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首部以周璇、白光等老上海七大歌后為原型的小說,也是一幅全景展現老上海娛樂業鼎盛時期的風俗畫卷。故事通過三位歌后——黃鶯、齊姐兒和妙妙既各自分離又相互交織的命運展開。第一卷聚焦於上海灘淪陷前夜的“歌后大賽”,三位出身、性格各不相同的美貌女子彼此亦敵亦友、爭奪歌后的故事;第二卷講述孤島時期的三位歌后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從而迎向不同命運的故事。
故事中有戰爭,有陰謀,有愛情,有階級,有音樂,有華服,但其實本書的主題是“選擇”。三位女主角妙妙、黃鶯和齊姐兒,分別代表了女性的真、善、美,她們的命運由她們的選擇產生,她們的選擇又取決於她們的來路。
它寫亂世,其實寫的是宿命;
它寫宿命,其實寫的是因果;
它寫因果,其實寫的是選擇。
除此之外,本書還以典雅的文筆立體展現了老上海各個階層的生活,並對中國古典詩詞、傳統戲曲和老上海流行音樂均有展現。讀這本書,你仿佛乘坐時光機回到了老上海,紳士淑女,燈紅酒綠,《夜上海》的歌聲響起,膾炙人口的品牌妝點著精緻生活……你也能看到,當戰爭硝煙籠罩這座城市時,那些華麗的燈火熄滅,那些動人的音樂停歇,人們如何不惜一腔熱血祭熱土,以生命守護這摯愛的家園。
出版信息
作者:Clara寫意ISBN:978-7-5063-9686-8
出版:作家出版社
編輯:丁文梅
頁數:304
出版時間:2017.10
版次:一版一次
作者簡介
Clara寫意畢業於浙江大學管理系,心理學碩士。已出版暢銷書《我們的少年時代》《你有權以自己的方式長大》。
編輯推薦
◆《我們的少年時代》小說作者Clara寫意全新力作,以周璇、白光等老上海七大歌后為原型,一幅全景展現老上海娛樂業鼎盛時期的風俗畫卷。
◆滬上閨秀、將門虎女、梨園名旦,十里洋場,三個歌后,一段往事。寫亂世,其實寫的是宿命,寫宿命,其實寫的是選擇。
◆本書語言典雅,生動再現1930年代崑曲、京劇和流行音樂在老上海街頭一起唱響,《牡丹亭》《貴妃醉酒》《夜上海》等多種類型成千上萬樂曲在老上海並存的盛況,再現80年前老上海從歌舞昇平變成孤島的歷史,從女性視角看戰爭對女性的傷害和對文明的毀滅性打擊。
◆為還原當年情境,今上海長樂路、延安西路等都沿用當年蒲石路、大西路等舊稱。
◆全書40多處註解有助於讀者更好地閱讀本書。
◆封面採用燙銀工藝,裝幀精美。附贈玫瑰書籤。
創作背景
小說的人物原型和故事靈感來源於歷史上一段真實故事:1934年的老上海,由新華電台和《大晚報》共同發起了“三大播音歌星競選”,在為期十八天的賽程里,由電台聽眾投票選舉出最喜愛的歌星。參賽者無不是上海灘膾炙人口的明星,最終白虹奪冠,周璇獲得亞軍。這是中國流行樂壇上的第一次歌星競選,前無古人。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說,它就是一次眾目睽睽之下的“美女互撕”。在這段故事裡,有陰謀,有愛情,有階級,有音樂,還有籠罩了整箇中華大地的戰爭硝煙。當上海灘淪為飄零的孤島,三個不一樣的“歌后”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也迎向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它寫亂世,其實寫的是宿命;它寫宿命,其實寫的是選擇。
目錄
第一卷歌后
第一章 似這般奼紫嫣紅開遍 003
第二章 齊姐兒難敵中山狼 010
第三章 陌上少年足風流 017
第四章 嘆阿四誰舍誰收 024
第五章 齊姐兒定居大上海 034
第六章 淑華忍痛拋骨肉 043
第七章 新婦辣手治黃家 052
第八章 齊姐兒機關算盡 061
第九章 不系明珠系寶刀 071
第十章 黃鶯偏遇尷尬事 079
第十一章 齊姐兒玉照奪標王 087
第十二章 妙妙初會山本男 094
第十三章 黃鶯欲靜風不止 100
第十四章 齊姐兒樂極生悲 107
第十五章 妙妙誤食漱玉碎 112
第十六章 黃鶯姆娘重聚首 117
第十七章 齊姐兒委身爭名利 122
第十八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129
第十九章 大上海失守悲淪陷 134
第二卷
孤島
第二十章 齊姐兒不知亡國恨 139
第二十一章 妙妙龍泉夜夜鳴 144
第二十二章 黃鶯偏又遇著他 149
第二十三章 縱然是齊眉舉案 156
第二十四章 妙妙智破仁丹案 162
第二十五章 黃鶯意外遇歌迷 169
第二十六章 齊姐兒籌款補倉 174
第二十七章 妙妙訂婚山本亨 180
第二十八章 黃鶯初涉革命路 188
第二十九章 齊姐兒夏蟲語冰 195
第三十章 妙妙污沼陷渠溝 201
第三十一章 黃鶯流水拒落花 207
第三十二章 齊姐兒眾叛親離 215
第三十三章 妙妙被刺失右眼 220
第三十四章 黃鶯心事終虛化 227
第三十五章 齊姐兒諸葛複合 233
第三十六章 妙妙刺殺山本男 240
第三十七章 黃鶯悽然別姆娘 247
第三十八章 齊姐兒花落人亡 257
第三十九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266
第四十章 黃鶯奔赴解放區 276
第四十一章 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283
尾聲 293
後記 296
後記
2014年9月,我剛剛結束哺乳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終於結束了與女兒的“連體”生活。養育過孩子的人知道,那是一個痛並快樂著的過程。我的精神,既滿足又空虛,滿足是因為前所未有的深愛,而空虛是因為:即使母愛占據了我此時此刻一大半的人生,我卻無法僅憑此而活。
我還需要文學。
一個人與文學的淵源,我相信,一定是從孩提時埋下伏筆的。我的孩提時代,很幸運的,是一個純文學享有崇高地位的時代。多少個放學後的傍晚和周末,多少個放寒暑假的日子裡,我的心靈被那些或清新如山溪或質樸如黃土的文字滋養著。在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文學將成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我要耗費接下來的近三十年,走了很多彎路才能意識到:文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2014年的這個秋天,我,初為人母,走過而立,略懂人生,我的胸口積攢了強烈的表達欲,如岩漿一般,急切地想要以文字的方式噴薄而出。在女兒小憩的間隙里,我用疲憊的眼睛搜尋著這個世界,像雷達展開信號,等待著屬於我的文字。因為我始終相信一件事情:寫作,絕不是作者去找文字的過程,而是文字來找作者的過程。
它終於來了。以一篇新聞報導的方式。那是刊登在《新民晚報》上的一篇文章,題目叫作:時間的玫瑰。作者甘鵬在香港拜會了九十二歲高齡的姚莉女士,他們相約在茶樓里吃南翔小籠包,空氣里流動著那曲《玫瑰玫瑰我愛你》。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位斯文秀麗的老太太,正是這首歌的原唱者。
老上海七大歌后,七朵玫瑰,她是最後僅存於世的一朵。
一些字眼、一些記憶、一些朦朦朧朧的影子,就這樣伴著這條報導,唰地一下,將我心底深處的一個世界點亮了。我毫不猶豫地一頭栽下去,越往下,越是目眩神迷。我終於了解了那句話:生活遠比小說更加精彩。
你簡直無法相信那就是他們曾經的生活,因為太過戲劇化。在一個大時代的背景下,愛和恨都被無盡地放大,又被無盡地縮小。當我沿著史料的階梯走進他們的故事裡,我為他們的才華和浪漫心折,又不禁惻隱:那些在戰火中的流離失所、生離死別,是我們看的故事,卻是他們活過的一生。我們流下的眼淚,在他們的經歷面前,未免太過輕薄。
其實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我們活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活在他人的故事中。
為了創作方便,我最終選擇將故事架空化處理。作為我的第一部長篇,拙劣、稚嫩在所難免,但我確實用了心。整整兩年的時間,我一磚一瓦地構建起了這個想像中的世界。為了這部書稿,我反覆查閱資料,第一稿在2016年底完稿以後,我又請師長、朋友們指正,經歷過多次的修改校正、增刪情節,最終在2017年4月完成了這部19萬字的書稿,而此時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稿了。
在此我要感謝每一位對這部書稿給予過幫助的朋友,是你們讓這本書能夠出現在讀者面前;感謝作家出版社各位老師給予的支持和幫助;感謝特約編輯譚飛同學,感謝你的欣賞和細節控;也感謝家人的鼓勵、支持和包容;但最重要的是,感謝每一個用心去讀這部用心之作的朋友。
最後,若要用一句話來概括我寫這部小說的初衷,最好的總結,也許是書里第三十三章中無名老者的那段話:
“這世間原是無味的,有了這‘真善美’三個字,才有了那對應的‘假惡醜’,又幻化出喜怒怨、愛憎痴,無窮滋味。世人忘了本,將那次一等的味,便當作人生大事,百般地咀嚼起來,卻不知要想知人生真味,還得回到這‘真善美’三個字里尋找。”
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這部小說是寫給《紅樓夢》的一封情書。除此之外,它還是對少女時代讀《飄》的迴響,對流行英劇的趣味模仿,以及向茅盾先生《子夜》的致敬……
但願它能打動你。哪怕一瞬間。
Clara寫意
2017年6月於上海
線上試讀
第一章
似這般奼紫嫣紅開遍
上海。
時間過去了那么久,可名叫阿四的女孩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夜晚。
阿爸和姆媽在二樓商量著赴何家晚宴的事,姆媽好聽的女中音和阿爸溫柔的勸慰聲,像這個早春的風一樣絮絮從樓道里拂過。
姆媽說:“何家也是,怎么會想到在百樂門擺訂婚宴?那種地方,你知道我是不喜歡的。”
阿爸說:“新風尚嘛,宴會廳裡面吃吃自助餐,吃好了在旁邊彈簧地板上跳跳舞,不是蠻好?”
姆媽不以為然:“什麼新風尚?何家那么大的宅子,草坪也大,多少賓客裝不下?自己家裡,多少適意,何必到那種買張票子就能進的公共場所?”
阿爸安慰道:“這個你放心,今天百樂門由何家包了場子,門口有侍應生,一律憑邀請函報了名頭才能進的。”
姆媽嘆了口氣:“唉,這又何必?”
過了半晌,阿爸的腳步聲嗒嗒地響起,是他的義大利皮鞋踩著木樓梯的聲音,隨之是姆娘的繡花布鞋幾不可聞的上樓聲,阿四知道,她是上樓幫姆媽梳妝打扮的。
絮絮的風變成姆媽和姆娘之間的。
姆娘問:“小姐,今朝要穿旗袍吧?”
姆娘是跟著姆媽一起從蘇州嫁過來的,所以她從來都管姆媽叫“小姐”,管自己叫“小小姐”,而不像家裡其他的用人一樣,管姆媽和自己分別叫“太太”“小姐”。
停了一歇,姆媽答:“嗯。拿那件松香色的吧。”
“那配只銀珠的手包,好襯上面的銀花。外面穿風衣還是披肩?”
“夜裡還是有點涼,拿件風衣吧,新做的那件天青色的熨過了沒有?”
“從裁縫鋪拿來就熨過了,等一下梳好頭,我讓阿細拿到門廳里候著。”
姆媽和姆娘一定是在梳頭,用那隻玳瑁梳子。姆媽最近將愛司頭[①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上流社會女性流行的髮型,將頭髮盤成如字母S的髮髻。]剪了,燙了短髮,在耳後一左一右向中間攏起,用發卡別住。平常不赴宴的日子裡,姆媽穿褲裝,綢襯衫束在窄窄的腰身里,騎著英國Humber[②英國腳踏車品牌,譯作漢堡牌。]牌腳踏車去學校上課。那樣的姆媽,是與“百樂門”或是“松香色旗袍”這樣的字眼格格不入的,也是阿四和阿爸都深愛並為之自豪的。
但是在譬如這樣的夜晚,阿四知道,姆媽會換上旗袍和高跟鞋,搽上百雀羚的香脂和謝馥春的鴨蛋粉,嬌柔地挽著阿爸的手臂,將“黃太太”這個角色做到一百分。阿四很高興她這樣做。她喜歡這樣的姆媽,一如喜歡騎腳踏車的姆媽。她喜歡兩者同時存在,一如她喜歡這個城市的白天和黑夜。光影的轉換,像化裝舞會一樣新鮮刺激,混亂中的規則,可做不可說,可戲謔不可打破,這正是這一切的迷人之處。
阿四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是姆媽在問:“阿四頭呢?怎么好久沒看見她了?”
姆娘悠悠然回答:“小小姐在家的,剛才還看見她在廚房間裡尋冰淇淋吃。”
阿四無聲地笑,躲在主臥室隔壁的書房裡。冰淇淋此刻就在她手裡,從冰桶里拿出來的時間久了,表面開始融化,但她還捨不得幾口把它吃光。她輕手輕腳地關上書房門,扭開落地收音機,摸索著找到那個電台——啊,正是時候!
爵士樂如水一樣,輕快地流淌在空氣里,一把甜蜜的女聲這樣唱:
郎是春日風,儂是桃花瓣。但等郎吹來,儂心才燦爛。
唱到第二遍的時候,阿四已經可以跟著哼唱。她將雙手背在身後,就著音樂和窗欞透進來的月光滑動舞步,校服的百褶裙擺像只灰蝴蝶。
書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姆娘狐疑的眼珠子在門口直打轉,正欲開口,被阿四急得亂揮的手攔住了。她不高興地撇了撇嘴,關門離開了。
阿四繼續享受自己的快樂時光。下一首是《五月的風》,那歌聲暖洋洋、細密密的:
五月的風,吹在花上。五月的風,吐露芬芳。假如啊,花兒是有知,懂得人海的滄桑,它該低下頭來,哭斷了肝腸。
書房門再次被推開了,這一次是姆媽,後面跟著板著臉的姆娘,阿四知道,一定是她告了自己的狀。
姆媽奇怪地四處打量了一下:“阿四,你一個人墨墨黑待在這裡做什麼?收音機是你打開的?”
阿四知道阿爸不喜歡自己聽收音機,但這會兒阿爸不在,於是她興高采烈地沖姆媽說:“姆媽,你快來聽,這個叫周璇的,唱歌老嗲喔!”
姆媽還沒來得及回答,阿爸出現在書房門口。阿四趁著阿爸不注意,趕緊把收音機關掉了。
好在阿爸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他喜滋滋地看著梳妝打扮好了的姆媽,嘴角咧著。
姆媽被他看得臉紅起來,作勢生氣地說:“看啥看,十三點!”
阿爸的回答是:“哎喲!”
阿爸、姆媽和姆娘熱熱鬧鬧地下了樓,阿四歡歡喜喜地跟在後頭。門廳里也很熱鬧,阿細拿著姆媽的天青色風衣,另一個女傭阿枝拿著阿爸的司的克和菸斗。她倆剛才分明正和司機打情罵俏,這會兒都一齊鴉雀無聲。
阿細將風衣遞給姆娘,姆娘替姆媽細心穿上。阿爸接過阿枝手裡的司的克,輕揮兩下,一旁的司機連忙幫著點燃菸斗。
要出門了,阿爸突然回過頭對姆娘說:“你帶兩個人,把我書房裡頭的收音機抬到閣樓里鎖起來。”
姆娘的目光從阿四沮喪的臉上滑過,回答道:“知道了,老爺。不過——人是歸伊管的呀。”
阿爸戴上禮帽,一邊揮動司的克大步流星地離開,一邊丟下這樣一句話:“但是,樓上是歸儂管的呀。”
阿爸的回答換來姆娘的噘嘴和姆媽的輕笑。阿爸和姆媽上了汽車,車子絕塵而去。
對於阿爸的精明,阿四既氣憤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姆娘領著夥計直奔書房而去。她頓了頓腳,決定去廚房間找貞娘。
貞娘就是姆娘嘴裡的那個“伊”。她是前年才進家門的,之前一直在英國使館裡做娘姨,後來大使回國了,新大使從京城帶了全副的家眷用人來,她才又開始找新東家,經由一個世交介紹,到他們家來做內務管家,統領著一個廚子、兩個女傭和一個打雜的夥計,可以說除了姆娘,全部的用人都在她的管轄之下。然而姆娘是太太屋裡的梳頭娘姨,又是跟著太太從娘家來的,在這個家的歷史最久,所以地位也不在貞娘之下。
貞娘和姆娘形成了微妙的對抗格局。她倆一個統管著樓下,一個統管著樓上的天地。阿爸有時候和姆媽開玩笑,說就連他倆也要聽從貞娘和姆娘的調令。這話雖說是玩笑,卻也有幾分真。
貞娘和姆娘這兩大將軍,風格全然迥異,簡直可以說背道而馳。
姆娘是典型的蘇州女人,說話軟糯,身材瘦小,一雙小腳。貞娘是外地娘姨,也有外地娘姨慣有的大碼子,粗糙面孔,細看嘴角上還有一點兒髭鬚。
對貞娘,姆娘開始是很鄙視的。儘管對方是男主人特意請來的管家,但姆娘單憑這兩點就可以鄙視她:一是對方是外地人,二是對方居然是契約制的,而不是家僕,這在姆娘看來,簡直和路邊的走做沒有兩樣。
後來的一些事情,卻讓姆娘對貞娘不得不服。有一次,阿爸設宴招待新搬來的鄰居莊叔叔一家。莊叔叔是阿爸在德國慕尼黑大學的校友,事先說了攜莊太太一起來,結果莊太太一亮相,竟然是張洋面孔!
大家一時間措手不及。阿爸和姆媽的洋文沒問題,然而服侍的人呢?正等著給莊太太寬外衣的姆娘一下子愣在當地。
說時遲,那時快,貞娘不聲不響地從另一邊走到莊太太身後,用標準的英語問:“太太,可以嗎?”
結果,那一整晚莊夫人都由貞娘一手服侍,直至重新為對方穿上外衣。貞娘做得無可挑剔,阿爸和姆媽也覺得面上有光。臨走的時候,莊夫人半開玩笑地對貞娘說:“如果哪一天他們不要你了,記住我家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客人公然挖主人的牆腳,姆媽沒有見怪,姆娘卻在背地裡罵莊太太是“白俄癟三”,不知道是出於為東家的義憤,還是對貞娘的嫉妒。
對貞娘,阿四一直有一種好奇。這個大腳娘姨,到底是什麼來路?對自己在大使館當差之前的人生,她總是諱莫如深。然而她的氣派、舉止,分明都不是來自普通家庭。她就像是一個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暴露出來的部分反而讓人更加迷惑,如洋蔥一般,剝了一層,還有一層,越剝越多。
貞娘果然在廚房間,正在做夜宵點心,廚娘劉嫂在旁邊打下手。這是貞娘來了以後帶來的習慣,估計是使館裡的派頭,無論主人吃還是不吃,晚歸後的一份點心是少不了的。其實主人十有八九是不會動的,於是會由貞娘在臨睡前將原封不動的夜宵拿給後門處候著的窮苦人。對於貞娘的這個習慣,阿爸起初略有些詫異,但很快也就默許了。在他能力許可的範圍內,他是願意跟使館派頭接軌的。
阿四覺得,這些夜宵點心根本就是貞娘為那些候著的人做的。阿爸和姆媽才不過是個名頭而已。譬如門口那個髒兮兮的小姑娘中暑了,當天的夜宵里就會出現綠豆湯;而她的姆媽連聲咳嗽,綠豆湯又會應時地變成冰糖雪梨羹……
貞娘今天的心情不錯,一邊攪蛋白派的奶油一邊唱著歌。阿四聽見她唱的是一首從來沒聽過的歌,旋律很美,歌詞卻離奇得很:
那一心求名的,偏叫世人把她忘記;一心求愛的,淪入孤慘慘地獄;如蘭似香的,被千古編著罵名;想做孟姜的,叫她終老在煙花巷裡……
阿四不知不覺地走前幾步,問道:“貞娘,這是什麼歌?”
貞娘這才發現她,立刻閉上嘴,恢復了她慣常的空白表情,回答:“隨便唱唱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歌,小姐。”
阿四明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兀自在廚房裡磨磨蹭蹭地拿了個蛋白派啃了兩口,又用手指頭沾一點奶油舔掉。
這時候,一個少年從後門進來,沖劉嫂說:“姆媽,我餓!”
阿四好奇地循聲看。只見那少年約莫比她小一兩歲,十三四歲模樣,身形瘦小。面容倒是端正,頭髮濃密漆黑,兩道濃眉尤其濃,神情看起來很憨厚。
劉嫂連忙從灶台後門拿出一個布袋遞給少年,說:“喏,今朝的剩菜。”
少年卻接得不情不願,咕噥道:“為啥又是剩菜?這裡這么多吃的,又不缺我的一口。”
劉嫂慌忙打少年讓他住口,阿四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阿四方才站在冰櫃旁邊,少年沒看見她,這會兒看見了,一張面孔騰地漲紅。
阿四打開冰櫃翻翻找找,從裡面拿了七八個新鮮肉餅,用油紙包好了,走到少年身前,對他說:“給你!拿去熱了吃!”
少年卻不接,低下頭,臉更紅了。片刻,他鼓起勇氣抬頭看看阿四,又轉頭看看劉嫂和貞娘。
阿四的手堅持舉在空中。
劉嫂說:“小姐,使不得!”
貞娘卻攔住她:“我看倒也沒什麼,阿鋒,小姐給你,你就拿了吧。”
阿鋒這才猶猶豫豫地接過肉餅。劉嫂在旁邊提醒:“謝謝小姐!”
阿鋒小聲說:“謝謝。”轉頭跑了出去。“小姐”兩個字,卻是被吞了。
阿四意猶未盡地看著他的背影,問劉嫂道:“劉嫂,這是你兒子呀?”
“對的呀,小姐,沒見過啥世面,叫你見笑了。”
“他讀書嗎?我平常怎么沒見過他?”
“讀也是讀的,同小姐不好比,他就在弄堂里開的學堂隨便識幾個字。不過我這兒子還算要學的,他啊,最喜歡看書,人家都說他字也寫得好。”劉嫂的聲音很自豪。
阿四還想問,被貞娘打斷了。貞娘問劉嫂:“也不知道那邊收音機收好了沒有?你去把阿力叫回來扛一袋麵粉。”
這就是貞娘的神奇之處,她仿佛不在現場,卻對這個家每個角落發生的事都了如指掌。
阿四卻被她的這句話掃了興致,本就是為了躲這件事而來的,偏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正欲轉身離去,貞娘攔住她,擦乾淨手,遞上一份報紙:“小姐,這是今天的晚報,老爺還沒看過呢,你順路幫我放在餐桌上,好嗎?”
阿四接過報紙。她分明覺得貞娘將它交給自己的時候眼神奇異地閃爍了一下,在那雙不大的三角眼裡並不容易察覺,但阿四肯定自己錯不了。
她輕輕翻動手裡的《申江晚報》,果然,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則小小的啟事:
招聘啟事
茲有華新電台,誠向社會大眾招聘晚間節目主唱,亟願有熱愛音樂之人士前來一展芳喉。既定招入三人,於月內擇優錄取,即日生效。
阿四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知道,就在這一分,這一秒,她聽到的是命運的召喚。命運想考驗她是否足夠勇敢,能夠將那在魂里夢裡都纏繞著她的音符唱出來給世人聽;命運又擔心她錯過了暗號,因此為她派來了貞娘這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