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長篇電視劇《軍港之夜》編劇,當代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中華文學選刊獎獲得者,海軍著名作家陸穎墨推出最新力作,從獨特的視角揭示人民海軍60年崢嶸歲月。
讀了再讀,有幾滴熱淚淌到了你的臉上……你又會拍案叫絕,或者哈哈大笑起來。
作者簡介
陸穎墨,1963年出生於江蘇常州,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畢業於海軍工程大學。自1987年起,發表文學作品百餘萬字,獲各類獎項20餘次。
書摘
1 遠航
西昌艦要走了,是最後一次遠航。
艦長肖海波下達啟航命令時,眼睛像是飛進了小蟲子,眨巴了好幾下,細心的副艦長發現了,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於是自己的眼圈也紅了起來。
西昌艦悄悄地駛離了海軍博物館的碼頭,它走的很沉重,似乎滿腹心事。在艦橋上的肖海波看了看手錶,已是凌晨兩點,他朝左前方張望了一下,整個城市都熟睡了,父親這時候真的已經睡著了嗎?會不會從夢中驚醒?
父親叫肖遠,今年七十多歲了,是西昌艦的第一任艦長。三十多年前,國產的西昌號驅逐艦剛剛服役下水,就參加了那一場著名的海戰。激戰中一顆炸彈在後甲板爆炸,不知震壞了機艙的哪塊部件,引起高壓鍋爐管道著火和嚴重泄漏。當時情況很危急,一旦高壓鍋爐爆炸,西昌艦隻有沉沒。根據險情,剩下的時間只有九分鐘,機電部門一片緊張和慌亂。要命的是能夠處置這種情況的兩位老水兵卻是海戰中的新手,他們更知道形勢的危急,一時都懵了。一個由於過度緊張,雙手不停地發抖,工具都掉到地上;另一個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手裡捏著工具在原地轉圈。邊上的人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甚至有人提出趕快棄艦。這時,艦長肖遠從艦橋衝到機艙,抓住兩人的衣領,一人一個耳光,而後說:“有我在這兒,不要急,慢慢弄。”還真怪,兩個水兵很快就鎮靜了,熟練地開始搶修。突然,艙面又傳來一陣爆炸聲,頭頂上的一根橫樑朝兩個水兵砸了下來。肖遠衝過去,用身體擋住了。西昌艦得救了,肖遠在醫院躺了三個多月。以後的日子,無論是他擔任支隊長。還是艦隊司令,只要西昌艦一起航,肖遠受傷的腰部就會隱隱作痛。
昨天上午,在海軍博物館隆重舉行了西昌艦退役儀式。選定這個日子也是因為肖遠,他在艦隊醫院已經住了一年多了,記不清多少次的化療和放療,已經讓他鐵塔一樣的身子虛弱不堪。本來,醫院堅決不同意他再走出病房,但是,海軍和艦隊的首長經過認真研究,覺得這個儀式必須由肖遠參加,並要求衛生部門拿出保障辦法。經過氣象部門的預測,昨天的海邊無風,溫度達到28度,是三月份以來唯一的好天氣,終於符合醫院提出的要求。
肖遠從救護車上下來時,身穿已脫下9年的海軍中將軍裝,一幫醫護人員帶著各種搶救設備,用輪椅把他推上了甲板。西昌艦的每一任艦長跟在他的身後,依次走上軍艦。現任艦隊司令宣布西昌艦退役命令後,肖遠緩緩地站立起來,給後任的8位西昌艦長點名。爾後,他用沙啞的
嗓子慢慢地說了起來,講得很平靜,只是詳細地講西昌艦的年齡、噸位、各個部位的尺寸,以及西昌艦執行的每一次任務和受過的傷。排在最後的肖海波看到身邊的幾位老艦長淚流滿面。這么多年,父親從來沒有表達過他對西昌艦的特殊情感,他不明白父親在和軍艦作最後告別時,依然沒有表達,甚至沒有評價西昌艦。原以為父親會流淚,但是沒有。他命令自己也別流淚,但眼前還是模糊了……
不到半個小時的講述,肖遠喘著氣停頓了十多次,護士用手絹不停地擦拭他額頭上的虛汗。臨下艦時,肖遠摸著艦首的主炮喃喃地說:再見了,老夥計,我們都退了……等我出院了再來看你。但邊上的肖海波知道父親不可能再看到這個軍艦了,父親的病情他很清楚,不可能再出醫院了。正因為這樣,大家才告訴他西昌艦要永遠待在這個博物館。父親更不可能知道,這艘軍艦馬上要離開博物館,去執行他最後一次任務。
肖海波已經被任命為新的西昌艦艦長,這是國產最新型飛彈驅逐艦。新艦已經下水,最後一次試驗成功後,就要服役。這個試驗就是要驗證艦上新型飛彈的打擊能力,如果僅用一枚飛彈能擊沉一艘驅逐艦,新西昌艦就合格了。而老西昌艦就是這次試驗的靶艦。肖海波面臨的就是,他只有親手擊沉老艦,才能駕駛新艦進入人民海軍的序列。
肖海波當然知道,過去,老西昌艦隻要一起航,父親的腰部就會疼,所以擔心老西昌艦離開博物館無法瞞住父親。為這件事,他專門與他父親的主治醫生商量多次,醫生們研究了半天拍著胸脯說保證沒有問題,因為首長的癌症已到晚期,渾身都在劇痛,每天晚上需要注射進口鎮痛劑才能人眠。他腰部原來的隱隱作痛和現在的病痛相比,可以忽略不計,自然也不會再察覺了。肖海波還是不放心,為了萬無一失,上級批准西昌艦選定在凌晨出發,這時候父親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進入深睡眠了。
西昌艦緩緩地沿著海灣航行,除了左邊遠處海岸邊偶爾冒出的點點漁火和航標燈,剩下的都是漆黑一片,大海也仿佛睡著了。負責夜間值班的副艦長勸肖海波抓緊回自己的艙室休息,因為明天下午到了目的地,還要指揮新西昌艦參加重要的試驗。
肖海波回到艦長室,躺在鋪上,剛睡著沒幾分鐘,就莫名奇妙地驚醒。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他覺得有什麼不對,趕緊起身穿衣奔向艦橋,問正在指揮駕駛的副艦長有沒有異常情況。副艦長讓他問愣了,說一切都很正常。肖海波看看確實沒有什麼事,但就是不想離開艦橋。他找了個理由,笑著對副艦長說:“新西昌艦靠電子信息系統指揮,指揮室在艦艇中心艙里,外面什麼情況都在螢幕上一目了然,上艦橋來的機會也不多了,我就在這兒再呆一會兒。”剛說完,信號兵報告左側海岸邊山頭有信號。
副艦長說:“是不是睡迷糊了,這個山頭上沒有信號燈塔。”
肖海波也知道信號兵肯定弄錯了,這段航道他太熟悉了,左邊山頭是……忽然他身子一激靈,跳了起來,趕緊拿起望遠鏡朝山頂看去,馬上呆住了。
山頂上有一個小亭子,亭子裡有幾個人,父親肖遠坐在輪椅上,正用手電朝軍艦發著信號,反覆只有兩個字:去哪?
肖海波知道艦隊醫院就在山那邊,醫院離這個山腳有幾公里,這倒並不要緊,因為有公路。問題是山腳到山頂的石階路有1公里多,父親是怎么上去的。無論是抬、背,醫護人員固然辛苦,父親的病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危險,更不用說現在夜裡海風很大,很冷。這一切他沒法兒細想,因為父親的信號還在問他,他必須趕快回答。
父親果然沒有被瞞住,進口的鎮痛藥能鎮住癌症病痛,卻無法割斷他對西昌艦的牽掛。肖海波覺得關於西昌艦的一切,他是無法隱瞞父親的,現在他只能將全部真實情況告訴父親。但是他遇到一個技術難題。因為這次飛彈試驗密級很高,信號燈的語言是全世界統一的,如果現在用信號燈告訴父親,那就會嚴重泄密,怎么辦?
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常常和一幫小夥伴們光著屁股趴在沙灘上,等待著父親們出海歸來。那時,國產驅逐艦還沒下水,父親還是快艇艇長。記得有一次,因為小夥伴的父親沒有回來,父親對那小夥伴說:“你爸爸遠航去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多年以後,肖海波才知道那個叔叔在戰鬥中犧牲了。他馬上對信號兵說回信:軍艦要去遠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但只走很短很短的時間。
父親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依然不死心,又問:遠航?
肖海波回答:是的,就像我小時候那個叔叔遠航一樣。
父親那邊又問:為什麼?真是最後一次了嗎?
肖海波回答:是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
父親那邊停了一會兒,又問:第一次什麼時候?
肖海波回答:很快,但是軍艦變年輕了,就像您當年第一次見他一樣年輕。
父親好一會兒沒有回信,軍艦快要駛遠了,肖海波命令放慢航速再等待一會兒,終於父親回信:我真羨慕他,能在轟轟烈烈中遠航。
軍艦漸漸遠去,山上再也沒有信號發出,肖海波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讀懂父親。這時,他在望遠鏡里驚訝地看到,父親的眼角閃著亮光。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
一個月後,按照肖遠的遺囑,在我國最新型的飛彈驅逐艦——西昌艦上為這位老艦長舉行了海葬儀式。
2 彼岸
要說這龍鳳島上的居民,海虎是老資格了。
海虎是一條軍犬,純種的德國黑貝。打從海軍陸戰隊駐守龍鳳島以來,海虎就一直住在這裡。兵換了一茬又一茬,海虎總是站在碼頭熱淚盈眶地看著它那些身穿海洋迷彩服的夥伴消失在海天相連的地方,又含情脈脈地迎來了新的夥伴。
一晃十年過去了,海虎老了。
馴犬員王海生是七年前上島的。前任把海虎交給海生時,他還是個新兵,如今已是三期士官。在島上論資格,海生僅次于海虎。別看現在在礁盤上巡邏,是海生牽著海虎,海生剛上島的頭一年,上礁盤都得要海虎帶著。這龍鳳島在南中國海的南端,方圓大小不會超過兩個足球場,四周都是白花花一片珊瑚礁。那礁石象花一樣綻放在海面,可每個海石花縫隙之間多是幾十米深的海溝,誰要是一失足掉進去,出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特別漲潮時,不少珊瑚礁在水下,巡邏走上去,哪兒能不能落腳,哪兒要避開,一般士兵不摸個一年半載是不會清楚的。在這種情況下,都是要靠海虎來當嚮導的。
海虎退休的命令是由一艘地方的水船帶上島的。一同上島的還有一條軍犬訓練基地畢業的年輕黑貝,名叫金剛。海生雖然心裡有準備,但沒想到上級的動作這么快。他趕緊找到守備隊長,要求馬上請示上級,把海虎再留下來一段時間,就當是超期服役。
隊長是去年剛從軍校畢業後上島的,年齡比海生還小兩歲,對老同志海生的意見自然不好當面否決,就勸他:“老王,我知道你和海虎感情很深,要不戰友們怎么都把你們倆叫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