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信息
史鐵生寫道:“生病也是生活體驗之一種,甚或算得一項別開生面的遊歷。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祥。剛坐上輪椅時,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豈非把人的特點搞丟了?便覺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瘡,一連數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著,才看見端坐的日子其實多么晴朗。後來又患‘尿毒症’,經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懷戀起往日時光。終於醒悟: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讀後感
在深刻的困境中,對神性和人生終極意義所做的一次艱苦卓絕而又輝煌壯麗的追問與眺望。在一個缺乏宗教傳統的國度,一個連宗教也大多的投資著來世福樂的世俗化國度,鐵生有價值的饑渴卻沒有特別的神學崇拜。他的思考仍然充滿著活潑知識而沒有偏執迷信,他的言說仍然平易近人而從不故作虛玄,但他的理性足跡總是通向人生信仰的地平線,總是融入一片感動和神聖的金色光輝。
《病隙碎筆——史鐵生人生筆記》是史鐵生四年來的第一部新作。他用生動而通俗甚至是優美的語言追尋和控索了關於我們人生的書籍和未知的道理:人生、命運、愛情、金錢、道義、信仰,健康的心態、成功的途徑和價值、孩子的教育、家庭的紐帶……共分六部分,243則,字字珠璣,充滿著智慧和安詳。殘疾與愛情,這兩種訊息,在史鐵生的命運里特別地得到強調。對於此一生性愚頑的人,這樣強調是恰當的。史鐵生在40歲以後也慢慢看懂了這件事。
作者簡介
史鐵生1951年1月4日—2010年12月31日,原籍河北省涿縣,1951年出生於北京,1967年畢業於清華大學附屬中學,1969年去延安清平灣插隊。因雙腿癱瘓於1972年回到北京。後來又患腎病並發展到尿毒症,需要靠透析維持生命。2010年12月31日凌晨3點46分,史鐵生突發腦溢血逝世。史鐵生自稱“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而他創作的散文《我與地壇》鼓勵了無數的人。2002年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成就獎。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殘疾人作家協會副主席。
內容摘要
多數情況下,我被史鐵生減化和美化著。減化在所難免。美化或出於他人的善意,或出於我的偽裝,還可能出於某種文體的積習——中國人喜愛讚歌。因而史鐵生以外,還有著更為豐富、更為渾沌的我。這樣的我,連我也常看他是個謎團。我肯定他在,但要把他全部捉拿歸案卻非易事。總之,他遠非坐在輪椅上、邊緣清晰齊整的那一個中年男人。白晝有一種魔力,常使人為了一個姓名的牽掛而拘謹、猶豫,甚至於慌不擇路。一俟白晝的魔法遁去,夜的自由到來,姓名脫落為一張扁平的畫皮,剩下的東西才漸漸與我重合,雖似朦朧縹緲了,卻真實起來。這無論對於獨處,還是對於寫作,都是必要的心理環境。
二
我的第一位堂兄出生時,有位粗通陰陽的親戚算得這一年五行缺鐵,所以史家這一輩男性的名中都跟著有了一個鐵字。堂兄弟們現在都活得健康,唯我七病八歪終於還是缺鐵,每日口服針注,勉強保持住鐵的入耗平衡。好在“鐵”之後父母為我選擇了“生”字,當初一定也未經意,現在看看倒像是我屢病不死的保佑。
此名俗極,全中國的“鐵生”怕沒有幾十萬?筆墨謀生之後,有了再取個雅名的機會,但想想,單一副雅皮倒怕不倫不類,內里是什麼終歸還是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個老同學對我說過:初聞此名未見此人時,料“鐵生”者必赤膊禿頭。我問他可曾認得一個這樣的鐵生?不,他說這想像毫無根據煞是離奇。我卻明白:赤膊禿頭是粗魯和愚頑常有的形象。我當時心就一驚:至少讓他說對一半!粗魯若嫌不足,愚頑是一定不折不扣的。一驚之時尚在年少,不敢說已有自知之明,但潛意識不受束縛,一針見血什麼都看得清楚。
三
鐵,一種渾然未煉之物。隔了四十八年回頭看去,這鐵生真是把人性中可能的愚頑都備齊了來的,貪、嗔、痴一樣不少,骨子裡的蠻橫並怯懦,好虛榮,要面子,以及不懂裝懂,因而有時就難免狡猾,如是之類隨便點上幾樣不怕他會沒有。
不過這一個鐵生,最根本的性質我看是兩條,一為自卑(怕),二為慾念橫生(要)。誰先誰後似不分明,細想,還是要在前面,要而惟恐不得,怕便深重。譬如,想得到某女之青睞,卻擔心沒有相應的本事,自卑即從中來。當然,此一鐵生並不早熟到一落生就專注了異性,但確乎一睜眼就看見了異己。他想要一棵樹的影子,要不到手。他想要母親永不離開,卻遭到斷喝。他希望眾人都對他喝彩,但眾人視他為一粒塵埃。我看著史鐵生幼時的照片,常於心底釀出一股冷笑:將來有他的罪受。
四
說真的他不能算笨,有著上等的理解力和下等的記憶力(評價電腦的優劣通常也是看這兩項指標),這樣綜合起來,他的智商正是中等——我保證沒有低估,也不想誇大。
記憶力低下可能與他是喝豆漿而非喝牛奶長大的有關。我小時候不僅喝不起很多牛奶,而且不愛喝牛奶,牛奶好不容易買來了可我偏要喝豆漿。賣豆漿的是個麻子老頭,他表示過喜歡我。倘所有的孩子都像我一樣愛喝豆漿,我想那老頭一定更要喜歡。
說不定記憶力不好的孩子長大了適合寫一點小說和散文之類。倒不是說他一定就寫得好,而是說,乾別的大半更糟。記憶力不好的孩子偏要學數學,學化學,學外語,肯定是自找沒趣,這跟偏要喝豆漿不一樣。幸好,寫小說寫散文並不嚴格地要求記憶,記憶模糊著倒贏得印象、氣氛、直覺、夢想和尋覓,於是乎利於虛構,利於神遊,缺點是也利於胡說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