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雷鋒是指像雷鋒白求恩那樣為人們默默無聞地做好事、在廣西貧困山區義務支教10年、贏得當地學生及其家長一致好評的、聲稱不想感動中國的德國志願者盧安克。因此,也連起來叫洋雷鋒盧安克。
【編者按】《環球》雜誌記者熊紅明與盧安克是相熟5年的朋友。他說,每次作為朋友聊天時盧安克很活躍,但一旦提出採訪要求,盧安克就會變得沉默起來。盧安克不願意傳媒“侵擾”他的寧靜,也不願意成為名人而失去“自由”。可是,面對諸多讀者的閱讀期待,我們懇請熊明紅去一次盧安克所在的廣西東蘭縣切學鄉板烈國小,爭取《環球》雜誌發表關於他的文章。
一個星期後,編輯部看到了記者的稿件。但是記者一再交代說,盧安克希望能夠儘量低調,文章可以在雜誌上發表,但不要過於突出他個人。
我們尊重被採訪對象的要求,但我們也希望,透過這些篇幅被壓縮的文字和照片,我們能更用心地觸摸一個不一樣的靈魂,更深更久地思考他所帶給我們的啟發。
洋雷鋒盧安克簡介
在村民眼中,他是一個不吃肉、不喝酒,給學生們上課不用課本,也不要報酬的怪人;在孩子們眼中,他是最好的朋友、老師,是可以一起爬樹、在泥里打滾的玩伴;在許多人看來,盧安克就像白求恩一樣,是能夠感動中國的“洋雷鋒”,是很多人的偶像;在他自己看來,他與其他人一樣普通,只是做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他就是盧安克,一個在中國廣西山區義務支教10年的德國志願者。山里來了個“洋雷鋒”
2001年7月,廣西東蘭縣坡拉村林廣屯來了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他在村里以10元每月的價格租了房子開辦學校,給當地失學的孩子上課。當時的林廣屯不通電話,也不通公路,當地人大多只會講壯族方言。人們覺得這個外國人真是一個怪人,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國家,卻跑到中國農村來給學生上課,還不要工資。幾天后,村民知道了這個外國怪人名叫盧安克,是德國人,“哩肯諾(當地壯族方言,不吃肉的意思)”、不喝酒、不抽菸、不賭博。當地人從來沒有想到一個外國人會自願到山裡給孩子們上課,並且不要錢。他們想:本縣人給錢都沒人願意來教書,外國人不要錢卻跑到這裡來,能做什麼呢?
因為盧安克是免費“招生”、免費上課,不久,就有十幾個孩子來到這個洋老師的課堂上。孩子中除了一個曾上過一年級外,其他都是沒有上過學的女孩子。
在開始上課前,盧安克告訴家長們,他開展的是教育活動不是辦學,參加活動的小孩不能拿到任何文憑,老師也不接受任何費用。但村民們還是有意見,因為盧安克上課不用課本,上課時也不是老師在上面講學生坐在下面聽,他和學生坐在一起。家長們找到盧安克說:“這樣不行的,上課不像上課的樣子。你不能和學生一起坐,老師要用黑板,這樣才像學校。”
盧安克的到來,改變了學生的想法,也改變了林廣屯。村里需要修建一條路,村民們希望能通過盧安克到縣裡要錢,但盧安克不這樣乾,卻帶領學生們一起來修路。盧安克要學生們自己畫圖、做模型、做實驗。剛開始,學生們覺得這些只是在玩而不是在學習,她們認為自己的想法和設計不會有用。但隨著盧安克的引導,學生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通過努力就有可能會實現。這樣一來,學生很快就計算出修小路和橋需要多少水泥、多少沙子,每個人要扛多少,等等。設計最終完成,村民們也投入了這項工程的建設。很快,一條寬不足1米、長不足300米的水泥路建成,遇到雨天,村里不會再泥濘不堪了。
在到林廣屯之前,盧安克曾在南寧、桂林等地的一些學校當過老師,但都沒有“好下場”。1999年,盧安克到東蘭的一所中學當國中英語老師,雖然班上的孩子能夠用英語講出很多其他學生說不出的句子,但這不能提高學生的考試分數。期末考試成績一出來,家長們有意見,學校只好把他解聘了。
從東蘭的中學“下崗”後,盧安克就選擇到東蘭的農村給學生免費上課。在林廣教書一年後,他到了切學鄉的板烈國小繼續免費給孩子上自然、美術、體育等課程。為什麼會選擇到農村免費教學生?盧安克說,剛開始,他也想過在南寧或者其他城市免費教學生,但沒有一所學校的校長同意。他說:“學生需要考試成績。學校哪裡敢讓學生花時間搞其他活動?我不敢向學校要工資,因為我怕學校向我要考試成績。”
在村民眼中,德國怪人盧安克就是洋雷鋒,是來幫中國人搞教育的,老人和小孩都親切地叫他“盧老師”或者“老盧”。很多人認為盧安克是在中國農村推行素質教育,他說:“我不知道什麼才是素質教育,只知道教育要培養孩子發現自己的才能,還要能讓他們能夠發現環境的需要和自己的需要,然後思考問題,解決問題。”
做學生身邊的大人
盧安克所在的板烈國小有240名學生,其中180人是住宿生。由於父母常年在廣東等地打工,他們很多人不記得自己父母的模樣。每到周末,盧安克就到學生家裡,與孩子們一起生活。孩子們把盧安克當作最值得信任的玩伴,而盧安克也是最了解山里孩子的人。盧安克和孩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爬樹、挖泥鰍、在泥地里打滾。白天,盧安克與學生一起去放牛,去乾農活;晚上,孩子們在看電視劇,而他則在一邊翻譯他的書。盧安克與孩子們的關係很親密,不少孩子會爬在盧安克身上介紹:“他是盧安克,我們都叫他老盧,老盧就是我爸爸。”
盧安克還是孩子們最好的老師。“世界上真的有鬼嗎”、“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回事”,是孩子們問得最多的問題。這些問題如果問家裡的大人,孩子可能會被罵一頓,而當孩子向盧安克提出這些問題時,他們會得到一個很真誠的答案。
記者:“關於鬼的問題,你怎么跟學生解釋?”
盧安克:“我會告訴他們,我沒有見過鬼。有學生說,村裡有人看到鬼後就病死了。我就告訴他們,是這個人病了,思想出現了幻覺,才會見到鬼。不是鬼把人害死了,是這個人本來身體就不好才死的。”
記者:“關於性的話題呢?”
盧安克:“中國的大人一般不願意和孩子談性的話題。事實上,孩子願意提出來,表示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信息。只要大人願意去了解孩子所知道的東西,孩子就會很滿足,也就不會再問下去了。”
在中國農村生活了10年,盧安克說自己已經完全理解中國的農村,理解農村孩子的需要。他說:“10年前,附近村里經常會聽到有人吵架、打架,喝酒、賭博也很多。現在村子裡文明了許多,新房子建得越來越多。”
10年前,盧安克剛到板烈國小時,校園裡的孩子因為受港台影片的影響,幾個大男孩自稱“老大”,經常欺負小一點的孩子。他們如果不喜歡哪個同學,會拿石頭直接去砸對方的頭。盧安克說:“現在誰要再稱老大,其他學生都不理他,覺得他很無聊。這就是孩子們一個文明的進步。”
記者到學校里採訪,與孩子們一起投籃,好多次都沒有投進,一名三年級的孩子嘲笑記者。兩個小時後,這名孩子專門爬了兩座山,找到記者表示道歉。他說:“我錯了,我不該嘲笑你,對不起。”
記者:“再過10年,農村會有什麼變化?”
盧安克:“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村民會更有錢,但是錢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盧安克所說的問題,主要來自村裡的孩子。記者曾到板烈國小周圍的村子,發現這裡基本上都是老人帶著孩子在生活。今年67歲的牙奶梅老人帶著三個孫子生活,她的兒子和兒媳婦已經5年沒有回過家。她說自己越來越老了,沒氣力管孩子太多了。
盧安克說:“這樣的家庭對於孩子的成長十分不利。孩子們最缺少,也是最需要的,就是像我這樣呆在他們身邊的大人。”
在盧安克的宿舍里,有一盒學生家長送來的雞蛋。這位學生的家長已經多年沒有回家,送雞蛋是為了感謝盧安克對孩子的關照。對於即將到來的寒假和春節,盧安克依然會像之前的假期一樣到學生家裡度過。他說:“我會每天去一個學生家,與他們生活,輪流做他們身邊的大人。”
“我不會離開山裡的孩子”
盧安克不願意媒體關注他的私生活,但是他發現越是這樣,人們越對他的生活感到好奇。最令盧安克感到不安的是,很多女孩子因為看了媒體報導而聲稱愛上了他。每天,他的電子信箱都會收到上百封郵件,不少是女孩子們寫給盧安克的追求信件。每個月,學校里都會有陌生女孩來拜訪,她們都是盧安克的“冬粉”。對於“冬粉”的追逐,盧安克說:“她們說要到學校來找我,嫁給我,有的人甚至說要離了婚來嫁給我,這讓我很擔心。我想是時候告訴大家我已經有未婚妻了。”
盧安克的未婚妻也是一名志願者,她愛山裡的孩子,學校的孩子們也很喜歡她。
得知盧安克有了未婚妻後,板烈村村民的心情忽然變得複雜起來——一方面,他們希望“不談戀愛、不結婚的怪人”盧安克能早點結婚,因為在農村,男人都要結婚;另外一方面,他們又擔心盧安克結婚後要聽老婆的,會離開板烈,離開山裡的孩子。
“大家都不想讓盧安克走,他是一位好老師。”一位板烈村民說,他們知道盧安克有了未婚妻後,為了能留住他,就私下找到校長商量,要為他們舉行隆重的結婚儀式,“不要盧老師出一分錢,每個村民和老師帶食物到學校的操場上,大家一起聚餐”。
孩子們最擔心的事,就是有一天大山外面忽然來了一個人,把他們的盧安克帶走。每當有陌生人走進板烈國小時,孩子們大多會投來懷疑的目光。孩子們會問來找盧安克的人“你什麼時候回去?”、“盧老師會跟你走嗎?”
在交談中,盧安克多次提到自己就是板烈村的一個村民,就算他離開學校,也是暫時的。他說:“這裡有我的學生,他們需要我,所以我還會回到板烈的。”
這個學期結束後,盧安克計畫去廣州看看。廣州的一家公司希望能聘任他做攝像師。在農村呆久了,他也很想去感受一下中國都市的發展。學生聽說盧安克要去廣州,就睜大了眼睛問他:“那你還會回來嗎?”
得到盧安克肯定的回答後,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噢嚯……盧老師不走!他還會回來!”
盧安克說自己已經把這輩子交給了山裡的孩子,“我們的命是在一起的,無論怎樣我都會回來”。他和學校里的孩子一起創作了很多歌曲,其中一首歌叫《還有誰在乎我》,曲調輕柔,孩子們唱起來略帶著傷感:“你走時我又捨不得,到我走時你還會在乎我嗎?我們都不完美,但為了你,我願意做出來不可能的改善。為了回來,為了在乎你,我不怕失去自己的一切。我心中的願望已經滿足了,而我激動流下的淚也停了……”
“我很害怕去感動別人”
在中國山村義務支教10年,躲記者成為盧安克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當有記者來採訪,他就會遠遠地躲到學生家裡,等記者走了,再回到學校。他說:“媒體會把我塑造成名人,我只想做好我的事,我不想出名,做名人只會影響我的工作和生活。”記者問他:“你十年來都在躲記者,去年年底為何會接受中央電視台的採訪?”
盧安克回答說:“我的朋友告訴我,南非前總統曼德拉說過一句話,大體意思是‘如果你隱藏著自己,不敢讓別人看到你如何做著自己所喜歡的事,別人就會認為,他們也不能做到。但如果你讓他們看見,這就等於允許他們像你一樣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就等於解放了他們的願望。這不是說讓他們做跟你一樣的事,而是說讓每一個人做最適合自己的、自己所願意的事’。我被這句話感動了,所以我第一次接受了電視台的採訪。”
記者:“節目一播出,很多人都被你感動了。”
盧安克:“我很害怕去感動別人。2006年,有人推薦我參加感動中國人物評選,我嚇壞了,趕緊給評選委員會寫信,讓他們別選我。我不想感動中國,只能是中國感動我。”
在記者與盧安克交談中,學校的牙韓俄老師進來插話,連稱盧安克很了不起:“用毛主席的話來說,他就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就像白求恩一樣,來幫助中國。”
聽到學校的老師當面這樣評價自己,盧安克顯得很不自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牙老師儘是說好話。”
面對外界的讚賞和欽佩,盧安克說自己聽了會覺得這些評價都很虛幻,“感覺他們誇獎的人不是盧安克,與自己沒有關係”。
記者:“很多人都很欽佩你,甚至崇拜你。”
盧安克:“那是他們的感覺,我也很普通,不想做偶像。很多人是通過媒體報導了解到我的,那並不是完全真實的我。一個人認為別人做的事是對的,也是應該去做的,但自己做不到或者不願去做,他就只好欽佩或者崇拜。”
記者:“也有人認為你的工作可能會改變中國的教育。”
盧安克:“我並不想改變中國的教育,那是中國人自己的事,我不該干涉。”
《環球》雜誌記者熊紅明
一個鄉村教育志願者的內心
《環球》雜誌記者焦東雨輯錄他不想把學生的頭腦格式化,所以他沒有固定目標和衡量標準;他要學生找到自己的生活道路和社會責任,他要給學生的是實現它們的才能和力量;他不想教給學生知識,而是想幫助他們學會創造自己的生活,通過行為和感受給他們一種比知識更基礎的力量。
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找不到自己的生活任務、又不能參與別人的事情,就什麼都做不了。如果找不到自己的生活任務,只能根據別人的看法、理想和價值觀去做,這又會影響到他做事的興趣和質量。
他組織學生做一些發揮想像力和創造性的設計工作,使他們擺脫過於固定標準的思考模式,比如組織學生一起設計屯裡需要修建的橋,來把生活中的事情當成學習機會,從環境的需要來培養學生。
在他看來,城市生活需要花大量時間精力解決個人生活,必須為了錢做事,要出賣自己的理想給做宣傳工作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山村。
盧安克認為不是每個學生都適合城裡的成績“淘汰賽”。適應不了的學生,就無從參與並感到空虛,他們就會尋找比如香港錄像里能帶給他們感受的幫派世界。如果不能給不適應成績“淘汰賽”的學生更好的教育方式,就無法解決學校里的暴力問題。
為了避免不同學生、不同才能之間,不公平的“淘汰賽”,盧安克對學生的要求不針對結果,只針對態度。為了讓學生互相承認每個人不同的才能,他也不做評價。為了避免排斥和互相瞧不起的現象,他還特別愛護學生做出的東西,特別是那種最破爛、最殘缺的。
城市裡有不少人想說服盧安克一起做“大事”。在他看來那完全是假的、像電視上演出來的一樣。在大城市開展幫助貧困農村的活動,這怎么可能?為了農村而離開農村?在大城市做一些精美的關於窮人的介紹資料?這不現實。他選擇留在農村,讓農民參與到自己的生活中。
大城市的“現代社會”,離真實的生活太遠。對他來說,現實的生活是那種炎熱又沒有水喝、很累又沒有地方睡覺、付出勞動力又沒有回報、想聽音樂可是除了學校的廣播之外都沒有機會聽、想寫和發資料但很少有電腦、電或電話線的生活。而有電、能上網又有飲料喝的生活往往只存在於夢想中。在他熟悉的生活環境中,一個學生一星期的一伙食費是2元錢。
一些人想幫助盧安克,但他認為需要幫助的不是他,而是村裡的人。一次,一個客人帶來了一份報紙,整個封面都是他的頭像,文章寫得也都是他個人故事。那照片看起來好像他在自我吹噓的樣子,他很生氣、羞愧、難受,覺得對不起這裡拿150元工資的代課老師,他認為代課老師付出的比他多,他們才了不起,才需要幫助。媒體給他造成的越來越假的名氣讓他覺得對不起比他困難的朋友們。
他本來還考慮在城市開展一些教育活動,出了照片事件,既不敢上街,也不敢公開搞活動了。他認為自己不需要也接受不了多少幫助,也沒有讓別人參與進來的能力,所以一直排斥想幫他或想跟他合作的人。有人請他到大城市表演怎么跟學生做活動,他不敢也做不到。很多和學生之間需要發揮的心靈交流,在眾人面前他就不會發揮。有人說他追求自我中心,所以受不了社會的影響。而他只是覺得,社會中的追求太無聊,沒有力量跟著跑。
幾年前有電視台請他做節目談教育問題,當看到電視台的方案時就拒絕了。原本希望在節目中幫嘉賓解決他們的教育問題,卻不料一個教育節目要安排他像明星一樣唱歌,讓他講自己的“感人的故事”。“可是我沒有‘感人的故事’,我只是想:老師應該當榜樣,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我還有什麼資格當老師?”他認為這種節目的效果只是把自己變成名人,而名氣和影響力只會影響並危及自己的自由。他也知道只要接受採訪,就可以變成名人,然後可以利用知名度去搞一種名牌教育,然後就可以掙錢。他不想自己研究的教育變成既空又假的東西,這是在破壞他的工作,他想真正研究一些內容。無論如何,盧安克還是被媒體打造成了一位“明星”,當有人找他要簽名並稱“那會給予自己力量”時,他就說:“如果需要,你就自己成為那個你崇拜的人吧。”
“有兩種選擇,一是因為適應不了社會、不懂得利用機會,所以得不到別人的理解和承認;二是為了得到理解和承認就放棄我認為需要有人做的事,哪一種失敗更要緊?”
“網上關於我的資料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因為不理解才那樣寫我。只有這個部落格才敢寫出我本人的想法。”
素材來源:盧安克部落格
記者手記:感動常在
第一次採訪盧安克是5年前的春天,我到盧安克支教的學校找他。知道記者想採訪,他先是讓校長給我回電話,叫我不要去了,因為他不同意與記者見面。當得知記者已經快到學校時,盧安克遠遠地躲到了學生家中。3天后,他回到學校,結果發現我還在等他。那是一次奇特的採訪,我甚至不能做任何的筆記,更不能拍照,參觀盧安克的課也是被禁止的。我就繼續住在學校里,站在旁邊看,看盧安克與孩子們玩耍,看孩子們像小猴子一樣掛在盧安克這棵“樹”上。我就這樣看了兩天。兩天后,盧安克同意接受我的採訪,條件是我不能給他拍照,不能寫他的個人生活。
盧安克不喜歡被媒體關注,因為他怕自己被媒體塑造成名人。他說:“我不想出名,做名人只會影響我的工作。名人是不能做錯事的,我不能保證自己不犯錯,所以不願意成為名人。”
盧安克越是低調,媒體越是追逐。很多人看了媒體的報導,被盧安克感動了,不少女孩還“愛”上了盧安克。很多女孩得知我認識盧安克後,就來向我打聽他的訊息,想要去學校嫁給他。廣西大學的一位大學生看了我寫的盧安克的報導後,一畢業就去了東蘭山區支教,他說他要做像盧安克那樣的人。
5年來,我們成為了朋友,每次見面都會以一個擁抱開始,以一個擁抱結束。他到南寧的時候,就住在我的房間。每天晚上,我們都要促膝長談。我把與盧安克的每一次對話,都當做是對自己內心世界的一次洗滌。我不能說他比我們更高尚,但如果你有幸與他交談,你就會被他真誠的眼神所吸引,也會發現他的內心是多么的平和。每當談到他不懂的話題時,他會誠實地告訴你:“我不懂。”如果你一定要他發表意見,他會認真地思考後,再給出他的答案。
事實上,現實中的盧安克,要遠比你在媒體上看到盧安克可愛。盧安克和我們一樣也會思念老家,也會牽掛父母。有一次,他通過谷歌衛星地圖帶我到他的家鄉“遊覽”。他說:“我想家的時候就上來看看,就當是回家了。”熟悉盧安克的朋友都知道,在他嚴謹的做事風格後還有幽默的一面。在交談中他也會插一個小笑話,讓人們放聲一笑。
很多人以為盧安克是孤獨的,因為留在山村10年需要堅守的精神。但我想告訴每一個人,盧安克很快樂。我們戴著社交面具,行走在鋼鐵水泥叢林中,為了名利費盡心機。盧安克卻活在最真實、最快樂的世界裡,與一群可愛的孩子在泥地里滿頭大汗地挖泥鰍、在長滿野花的山間奔跑撒野、在青青草地上肆意地打滾嬉鬧、在清風明月中靜靜地思考寫作……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快樂的生活嗎?
盧安克感動了很多中國人,他卻說是中國人感動了他。他甚至願意放棄德國國籍加入中國國籍。他說:“在我心中,我就是一個中國農民,我愛著我現在生活的這個村子。”
有很多人給盧安克寫信。在信中,有人將他稱為“天使盧安克”。這讓盧安克很著急,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偶像,而更希望人們將他當做一個平凡的人來看。他說:“盧安克和大家一樣,生活在地上,不是生活在天上。我沒有翅膀。”
很多次,我曾試圖用自己的文字去展現一個真實的盧安克,卻發現自己越是看到了盧安克平凡的一面,就越會被他的不平凡所感動。我不知道有一天盧安克會不會離開中國,但我相信,他留給我們的感動常在。
(來源:2010年2月1日出版的《環球》雜誌第3期《環球》雜誌記者熊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