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淵源
中世紀晚期,在教會控制被削弱、民族國家逐漸形成的條件下,資本主義生產關係日漸確立。資產階級要求個人自由、追求個性解放的傾向也浮現水面。人文主義者卻提倡以人為本、人性高於種性的時代主題,它們高揚個人主義和現世主義兩面大旗,向宗教禁慾主義、保守主義和反動人性觀挑戰。
對於現世主義,可從多個角度來理解。在西方學者看來:“現世主義——是文藝復興時社會上一種顯著的追求現世生活的觀念。富裕的商人和銀行家從中世紀時代對靈魂全神貫注的得救,轉向渴望用他們獲取的金錢去謀取城市積極的生活和享受現世的快樂,……因為在他們看來,接受生活的挑戰比天國的許諾更激動人心。”
活在當下
活在當下,是現世主義者理直氣壯的口號。追問下去,為什麼活在當下?活在當下,怎樣活?活在當下,能不能活在未來?
活在當下,最具說服力的理由是,當下是活生生的,可感知的,摸得著、看得見的。因此,它是最可相信、最有說服力、最有認同基礎的生活。哲學稱之為形而下的生活。越具體的生活,越是值得追求,如包括湘菜能感覺得到辣味,鮮花散發出清香,五顏六色的服裝,刺耳的音樂,到手的金錢等在內的一切物質生活。具體可感知的就是價值,就是意義。其實,這是冒用了價值、意義之名。因為,價值、意義是精神上的追求,是不可觸摸的、不具體的,是形而上的判斷。
如何活呢?就是眾人怎么活,個人就怎么活。個人活在眾人的影子中,眾人活在共同的個體中,結果是眾生一致,一味雷同。眾人追求功名利祿,個人就跟著走;眾人追求經濟超越,個人就跟著走;眾人追求瘋狂娛樂,個人就跟著走。個人在跟著走的過程中喪失了自我,沒有了本真的個性,變成了一個精神上的流浪漢。一開始跟著走的時候,個人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走著走著,就放開了、無所謂了,到最後就自然了,已然分不出你、我、他來,可謂自我的虛無超越。
異口同聲,圈子生活是一個很好的活法。官圈中的權力、關係、職位、級別、待遇、名利成為眾生共同的追求,張口就問趙股長、錢科長、孫處長、李局長最近是否升遷了,搞什麼大項目沒有,有沒有出國玩了,是否與某某書記、老闆、明星共進晚餐了?商圈中的市場份額、廣告額、買賣招數、銷售總額、造假、以次充好,把一群群的大小商人弄得團團轉。娛樂圈中的名氣、冬粉、角色、片酬、票房、潛規則,誘使眾位明星忙忙碌碌。體育圈中的名次、金牌、贊助、薪金成了強身健體的不二追求。媒體圈中的爆料、獨家、煽動性、讀者量、竊聽術、狗仔法,造就了一個喧囂的社會輿論場。學術圈中的評職稱、假學歷、抄襲、代筆、走穴、近親繁殖、跑課題,供養了一批犬儒份子。醫療圈中的紅包、誤診、排隊、野蠻性諷刺了整個社會的動物性。律師圈中的串供、做假證、撈人、拿回扣使社會的公平正義失去了最後的救濟。
圈子生活好嗎?不好。圈子內的遊戲規則不為圈子外的人所知,圈子外的人要進入圈子內,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交易成本,久而久之,圈子的結構固定化了,圈子與圈子之間不再信任,跨圈子的流動性弱化,取而代之的是眾生一致的市場交易、公私交易、錢權交易。看得見、摸得著的實惠是交易的籌碼。圈子生活逐漸演化為社會的絆腳繩,造成彼此之間的緊張,激化著你、我、他之間的矛盾,破壞著社會的穩定。
能不能活在未來呢?未來太遠了,看不見、摸不著,不可預期,對於活在當下的人來說是一種懶得做的夢。誰關心未來,誰就是一個傻子,因為你一關心未來,你就會失去當下,當下與未來是沒有關係的,是斷裂的。哪一個追求GDP的政府想著未來的可持續發展呢?哪一個開發商想在未來為窮人造房子呢?哪一個明星想在未來保持自己的國籍呢?哪一個冠軍想在未來丟掉光環呢?哪一家媒體想在未來門庭冷落呢?哪一個教授想在未來做一個形而上的人呢?哪一個醫生想讓自己的孩子在未來還當醫生呢?哪一個律師還想在未來為中國的自由而拋頭顱、灑熱血呢?
活在當下成了一種病,一種近視病、精神病。活在當下的人在深夜驚醒時,常覺得心靈空蕩蕩的,肉體僅剩下一個軀殼。
人可以追求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但人生的意義絕不在於此,還在於追求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即靈魂深處的寧靜港灣。
對於官員來說,去官僚化也許一種好的選擇;對於商人來說,去利潤化也許能擦乾資本的血跡;對於明星來說,去掉表演的虛偽也許是真正的境界;對於冠軍來說,享受運動的快樂也許更有意義;對於媒體來說,展示本真的人性也許是歸宿;對於教授來說,追求形而上的東西也許更能帶來光明;對於醫生來說,為自己看病也許能知道病在何方;對於律師來說,肩負自由、公平、正義的責任也許更應衝鋒在前。
消極影響
時至今日,中國人做夢的能力在減弱,因為他們正深陷現世主義泥潭,不得自拔。現世主義把整個現實生活功利化了、模式化了、雷同化了,把人性的五顏六色幻化成單一色,減弱了人性的張力,削弱了現實生活的美學性,更是把人做夢的權利剝離掉了。
活在當下的人在深夜驚醒時,常覺得心靈空蕩蕩的,肉體僅剩下一個軀殼。
超越性力量的光輝會照耀那些現世主義人群蒼白的心靈,給他們以震撼、感悟、撫慰,甚至以了悟一生的啟迪。
體制的力量越大,越不利於超越現世主義,因為體制關注的必然是當前,而不是未來,否則其合法性就會動搖,就會被新的體制代替。
現世一生
今天,中國人的一生,看得見、摸得著。從胎兒還在母親腹中時,胎教就開始了,為的是可以造就一個很好的智力。有好的智力,乾什麼?聽父母的話,乖,孝順,做一個好孩子。中國人從古至今的倫理教育意識從嬰兒時就行動了,為的是把孩子納入既定的倫理模式,進入設定的程式,成為一個可控的、可依靠的、可光宗耀祖的人。
一出生,父母就開始為了嬰兒的奶粉著急。國產的奶粉不可靠,外國的奶粉不好買,替代品又擔心影響孩子的身體發育。四處搶購放心奶粉的父母們,招致了包括加拿大、美國、香港、澳門、台灣等國家和地區父母們的一致譴責。同是父母,為何相煎太急?
好不容易,孩子長到三四歲了,父母們又開始為孩子的幼稚園教育著急了。找一個幼稚園難,找一個好幼稚園就更難了。學費太高了,比上大學的費用還高。如果你想選一家名牌幼稚園,光是那贊助費就夠你掏的,到城市內打工的父母們想都別想。同是中國公民,上一個幼稚園都這么難,人的基本權利保護的形勢堪憂啊。
上不了好的,上個差的,實在不行,就不上。等著上國小,上了國小,就要學會考試,學會拿分數,學會處關係,學會現世主義的操作手法。國小升國中,又刮一層皮,要上好國中,得有好學區。上了國中,上高中,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那分數拿。與此無關的知識少關注,與此無關的夢少做,與此無關的事少想,就是一個“考”。高考狀元的榜樣在前面招手,考上好大學的名利在前面擺放,找到好工作的誘惑在前面呼喊,光宗耀祖的希望在前面實現。
上了大學之後才開始明白,原來生活不是那個樣子的。一部分人成了“憤青”,一部分人成了世故。“憤青”開始體驗憤怒的情緒帶來的快感,抒發著受教育十多年以來的憤慨,啥都看不慣,啥都要罵上幾句,罵完之後開始迷茫,到底該怎么辦?沒有答案。社會告訴他們隨波逐流,眾人怎么過,他們就怎么過吧。世故們比“憤青”的遭遇好像好一點,因為他們入世早,在學校就體驗了懂眼色、拉關係、搞交易、厚黑學,在現世主義生活中實習,到了社會倒是適應得快,很快就成了社會的引航者了。
進入社會至退休之前,他們都在社會的帶領下,保持高度的統一步調,忙忙碌碌過一生,社會就在他們的輪換更替下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到後來,活明白的人說了兩個字“後悔”,有的人還變成了“憤老”;沒活明白的人說了兩個字“挺好”,然後向後代們傳授自己的光輝經驗。
於是,人的一生就在這種稀里糊塗的過程中劃上了句號。換句話說,現世主義壟斷了人的一生。人的一生,活得這樣沒有光彩,這樣沒有意思,真是可悲。更為可悲的是,現世主義把整個現實生活功利化了、模式化了、雷同化了,把人性的五顏六色幻化成單一色,減弱了人性的張力,削弱了現實生活的美學性,更是把人做夢的權利剝離掉了。
國家對比
印度和中國相鄰,卻又被高聳的喜馬拉雅山隔開,中國人的想法和做法與印度大不相同。
中國人與印度有許多共同之處:敬重長者和權威,重視學習,熱情好客,看重家庭生活以及男性享有優越地位。而雙方的差別則可以歸結為一個重要因素——不同的人生觀。中國人是“現世主義者”,而印度人是“來世主義者”。印度關心的是來世,因為它會支配現在的生活。這種觀念導致印度人對目前的生活趨向於否定和悲觀。
中國人只相信今生今世。在他們看來,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也是生活的目的所在。由於在他們眼中只有“今世”,中國人願意盡力過好每一天,讓自己過得平和、舒適和富足;他們更願意面對現實,做實用主義者。
印度人相信宗教,並幻化了諸多神靈以供敬仰。敬神是出於畏懼,或想得到切實的好處(發財、升官、得子)。印度人花費了大量時間和金錢來取悅神靈,並創造出天堂和地獄概念及作孽和積德等觀念。
雖然佛教試圖將許多印度教的教義傳入中國,但中國人依然不像印度這樣來看待孽與德。佛教、伊斯蘭教及基督教都曾傳入過中國,但中國人對宗教的態度仍顯得不冷不熱並帶有功利主義色彩。
印度人為自己只注重精神世界而自豪,因此他們信仰精神與靈魂,中國人卻要和精神、物質兩個世界打交道。對印度人來說,精神世界比物質世界重要,內容比形式重要,意願比表達重要。對中國人來說,形式和表達則比精神和意願更重要。
印度人靠積極上進、非常自信地來處處顯示自身的優越感,而中國人則正好相反,顯得非常謹慎、仔細和謙遜。他會和你談你的事情,卻閉口不談他自己。當要合影的時候,一個印度人會使勁向前擠,而中國人卻不會這樣做,除非有人特別邀請。
印度人出於自大心理,往往會把所有的牌都攤在桌子上。中國人則會把牌留到最後,而笑到最後的往往是他們。中國人非常善於使用拖延的技巧,通過請客吃飯和觀光旅遊讓對方先提起話題。與中國人打交道的代表團有時不得不等上許多天甚至幾個星期,而中國人卻正按部就班地讓對手變得焦躁不安、極不耐煩並最終決定不惜任何代價使雙方達成協定。因此,和中國人打交道一定要非常有耐心。
印度人關於“來世”的人生觀使得他們將超度靈魂作為人生的首要目標。他們相信身體禁錮了靈魂,是靈魂超度的障礙。因此,人生的目標不是用美食和好酒來滿足身體的需求,而是讓它飽嘗飢餓並穿最簡樸的衣服。出於這種原因,許多印度人變成了素食主義者,滴酒不沾。中國人則正好相反,他們用美味的食物和漂亮的衣服來放縱身體。對中國人而言,身體是父母贈送的禮物,應該善待而不是去傷害它。
中國人創造了美味的食物、奢華的家具及精緻的瓷器。信仰物質生活的西方人很自然地會被中國吸引。而印度人在精神方面高談闊論,物質生活卻維持在很低的水平,從而讓整個世界遠離自己。
中國人能制定富有遠見的計畫。他們經常做長遠打算,並願意為此犧牲眼前的利益。或許這也是中國人重諾守信的原因。
超越現世
有沒有人想超越現世主義呢?肯定有,但是真正去努力追尋的人少。超越性意味著一種天真,意味著對生活的大徹大悟,這是一種夢想。超越現世主義,面臨著被現實所拋棄的絕望。然而,在絕望中尋找夢的權利,在烈火中涅槃,人生才具有了根本超越性的意義。
至今,中國的思想家要么在拚命解釋生活,要么在力圖改造生活。可惜的是,他們一旦陷入現世主義,他們的努力就會顯得蒼白無力,或是有重大缺陷。這都不足以給中國人以超越性的啟迪。不論是孔孟的儒家學說,法家學說,墨家學說,老莊的道家學說,佛家的因果報應,還是宋明理學,大同理想,維新學派,都是在現世政治的框架下尋求一種內聖外王的入世作為,都沒有把人的根源說清楚,都沒有建構起超越生死的彼岸世界,都沒有絕對性的信仰意義。
近代以來,英國的功利主義哲學在中國生根發芽,助長了中國現世主義傳統的統治力。而德國古典哲學的思辨性卻沒有在中國受到歡迎,從而在中國也就沒有產生一批立志於探求人生存終極根源的大師級人物。其中,魯迅先生也許是一個另類,但是,政界、學界對魯迅的政治性宣傳過多,反而弱化了他對生死根源的無情的、冷酷的探求勇氣的推崇。他的散文詩集《野草?死火》中就表達了一種面對死亡的態度,即要用自身的決然的行動去迎接必然到來的死亡。由此推導,我們是不是可以在現世主義中以一種決然的行動去追問彼岸世界的本源呢?現世主義評價下的此類傻瓜可能不會太多,因為壓力太大。但是,只要有一個所謂的傻瓜,畢生追問生死根源、信仰根源,追問到底,那么,這個世界可能就會從此不同,因為超越性力量的光輝會照耀那些現世主義人群蒼白的心靈,給他們以震撼、感悟、撫慰,甚至以了悟一生的啟迪。
體制能對此做點什麼嗎?不必指望。為了眾圈子中的人謀利益,協調彼此的利益分配,已經耗盡了體制的功效,而且還不能說做到了多數人的滿意。而且體制的力量越大,越不利於超越現世主義,因為體制關注的必然是當前,而不是未來,否則其合法性就會動搖,就會被新的體制代替。
誰能堪此大任?只有那些在自由的思想中遨遊的人,才可能游到超越現世主義的彼岸。因為,越是自由的思想,越是能夠探究根源,越是能穿越束縛,越是不同於現世。在現世主義者看來,他可能是洪水猛獸,可能並非人類,可能是可惡的異端,但他卻可能是你在抗拒他到來的同時拯救了你的靈魂。如果他在做夢,夢想成為那樣一個人,那么首先請我們尊重他做夢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