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生平
初登文壇不尋常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沈寂以小說創作見長,出版過《撈金印》、《兩代圖》、《鹽場》、《紅森林》等小說集。他早期的短篇小說《盜馬賊》、《大草澤的獷悍》、《被玩弄者的報復》,連續三期刊於柯靈主編的上海老牌雜誌《萬象》上,這在《萬象》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柯靈在編後記中推薦道:“這裡想介紹的是《盜馬賊》,細讀之下,作者自有其清新的風致,沈寂先生是創作界的新人,這也是值得讀者注意的。”初涉文壇,就遇到了柯靈這樣一位文學引路人,沈寂甚感幸運。於今想來,他對柯靈仍心懷感激。
淪陷時期的上海,形勢愈發吃緊,《萬象》常遭敵偽審查,柯靈不時受到傳訊,直至被捕,刊物難以為繼,至第四年第六期後被迫停刊。籌備復刊時,柯靈為不引起敵偽注意,舉薦沈寂先生擔當執行主編,編輯部就設在沈寂寓所。柯靈答應掛名“編輯人”,並積極給刊物組稿,先後多次將師陀的歷史小說《李定國及其他》等稿件交給沈寂。
其實,沈寂與文藝報刊頗有緣分。早在復旦大學讀西文系時,就與後來成為外交家的王殊等同學組成文學社,編輯油印刊物《青的果》。他的第一篇小說《暗影》刊登在顧冷觀主編的《小說月報》上。他常常在敵偽時期的刊物《女聲》、《雜誌》上發表抗戰小說。這些刊物的編者如關露、魯風等,其實都是打入敵偽的地下黨。沈寂在上海抗戰勝利後第一張報紙《光化日報》做記者,採訪了國共兩黨不少要人。又與董鼎山、沈毓剛、鍾子芒分別擔任《辛報》編輯。繼而接手陳蝶衣主編的《春秋》與《西點》雜誌,又自辦人間書屋出版社,出刊《報告》周刊,延聘徐中玉、姚雪垠任主編。這三種雜誌,一直堅持辦到解放前夕被勒令停刊。
涉足影圈話滄桑
1948年夏天,沈寂收到香港永華影業公司的一紙信函,他想,自己與電影毫無關聯,怎么會有信件寄來呢?原來,該公司的上海辦事處通知沈寂,選中他的兩部長篇小說《紅森林》和《鹽場》,擬購買著作權改編電影。這對沈寂來說,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這樣,1949年初沈寂攜新婚妻子朱明哲,踏上了英國政府控制的香港地界,到永華公司正式擔任電影編劇。創作小說、編輯刊物是沈寂的擅長之事,卻從未寫作過電影劇本。既然任為編劇,沈寂便從電影藝術的ABC學起,常常鑽進攝影棚,看電影的拍攝過程,一看就是一整天。他第一個登門求教的,就是永華公司唯一的電影導演程步高先生。程先生曾導演過由夏衍編劇的中國第一部進步影片《狂流》,他熱情接待了沈寂,向沈寂推薦柯靈編劇的《海誓》、《春城花落》,以及陳西禾的電影劇本《火葬》,並特地放映這三部由他執導的影片,讓沈寂將劇本與電影對照著學習。這樣,從電影劇本如何分場景,到鏡頭如何組合成“蒙太奇”,沈寂摸索著學到不少電影知識。之後他又請教了朱石麟、費穆、岳楓、季萍倩等前輩導演。在香港不到三年時間中,沈寂先後為永華、長城、鳳凰、五十年代等影業公司編寫了《狂風之夜》、《神·鬼·人》、《白日夢》、《中秋月》、《蜜月》、《一年之計》、《水紅菱》等十餘部電影劇本。尤其是他與著名導演朱石麟以宣揚中國傳統倫理道德及民間風俗禮節為題材,合作編導的《一年之計》,在1956年獲得中國文化部頒發的1949——1955年度優秀影片榮譽獎。《中秋月》於1988年被香港《電影》雙周刊評選為中國十大名片之一。該片受到電影界好評,被稱之為在義大利之前的新現實主義佳作。在這些電影拍攝過程中,沈寂還先後與舒適、孫景璐、陶金、劉瓊、龔秋霞等演員友好合作。
1949年新中國的建立,使港英政府非常緊張,對在港居民設下種種限制:不許升五星紅旗,不許唱國歌,禁止五人以上集會,禁止有進步傾向的宣傳等等。然而,沈寂與香港進步影人卻以一片赤誠的愛國之心,以自己的一腔熱血創作出一部部精湛的電影作品,將自己與祖國的命運緊緊聯在一起。沈寂參加了由著名作家司馬文森等發起成立的進步組織“香港電影工作者學會”,開展義演、募捐等愛國活動。
當時,永華公司的經營正在走下坡路,投拍的電影發行不暢,導致連續三個月發不出員工工資。沈寂和副導演楊華與廠方反覆交涉。當時香港有一股反華反共的浪潮,而沈寂敢於代表職工利益,與權勢顯赫的廠方面對面談判,表現出他深切的愛國之心以及不畏強權的正義感。鬥爭最終獲得了勝利,廠方發還欠員工的全部工資。然而,沈寂與楊華卻收到“茲將兩人開除”的通知。
1952年1月10日凌晨,睡夢中的沈寂被不明之聲驚醒,頃刻間從屋外闖進三個彪形大漢,還提著手槍,自稱“香港警署”,讓沈寂跟他們“走一趟”。之後就將他戴上手銬,押進一輛囚車。汽車一路向北疾駛,直到羅湖邊界,警察向他出示一張告示,宣布道:“因不受港督歡迎,終生驅逐出境”。與沈寂一起被港英政府無理驅逐的還有司馬文森、馬國亮、劉瓊、舒適、楊華、白沉、秋梵等文藝界人士。下車後,沈寂抬頭一看,前方是深圳邊界,他快步走著,走出了百年來受殖民者統治的香港,走向獲得新生的祖國。深圳邊防戰士一聲“祖國歡迎您”,讓沈寂熱淚盈眶,激動不已,仿佛一個嚮往光明的人,從黑暗走向了新的天地。
傳記小說顯身手
1984年,沈寂創作的人物傳記小說《一代影星阮玲玉》在《解放日報》連載,引起極大轟動。後來出書,初版首印即達十萬冊。廣大讀者對阮玲玉的生死之謎有了真切的了解,對她的演藝成就有了更多讚許,更對她的不幸婚姻與人生悲劇給予深深的同情。
以小說形式,再現阮玲玉短暫而坎坷的一生,這是沈寂早在四十年代就已萌生的想法。他在香港影業界,先後訪問了與阮玲玉共事過的前輩影人如林楚楚、卜萬蒼、費穆等,曾有過與著名導演朱石麟合作編導阮玲玉傳記影片的打算。程步高還專門陪沈寂去採訪影星胡蝶。從胡蝶那裡,沈寂知道了更多阮玲玉的往事舊聞。胡蝶對阮玲玉有頗高評價,說她的演技是“超人一等的”,“能演各種角色,而且演得都很像”。通過採訪,沈寂了解到,這兩位中國電影明星有著高尚藝德與珍貴友誼。然而,正是這樣一位傑出的電影演員,竟在舊社會反動勢力的迫害下,於1953年憤然自盡。沈寂依然記得,當年參與數十萬人為阮玲玉送葬的隆重場面。為了紀念阮玲玉,在她去世半個世紀之際,沈寂寫出了傳記小說《一代影星阮玲玉》,了卻了心中的夙願。
沈寂早期踏上文壇,以小說聞名。那么寫傳記小說,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難事。然而,以真實的人物原型寫小說,與完全虛構的小說創作有本質的不同,傳記小說要求人物的真實性、形象性與事件內容的可靠性。為此,沈寂除了早年的積累,還要收集新的資料,採訪一些當事人,把人物經歷的事件,以及來龍去脈都要確確鑿鑿搞清楚,所謂“字字有依據,事事有出處”,是他對傳記小說寫作的自我要求。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從香港回滬,沈寂一直在上海電影製片廠任編劇。“文革”中被清除出文藝隊伍,下放到化工廠進行思想改造,做三班倒的操作工。“四人幫”粉碎後,回上影廠重操舊業,編寫了我國第一部科幻電影劇本《珊瑚島上的死光》。這部影片獲得兩大榮譽,一是上海市科委授予他“公眾喜愛的科幻電影優秀編劇”,二是中國科協成立五十周年暨評選“公眾喜愛的科普作品”,以票數名列第一。為此,上海電影家協會專門發來賀信,高度肯定了他的成就,並說“這是屬於您個人的殊榮”。後來他又改編了《開槍,為他送行》等電影。然而,他仍不滿足,他在尋找新的突破與轉型。而人物傳記小說《一代影星阮玲玉》的一炮打響,使沈寂在傳記創作上另闢蹊徑。浙江電視台據此拍成二十集電視連續劇,香港導演關錦鵬將小說搬上銀幕,香港影星張曼玉出演主角阮玲玉,一舉獲得“世界影后”桂冠。
首戰告捷,沈寂馬不停蹄。他接著寫出第二部傳記小說《一代歌星周璇》,亦首印十萬冊。他先後採訪了周璇從少女時代就引為知己的劉琴,又採訪了“明月歌舞劇社”的創辦人黎錦輝。因為“明月社”是周璇第一次投身參與的劇社,是她進入藝壇的起點。對於周璇的婚變,沈寂又查閱了當年許多報刊資料。這樣,沈寂筆下的周璇,更真實、客觀、公正,令讀者信服。
阮玲玉與周璇的兩部傳記小說的寫作成功,為沈寂贏得極大聲譽,使他成為身在電影界,名在文學界的“兩棲作家”。
再現百年老上海
對於上海,沈寂是再熟悉不過了。雖然祖籍浙江奉化,但他出生在上海。因父親是上海寧波同鄉會的發起人之一,沈寂從小就讀上海同鄉會附屬國小。生於斯長於斯的他,在父親的攜帶下,接觸到廣泛的社會。父親在上海灘從碼頭扛工做起,到成為舊上海數一數二的棉花商。對沈寂來說,父親的奮鬥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科書。父親有喜歡看戲看電影的嗜好,沈寂從小就隨父親在上海各大戲院、影院跟進跟出。由於兒時受父親的影響,再加上後來長期在報刊界廝磨,沈寂知曉不少當時形形色色人物。他深有感觸地說:“我對老上海的熟悉,就因為置身其境,親眼目睹,其人物故事本身就顯得十分生動。我如果沒有這些經歷,就寫不出老上海的各色人物,即使寫出也未必真實。”
時光轉到九十年代。上海內部放映的香港片《反毒英雄黃金榮》,把販毒者美化為反毒人,歪曲事實。沈寂決定寫一部真實反映黃金榮在舊上海生涯的小說,獲得了《新民晚報》社的支持。於是,沈寂一頭鑽進了《大亨》的寫作中。當時沈寂居住在金陵西路一間朝西的閣樓里。大熱天他伏在臨窗的小桌上寫作,赤膊上陣仍汗流不止,老伴不時地用毛巾浸冷水蓋在他的肩上,為他擦汗降溫。他如此一邊寫作,《新民晚報》一邊連載,像接力賽一樣。連載不到半月,已好評如潮,引來人們的街談巷議。一次沈寂在趕路,就聽得兩人在津津有味地談論《大亨》,說什麼情節寫得好,什麼地方寫錯了等等,沈寂不恥下問,與他們交上朋友,還登門虛心聽取意見。後來連弄堂口傳呼電話間裡的人也不叫他沈寂,有電話來,就亮著嗓子喊:“‘大亨’,電話來啦!”著名漫畫家華君武給他寫來熱情洋溢的信:“連載大作《大亨》引人入勝。我三十年代在上海讀書、做事,和一般未在上海的讀者感受不同。我不認識你,猜你是個老先生,因為寫上海社會如此手法不凡,非後生可及。”後來,《大亨》連載完畢,準備結集出版,需要配插圖,恰巧華君武途經上海,聽說此事,馬上推薦上海畫家戴敦邦先生操刀。《大亨》初版印了十三萬冊,各媒體給予報導宣傳及高度評價。由此開始,沈寂將寫作的觸角轉到了老上海領域。
一次,時任上海市長的汪道涵在文化系統的專題會議上,談到英國人寫的《上海》一書翻譯出版之事,說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就不能寫老上海題材呢?!還專門請到會的柯靈、沈寂發言,談談對老上海題材的看法。會後,《解放日報》領導還將他們兩人留下,進一步深入探討研究,希望沈寂能寫寫哈同這個人物。不久,以《大班》為題的長篇小說在《解放日報》連載。哈同是洋人在華從事房地產經營成功人士,《大班》寫活了一個外國商人在中國神奇發跡的形象。之後,沈寂又寫了大世界創始人黃楚九的傳記小說《大世界傳奇》等。
近年來,沈寂老當益勇,先後寫作及主編了《老上海奇聞》、《老上海南京路》、《老上海電影明星》等十餘部“老”字號的文集與大型畫冊。沈寂記得,解放前他寫的小說在刊物上發表,都有當時著名畫家江棟良、董天野、樂小英、米谷等配畫插圖,非常吸引讀者。現在能否恢復這個圖文並茂的優良傳統呢?他的想法與老搭檔戴敦邦先生一拍即合,兩人數度合作,堪稱珠聯璧合。他倆將《大亨》精心編繪成長篇連環畫,作為中國連環畫的代表作,參加比利時舉辦的首屆中國連環畫大展。在剛剛過去的2008年中,他相繼出版了《上海·1911攻打製造局》、《上海電影》、《話說電影》等專著。他認為海派文化是上海這座城市獨有的文化,亦是傳承中華優良文化不可缺少的珍貴資源,並表示自己雖至耄耋,仍要為繁榮海派文化竭盡綿力。
人物去世
2016年5月16日19:55,沈寂先生因病於在上海市六人民醫院去世,享年9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