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璟小時候很胖,母親常冷嘲她的普通和邋遢。11歲,奶奶、父親先後亡故,母親曼改嫁開畫廊的陸逸寒,住進桃李街3號。璟受到繼父及其兒子小卓的關愛。然而因為內心的孤獨和缺愛,罹患暴食症——常常突然感到無比飢餓,夜半跑去廚房狼吞虎咽吃下整個冰櫃的食物,再在冰櫃旁靠著睡到天亮。璟對陸逸寒特殊又隱晦的感情被母親發現,被送往寄宿學校,結識了此後對璟的一生都有重大影響的摯友——優彌。優彌幫助璟開始制止暴食並逐漸走出自閉。三年後,璟出落成一個美麗而繁盛的少女回到桃李街3號。然而物是人非,陸逸寒被好朋友鄭姓男子和妻子曼一起背叛,騙走了家產,曼又嫁於鄭姓男子,陸逸寒便變得十分頹敗墮落,在璟回家的第二天車禍而亡。璟打工維持自己和小卓的生活,最好的朋友優彌為保護她而進監獄。艱苦的生活又使她變得自閉。
陸逸寒真正的心上人是曾經名噪一時的女作家叢微,璟自幼受到叢薇的影響,並且有強烈的傾訴欲和寫作的激情,璟開始寫作。歷經常人難以想像的萬般艱苦,終於成功,璟也在這段時期與他的編輯沉和確立了堅固而美好的感情,不幸小卓又因為救深愛的女孩小顏而心臟病發離世。過
度打擊使璟暴食症復發,她的愛人沉和帶她去南方休養。
沉和答應璟去見叢微,萬沒想到的是,多年來她一直崇拜的偶像卻生活在精神病院。璟將其與小顏一起接回桃李街3號,準備和沉和一起照料叢微和小顏。然而一場神秘的無情大火【疑似是小顏和叢薇一起縱火的】,使沉和、叢微、小顏都葬身火海,璟又獨自面對這個世界。
又是一年歲末,璟到醫院準備打掉與沉和的孩子,正碰上來做檢查準備生孩子的母親。曼平靜地向璟微笑,好像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的自己。
圖書目錄
貝殼記朝朝花遷落,歲歲人移改。
今日揚塵處,昔時為大海。
——寒山子《桃花》
投梭記
你可知今日猶如昨日,
明朝也是如今。
創作背景
“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這是李商隱在《板橋曉別》里的一句詩。而胡蘭成的“水仙已乘鯉魚去,一夜芙蕖紅淚多”則讓張悅然確定了她第二本長篇小說的名字。張悅然說,直到小說完稿,她不止一次的夢到鯉魚,也許冥冥中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水仙已乘鯉魚去》是張悅然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一部作品。在總結了以往作品的不足和缺陷之後,張悅然希望這部作品可以少留下一點遺憾。而且《水仙已乘鯉魚去》又可以說是一部半自傳體的長篇小說,裡面的主人公有張悅然的影子。這部新作對於張悅然的小說迷們應該相當有可看性。
這部長篇與作者前幾部已出版的作品,如《十愛》、《櫻桃之遠》、《葵花走失在1890》相比,有了質的飛躍,徹底擺脫青春文學泛有的稚嫩與矯情,作者完全進入成熟寫作期,故事情節起伏跌宕,人物塑造豐滿準確。
作者介紹
張悅然,女,1982年出生,現就讀於新加坡國立大學。代表作《櫻桃之遠》《葵花走失在1890》她的新書《十愛》也即將與讀者見面。如果盡憑她美麗的外表就把她歸入偶像派的行列,確實有失偏頗,因為正如莫言所說:“張悅然小說的價值在於:記錄了敏感而憂傷的少年們的心理成長軌跡,透射出與這個年齡的心理極為相稱的真實。他們喜歡什麼、厭惡什麼、嚮往什麼、抵制什麼,這些都能在她的小說中找到答案。”她那細緻入微的細節、豐富新奇的意象以及淒婉動人的文筆,都無愧於“最富才情女作家”的稱號。
作者張悅然是“80後寫作”的領軍人物,在所謂青春文學大潮中,一向有著不俗的驕人業績,被譽為“80後”寫作最有實力、最有潛力的作者,已培育出一批相對穩定的讀者群。
張悅然,女,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A組一等獎獲得者,“新概念作家”最傑出的代表人物之一。1982年出生於山東濟南,國中畢業於山東大學附屬中學,2001年畢業於山東省實驗中學,後考入山東大學英語、法律雙學位班,新加坡國立大學攻讀理科。其作《陶之隕》、《黑貓不睡》等作品在《萌芽》雜誌發表後,在青少年文壇引起巨大反響,並被《新華文摘》等多家報刊轉載。2002年被《萌芽》網站評為“最富才情的女作家”,"最受歡迎女作家"。
張悅然不同於那些“少年作家”,她所講述的顯然不僅僅是青春放縱、反叛傳統,而是在成長的迷惘中,小心翼翼地夢想和求證,思索和感悟。她的小說中,沒有了大多數“少年作家”作品中那種已經變成了時髦套路的憤世嫉俗,沒有了那種貧嘴饒舌和不著邊際的喧囂浮躁,沒有了那種僅僅在字面的意義上玩弄文字的小技巧,那其實還是一種學生腔調,而這一切,是與她思想的深度分不開的。她的思考,總使我感到超出了她的年齡,涉及到了.人類生存的許多基本問題,而這些問題,儘管先賢聖哲也不可能給出一個.標準答案,但思想的觸角,只要伸展到這個層次。文學,也就.貼近了本質。悅然文章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相得益彰.
已出作品
《葵花走失在1890》2003年8月作家出版社
《櫻桃之遠》2004年1月春風文藝出版社
《是你來檢閱我的憂傷了嗎》2004年5月上海譯文出版社
《紅鞋》2004年7月上海譯文出版社
《十愛》2004年7月作家出版社
《水仙已乘鯉魚去》2005年1月作家出版社
張悅然“80後”告別之作:《誓鳥》
編輯推薦
《水仙已乘鯉魚去》是張悅然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一部作品。在總結了以往作品的不足和缺陷之後,張悅然希望這部作品可以少留下一點遺憾。而且《水仙已乘鯉魚去》又可以說是一部半自傳體的長篇小說,裡面的主人公有張悅然的影子。這部新作對於張悅然的小說迷們應該相當有可看性。“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這是李商隱在《板橋曉別》里的一句詩。而胡蘭成的“水仙已乘鯉魚去,一夜芙蕖紅淚多”則讓張悅然確定了她第二本長篇小說的名字。張悅然說,直到小說完稿,她不止一次的夢到鯉魚,也許冥冥中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這部長篇與作者前幾部已出版的作品,如《十愛》、《櫻桃之遠》、《葵花走失在1890》相比,有了質的飛躍,徹底擺脫青春文學泛有的稚嫩與矯情,作者完全進入成熟寫作期,故事情節起伏跌宕,人物塑造豐滿準確。
文摘
我常常夢到古城麗江的小河,水在嘩嘩嘩嘩地淌著,就像我這從未停息的奔騰的夢。我又夢到和你的父親去河邊放生鯉魚。天色已晚,穿著納西族艷麗衣服的妙齡女子守在盛滿鯉魚的木桶旁邊,手捧著花朵形狀的蠟燭。我們掏出錢給她,她便用木頭小桶舀上兩隻鯉魚。她舉著蠟燭把我們送到水邊。你的父親是個高大的男子,他習慣性地站在我的左邊。
我們俯下身子,相視一笑,閉目許願。然後把那紅艷艷的鯉魚放進水中。它們頃刻間便遊走了,借著微明的燭火,我們看到金魚搖曳的尾巴漸漸消失不見。你一定會問我許了什麼願——我想你該是個充滿好奇心的小孩,但坦白說,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抵不外是戀愛中小兒女熱衷的那類許願,有關永遠,有關不離不棄,相濡以沫。我的寶貝,你可知道,當我的手濯在水中,鯉魚就要掙脫、遊走的時候,我是多么不捨。因為等待願望實現的時間是這樣漫長,等來的時候,大抵也不是彼時的心境。因此許願的這一刻,其實才最為可貴,就像春天裡綻放的第一朵小花,那乍然湧來的香氣,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像成身在滿樹繁花的莊園。時間就該靜止在那一刻。
孩子,你在秋天到來,像是一朵在天空中飛累了,忽然決定降落的蒲公英,無知無覺地落在我的身體裡。你是個特別安靜懂事的孩子,你知道那時候我的生活一片忙亂,所以你讓自己少給我一點麻煩,你手腳動得很輕微,也只在我睡覺的時候。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夢裡。自從你到來,我反覆做著在麗江河畔放生鯉魚的夢,艷麗,縹緲,宛如春好的月夜不滅的花燈。那時我還未得知你已到來,只有先行的夢給著某種飄忽不定的暗示。
解夢的書上說,夢見鯉魚是吉兆,不久,你便來了。你是寂寞的水底開出的一朵嬌艷的珊瑚礁。我猜測你是個女孩兒。喜歡給我製造小浪漫和艷麗的夢境。並且,你在我身體裡給我一個長久對峙的力,像是一場拔河。這樣的感覺非常奇妙,但我肯定,那是女子和女子之間的。你有時嬌縱,有時寬容。我要叫你№rcissus,我的寶貝,因你應該像希臘神話中美少年納瑟斯一樣好看,有如水仙花瓣般潔白的臉頰,並且總是浸在水中那樣的清冽冰靜。在我的夢裡,鯉魚遊走了,你便來了,因此,你應當是生在水邊的。並且我希望你懂得愛自己,讚美自己,在獨處中找到樂趣。因你要知道,沒有人能夠一直伴你,當他們突然消失,你也不要緊張。你該學習自戀的納瑟斯,他迷戀自己的影子,終日與影子糾纏玩耍,不知疲倦。
我多么想帶你去看看那個在溫和日光里昏昏欲睡的古城,多么想給你買彩條旗幟一樣花花綠綠的衣服,坐在茶几前面陪你玩積木和拼圖。你開始會說話,聲音清冽如泉水,你一定擅長講故事',坐在鞦韆上,周圍會坐一圈虔誠的小聽眾。但我不確定你是否如我一樣喜歡悲劇故事,不動聲色地看著小夥伴掉下難過的眼淚,心中沾沾自喜。等到你再長大一些,偶然的一天你在書櫃裡發現了一本媽媽寫的書,你會不會充滿喜悅地叫著“媽媽”,“媽媽”向我跑過來。我看到你如試飛的小鳥,翅羽在日光下振顫。
可是事實上我已經決定阻止你的到來。就是今天,下午三點之後,從我的身體裡剝離。我們就這樣道別,再無相聚。所以以上種種,不過是我的幻想罷了。孩子,你的媽媽是個女作家,以杜撰故事為生。她寫過那么多的故事,從舊城牆上的女鬼到鷓鴣村的亂倫少年,從殉情的葵花到轉世的黑貓,然而她的故事沒有一個是真的。她把別人的故事當自己的,把自己的故事當別人的,因此她寫別人故事的時候潸然淚下,過自己的生活時卻麻木、遲緩。
孩子,請原諒我放棄了你。是的,你那么好,你是小鳥、晨光、粉紅色、珊瑚礁。你是我放生的鯉魚,許下的心愿。但你的美好並不能令我鼓起足夠的勇氣迎接你。在純潔的新生命面前,我不能說謊,不能許下虛妄的承諾。所以我只能坦白說,孩子,我大概不能給你歡愉的童年,堅強的意志,充足的熱情。因為我已經決定去漂泊,什麼也不帶著。唯有寫作是我永遠的情人,我迷戀著也真也幻移花接木的故事,等到寫不動了,我就找個小城住下,也像我寫過的老嫗那樣,坐在城牆腳下,說著雲霧繚繞的故事。我看上去是那樣衣衫襤褸和落魄,門牙掉了,漏風,有些字怎么也咬不清。可是他們都不能嘲笑我,因為我變成了蝴蝶。誰也抓不住我。
我掠過人間那一層又一層起起落落的故事,用女巫那針芒般的眼神看穿了那些惘迷者的心思,發出不連貫的長尾音笑聲。
為了不讓你在寡愛多憎、慾念泛濫的童年掙扎,為了不讓你繼承我的哀怨和乖戾,為了讓我做一個沒有牽掛的說故事的人,為了讓我飛掠這煩擾的塵世,歸於隱滅,我只能放棄你。好在只有不到三個月,也許你根本不會對我存有記憶,如果有,恐怕也是對一隻習慣性痙攣的腹腔的少許懷念吧。它對於你而言,是一隻不斷滲透進煙氣和酒味的睡袋。
Narcissus,媽媽從來沒有送你禮物。你還總是收到一些沉澱的尼古丁和酒精,它們就是我作為一個失敗母親的罪證。人世之輕,我真的不知有什麼是最可貴的,可以在臨別的時候贈予你。思來想去,也許只有一段記憶——我決定把我的故事說給你聽。你把它帶走。這樣,它便再也不會被開啟,像是一個漂流在輪迴時光中的瓶子,不會進去塵埃,不會被風雨打壞。如果你不喜歡它,把它丟在奈何橋邊的樹下,那么它也許會成為排起長隊等待轉世的無聊人用來解悶的舊畫書;如果你還算喜歡它,把它偷偷藏在舌頭下面,沒有喝下孟婆湯,那么也許在另外的時空光景里,你也會變成一個說故事的人,說著我的故事。路人對著我的故事指手畫腳,宛若在看一件前朝的古董。
那裡很亮,雖是冬天卻不覺冷。璟在大家的目光里走到台上。她穿著一件黑色網狀的披肩式毛衣,倦倦地垂到地上,頭髮是美麗的小卷,高高地吹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眼角是明媚的水紫色,輕輕擦亮的嘴唇,像剛剛洗過水滴未乾的水果。
“這就是我們年輕美麗的女作家璟小姐。”他們這樣介紹。而她已經漸漸習慣,耳朵里浸滿了那些像花哨的糖紙一樣脆生生的恭維。在這個時候她會配合地露出微笑。台下有人發出驚異的讚嘆,因她的年輕和光鮮。他們一直注視著她,她是這所有燈下的聚點,在波光粼粼的艷羨聲中熠熠生輝。P4-7
後記
著了迷的時候,你就會變得很輕。越來越輕,腳離開了地面。是的,那感覺就像飛。
小的時候,我曾幻想著日後成為一個癲狂的藝術家。每每看到手指飛一般地在鋼琴上起落滑移,看到扭動的線條和狂躁的顏色,看到熱淚盈眶的朗誦,看到累積成垛的手稿,就會格外激動。那時,我甚至不懂得何謂藝術。僅僅因為那樣的一種姿態,像激烈的風,呼呼地把人們的汗毛孔都吹開了,讓皺巴巴的心靈平順了,讓一個個緊鎖的房間變成了迂迴的長廊。是的,在我著迷於某項藝術之前,我首先著迷的,是在自己頭腦中形成的那樣一種藝術家姿態,風馳電掣的,像阿童木和哪吒。
回想很小時候的我,那是一個有點英雄主義和幾分表現欲的倔強小孩,喜歡在每個寒暑假每個月每個周都制定一張計畫表,並且在每天計畫落空的打擊下,仍舊百折不回地按時張貼次日的新表格。那時我的理想有好多,不過大人們建議我去當律師,因為我伶牙俐齒,思維敏捷。我認為這是對我的讚揚,因此就接受了這個建議。在開始步A90年代後,我成為一個有著輕微媚外情緒的小姑娘,因為發現外國的冰淇淋的確很好吃,由此我想,當個可以出國的外交家也不錯。這些看似於我癲狂藝術家的夢相悖,其實卻無妨。因為嘴上念叨兩天,我便把什麼律師什麼外交官的夢忘記了。我重新夢見了鐵臂阿童木,騎風火輪的哪吒這些風一樣的偶像。我學過琴,畫過畫,練過字,還在很早的時候就念起了英語。不過對於這些,我都談不上著迷。我還是更喜歡去扮家家酒和玩泥巴。坐在鞦韆上輪流講故事也不錯。那時我就像一隻不肯停歇下來的鳥兒,這棵樹停一下,那棵樹棲片刻,無視於任何一棵樹的挽留。
彼時那個六七歲的說起話來神采飛揚的小姑娘,站在緩緩向她展開的繁複的世界面前,睜大好奇的眼睛四處張望:她的確有風一般的熱情,只是那一刻她有一點迷失了,這樣多的方向,這風兒該去哪裡呢?
序言
著了迷的時候,你就會變得很輕。越來越輕,腳離開了地面。是的,那感覺就像飛。
小的時候,我曾幻想著日後成為一個癲狂的藝術家。每每看到手指飛一般地在鋼琴上起落滑移,看到扭動的線條和狂躁的顏色,看到熱淚盈眶的朗誦,看到累積成垛的手稿,就會格外激動。那時,我甚至不懂得何謂藝術。僅僅因為那樣的一種姿態,像激烈的風,呼呼地把人們的汗毛孔都吹開了,讓皺巴巴的心靈平順了,讓一個個緊鎖的房間變成了迂迴的長廊。是的,在我著迷於某項藝術之前,我首先著迷的,是在自己頭腦中形成的那樣一種藝術家姿態,風馳電掣的,像阿童木和哪吒。
回想很小時候的我,那是一個有點英雄主義和幾分表現欲的倔強小孩,喜歡在每個寒暑假每個月每個周都制定一張計畫表,並且在每天計畫落空的打擊下,仍舊百折不回地按時張貼次日的新表格。那時我的理想有好多,不過大人們建議我去當律師,因為我伶牙俐齒,思維敏捷。我認為這是對我的讚揚,因此就接受了這個建議。在開始步A90年代後,我成為一個有著輕微媚外情緒的小姑娘,因為發現外國的冰淇淋的確很好吃,由此我想,當個可以出國的外交家也不錯。這些看似於我癲狂藝術家的夢相悖,其實卻無妨。因為嘴上念叨兩天,我便把什麼律師什麼外交官的夢忘記了。我重新夢見了鐵臂阿童木,騎風火輪的哪吒這些風一樣的偶像。我學過琴,畫過畫,練過字,還在很早的時候就念起了英語。不過對於這些,我都談不上著迷。我還是更喜歡去扮家家酒和玩泥巴。坐在鞦韆上輪流講故事也不錯。那時我就像一隻不肯停歇下來的鳥兒,這棵樹停一下,那棵樹棲片刻,無視於任何一棵樹的挽留。
彼時那個六七歲的說起話來神采飛揚的小姑娘,站在緩緩向她展開的繁複的世界面前,睜大好奇的眼睛四處張望:她的確有風一般的熱情,只是那一刻她有一點迷失了,這樣多的方向,這風兒該去哪裡呢?
青春期前後的幾年,我一直是遲疑,迷惑的。初涉這條崎嶇的路,我就惶惶地發現,藝術家好像沒有鐵臂阿童木那樣結實堅強,也沒有哪吒腳踩風火輪那樣法力無邊。甚至,藝術家簡直是一個憔悴,瘦弱,默默承受的群體,他們像是米勒油畫裡面的《拾穗者》,寂寂無聲地做著一些挑挑揀揀拼拼補補的小活計。我的舅舅油畫畫得那么好,但我看到他站在大街路口馬路沿上,在用刷子塗著一幅寫著諸如“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好”、“優生優育”的大幅廣告牌,他流了很多的汗,沒有時間停下來喝口水。我的爸爸也有個酗酒的朋友,他一直都很想辭去大學教書的工作到處去遊歷、寫作,但他的妻子認為他瘋了,而其他人則認為他是背妻棄子的壞蛋。才華橫溢的音樂老師每天精神萎靡地對著低年級小學生,唱著僅有二十來個字的兒歌。我的同學的媽媽,到日本去究竟是去教鋼琴,還是去做舞娘?A同學是個有著卓越想像力的詩人,可是他為什麼要自殺……我在尚未了解真相之前,一樁又一樁令人失望的事呼嘯著迎面而來,與我擦肩而過,而這也是風,是悲涼的風,刺骨的風。我當真疑惑了,真正的藝術家在哪裡呢,他們過得好不好。爸爸說,也許將來你更適合過一種穩定安心的生活。比爸爸的話更有說服力的是爸爸本身,多年前他也是一個如我這般熱愛文學嚮往自由生活的少年,而今他早已沒有這樣的念頭,早起、整潔、守時是他有別於文學青年的好習慣。我一路走著走著,忽然發現,自己的那點英雄主義不見了,表現欲融化了,原來我不過是個雪人,時辰一到,就化作了一攤水。我想我決定放棄了。
再後來,我一直在做一件叫做放棄或者叫做不讓自己迷戀的事情。這樣一個放棄的過程,相信在很多與我相仿年紀的孩子身上都曾發生。這就是一種壓抑。淡了,忘了。終於會的吧。可是我就像我寫過的女主人公璟,情不自禁地想要寫下來,記在一個最愛的日記本上。我那么的憂傷和絕望,而腦中不斷冒出一朵一朵啤酒花似的浮想聯翩。我一直感激那些在我青春期里出現過的60、70年代的人,他們是漆黑大海上的燈塔。音樂。文學。戲劇。影像。他們在每一個領域裡做著新的嘗試,他們銳利而執著。我記得那時最喜歡在不適合的時間遮遮掩掩地讀他們的書。他們是如此自然地對待文字、寫作,親切得宛如自己的皮膚。現在來看,他們的書並非我的最愛,可是卻贈予我一個豐富的想像世界。因他們所描述的生活,那豐饒熱烈的世界是我可以抵達的前方。真是奇妙,這些言說他們生活狀態的字句像是小麥一樣與我的想像發生美妙的化學反應,產生出源源不斷的潔白的啤酒花……
一切都是如此奇妙。我在不斷放棄著的同時,也不斷接收到些許鼓勵,微小的誘惑。像是走一根危險的鋼絲,顫顫巍巍地居然也走過來了。在這樣百感交集的時候,我必須認真地回答自己,究竟為什麼,如此艱難並且一直帶著放棄的意願卻仍舊在寫,不停地寫?因為它令我著了迷。在我看來,“著了迷”是一種美艷熾灼的狀態。而那著迷的人就像一隻熱氣球。因“著”這個字常常組詞“著火”、“著急”,所以“著了迷”也給人一種火燒的感覺。燒的是心,紅的是眼睛。著迷時,你是甘願的、依賴的。你應當承認,你應當面對,並且應當享有它。
很奇怪,當我此前思考在這本書結束時,要留下一點什麼話時,心中就閃現出這三個字,著了迷。在將要過去的這一年,我感到自己的意志和迷戀,像有力的脈搏一樣,成為“生”的證據。於是,這一年我寫了《水仙已乘鯉魚去》。在這裡面,有著在我回憶中抑或想像里的“著迷”。迷也許是小說,迷也許是自戀水仙愛上的影子,迷也許是放生鯉魚許下的心愿,迷也許是璟灼灼逼人的記憶,迷也許是沉和在所不惜的追隨,迷也許是曼心心念念的盛讚,迷也許是優彌深信不疑的交付……迷是朱古力,迷是房子,迷是旅途,迷是允諾,迷是幻聽和耳語,謎是傾訴的日記本,迷是腐爛的貓咪,迷是夜大街奔跑,迷是哀怨的崑曲,迷是一直在進行的告解和道別……迷是癮。迷是魔。迷和魔之問有著一條微妙的界線,糟糕的是,那條線是不可知的,唯有你已經越界了才得知。因此,每一種著迷都存在潛在的危險和破壞性。書中的人,有些最終歸於毀滅,我想是因著那壓抑是極限了的,因此又極容易陷入無可救藥的著迷。
在寫這個小說中所遇到的艱難一概都不要再去說吧,它已經誕生了,端好地站在這裡,此前的種種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因為著了迷,我和璟越來越糾纏不清了。我覺得她是個活著的姑娘,與我一樣承擔著某種責任,與我一樣有著某些小習慣。在一個有霧的早上我們在火車站的月台遇見。為了打發等車的時間,我們決定交換彼此的故事。她是個有點神經質的姑娘,過分沉湎於往事。而她的故事又這樣長,直到火車來了她還沒有說完。但是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把我的一路成長附在後面,成為一種對應和比照。上車後,我沒有再見過她,因此我不知道她和我同路還是不同。但又何必去在意呢,時間如列車一般刷的過去之後,我們之間的眷念和牽連都壓平了,成了薄薄的載著故事的紙片。所以,此刻開始,我忘記了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