瓏才不願再被中庭守夜的那幫愛嚼舌根的傢伙們撞見呢,她想都沒想就決定了,走後院。後院大部分是花園亭台,雖設了書畫苑,但主家從商,極少讀書。那裡不過存放些詩書畫卷附庸風雅而已,所以向來清靜,也無人夜巡,肯定沒有被人撞見的危險。但想到夜深人靜,要獨自穿過整個後院,玲瓏還是有些害怕,加上衣著單薄,她不由打起了冷顫。
廊外的風輕拂枝上殘葉,地上疏影凌亂,好似群魔亂舞,樹梢頭有夜梟棲息,鳴聲蕭肅,恰如鬼哭。玲瓏竭力放輕自己的腳步,生怕驚醒四周黑暗中沉睡著的什麼東西。
穿過通向後院的月門,夜色給平日裡熟悉的一切都罩上一層恐怖的陰影,任何動靜都在幽暗的靜謐中被放大了數十倍,讓人膽戰心驚。她睜大眼盯住前方的黑暗,咬著下唇,雙手緊攥裙裾,手心竟有些濕熱。
就在這時,眼中飄入一抹微光,隔著迴廊間已落盡花葉的枝條和樹影望去,隱約見一人影,在遠處幽然浮沉,正往西而來。
玲瓏生怕被人看見自己這幅衣冠不整的樣子,慌忙躲藏,輕手輕腳地跨出走廊圍欄,小心翼翼踩在廊台邊緣,但廊柱顯然藏不住她。情急之下,顧不上自己赤著腳,趁那人還未到近前,玲瓏咬咬牙,扯住裙子跳進廊下的灌木中。胳膊被樹枝刮蹭了一下,大概破了點皮,腳下是掛了薄霜的枯草,有些冰冷。
那人走近了,玲瓏貓著腰,從樹枝間的空隙向外偷瞧著,是位身著月白袍衫的男子。那人手上提一盞風燈,翠玉手桿,水晶罩子,燈下垂擺著琉璃珠串,頗為精巧。燈中奇異的淡紫色光焰,幽微撲朔,仿佛用盡了全力在與周圍的黑暗抗衡,讓人為它揪著一顆心,怕是不知何時就會熄滅。借著燈光,玲瓏看見那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個女孩,散著長發,身披一襲顯然不太合身的黑色罩衣,整個人被厚重的皮毛包裹,隱在融融的夜色里。
一陣冷風襲來,吹到皮膚上,好像有千萬把刀在割。玲瓏瑟瑟發抖,雙臂環抱起來,誰料這么一動作,衣裙扯斷了脆弱的小枯枝,發出細微的一聲“咔嚓”,引得那女孩轉頭向這邊投來警惕的一瞥。
玲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抬眼去看時,心中驟然繃緊了。只短短一眼,女孩便轉回頭去,可就這么一眼,也夠玲瓏認出她來。燈籠的微光在風裡明滅閃動,映著那張玲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她自己的臉!
“餵。”女孩輕聲叫住前面那人。
白衣男子停下腳步,轉身去看她。她不確定地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又用另一隻手護在嘴邊,踮起腳尖,似有秘密要說。
男子略顯疑惑,但還是俯下身,女孩壓低了聲音,在他耳側說了些什麼,又轉臉去看玲瓏的方向。
玲瓏聽不清她說了什麼,耳中只能聽見自己的心正重重砸著胸襟。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發現了自己,也不知道那有著與自己相同臉龐的女孩是人還是鬼,更不知道他們會把她怎么樣。
那女孩望向這邊的樹叢,玲瓏緊緊盯住她的臉,她眼睛有些紅腫,臉上還有些淚痕,但的確和玲瓏長得一摸一樣。四周安靜得瘮人,昏暗撲朔的燈火給這張臉更添了幾分詭異,玲瓏的呼吸越來越艱難。
這時那位白衣男子也看向這裡,他看上去沉靜而優雅,面孔年輕俊逸,眉梢眼角卻像暗藏了滄桑。他眼中好似燃燒著不滅的怒火,又似流淌著無盡的慈悲,那瞳仁仿佛含著雷霆萬鈞,一眼就能洞穿人的靈魂。
玲瓏被他的目光鎖在那裡,她顫抖不已,幾乎確定他們發現了自己。
“呼!”是夜梟在號叫。
白衣人的目光轉向廊外的天色,表情難以捉摸。
“不早了,”他回頭,嗓音和煦,對身旁的女孩說,“快走吧。”說罷逕自邁開了步子。
女孩有些迷惑,又看了一眼玲瓏所在的樹叢,沒再說什麼,跟了上去。
燈火遠了,玲瓏仍定定地縮在樹叢後面,直到已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她才試著扳直僵硬的身體,撥開叢叢灌木走出來。向著那二人離去的方向探身望去,只看見沉沉的黑暗,玲瓏長舒一口氣,才頓覺四肢發軟,一步也邁不開,靠著走廊圍欄,跌坐在草叢裡。
周遭重又包裹在粘稠的寂靜里,那么靜,就好像剛才的一切並未發生。玲瓏冷透了,她站起來拍打幹淨粘在衣裳的草屑與塵土,扒著欄桿翻進走廊,開始不顧一切向前奔跑,想把剛才那詭異的一幕甩在身後。赤腳跑在走廊上,只聽見自己喘粗氣的聲音,心捶打著胸腔,仿佛要從身體裡迸出去,可那女孩的面容和白衣人的眼睛一直在玲瓏腦海里沉浮,無法擺脫,卻又顯得那么不真實。
很快迴廊便到了盡頭,前面是書畫苑。
讓玲瓏訝異的是,平時幾乎人煙絕跡的書畫苑今夜竟有燈火。因著剛才的事,玲瓏還有些心虛。站在小院門口,她心中燃起一絲暖意,書房的燈光從樹影花枝間透過來,斑駁地投射在地上。
主家吩咐過,每月都要將這庭院灑掃整理幾次,並指定只由啞姐兒和玲瓏二人負責清掃。玲瓏每每幹得累了,總要抱怨兩句,明明沒見老爺來書房看過書,為什麼還要她倆常常來做這無用功?啞姐兒聽了便無奈地笑笑,她也曾試圖比劃著名解釋什麼,但玲瓏實在看不懂,時間一久,啞姐兒也就放棄了。玲瓏自從三年前被主家買來,就常與和她年紀相近的啞姐兒一起玩耍。她能看明白啞姐兒用手勢說“吃飯”、“走”、“睡覺”這樣簡單的話,但啞姐兒比劃不出太複雜的意思。這不影響玲瓏喜歡跟在她身邊,玲瓏說話時啞姐兒總是安靜地認真聽著,然後溫柔地對她笑,玲瓏覺得,啞姐兒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樣。
主家就是因為啞姐兒這生來不能說話的毛病,每每商談秘事或是清算賬目,都只愛帶啞姐兒一人隨侍。客人多時,主家也會叫上玲瓏,多半是因她年紀小,聽不懂什麼機密的緣故。啞姐兒雖然僅有十三歲,做事卻很伶俐,主家喜歡的不得了。就連夫人也常讚許的,說過兩年要納了啞姐兒給主家做侍妾呢。府里年紀大些的侍女們常會議論,她們說,啞姐兒若能給主家添上個一兒半女可就成主子啦,接著總會有些輕慢地撂一句:“那小啞巴倒是因禍得福了呢”。
主家平日為人寬和,在玲瓏眼裡宛如慈父,但玲瓏不明白,啞姐兒給年近半百的老爺做侍妾是得了什麼福。但在那些十八九歲的姐姐們的蜚短流長中,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酸味。
此刻書畫苑如同黑暗海洋里的一座明亮島嶼,雖然光亮微弱,然而身處其中,心裡到底少了點忐忑。“莫非主家突然來了興致,這些日子都在此秉燭夜讀?待我明日去問啞姐兒,說不定此刻她正在書房侍奉呢。”玲瓏一面想著,一面躡手躡腳地踏上屋子對面的走廊。
擔心被人發現,玲瓏有些緊張,快走到走廊一半時,忍不住轉頭去看書房那邊的情形。誰料一眼看去,玲瓏不禁心呼奇怪。書房的門竟大開著,而屋中並無一人,室內看上去有些狼藉。
難道,是遭了賊?
玲瓏想起剛剛在迴廊里見到的神秘男子,還有那個面孔與自己相同的女孩,心裡嘀咕起來。
這真是個詭異的夜晚。
“別過去。”她小聲對自己說,攥著的手指狠狠扣進拳心,傳來一陣鈍重的痛感。
心跳又怦怦地加快了。“別過去。”“別過去。”她再三告誡自己。
她又看看大門洞開的書房,嘆口氣,提起裙角,三步並兩步下了台階,穿過小院向書房走過去。
玲瓏小心地溜到門口,向屋裡看,對面站著兩架跟她差不多高的樹形燈台,將整個屋子照得很是明亮。屋子一側,存放書籍的矮櫃倒了,書冊胡亂攤著,書案、坐席也被掀在一旁;再看另一側,地上有灘猩紅的液體,大概是種顏料,一支筆掉在近旁,砸翻了的墨盒滾在一邊,停靠在一座寬大屏風的底座前。
眼光順著屏風上移,看到屏面上的圖案時,玲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扇屏風用一種玲瓏不認識的烏木做框,精雕細刻,鏨金鑲玉,然而偌大的素色屏面上,只有那猩紅的顏料粗粗畫著一個人的頭像——啞姐兒的頭像。在這狼藉的空屋裡,燭影映照著屏風,畫中的啞姐兒在笑,但那樣子可怖極了。
玲瓏打了個寒戰。
不知是否由於顏料未乾,一條紅色液體正順著啞姐兒的眼角處緩緩淌下來,好像一道血淚。
玲瓏不由走上前,伸手想去擦拭,誰料手指摸到的並非想像中顏料濡濕的感覺。屏面觸手之感,好似一泓靜水,輕柔凌冽。
一絲波紋自手觸屏那一點泛起,環環盪開,觸到屏面四邊處又彈回去。兩個方向的波紋反覆碰撞,交相衍進,頃刻間屏上波光四溢,驚得玲瓏趕快退後了一步。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奇異景象,不知該作何反應。
屏面四周開始出現淡淡的祥雲紋樣,由外向內湧進著,並漸漸厚重起來。不一會兒,啞姐兒的畫像便被繚繞的雲霧圖案遮蔽了。
慢慢地,屏面恢復了平靜,呈現在玲瓏面前的,是一副華美高潔的祥雲圖,在燭火照耀下泛著神奇的光彩。
玲瓏的呼吸微微不勻,她使勁兒眨了眨眼,向前一步,用剛才沒來得及放下的右手又一次觸控螢幕風,想再看看屏面波光四起的樣子。然而,這回她的手指所到之處,不再有像水面一樣的觸覺,這屏面摸起來,就和一張上等的繡面織錦沒什麼區別,或許它的刺繡用了金銀絲和其他不知名的上等絲線,但仍舊只是一副錦緞罷了。
玲瓏猶疑地收回右手,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指尖。
一聲突兀的響動自小院東面的牆外傳來,玲瓏頓時回過神來。那聲音有些沉悶,遠遠聽來,讓她想到晚秋熟透的柿子,大風過境時從樹梢墜落,摔在枯葉叢中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響。前陣子,玲瓏就常來後院花園撿那些剛掉落的冬柿,到書畫苑近旁的老井邊,拿水稍加沖洗便填進嘴裡,有些澀口,卻也是不可多得的甜美享受。玲瓏被買來的頭一年,啞姐兒帶她去撿柿子,然後交給在灶前幫廚的啞姐兒她娘,那年玲瓏第一次吃到了香煎柿餅,美味極了。可也只吃過那么一次,後來啞姐兒的娘親染上重病去世,啞姐兒就再沒和她一起撿過柿子。
有人從東門進了小院,屋外凌亂的步履漸近,玲瓏慌了。環視一周,整個書房盡收眼底,揪著一顆心,玲瓏趕忙躲到巨大的屏風后。
玲瓏認得那腳步聲,琳琅作響的玉飾,以及飄來的獨特香薰味道,玲瓏猜,屏風那邊的人就是主家老爺。淡淡的光被屏風篩過,將玲瓏籠在柔和的陰影里,她後背抵著牆壁,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屏面上透過來的人影。
那人影低下去,又站起來,應是撿起了那支掉落地上的筆。他立在屏風前沉吟一二,向前一步,手起筆落,在屏上寫了幾個字。
雖然屏風背面仍是一片雲紋織錦,但透過來的光線開始變得詭譎動盪,玲瓏知道屏面定是像剛才一樣泛起了波光。
“不!”主家對著屏風吼道,呼吸粗重。
她咬緊下唇,大氣都不敢出。
“不!不對!”主家的聲音透著絕望的顫抖,“這不可能!”
“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有東西重重砸在屏面,接著啪地一聲落在地上,驚得玲瓏心頭一震,攥緊了雙拳。屏風被投擲的毛筆擊中,波光震盪得愈發劇烈。
主家退後了幾步,口中喃喃地念著:“為什麼沒有變。為什麼沒變……”
一陣沉重的聲響,只見那身影頹喪地跌坐到地上。半晌沉默,只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
直到屏風的波光平息,才聽見衣物悉悉索索的摩擦聲,然後是挪動桌案矮櫃、撿拾書冊的聲音。
等聽到主家拉上書房的門離去一會兒後,玲瓏才從屏後走出來。她回頭看屏風,已恢復了雲霧疊嶂的錦面。
她迅速跑到門邊,把門拉開一條縫隙,瞅瞅屋外的確沒有人,才放心了。想起剛才老爺寫字的那隻筆,玲瓏忙去撿來,左手中指和拇指捏著筆頭捋順了毛刺,蹲下蘸了點傾灑在地上的紅色顏料,也想試著在屏風上寫些字兒。
寫什麼呢?她左手食指輕點朱唇,輕皺娥眉,想了想,捉著筆顫悠悠地在屏面右下角寫了個小小的“大”字。
玲瓏並不會寫很多字,會的那些都是跟啞姐兒學的。啞姐兒總跟在主家身邊,認識不少字,玲瓏總纏著要學,便教了她一些。
玲瓏會寫的最複雜的字是自己的名字,她五六歲便被賣給人牙子,早已不記得自己原先姓什麼,只知道“玲瓏”,這個上家主人給她起的名字。拐來拐去的許多筆畫,學了很久才記住的。她的字總寫得歪歪扭扭,沒有啞姐兒寫的好看,玲瓏能寫工整的只有“人”“十”“大”這三個字。
還沒來得及欣賞自己的“大”字,就見它在雲錦上越變越淡,頃刻間便消散了,看不出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握著筆的手垂下來,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瞪著屏風,好像在要求它給她一個答案。她又伸手仔細去摸那起伏重疊的雲紋,可屏面再也沒變回波光粼粼的樣子。
和屏風對峙無果,她嘆口氣,轉身走到已被放回原處的桌案前,把筆放在桌上。走到門邊,將左手旁那扇向側邊輕輕拉開,再回望一眼毫無動靜的屏面,走了出去。
院中只有書房透出的微光,玲瓏看著幾尺外的黑暗,闔上門,內心不禁有些瑟縮。她只能強打精神,雙手緊緊揪著裙裾,出了書畫苑。身後的黑暗好像在步步緊追,玲瓏不自覺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她知道通向東院的月門就快到了,可心裡發毛得厲害,感覺後頸被什麼東西撓得痒痒的,連吸氣都顫抖著。
也許這只是一個過於真實的夢,明天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心中安慰自己。
進了侍女們歇息的偏苑,玲瓏終於鬆了口氣。進屋前,在花圃中結著薄霜的草甸上胡亂踩了幾下,蹭掉腳底大部分的塵土。輕輕踏上睡房外的走廊,小心拉開房門,迎面一股乾燥的暖流,將她近乎麻痹的四肢溫柔地包裹起來。
同屋的三個姐姐都還在沉睡,應該沒發現她的失蹤,黑暗裡傳來細微的呼吸聲,均勻,綿長,讓人無比心安。玲瓏摸黑爬回榻上,把自己緊緊裹進睡毯中。她疲累不堪,但眼睛大睜著,望進三尺外濃稠的黑夜,竭盡全力不去回想之前看到了些什麼。奇怪的是,在回來的路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幾乎忘記了身體的寒冷,而現在蜷縮在厚厚的毯子下,倒止不住地連連發抖。
玲瓏強迫自己想些無關的東西,炭盆里一明一滅的火星,灶房中蒸騰繚繞的水汽,熏籠上若隱若現的暖香,慢慢地,眼皮有些沉了。
在毯子裡焐了一會兒,全身都暖了,被寒風吹過的臉頰開始一陣陣發熱。闔上眼,玲瓏只覺手腳像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刺,又燙又癢的感覺從指尖蔓延而上,渾身都變得滾燙。腦袋也昏昏沉沉,她的意識漸漸遠去,安靜而迅速地滑入睡眠的深淵。
這一覺似乎特別漫長,卻並不安穩。玲瓏一直漂浮於各色夢境之間,又好像醒了很多次,她有時能聽見身旁有人說話動作,可朦朦朧朧的,分不清那是真實還是夢幻。
終於掙脫了重重的夢,醒來時,滿室明亮。腦中似有一團棉絮,空洞洞地疼,玲瓏抬手揉了揉眼睛,只覺得胳膊無比沉重,身上也有些酸軟。回憶睡前所見的種種,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也許,那只是個奇怪的夢吧?
屋外有腳步聲傳來。“嘩!”門被重重拉開,一襲紅裙閃了進來。“啊,你醒了!”明快的嗓音傳來,玲瓏看過去,是同屋的榴紅姐,一手開門,一手端了個碗。
玲瓏努力撐起身子,榴紅早已走到她榻前坐下。“喏!”手一伸,榴紅將碗遞到玲瓏面前,是半碗粟米湯。熱騰騰的水汽撲到玲瓏臉上,濕潤溫暖,香得很。
“快吃吧。”玲瓏將碗接過去,榴紅問,“玲瓏,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么?”
沒等她回答,榴紅接著說:“這都第三天了!第一天早上看你要起遲了,叫也叫不醒,我就來掀你的毯子,誰知你燒得厲害!”
玲瓏剛咽下兩口熱湯,哪裡插得上話。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怎么著了這么重的風!你昏睡了三日,我們三個輪流看著,給你餵食餵水,可你什麼都吃不進去,喝了藥也吐出來,只灌得下一點米湯。我們都要被你嚇死了!”
玲瓏難以置信地問:“我竟睡了三日?”怪不得全身酸軟無力。
著了風?難道那夜並不是夢?玲瓏心下暗想。
“是啊!”榴紅說,“頭天晚上還什麼事都沒有,我們四人同在一個屋裡睡覺,怎么第二天獨獨你染了風寒,真是想不通吶。”
因麻煩了三位姐姐照顧自己,玲瓏心裡又感激又愧疚;而那晚的所見奇詭非常,她實在不好說出是因自己夢遊,才被凍得病了。
玲瓏不知怎么接話,只好抱著碗不吱聲。
“你先把米湯喝了,不夠的話去灶房看看有沒有剩的飯食,我先走了,省得夫人那兒要用人找不到我。”榴紅說著站起來,“你好生歇著,我去跟嬤嬤說你剛醒,晚些再給你派活。”
話音剛落,她就風風火火地出了屋,反手把門“啪”地帶上。
三天沒正經吃飯,玲瓏確實餓了,半碗米湯兩三下就掃了個精光。梳洗一番,出了房門,玲瓏站在太陽底下,身子卻仍有些發冷,走起路來頭重腳輕的。到灶房要了一碗湯餅下肚,她才感到五內熨帖,重新活過來了。
覺得身上好些了,玲瓏忙去張嬤嬤跟前報到。剛進屋,嬤嬤見了她,忙滿臉堆笑上來拉住玲瓏,親熱地說:“玲瓏啊,好些了?前兩天病得那樣重,叫老婆子我好生惦記吶。”
玲瓏有些受寵若驚,一時間竟愣住了:“呃,謝嬤嬤掛心……”
“主家這幾日點名叫你去伺候呢,誰料你竟病了,好在,今日能下地了。你小小年紀有福啊。”嬤嬤上下打量著她,笑眯眯地咂嘴,“恩,好,好。”
嬤嬤俯身兩手搭住玲瓏肩膀,神情轉而嚴肅道:“以後你在老爺左右服侍,可要記住,不該聽的話不聽,不該看的東西不看,少說話,多做事,萬不敢多嘴多舌。記住了么?”
玲瓏腦袋仍是暈乎乎的,只有連連點頭的份兒。
“今晚主家有客到訪,你去好好伺候著。”
平日主家會客,都是啞姐兒單獨隨侍,玲瓏很奇怪嬤嬤今日為何叫她去侍奉,但想到嬤嬤剛剛的話,她咬著下唇,沒敢問出口。
冬季日短,酉時才過,天色就徹底暗下來。
玲瓏掌燈,隨主家行至後院角門外,客人還沒到。
站得久了,玲瓏手腳發涼,但手裡拎著燈籠,只能不時換一隻手到口邊呵氣。主家手插在皮襖袖管里,有些焦急地踱步。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轉頭叮囑她:“玲瓏,今晚所見所聞切不可跟第二人說起。”
“是。玲瓏明白,能跟在主家身邊伺候是玲瓏的福氣。張嬤嬤已吩咐過了,叫我少說話,多做事。”主家聽了,滿意地點點頭。
玲瓏看著黑黢黢的巷子,心中不解,六百下夜鼓早敲完了,長安城內已是宵禁,街上有金吾衛夜巡,此時走動豈非冒險犯夜?況且,若等的是貴客,為何不在正門迎接,而要從後門進府?但來的若不是貴客,主家又何需親自出迎?
正當玲瓏懷疑那人還會不會來時,漆黑的巷口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那人提著一盞小燈,步履悠哉地往這裡走來。玲瓏看著那緩緩飄近的淡紫色光暈,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掠上心頭,卻一時想不到是什麼。
待那人走到門前,玲瓏才看清這位比她還矮一頭的客人。她驚異極了,不自覺地退後,心中止不住地尖叫:妖怪!
那是只兔子!玲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有些恐懼慌亂,可細看去,卻又覺得十分滑稽。它頭戴一頂褐色方腳仆帽,帽邊伸出兩隻不安分的長耳朵,小腦袋毛茸茸的,雪白的眉毛很是突出,遮住了眼睛,眉尾長長垂著,讓他看上去像個慈祥的老翁,可從它的三瓣兒嘴裡伸出了兩顆大板牙,把那張臉變得可笑極了。玲瓏盯著它,對於一隻兔子來說,它可算身形巨碩,但跟人類相比,仍然十分矮小。它穿得和人類一般無二,上身是青色刺金錦襖,下著皂色靴褲,腳上還踏著一雙皺皮軟靴,只是衣物都相應縮小了許多。
再去看主家,他看見來客時神情也有些訝異,但很快平靜了。主家迎上前,彎下腰去問那兔子:“來者可是白龍館中人?”
“可不是嘛。”白兔嘆氣,接著長眉一抬,幽幽說道:“館主看了你遣人送的信,你說遇有危難,務必請館主今夜來府詳敘?”
“對,對。”
“館主叫我先來查探一番。”它憂愁地嘆口氣說道,“唉,我來是來了,不過估計幫不到你什麼。畢竟,我就只是只兔子而已。”
玲瓏本來還有些害怕,聽到它扯著尖細的破鑼嗓子說起了人話,可又一副消沉的語氣,差點忍不住笑起來。
主家恭敬地把白兔請進門,一邊小心地說:“兔兄說笑了。既是白龍館中人,必定神通大著呢。還要請兔兄指點,救我於危急之中啊。”
白兔抬頭看他一眼,嘆口氣,搖搖頭向前走,一句話也沒說。
主家所說的白龍館,長安城中無人不知,玲瓏也對它早有耳聞。聽說,不論你是升斗小民,還是富商貴族,你的所求在白龍館都能得到滿足。白龍館所市之物,皆是館主親手打造,用料珍奇,各具神異,舉世無雙;但售價高昂,且要求離奇。館主姬弘,字子夏,沒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歷,傳言道,那館主不僅壽比彭祖,並且容顏不老。
在今日之前,玲瓏從不相信白龍館真的存在,一直只把它當作坊間的怪談故事而已。她默默看著正和主家交談的白兔,恍惚中注意到兔子手中那盞燃著淡紫色光焰的水晶風燈,有些眼熟。翠玉的桿子,琉璃的垂珠,玲瓏腦中一道精光——這盞燈,與那夜所見白衫男子手中所持之燈幾乎一模一樣。心中疑惑,莫非那夜的白衣人也與白龍館有關?還有那個女孩,玲瓏眼前又浮現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面容,她又是什麼人呢?
行至書畫苑,玲瓏現在已能確定那夜所見並非夢境。她記得那閃光的屏風,還有屏上消逝的圖畫。詭異,沒錯。但哪有當下詭異呢?她又看了眼白兔,它將短靴脫在廊下,正有些吃力地邁上書房台階,錦襖後襟下露出一團絨絨的兔尾。玲瓏跟在二人身後,瞧見這景象,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又趕快繃住了。
將提燈放在門邊,三人先後進了書房。玲瓏低頭立在一旁,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四處瞧,她發現之前地上那灘紅色顏料已被清理掉了。屏風靜靜立在牆邊,屏上的素色雲紋在燈火照耀下流光溢彩,美麗極了。
“嘖嘖嘖,織雲屏。”白兔看見屏風時贊道,接著轉頭去看主家,右邊眉毛一挑,嘆氣說,“哎呀,這可不好辦呢。”
主家有些窘迫地擠出一絲乾笑。
兔子把兩顆大牙嘬得嘖嘖響,“你倒說說看,是什麼危急?”
“咳,兔兄先坐。”主家將白兔引至坐席,雙雙入座。“玲瓏,還不快去取些湯飲夜宵。”主家轉頭吩咐。
“是。”她知道,主家此時將她支開,必是有機密要說。
玲瓏出了書房,提上燈,正要往灶房去,沒走幾步,只聽屋內傳來那隻兔子尖細破音的說話聲:“你當年貧病,館主許你富甲天下。我且問你,織雲屏可還好用?”
“承蒙館主恩惠,織雲屏在我手六年有餘,每以身血飼之,屏上所示未來天時雨雪、錢貨時價,從未有錯。按著織雲屏所示未來信息做買賣,占儘先機,竟使我一介寒士,置下萬金之產,當然好用。”
玲瓏心中大驚,這屏風能展示未來?
白兔又問:“將這織雲屏交付你手時,館主可說過,萬不可問自己未來的運勢興衰,否則必有劫難?”
主家的聲音慌亂起來:“在下一時糊塗,還請兔兄幫忙化解!”
“嘖,榮華富貴還不夠,還想窺探天命么?”兔子嘆道,“你快說來,究竟看到了什麼?”
主家正要細說,突然警醒地高呼一聲:“玲瓏?”
玲瓏嚇得定住,大氣也不敢出。主家見無人回應,以為她已走遠,這才安了心,壓低聲音跟白兔說話。
玲瓏驚出一頭細汗,不敢再偷聽,趕快走開了。
孫廚娘早已備好吃食,但玲瓏看著托盤上的胡餅和兩碗羊羹,有些躊躇。正要走出灶房,眼角不經意間瞟到角落裡的竹筐,是今日才進的菜蔬。她心中一亮,調轉腳步,將托盤擱在灶台上,躍到筐邊動手翻起來。果然找到她心中所想之物,拎出來在盆里稍加沖洗,拿布抹乾了揣進懷中,這才回身端起食盤,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提著燈,兩手還要端托盤,玲瓏盡力走得穩些,以免肉湯灑出來。行至窗下,隱隱聽見主家說的話:“可我回來再試,屏上顯示的竟還是牌位,寫著我名字的牌位!”聲音里滿是惶恐。
玲瓏故意加重了腳步,屋裡立刻靜下來。
進了屋,玲瓏把羊肉羹和餅端到桌案上,主家招呼白兔用餐。它傾身 向前,抽著鼻子聞了兩下,有些嫌棄地撇開頭去,對桌上的食物碰也沒碰。主家有些尷尬:“兔兄,莫非東西不對胃口?”
兔子哼了一聲,嘬著大牙,半晌沒搭理他。
玲瓏有些猶豫,但還是把懷裡的東西掏了出來,是只拳頭大小的蘿蔔,紅艷水靈。兔子雙眉一抬,歡喜地接過來,一口下去,汁水四濺,把它的小爪子也沾濕了。看到白兔抱著蘿蔔,啃得顧不上說話,主家有些讚許地對玲瓏笑了。
主家見兔子吃得開心,試探著問道,“兔兄,你看,我這事可有破解之法?”
兔子抬起頭來,一嘴的汁水,歡快地搖頭:“沒救了,沒救了。”
主家正坐,表情緊張,懇求道:“兔兄既是白龍館中人,必有神通,求兔兄救命啊!”
“嘖嘖,我說過了,我就只是只兔子而已,真沒什麼神通。”它啃完最後一口蘿蔔,站起來,“不過,就算是館主來了,也救不了你。”
白兔走到屏風前,踮腳去摸屏上光華四溢的雲紋,嘖嘖讚嘆,“館主的手藝真是沒話說。”
“館主來了也救不了我?”主家慌了。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向織雲屏問自己的未來?”白兔沒等主家答話,接著說道,“因為太危險。每個人的未來本都是瞬息萬變的,一陣風、一聲響動、一句話、一個動作的不同,都有可能徹底改變未來的樣子。不過,一旦你在織雲屏上觀察到自己的某一種未來,它就確定下來,不可能改變了。你若看到自己將大富大貴、長命百歲,那很幸運;但你若看到自己大禍臨頭、死於非命,也無法改變,只能乖乖等它發生。”
“為什麼不可能改變……”主家猶疑地問。
兔子轉過身說:“當你看見自己的某種未來後,即便用盡方法試圖改變它,也只可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你為改變未來所做的一切,都將導致這種未來一絲不變地發生。”
玲瓏聽得目瞪口呆。
主家頹喪地塌坐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就要死了,對吧。我就要死了……”
白兔有些可憐地看著他,嘬著大牙說:“嘖,看開點,人皆有一死嘛。”它指了指玲瓏,對主家說,“你會死,這個孩子也會死,你有生以來認識的所有人都會死。你瞧,這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人出生時,未來的一切都不確定,但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死亡。你覺得自己即將死去很不幸么?可你已年近半百,有妻有子,生於盛世,得享富貴。相比那些生於戰亂,年紀輕輕就在街頭凍餓而死的人,你已經很幸運了;還有那些還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他們連‘生’的機會都沒得到過就死去了,與他們相比,你所活過的每一天、說的每一句話、吃的每一口食物、甚至你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幸運的吧。”
它吊著尖細的破嗓,繼續說著:“人本就該時刻做好死去的準備。人類的生命短暫又脆弱,世界變化無常,每個人都時刻面對死亡的威脅。誰要是以為自己一定能活到多少歲,或是以為自己一定能活著看到明天,那就只能說他是個蠢貨。可這世上的蠢貨特別多,他們從沒想過自己真正想要什麼,隨波逐流,活在世人的眼光里,重複著每一日的生活,渾渾噩噩直到死去。”
兔子打了個嗝,可能是由於剛才蘿蔔吃得太快了,它順了順氣,慢悠悠地說道:“要我說,你這輩子活得不賴。你想要財富,就來白龍館求館主給你能帶來財富的物件,得到織雲屏這六年多來,你利用它給你的先機做買賣,未曾一日歇息過,而現在,你已經過上了理想中的富足生活。雖然我不能理解你對錢財的這種執著,但至少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麼,並為之努力過,最後也得到了。這樣活過以後,面對死亡還有什麼可悲傷的。”
“我現在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主家神情木訥,不知是在問白兔,還是在問自己。
看著主家失魂落魄的樣子,白兔疑惑道:“嘖嘖,我剛才說了這么多話來安慰你,你還在傷感什麼?嗨,館主還總說我悲觀消沉,看來是因為沒見過你現在的樣子。”
“我回去了。你就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吧,日子可能不多了喔。”兔子說著就拉開門往外走,“別想太多了,嘖嘖,想什麼也沒用,反正都是要死的。”
聽了兔子的那些話,玲瓏有些發懵。見它出門,她迷迷糊糊地跟了出去。
玲瓏追到廊下,見白兔穿了靴子,提著燈正要走。她輕咬下唇,有些猶豫地問:“你是妖怪嗎?”
兔子轉身,問道:“你怕我把你吃掉么?”
“不怕。”玲瓏搖頭說,“你喜歡吃蘿蔔。”
白兔展眉,嘿嘿笑了。
玲瓏問:“主家會死嗎?”
兔子嘬著牙不說話。
她又問:“我也會死嗎?”
“嘖嘖,人皆有一死嘛。”兔子說完,略有深意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