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簡介
『水調歌頭』
歐陽文忠公嘗問余:“琴詩何者最善?答以退之聽穎師琴詩最善。公曰:此詩最奇麗,然非聽琴,乃聽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質夫家善琵琶者,乞為歌詞。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詞,稍加隱括,使就聲律,以遺之雲。
昵昵兒女語,燈火夜微明。恩怨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回首暮雲遠,飛絮攪青冥。
眾禽里,真彩鳳,獨不鳴。躋攀寸步千險,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
詞牌釋義
〔題考〕 【隋唐嘉話】:“煬帝鑿汴河,自製﹝水調歌﹞。”【脞說】:“﹝水調﹞、﹝河傳﹞,煬帝將幸江都時所制。”【明皇雜錄】:“祿山犯闕,議欲遷幸,帝置酒樓上,命作樂,有進﹝水調歌﹞者,上問誰為此曲,曰李嶠,上曰,真才子也。”【南唐近事】:“元宗嘗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進酒,花飛惟唱‘南朝天子好風流’一句。”白樂天聽﹝水調﹞詞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調少情多但有因。”【碧雞漫志】:“﹝水調歌﹞,【理道要訣】所載唐樂曲,南呂宮,時號﹝水調﹞;世以今﹝水調歌﹞為煬帝自製,今曲乃宮中呂調。”綜觀以上諸說,本調創始隋唐間,為五言曲調。嬗至五代,乃有七字句。入宋,始演變新腔,而成今調。當時最為通行,詞人填者極多。吳夢窗名曰﹝江南好﹞,姜白石名曰﹝花犯念奴﹞,後遂句為本調異名。至所謂“歌頭”者,乃首章之一解也。(見【海錄碎事】)
〔作法〕 本調九十四字,重在拗句。首句五字,下三字為仄平仄,定格也。次句五字,為通常之五言句。此兩句各惟第一字平仄不拘,余無可勉強。第三句十一字,句法上六下五,或上四下七均可;此詞則作上六下五,第一三七字俱平仄不拘。【詞律】於第六字亦注可平,殊不盡然。蓋惟作上四下七句法,第六字間或可平,而上六下五之句法,則萬無作平之理也。第四句六字不用韻。第五句亦六字,有時可與上句對偶;而第五字平仄均不拘。第六句五字,與第二句同。第七八句亦均五字,與首、次兩句相同。後闋換頭。起首為三字三句,與﹝相見歡﹞後闋起首三句同。【詞律】注第一句三字平仄不拘,第二句上兩字亦可平可仄,殊非是。且第三句定須作仄平平,蓋此調煩協韻之句,尾三字皆作仄平平,乃定格也。第四句以下與前半闋完全相同。
明月幾時有,
⊙●●○●(句)
把酒問青天。
⊙●●○△(平韻)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協平韻)
我欲乘風歸去,
⊙●○○⊙●(句)
又恐瓊樓玉宇,
⊙●○○⊙●(句)
高處不勝寒。
⊙●●○△(協平韻)
起舞弄清影,
⊙●●○●(句)
何似在人間。
⊙●●○△(協平韻)
轉朱閣,
●⊙●(句)
低綺戶,
⊙●●(句)
照無眠。
●○△(協平韻)
不應有恨,
⊙○⊙●(句)
何事偏向別時圓。
○●○●●○△(協平韻)
人有悲歡離合,
⊙●○○⊙●(句)
月有陰晴圓缺,
⊙●○○⊙●(句)
此事古難全。
⊙●●○△(協平韻)
但願人長久,
⊙●⊙○●(句)
千里共嬋娟。
⊙●●○△(協平韻)
作者簡介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北宋眉山人。是著名的文學家,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他學識淵博,多才多藝,在書法、繪畫、詩詞、散文各方面都有很高造詣。他的書法與蔡襄、黃庭堅、米芾合稱“宋四家”;善畫竹木怪石,其畫論,書論也有卓見。是北宋繼歐陽修之後的文壇領袖,散文與歐陽修齊名;詩歌與黃庭堅齊名;他的詞氣勢磅礴,風格豪放,一改詞的婉約,與南宋辛棄疾並稱“蘇辛”,共為豪放派詞人。
嘉佑二午(1057)進士,任福昌縣主簿、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召直史館。神宗元豐二年(1079)知湖州時,以訕謗系御史台獄,三年貶黃州團練使,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後量移諸州。哲宗元佑元年(1086)還朝,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制誥。九年,又被劾奏譏斥先朝,遠貶惠州、儋州,元符三年(1100),始被召北歸,卒於常州。著有《東坡全集》一百十五卷,今存。
作品簡介
此詞是根據唐朝詩人韓愈(字退之)寫音樂的名作《聽穎師彈琴》改寫的,大約作於蘇軾元佑年(1087)在京師任翰林學士、知制誥時。詞的寫作過程是對韓詩“稍加隱括,使就聲律”,也即按照詞牌的格式和聲律來“矯制”韓詩,一則增添新內容,二則減去原作中的部分詩句,三則利用原詩句稍加變化,以創新意。
蘇詞從開頭到下片的“一落百尋輕”均寫音樂,寫音樂的部分比韓詩增加了十個字,占了全詞百分之七十多的篇幅,使得整個作品更為集中、凝練、主次分明,同時又保留了韓詩的妙趣和神韻。
詞先寫樂聲初發,仿佛靜夜微弱的燈光下,一對青年男女在親昵地切切私語,談受說恨,卿卿我我,往復不已。“彈指淚和聲”倒點一句,見出彈奏開始,音調既輕柔、細碎而又哀怨、低抑”。“忽變”三句,寫曲調由低抑到高昂,猶如氣宇軒昂的勇士,在鎮然驟響的鼓聲中,躍馬馳騁,不可阻擋。“回首”兩句,以景物形容聲情,把音樂形象化為遠天的暮雲,高空的飛絮,極盡縹渺幽遠之致。接著是百鳥爭喧,明媚的春色中振顫著宛轉錯雜的啁哳之聲,唯獨彩鳳不鳴。瞬息間高音突起,曲折而上,曲調轉向艱澀,好象走進懸崖峭璧之中,腳登手攀,前行一寸,也要花費很大氣力。正在步履維艱之際,音聲陡然下降,恍如一落千丈,飄然墜入深淵,弦音戛然而止。至此,詞人確乎藉助於語言,把這位樂師的高妙彈技逼真地再現出來了。
最後五句,則是從聽者心情的激動,反映出成功的彈奏所產生的感人的藝術效果。“指間風雨”,寫彈者技藝之高,能興風作雨;“腸中冰炭”,寫聽者感受之深,腸中忽而高寒、忽而酷熱;並以“煩子”、“置我”等語,把雙方緊密關聯起來。音響之撼人,不僅使人坐立不寧,而且簡直難以禁受,由於連連泣下,再沒有淚水可以傾灑了。“無淚與君傾”,較之原詩中“濕衣淚滂滂”,更為含蓄,也更為深沉。
訴諸聽覺的音樂美,缺乏空間形象的鮮明性和確定性,是很難捕捉和形容的。但詞人巧於取譬,他運用男女談情說愛、勇士大呼猛進、飄蕩的晚雲飛絮、百鳥和鳴、攀高步險等等自然和生活現象,極力摹寫音聲節奏的抑揚起伏和變化,藉以傳達樂曲的感情色調和內容。這一系列含義豐富的比喻,變抽象為具體,把訴諸聽覺的音節組合,轉化為訴諸視覺的生動形象,這就不難喚起一種類比的聯想,從而產生動人心弦的感染力。末後再從音樂效果,進一步刻畫彈技之高,筆墨精微神妙,可說與韓詩同一機杼,同入化境。
蘇軾這首詞的“隱括”,雖保留了韓詩的總體構思和一些精采的描繪,但又在內容、形式以及兩者的結合上,顯示了自己的創造性,從而使此詞獲得了新的藝術生命和獨特的審美價值。我們不妨將韓愈的原詩照錄於此,請讀者諸君對蘇詞和韓詩加以比照:
昵昵兒女語,思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