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每個人都有娘,我也有,可我娘是個瘋子。
我們全家至今都不知娘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為什麼瘋了?
23年前,有個年輕的女子流落到我們村。
她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見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諱地當眾小便,村里一些男人也就常圍著她轉。
因此,村裡的媳婦們常對著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婦還上前踹她幾腳,叫她“滾遠些”。
可她就是不滾,依然傻笑著在村里轉悠那時。
我父親那時已有35歲,他曾在石料場被機器絞斷了左手而截肢,又因家窮,一直沒能娶親。
奶奶見那女子還有幾分長相,就動了心思,圍著那瘋女人轉了三圈,點點頭說:“嗯,不錯,一看就能生娃。”
奶奶決定收下她給我父親做媳婦,等她給我家傳個香火後,再看情況是否把她攆走。
父親雖老大不情願,但看著家裡這番光景,咬咬牙還是答應了。
結果,父親一分錢未花,就當了新郎。
不用說,這女子後來就成了我的親娘。
生我的時候,娘疼得死去活來,“嗷嗷”亂叫。
奶奶在房裡點了三柱香,念了半天禱告。
然後,兩個接生婆一左一右夾住娘,強行讓娘雙手扒在梯檔上,雙腿下蹲,娘胯下還放著一個木製大腳盆,裡面放著好幾刀草紙和軟布。
接生婆不管娘能不能領會她們的意思,一個勁地叮囑娘:“用勁,再用勁。用勁呀,瘋婆娘……”
這場生產耗時7個多小時,娘就那么扒在梯檔上“掛”了7小時。
當娘胯下終於傳來我響亮的啼哭聲時,兩個老天八地的接生婆累得癱在地上動彈不得,還是奶奶為我剪的臍帶。
而被接生婆管制了7小時的娘也因獲得了解放而大哭起來。
奶奶有了孫子,頓時樂開了花,抱著我,癟著沒剩幾顆牙的嘴欣喜地說: “這瘋婆娘,還給我生了個帶把的孫子。”
奶奶用一瓦罐母雞湯犒勞了娘。
那天,娘少有地、安安靜靜地偎坐在床上,被子上面擱著個小盆,
奶奶端著好大一碗雞湯給娘說:“好好拿著,別潑了。
骨頭渣吐在這個盆子裡,聽見沒有?要不聽話,我就打你。”
奶奶半恐嚇半認真地說。娘接過雞湯,居然點了點頭。
她抓起一隻雞腿,啃得滿嘴流油。娘還真聽話,將雞骨頭規規矩矩地吐在盆子裡。
那一大碗湯她吃得精光。只是,我一生下來,奶奶就把我抱走了,
而且從不讓娘攏邊。不怪奶奶絕情,
我們村曾發生過這樣一起慘劇:
有個女人嫁給我們村的一個單身漢,女人雖不是瘋子,卻是弱智。
生下一個兒子後,竟在夜裡睡覺時翻身壓死了兒子,女人被男方暴打一頓後,攆出了門。
有這樣的例子在前,奶奶豈敢大意?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給,給我……”
奶奶根本沒理她,依舊將我抱在懷裡。
我那么小,長的肉嘟嘟的,萬一娘失手把我丟在地上怎么辦?
畢竟,我娘是個瘋子。
每當娘有抱我的請求時,奶奶總豎起眼睛訓她:
“你別想抱孩子了,我不會給你的。要是我發現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攆走。”
奶奶說這話時,沒有半點含糊的意思。
娘聽懂了,滿面的惶恐,每次只是遠遠地看我。
儘管娘的奶水脹得厲害,可我沒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餵大的。
原來,奶奶說娘的奶水裡有“神經病”,要是傳染給我就麻煩了。
那時,我家依然在貧困的泥沼里掙扎。特別是添了娘和我後,家裡常常揭不開鍋。
奶奶決定把娘攆走,因為娘不但在家吃“閒飯”,時不時還惹事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鍋飯,親手給娘添了一大碗,說:
“媳婦兒,這個家太窮了,婆婆對不起你。"
"你吃完這碗飯,就去找個富點的人家過,以後也不準來了,啊?”
娘剛扒了一大團飯在口裡,聽了奶奶下的“逐客令”,顯得非常吃驚,一團飯就在口裡凝滯了。
娘望著奶奶懷中的我,口齒不清地哀叫:“不,不要……”
奶奶猛地沉下臉,一下拿出威嚴的家長作風厲聲吼道:“你個瘋婆娘,犟什麼犟,犟下去沒你的好果子吃。你本來就是到處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一兩年,你還要怎么樣?吃碗飯就走,聽見沒有?”
奶奶從門後拿出一柄挖鋤,像佘太君的龍頭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
“咚”地發出一聲沉悶的暗響。
娘嚇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看婆婆,又慢慢低下頭去看面前的飯碗,有淚水噹噹地落在白花花的米飯上。
在奶奶的逼視下,娘突然有個很奇怪的舉措,她將碗中的飯分了一大半給另一隻空碗,然後可憐巴巴地看著奶奶。
奶奶呆了,原來,娘是向奶奶表態,每餐只吃半碗飯,只求別趕她走。
奶奶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幾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強硬態度也是裝出來的。
奶奶別過頭,生生地將熱淚憋了回去,然後重新板起臉說:“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會餓死的。”
娘似乎絕望了,連那半碗飯也沒吃,踉踉蹌蹌地出了門,卻長時間站在門前不走。
奶奶硬著心腸說:“你走你走,不要回頭。天底下富裕家多著哩!”
娘反而走攏來,一雙手伸向婆婆懷裡,原來,娘想抱抱我。
奶奶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襁褓中的我遞給了娘。
娘第一次將我摟在懷裡,咧開嘴笑了,笑得春風滿面。
奶奶卻如臨大敵,兩手在娘身下接著,生怕娘的瘋勁一上來,將我像扔垃 圾一樣丟掉。
娘抱我的時間不足三分鐘,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將我奪過去,然後轉身進屋關門……
娘終於走了,可走了娘的家還是沒法走出貧困。我家依然過著“日愁三餐,夜愁一宿”的生活。
當然,這些我記憶之前的故事都是奶奶告訴我的。
當我懵懵懂懂地曉事時,我才發現,除了我,別的小夥伴都有娘。
我找父親要,找奶奶要,他們說,你娘死了。
可小夥伴卻告訴我:“你娘是個瘋子,被你奶奶趕走了。”
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還我娘,
還罵她是“狼外婆”,甚至將她端給我的飯菜潑了一地。
奶奶生平第一次打了我,
還萬般委屈地抹起了淚:“小兔崽子,你娘除了生你,什麼都沒幹,都是奶奶把你拉扯大的。你倒好,恩將仇報。早知道,就讓你那瘋子娘把你一起帶走。”
那時我還沒有“瘋”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思念娘,她長什麼樣,還活著嗎?
沒想到,在我六歲那年,離家5年的娘居然回了。
那天,幾個小夥伴飛也似地跑來給我報信:“小樹,快去看,你娘回了,你的瘋子娘回了。”
我喜得屁顛屁顛的,撒腿就往外跑,父親和奶奶跟隨著我追出來了。
這是我有了記憶後第一次看到娘。
她還是破衣爛衫,頭髮上還有些枯黃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哪個草堆里過的夜。
娘不敢進家門,卻面對著我家,坐在村前稻場的石磙上,手裡還拿著個髒兮兮的氣球。
當我和一群小夥伴站在她面前時,她急切地從我們中間搜尋她的兒子,娘終於盯著我,死死地盯住我,咧著嘴叫我:“小樹……球……球……”
娘站起身,不停地揚著手中的氣球,討好地往我懷裡塞。
我卻一個勁地往後退。
我大失所望,沒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這樣一副形象。
早知道瘋子娘是這個樣子,我思念她幹啥。
一個小夥伴在一旁起鬨說:
“小樹,你現在知道瘋子是什麼樣吧?就是你娘這樣的。”
我氣憤地對小夥伴說:“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瘋子,你娘才是這個樣子。”
我扭頭就走了。
這個瘋子娘我不要了。
奶奶和父親卻把娘領進了門。
當年,奶奶攆走娘後,鄉親們議論很多,奶奶的良心受到了拷問,隨著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來,所以主動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樂意,娘丟了我的面子。
這是我會說話以來第一次喊娘我從沒給娘好臉色看,從沒跟她主動說過話,更別想我喊她一聲“娘”,我們之間的交流是以我“吼”為主,娘是絕不敢頂嘴的。
家裡不能白養著娘。
奶奶決定訓練娘做些雜活,下地勞動時,奶奶就帶娘出去“觀摩”,說不聽話就要挨打。
雖然真要打起來,奶奶遠遠不是娘的對手,可娘對奶奶噤若寒蟬,娘再瘋,也知道這個頭髮花白、走路蹣跚的婆婆操縱著自己的“生殺大權”,千萬惹不得。
奶奶叫娘割草,她就割草;叫她撿柴她就去撿柴。
過了些時日,奶奶以為娘已被自己訓練得差不多,就叫娘單獨出去割豬草。
沒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時就割了兩筐“豬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
娘割的是人家田裡正生漿拔穗的稻穀。
奶奶氣急敗壞地罵她“瘋婆娘”“穀草不分”“活著是造糞”……
奶奶正想著如何善後時,稻田的主人找來了,竟說是奶奶故意教唆的。
奶奶火冒三丈,當著人家的面拿出根棒槌一下敲在娘的後腰上,說:“打死你這個瘋婆娘,你跟老娘滾遠些……”
娘雖瘋,疼還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著奶奶的棒槌,口裡不停地發出“別、別”的哀號。
最後,人家看不過眼,主動說:“算了,我們不追究了。以後把她看嚴點就是……”
這場風波平息後,娘歪在地上抽泣著。
我鄙夷地對她說:“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個豬。”
話音剛落,我的後腦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著眼罵我:
“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說話?再怎么著,她也是你娘啊!”
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沒有這樣的傻瘋娘!”
“嗬,你真是越來越得志了,看我不打你。”
奶奶又舉起了巴掌,這時只見娘像彈簧一樣從地上跳起,橫在我和奶奶中間,娘指著自己的頭,“打我、打我”地叫著。
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別打我。
奶奶舉在半空中的手頹然垂下,嘴裡喃喃地說道:
“這個瘋婆娘,心裡其實有數啊!”
我上學不久,父親被鄰村一位養魚專業戶請去守魚池,每月能賺50元工錢,家裡這才稍稍緩口氣,起碼糧食夠吃了。
娘仍然在奶奶的帶領下出門幹活,主要是打豬草,沒再惹什麼大的亂子。
記得我讀國小三年級的一個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讓娘給我送雨傘。
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幾交,渾身像個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戶旁望著我傻笑,口裡還叫:“樹……傘……”
一些同學嘻嘻地笑,我羞得面紅耳熱,沖她揮揮手,讓她走開些。
娘不為所動,依然站在那裡喊:“樹……傘……”
班上最調皮的范嘉喜還刻意模仿娘那含糊不清的叫聲:“樹……傘……”
這一學,全班都哄堂大笑。我如坐針氈,對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識相,恨她給我丟人,更恨帶頭起鬨的范嘉喜。
當他還在誇張地模仿時,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過去,卻被范嘉喜躲過了,他衝上前來掐住我的脖子,我倆廝打起來。
我個小,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輕易壓在地上。
這時,只聽教室外傳來“嗷”的一聲長嘯,娘像個大俠似的飛進來,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
都說瘋子力氣大,真是不假。
娘雙手將欺負我的范嘉喜舉向半空,他嚇得哭爹喊娘,一雙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亂踢蹬。
娘毫不理會,居然將他丟到了學校門口的水塘里,然後一臉漠然地走開。
我被娘的行為嚇得呆若木雞,甚至忘記了呼救。
那天,所有老師都在校長辦公室開會,對這裡發生的一幕毫不知情。
幸虧學校燒飯的大師傅將范嘉喜從水塘里撈了起來,那個調皮蛋凍得全身青紫,
身上還有掛傷,被後來趕到的老師們送到了衛生院……
娘為我闖了大禍,她卻像沒事似的。
在我面前,娘又恢復了一副怯怯的神態,討好地看著我。
我明白這就是母愛,即使神智不清,母愛也是清醒的,因為她的兒子遭到了別人的欺負。
當時我就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娘!”
這是我會說話以來第一次喊她,娘渾身一震,久久地看著我,然後像個孩子似的羞紅了臉,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
那天,我們母子倆第一次共撐一把傘回家。
我把這事跟奶奶說了,奶奶嚇得跌倒在椅子上,連忙去把爸爸叫了回來。
爸爸剛進屋,一群拿著刀棒的壯年男人闖進我家。
不分青紅皂白,先將家裡的鍋瓢碗盞砸了個稀巴爛。
家裡像發生了九級地震這都是范嘉喜家請來的人范父惡狠狠地指著爸爸的鼻子說:“我兒子嚇出了精神病,現在衛生院躺著。你家要不拿出1000塊錢的醫藥費,我他媽一把火燒了你這個破房子。”
1000塊?爸爸每月才50元錢啊!
看著殺氣騰騰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燒紅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著娘,一隻手飛快地解下腰間的皮帶,劈頭蓋腦地向娘打去。
一下又一下,娘像一隻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隻跑進了死胡同的獵物,無助地跳著、躲著。
她發出的悽厲叫聲以及皮帶抽在她身上發出的那種聲響,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最後還是鄉鎮派出所所長趕來,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
警察調解結果是,雙方互有損失,兩不虧欠,誰要是再鬧就抓誰!
一幫人走後,爸看著滿屋狼籍的鍋碗碎片,又看著傷痕累累的娘,他突地將娘摟在懷裡痛哭起來,說:“瘋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這事下不了地,咱們沒錢賠人家啊。這都是家窮惹的禍啊!”
爸又扭頭看著我說:“小樹兒,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大學。要不咱們就這樣被人欺侮一輩子呀!”
我懂事地點點頭,我讀書可以用“玩命”來形容。
2000年夏,我以優異成績考上了高中,而積勞成疾的奶奶卻不幸去世,沒有奶奶幫襯,家裡的日子更難了。
恩施州民政部門將我家列為特困家庭,每月補貼40元錢,我所在的高中也適當地減免了我的學雜費,我這才得以繼續讀下去。
由於是住讀,學業又抓得緊,我很少回家。
父親依舊在為50元打工,為我送菜的擔子就責無旁貸地落在娘身上。
每次總是隔壁的嬸嬸幫忙為我炒好鹹菜和青菜,然後交給娘送去。
二十公里的羊腸山路虧娘記下來,她每個星期天為我送一次,風雨無阻。
也真是怪,凡是為兒子的事,她一點也不瘋。
除了母愛,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在醫學上應該怎么破譯。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個星期天。
娘來了,不但為我送來了菜,還帶來十多個野鮮桃。
我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笑著問她:“挺甜的,哪來的?”
娘說:“我……我摘……”
沒想到娘還會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揚她:“娘,您真是越來越能幹了。”
娘得到我肯定,嘿嘿地笑了。
娘臨走前,我照例叮囑她注意安全,娘喔喔地應著。
送走娘,我又撲進了高考前的最後總複習中。
第二天,我正在上課,嬸嬸匆匆地趕到學校,讓老師將我喊出教室。
嬸嬸問我娘送菜來沒有,我說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
嬸嬸說:“沒有,她到現在還沒回家。”
我心一緊,娘該不會走岔道吧?
可這條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會錯啊。
嬸嬸問:“你娘沒說什麼?”
我說沒有,她給我帶了十幾個野鮮桃哩。
嬸嬸兩手一拍:“壞了,壞了,可能就壞在這野桃上。”
嬸嬸為我請了假,我們沿著山路往回找。
回家的路上我發現了有幾棵野桃樹,因長在峭壁上才得以生存下來。
我頓時明白了那桃子是從哪來的了,一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們同時發現了一棵桃樹有枝丫折斷的痕跡,腳下是百丈深淵。
嬸嬸看了看我,說:“我們彎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
我說:“嬸嬸,您別嚇我,我娘不會……”
嬸嬸不容分說,拉著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靜靜地躺在谷底,周邊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可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
我悲痛得五臟俱裂,緊緊地抱住娘的屍體,說:“娘啊,我的苦娘啊,兒悔不該說這桃子甜啊,是兒要了您的命啊。娘啊,您怎么不答應我?您活著沒享一天福啊……”
我將頭貼在娘冰冷的臉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頭陪著我落淚……
2003年8月7日,我在娘下葬後的第100天時,湖北一家大學燙金的錄取通知書穿過娘所走過的路,穿過那幾株野桃樹,穿過村前的稻場徑直飛進了我家門。
我神情凜然地把這份遲來的鴻書插向娘親冷寂的墳頭:“娘,兒出息了,您聽到了嗎?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獲得獎項
2004年年底,王恆績創作的5000多字小 說《瘋娘》,在全國青少年敬老愛老助老主題教 育活動中,被評為全國“敬老好文章”,榮獲一等獎。
2005年1月8日,王恆績走進人民大會堂,從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司馬義·艾買提手中接過獎牌。在頒獎現場,中宣部副部長高俊良勉勵王恆績,希望他寫出更多的好作品。
據了解,《瘋娘》已被列為2005年全國青少年敬老愛老助老主題教育活動的一個推廣項目。(註:2005年1月10日《長江日報》報導過此訊息)
這篇5000多字的小說後來所產生出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他的意料,此文迄今已有47家影視公司與他聯繫,要求拍成影視作品,包括張藝謀工作室等。可是他早在2004年4月就將影、視著作權分別賣給了兩家單位,稿費和著作權費相加實數8萬餘元,加上話劇著作權費及《瘋娘》的其他轉載費總計13萬元。此文在網路上瘋傳,最高峰時達到1.5萬多家網站轉載,其中包括美國、紐西蘭、澳大利亞等中文網站,另外有40多家報刊轉載。
作者
王恆績,男,39歲,現為《愛情婚姻家庭》雜誌社採訪部主任;武漢市首位打工作家;武漢市首屆十大傑出務工青年,今 年 2月20 日被評為湖北省優秀編輯。
3月12 日,記者採訪了王恆績。回想從農村到漢打拚的23年,王恆績感慨:“回首往事,感謝時代給我帶來的機遇。”
16歲的事
1985年以前,王恆績生活在偏遠貧窮的紅安縣。那年月,一家人常為如何吃飽飯而犯愁。當鄉村教師的父親身染重病,欠下3000多元的債務。看著臥床的父親,愁眉不展的母親和弟妹,王恆績做出一個決定——放棄讀書,打工還債供弟上學。
1985年7月3日,16歲的王恆績背著行囊隻身來到武漢。經姨媽介紹,他在一家建築工地謀了個小工的活,月工資20元。苦點累點,他都能忍受,但遺憾的是,儘管平時手一緊再緊,但每個月卻基本沒有餘錢寄回家。兩個月後,他選擇了人生的第一次跳槽。
他在三陽路的一個書攤幫忙賣書,一個月可賺30元。這份活相對輕鬆,一個月還可省下10元錢郵回家。但在心滿意足了一個月之後,王恆績又開始找尋薪水更高的崗位。
他在天聲街一家酒店找了份洗碗工的活,月工資40元。洗碗的過程中,他發現廚師的收入較高,於是一邊洗碗,一邊留心向廚師們偷學手藝。
1987年,王恆績決定帶著在酒店做服務員的女友湯學玲回鄉開一家餐館,但很快,創業失敗的王恆績再次回到洗碗的那家武漢酒店。
又洗了兩年碗,1989年,王恆績轉正成了酒店的一名廚師,一個月收入大幾百元。
初次稿酬
在王恆績當廚師的日子裡,除了中午和晚上,其餘時間相對清閒,利用這段時間,他喜歡翻翻報紙看看副刊。看到一篇篇精美的文章,他就憧憬——自己要是能寫出來多好啊。
他開始嘗試寫作,寫好後就寄到報社。遺憾的是,堅持寫作3年 來,他一篇文章都沒有見報,他也曾灰心過,可每每在報社看到窗明几淨的環境時,他就堅定了繼續寫作的決心——一定要乾出名堂來,將來也坐辦公室。
終於,1992年4月的一天,他的處女作在湖北廣播電視報上發表了,那是一篇有關電視劇《雪山飛狐》的讀後感,雖然只有100多字,但仍令他欣喜若狂。領到報社郵寄來的8元稿酬匯款單,他和女友興奮了好一陣。第一張匯款單,他到複印店複印下來,一直保存至今。
有了第一篇的成功,王恆績越發對寫文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寫稿子的視野越來越寬,“豆腐塊”的面積越來越大。
夢圓
1995年12月16日,王恆績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他的事跡上了《長江日報》,他成了武漢百萬外來務工者的典型。此後,中央電視台等中央級媒體也開始關注王恆績。當年12月31日,武漢著名作家池莉將王恆績介紹加入了武漢市作協。
他和妻子湯學玲在武漢買了第一套房子,8樓,30平米,雖然又高又小,但那是自己的房子。
他沒有放棄做廚師,仍然將寫作作為副業,當然這以後,他的文章中多了些思考的東西。隨著一篇篇文章的見報,王恆績在武漢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榮譽接踵而至。
1997年7月,他獲得武漢市總工會頒發的第六屆優秀職工自學成材獎,他是惟一一名進城務工者。
1998年1月,他進入《愛情婚姻家庭》雜誌社做編輯,月收入1000多元,這與他當廚師時的收入差不多,但他認為自己當編輯不僅是職業,更是事業,是為自己的人生夢想奮鬥。
1999年6月,他被評為武漢市十大傑出外來務工青年,這一年,他的人生實現了歷史性的轉折——獲得了武漢戶口,從一個鄉里伢,變成了城裡人。
經歷
我是個農村進城打工青年,父母都是殘疾人,我至今還是國中文憑。我出生在大別山區湖北紅安縣,這是中國第一將軍縣。1985年,15歲的我因家貧失學到武漢做建築小工、守書攤,賣煤,後來成了一名廚師。我邊打工,邊自學寫作,發表了大量散文、小說、紀實文學等作品。1995年12月31日,在著名作家池莉的介紹下,我加入了武漢市作家協會,成為武漢首位打工作家。1998年,我被武漢某雜誌挑去做了記者編輯,從此放下炒勺,告別灶台,坐進了寬敞明亮的辦公室,於是我寫作更勤。1999年,我被評上了武漢市首屆十大傑出務工青年,並獲贈武漢戶口。
所獲獎項
2004年年底,王恆績創作的5000多字小說《瘋娘》,在全國青少年敬老愛老助老主題教育活動中,被評為全國“敬老好文章”,榮獲一等獎。據悉,全國共有8篇作品獲一等獎。
《瘋娘》作者自述文中多半細節真實
讀了《瘋娘》之後,有了開年以來少有的感動,職業的敏感促使我開始尋找文章的作者,最終在一個網友的留言裡嗅到一點信息,《瘋娘》的作者是武漢一家雜誌的編輯,由此往下找到了一下這些信息,後壩的你看了之後又作何感想呢?
我是《瘋娘》的作者王恆績,也是武漢《愛情婚姻家庭》雜誌的編輯,謝謝大家對《瘋娘》的關注。
我以寫特稿為主,但我也寫散文和小說。
《瘋娘》就是一篇散文,雖然寫的是我舅媽,我從來都未把它當特稿,這從文筆中可以看出,完全是散文的形式和語氣。該文原載於2003年12期《人生與伴侶》頭條,發表後,不知怎的被人貼到了網上,在三月底居然達到17000多條《瘋娘》的信息,另有我已知的76家報刊轉載(包括光明日報、北京晨報)。由於網上的作品大都不署名,許多人不知是我寫的.
可笑的是,此文居然被不下20個文抄公投到其他報刊發表,許多編輯是我的朋友,他們收到文抄公寄來的《瘋娘》後,代我大罵了文抄公,並提供了這些文抄公的電話地址。我一向與人為善,也就一笑了之。但還是有七八個文抄公將《瘋娘》抄去發表了,現已追回部分稿酬。
後來,此文迄今已有47家影視公司與我聯繫,要求拍成影視作品,包括央視三個部門、包括張藝謀工作室等,但我早在2004年4月就將影、視著作權分別賣給了兩家單位,稿費和著作權費相加實數8萬餘元,加上話劇著作權費及瘋娘的其他轉載費總計13萬元。其中電影正準備拍攝,主角暫定蔣勤勤。電視劇由拍過《媽媽再愛我一次》《星星知我心》的台灣編劇張龍光先生執筆,我們已經過多次會談。目 前,張先生正在趕寫22集,片名擬定《我的瘋子娘》。
創作靈感
創作《瘋娘》的初始靈感,起源於我的舅媽。舅舅是個弱智,因家窮,又醜又笨,一直娶不上媳婦。舅媽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既啞又瘋,流落到舅舅的村子時,姥姥就讓她成了我的舅媽。但她飯量太大,瘋勁上來後,將白花花的大米飯往馬桶里倒,常遭姥姥責罵,有一次,舅媽被姥姥打急了,拿著一把刀子將姥姥砍了個半死。後來,舅媽生了兒子,卻因晚上睡覺時翻身壓死了兒子,被姥姥一家人逐出了門。從此,村對面的山坡上,常見一個瘋女人坐在墳包上,嗷嗷地哭著她的兒子。她到處流浪,先後做過好幾個光棍的媳婦,每次總是一生下兒子就被人家趕走了,每次被攆走,她總是跪在人家門口哭,不願走。隨後的幾年,舅媽想看她後來生下的兒子,但那些人家就是不讓她靠近,終於有一次在摘野桃充飢時摔死,後被鄉親們草葬了。
後來我的弱智舅舅也死了,去 年清明,我去給舅舅燒香,有人指給我看,說不遠處有一座墳包就是我曾經的舅媽。我跑過去,摸著小小的墳頭,想著舅媽的模樣,我淚如雨下。舅媽散落在各村的幾個兒子如今也是20多歲的小伙子,其中不乏成材之人,卻都對曾經生育自己的母親不聞不問。那一刻,我心頭湧進了一種強烈的創作衝動,我說,我一定要寫一篇文章,紀念我的舅媽。
寫這篇文章時,大半細節都是真的,我邊寫邊哭,寫完後我就有一種預感,這肯定是一篇好文章。目 前我準備將其改寫一部長篇小說,上海等幾家公司正與我聯繫,擬買斷此文著作權。
作品名句
1、娘第一次將我摟在懷裡,咧開嘴笑了,笑得春風滿面。奶奶卻如臨大敵,兩手在我身下接著,生怕娘的瘋勁一上來,將我像扔垃圾一樣丟掉。娘抱我的時間不足三分鐘,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將我奪了過去,然後轉身進屋關上了門。
2、在奶奶逼視下,娘突然有個很奇怪的舉動,她將碗中的飯分了一大半給另一隻空碗,然後可憐巴巴地看著奶奶。
3、娘聽懂了,滿臉的惶恐,每次只是遠遠地看著我
4、娘靜靜地躺在谷底,周邊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
5、當時我就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娘啊!”這是我會說話以來第一次喊她,娘渾身一震,久久地看著我,
然後像個孩子似的羞紅了臉,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們母子倆第一次共撐一把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