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蘇武傳》

《漢書·蘇武傳》

班固(32——92年),字孟堅,扶風安陵(今陝西鹹陽市東)人。東漢著名的史學家。《後漢書·班固傳》稱他“年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及長,遂博貫載籍,九流百家之言,無不窮究。所學無常師,不為章句,舉大義而已”。其父班彪曾續司馬遷《史記》作《史記後傳》,未成而故。班固立志繼承父業,在《後傳》基礎上,進一步廣搜材料,編寫《漢書》。後因有人向漢明帝誣告他篡改國史,被捕入獄。其弟班超上書解釋,始得獲釋,被命為蘭台令史,經過二十多年努力,寫成了《漢書》。漢和帝永元初年,班固隨竇憲出征匈奴,不久竇憲因謀反案被誅,班固也受牽連被捕,死於獄中。《漢書》中的八“表”與“天文志”是由其妹班昭和同郡人馬續續成的。

作者介紹 《漢書·蘇武傳》

班固的《漢書》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體例模仿《史記》,但略有變更。全書有紀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傳七十篇,共一百篇,起自漢高祖,止於王莽,記西漢一代二百三十年間史實。《漢書》評價歷史人物往往從封建正統觀念出發,以儒家的倫理道德作為標準,如對陳涉、項羽加以貶抑,即是顯例。歷來《漢書》與《史記》並稱,史學家劉知幾說《漢書》“言皆精煉,事甚該密”(《史通·六家》),則是其特色。

 

原文
《漢書·蘇武傳》 蘇武放羊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仗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譯文 《漢書·蘇武傳》

蘇武字子卿,年少時由於父親職位的關係,兄弟都做了郎官(皇帝的近侍),逐漸升遷為栘中廄(掌管皇帝鞍馬鷹犬等射獵工具的官員。漢宮有栘園,園中有馬廄,故名栘中廄)。當時漢朝廷連續討伐匈奴,屢次派使節彼此窺探觀察。匈奴扣留了漢使節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批人。匈奴使節前來,漢朝庭也扣留他們以相抵當。公元前100年(漢武帝即位的第四十一年),且鞮侯剛即位單于,唯恐受到漢的襲擊,於是說:“漢皇帝,是我的長輩。”全部送還了漢廷使節路充國等人。漢武帝嘉獎他的正確行為,於是派遣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出使,持節(古代使者所持的信物,用竹做竿,上面飾以羽或毛)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趁便送厚禮給單于,回報他的好意。蘇武同副中郎將張勝以及臨時委任的使臣屬吏常惠等,加上招募來的士卒、斥候(軍隊中守衛、偵察的士兵)百多人一同出發。到了匈奴那裡,擺列用作禮品的玉、馬、皮、帛等物贈送單于。單于漸漸傲慢,不是漢所期望的。

(單于)正要派使者護送蘇武等人(歸漢),正遇上緱王(匈奴的一個親王)與長水(水名)虞常等人在匈奴內部謀反——緱王,是昆邪王(匈奴的一個親王)姐姐的兒子,與昆邪王一起降漢,後來跟隨浞野侯(漢將趙破奴的封號)重新陷胡地——與衛律統率領的那些投降匈奴的人中,暗中一同策劃把單于的母親閼氏劫持到漢朝。正遇上蘇武等人到匈奴。虞常在漢朝的時候,一向與副使張勝要好,私下拜訪張勝,說:“聽說漢天子很怨恨衛律,我虞常能為漢廷埋伏弩弓手將他射死。我的母親與弟弟都在漢,希望受到漢朝的賞賜。”張勝許諾了他,把財物送給了虞常。一個多月後,單于外出打獵,只有閼氏和年輕的子弟在家裡。虞常等七十餘人將要發動(劫持閼氏歸漢的事),其中一人夜晚逃走,告發他們的行動。單于子弟發兵與他們交戰,緱王等都戰死,虞常被活捉。

單于派衛律審理那個案件。張勝聽到這個訊息,擔心他和虞常先前所說的那些話被揭發,把情況告訴蘇武。蘇武說:“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一定會連累到我們。受到侮辱才去死,就更加對不起國家了!”想自殺。張勝、常惠一起制止了他。虞常果然供出了張勝。單于大怒,召集諸位貴族前來商議,想殺掉漢使者。左伊秩訾(匈奴的王號,有左、右之分)說:“(現在謀殺衛律、劫閼氏,就要處漢朝使臣以死刑),假如謀殺單于,還能對他們加上什麼更重的刑罰呢?最好是設法使他們都歸降。”單于派衛律召喚蘇武來受審訊。蘇武對常惠說:“以漢朝使節的身份屈身受審,沾辱國家的使命,即使活著,還有什麼臉面回到漢廷去呢!”說著拔出佩刀自刎,衛律大驚,自己抱住扶好蘇武,(命人)騎快馬去找醫生。在地上挖坑,放置只有煙而沒有火苗的微火火堆,把蘇武面朝下放在地坑上,輕輕敲打他的背,使淤血流出來。蘇武本來已經斷了氣,過了好半天才恢復呼吸。常惠等人哭泣著,用車子把蘇武拉回營帳。單于以蘇武的節操為壯,早晚派人探望、詢問蘇武,而逮捕張勝。

蘇武的傷勢漸漸好了。單于派使者通知蘇武,一起來判決虞常,想借這個機會使蘇武投降。以劍斬殺虞常完畢,衛律說:“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親近的臣子(指衛律自己),應當處死。單于招求願意投降的人,赦免他們的罪過。”舉劍要擊殺他們,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對蘇武說:“副使有罪,(正使)也應當連帶治罪。”蘇武說:“我本來沒有參加(他們的)謀劃,又不是他的親屬,怎么談得上連坐?”衛律又舉起劍來裝做要殺人的樣子,蘇武巋然不動。衛律說:“蘇君!我衛律以前背棄漢廷,歸順匈奴,幸運地蒙受大恩,賜我爵號,讓我稱王,擁有部眾數萬、馬牛之類的牲畜滿山,如此富貴!蘇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這樣。白白地讓自己的身軀供野草作肥料,又有誰知道你呢!”蘇武毫無反應。衛律說:“你依靠我而投降,我與你結為兄弟。今天不聽我的安排,以後再想見我,還能得到機會嗎?”蘇武痛罵衛律說:“你做人家的臣下和兒子,不顧恩德義理,背叛國君和親人,向蠻夷投降,做他們的俘虜,幹嘛要見你!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決定別人的死活,而你卻不居心平允,主持公正,反而想使兩國國君相互攻打,觀看禍亂勝敗!南越呂嘉殺漢使者,結果九郡被平定;宛王殺漢使者,(毋寡的)頭顱終於懸掛在漢朝的宮闕之下;朝鮮王殺漢使者,立刻被討平;唯獨匈奴尚未(因殺使者而被誅滅)而已!你分明知道我不肯投降,想要使漢和匈奴相互攻打,匈奴敗亡的禍患,將從殺死我開始了!”

衛律知道蘇武終究不能脅迫,報告單于。單于更加希望使他投降,就把蘇武囚禁起來,放在地穴里,跟外界隔絕不供給飲食。天下著雪,蘇武臥著嚼雪,同旃毛一起吞下充飢,幾日不死。匈奴以為神奇,就把蘇武遷移到北海(今俄國西伯利亞貝加爾湖,當時為匈奴北界)邊沒有人的地方,讓他放牧公羊,等到公羊生了小羊才得歸漢。使他的部下隨從常惠等分開,分別安置到其他地方。

蘇武遷移到北海後,匈奴供給的糧食不到,掘取野鼠、收藏草實來吃。拄著漢廷的使節牧羊,睡覺起來都拿著,使節上用氂牛尾作的裝飾全部脫盡。累計五六年,單于的弟弟於靬王(匈奴王號)在北海用帶絲繩的箭射獵禽鳥。蘇武會編結打獵的網、弋射時系在箭上的絲繩,校正弓弩,於靬王器重他,供給他衣服、食品。三年多過後,於靬王得病,賜給蘇武馬匹和牲畜、服匿(一種盛酒的器皿)、圓頂的氈帳。王死後,他的部下都遷離了。這年冬天,丁令(也作“丁零”,古族名,漢時歸屬於匈奴)人盜去了蘇武的牛羊,蘇武又陷入窮困。

當初,蘇武與李陵都為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問蘇武。過了許久,單于派遣李陵去北海,為蘇武安排了酒宴、音樂歌舞。於是李陵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來勸說足下,單于不報成見,要以禮待蘇武。你終究不能回歸漢朝了,白白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吃苦受罪,信義在哪裡表現出來呢?前番你的長兄蘇嘉做奉車都尉(掌管皇帝乘坐的車輿),跟隨皇上到雍地的棫陽宮,扶著皇帝的車子下台階的時候(輦:用人牽引的帝王乘坐的車子),碰到柱子,折斷了車轅,被檢舉為大不敬之罪,用劍自殺了,賜錢二百萬用以下葬。孺卿(蘇武弟弟蘇賢的字)跟隨皇上去祭祀河東土地神,宦騎(充當騎從的宦官)與黃門駙馬(漢武帝時設駙馬都尉,掌管副車[皇帝的侍從車輛])爭船,把黃門駙馬推掉河中,淹死了,騎宦逃走。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他抓不到,因驚慌害怕而服毒自殺。我離開長安的時候,您的母親已去世,我送葬到陽陵。你的夫人還年輕,聽說已經改嫁了。(家中)只有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如今又過了十多年,生死不知。人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長久地像這樣折磨自己!我剛投降時,迷惘恍惚(若有所失的樣子),痛心自己對不起漢朝,加上老母被囚禁在保宮(漢代監獄名,又叫“居室”,凡大臣及其眷屬犯罪,都囚禁在這裡),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過當時我李陵呢!況且皇上年紀大了,法令沒有規律,大臣沒有犯罪而被滅族的數十家,(意謂蘇武即使回到漢朝)生死安危也不能預料。您還為誰呢?希望聽從我的主張,不要再說什麼了!”蘇武說:“我們父子幾個沒有什麼功勞和好的品德,全是由於皇帝的栽培提拔,得以位於將軍之列,封爵為通侯,兄弟三人都充當皇帝的近臣,一向願意粉身碎骨,為國犧牲。如今能得到犧牲自己報效國家的機會,即使受到大斧砍殺、湯鍋烹煮的極刑,也實在是我甘心樂意的。大臣為君王服務,就像兒子效忠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希望不要再說了!”李陵與蘇武共飲了幾天,又說:“你務必要聽從我的話。”蘇武說:“(我)早已料定自己是死去的人了!您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就請讓我和您了結今日之歡,然後死在您的面前。”李陵見蘇武如此摯誠,慨然嘆氣道:“唉,義士!我李陵與衛律的罪惡,上能達天!”於是眼淚流下,把衣襟都打濕了,辭別蘇武而去。李陵因羞愧而不好意思送禮物給蘇武,讓他的妻子賜給蘇武幾十頭牛羊。

後來李陵又到北海,對蘇武說:“邊界上抓住了雲中郡的一個俘虜,說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戴孝,說:‘皇帝死了’。”蘇武聽到這個訊息,面向南方放聲大哭,吐血,每天早晚哭吊,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

漢昭帝(武帝之子,名弗陵)登位幾年後,匈奴與漢朝議和,締結婚姻關係。漢廷索求蘇武等人,匈奴欺詐說蘇武已死。後來漢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請求看守他的人一道去(見漢朝使者),在夜晚見到了漢使,自己(把這些年的經歷)全部加以陳述,教導使者告訴單于,說:“天子在上林苑(當時皇帝遊玩射獵的園林)中射獵,射得一隻大雁,腳上系著一封用絲絹寫的信,上面說蘇武等人在水草匯集的地方。”漢使者非常高興,按照常惠所教的話去責備單于。單于看著身邊的人十分驚訝,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等人的確還活著。”

於是李陵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說:“今天你回歸,揚名於匈奴,顯露功績於漢朝,即使史籍所記載,顏色所繪,怎能超過你?我李陵雖然無能和膽怯,假如漢廷姑且寬恕我的罪過,不殺我的老母,讓我得以施展在奇恥大辱下所積蓄已久的心愿,或許也能像曹沫在柯邑結盟時的舉動一樣(對漢朝有所貢獻)(庶幾:差不多),這是我每天從早到晚所不能忘的!收捕並處死我全家,成為人世間最大的恥辱,我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呢?算了,讓你了解我的心思罷了!我已成異邦之人,這一次分別就要永遠分離了!”李陵起舞,唱道:“我行程萬餘里,穿過了大沙漠,為皇帝帶兵與匈奴奮戰。道路截斷,兵器摧折損壞,部下士兵死光,自己的名譽也已敗壞了。老母已死,雖想報恩何處歸?”李陵淚下縱橫,於是同蘇武永別。單于召集蘇武的部下,(除了)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的,總共跟隨蘇武回來的有九人。

蘇武於漢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春回到長安。昭帝下令叫蘇武進獻一份祭品(一牛、一豕、一羊為祭品),去拜謁武帝的陵園。任命蘇武做典屬國,官吏俸祿的等級中二千石(二千石官秩分三等,最高為中二千石,其次為二千石,再次為比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官田二頃,住宅一處。常惠、徐聖、趙終根都任命為皇帝的侍衛官,賜給絲綢各二百匹。其餘六人年紀大了,回家,賜錢每人十萬,終身免除徭役及賦稅。常惠後來做到右將軍,封為列侯,另外有傳記。蘇武被扣在匈奴總共十九年,當初壯年出使,等到回來,鬍鬚頭髮全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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