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太陽照著一片白沙
沙上印著我們的腳跡
我們走在江水的邊沿
江水在風裡激盪
我們呼叫著擺渡的過來
但呼聲被風飄走了
作品賞析
每個詩人都力求自己的作品具有自己獨特的風格,不願有自己風格的詩人恐怕是沒有的。要說清什麼是風格,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但簡言之:風格是詩人在創作中所表現出的一種特色,是作品的品格與風貌的一種總的感覺,是詩人的本性、性格、藝術趣味、藝術取向的一種總的再現。
魯迅說:“……風格和情緒,傾向之類,不但因人而異,而且因事而異,因時而異。”這話是很中肯的。
艾青的風格是非常清楚的,我們從他的詩中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和他的詩的藝術個性。一般來講,他的詩氣度恢宏,詩風開闊,樸素平易之中見深邃,流暢奔騰之中見深沉。形成了自己意態縱橫,雋永豪邁的格調。像《大堰河——我的保姆》、《向太陽》、《火把》等等著名詩作,就是他的風格的突出代表。
然而,正像魯迅所說,風格不但因人而異,而且因事而異,因時而異。同樣一個詩人,會有多種取向。特別是大詩人,總有自己的幾套筆墨。在大詩人面前,他的取材,他的表現手段,他的藝術感覺是豐富的。在大詩人面前,是一個非常廣闊的藝術天地……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艾青創作中的一些現象了。在他的森林般的大作之中,也有委婉清麗的小草。這些小品雖然不那么氣勢恢宏,不那么雄健豪邁,但也是珍珠一樣的精品,在他的詩作中閃閃發光。
像《沙》就是這樣的詩。這樣的詩往往被人們所忽略,特別是為一些詩評家所忽略,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失誤。研究艾青,學習艾青,這樣的詩也應該放到應有的位置。
《沙》好像是在我們面前打開了一幅水墨畫:“太陽照著一片白沙/沙上印著我們的腳跡/我們走在江水的邊沿/江水在風裡激盪/我們呼叫著擺渡的過來/但呼聲被風飄走了”。寧靜的江邊,寧靜的渡口,寧靜的“我們”。在這寧靜之中出現了“我們”的呼叫聲,還被風飄走了。幾乎沒有什麼雕飾,極為樸素平易的詩句,勾畫出了一幅極為樸素平易的畫面,流露出詩人極為樸素平易的心境。似乎太清淡了,更沒有什麼波瀾,唯一在清淡中出現了一點“呼叫聲”,還被風飄走了。
但是,這是一首很耐人尋味的小詩,生活的情趣流溢於字句的行間。它的精美使我們熱愛。由此,也使我們感覺到,詩人對於大自然,哪怕是大自然中的小場景,也懷著怎樣的熱愛之情啊,詩人對於生活,是多么痴情啊。這種風格的小詩,並不是輕飄的,也不是為美而美。它是詩人另一種生活的體驗,是這種生活體驗的詩化、藝術化。不錯,艾青受到過法國後期浪漫主義詩歌和後期象徵派詩歌的影響,但是艾青與西方象徵派的追求不同,他極力摒棄西方象徵派單純追求“自我”的幻覺,只注意表象的效果上。他在注意吸引西方象徵派一些有益的表現手段的同時,更注意把這些手段用於對於生活體驗的表現上。就是《沙》這樣的小品,也決不是海市蜃樓的幻影,也不是空中樓閣的飄渺,而是現實生活的藝術再現。
《沙》這首詩,與《樹》、《曠野》等,都是寫於湖南新寧。不能說,在這同一個時期,詩人寫了《樹》、《曠野》等凝重的作品,就不該再寫《沙》這樣的作品。也不能說,寫了《沙》這樣的作品,詩人離民族存亡的大局就遠了。在創作上,就是在同一時期,同一地點詩人也應該有廣闊的選擇餘地。不能夠要求詩人只唱一個調子的歌。也不能說,有了《樹》、《曠野》等這樣的詩,《沙》這樣的詩就不足道了。
對於艾青詩作的成功,胡風曾說過這樣的話:“不僅因為他唱出了他自己所交往的,但依然是我們所能夠感受的一角人生,也因為他的歌唱總是通過自己的脈脈流動的情愫,他的語言不過於枯瘦也不過於喧譁,更沒有紙花紙葉式的繁飾,平易地然而是氣息鮮活地唱出了被現實生活所波動的他的情愫,唱出了被他的情愫所溫暖的現實生活的幾幅面影。”(《吹蘆笛的人》)胡風的這些話說得很貼切。像《沙》這樣風格的小詩,也應該在胡風所說的範圍裡面。
實際上,像《沙》這樣的小詩,是有助於我們了解詩人的本性和詩人的藝術個性的。這首詩寫得那樣清純,沒有任何強入的雕飾。詩人寫這首詩時,心地里那樣放鬆,使人感覺不到因有什麼責任而出現的沉重。我們可以說,詩人寫這首詩時心情是放得開的,更趨於人的本能的反映。也就是說,是詩人沒有任何負擔的情愫的自然流露。這是不是說有什麼“小資產階級氣味了”?斷然不能這樣看問題,更不能這樣來要求詩人。如果只用階級觀念的一把刀來裁割詩的好壞,那實在是詩人們的悲哀,也是文學史的悲哀了。
“我們呼叫著擺渡的過來/但呼聲被風飄走了”。如果嫌這樣的“呼叫”太“軟弱”,被風飄走的話,或者因為其“軟弱”,就摒棄這樣的“呼叫”的話,那么,在詩壇上的吟唱聲中,就顯得太單調了。而在詩壇上,應該是長號短笛,豐富多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