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
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
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
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注釋
野外:郊野。罕:少。人事:指和俗人結交往來的事。陶淵明詩里的“人事”、“人境”都有貶義,“人事”即“俗事”,“人境”即“塵世”。窮巷:偏僻的里巷。輪鞅(yāng):指車馬。鞅,馬駕車時套在頸上的皮帶。
白日:白天。荊扉:柴門。
塵想:世俗的觀念。
時復:有時又。墟曲:鄉野。曲,隱僻的地方。
披:撥開。
雜言:塵雜之言,指仕宦求祿等言論。
但道:只說。
霰(xiàn):小雪粒。
莽(mǎng):草。
翻譯
我住在郊野外很少交住,僻巷裡難聞到車馬聲響。
白天裡經常地關閉柴門,獨處在空室中不生雜想。
偏遠的村落里人情淳厚,撥開草叢不時互相來往。
相見時不談論世俗之事,只說道桑麻的生長情況。
我種植的桑麻不斷長高,我開墾的土地日益增廣。
常擔心嚴霜雪突然早降,使桑麻也像那零落草莽。
創作背景
陶淵明從二十九歲起開始出仕,任官十三年,一直厭惡官場,嚮往田園。他在義熙元年(405年)四十一歲時,最後一次出仕,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澤縣令即辭官回家。以後再也沒有出來做官。據《宋書·陶潛傳》和蕭統《陶淵明傳》雲,陶淵明歸隱是出於對腐朽現實的不滿。當時郡里一位督郵來彭澤巡視,官員要他束帶迎接以示敬意。他氣憤地說:“我不願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陶淵明天性酷愛自由,而當時官場風氣又極為腐敗,諂上驕下,胡作非為,廉恥掃地。一個正直的士人,在當時的政洽社會中決無立足之地,更談不上實現理想抱負。陶淵明經過十三年的曲折,終於徹底認清了這一點。陶淵明品格與政治社會之間的根本對立,注定了他最終的抉擇——歸隱。從此他結束了時隱時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終老田園。歸來後,作《歸園田居》詩一組。
作品鑑賞
陶淵明因無法忍受官場的污濁與世俗的束縛,堅決地辭官歸隱,躬耕田園。脫離仕途的那種輕鬆之感,返回自然的那種欣悅之情,還有清靜的田園、淳樸的交往、躬耕的體驗,使得這組詩成為傑出的田園詩章。
這組詩生動地描寫了詩人歸隱後的生活和感受,抒發了作者辭官歸隱後的愉快心情和鄉居樂趣,從而表現了他對田園生活的熱愛,表現出勞動者的喜悅;同時又隱含了對官場黑暗腐敗的生活的厭惡之感,表現了作者不願同流合污,為保持完整的人格和高尚的情操而甘受田間生活的艱辛。組詩集中體現了陶淵明追求自由、安於清貧、隱逸山野、潔身自好、遠離官場、超脫世俗的美好情操。陶淵明寫“歸園田居”其實是寫作者自己理想的故居。
《歸園田居》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其所以是如此,不僅在於每首詩分別從辭官場,聚親朋,樂農事,訪故舊,歡夜飲幾個側面描繪了詩人豐富充實的隱居生活,更重要的是,就其所抒發的感情而言,是以質性自然,樂在其中的情趣來貫穿這一組詩篇的。詩中雖有感情的動盪,轉折,但那種歡愉,達觀的明朗色彩是輝映全篇的。
第二首詩集中地描寫了歸田之後的日常生活與自適心境,詩意脈絡清楚,結構次第有序。開頭四句為此詩的首層,它從正面寫“靜”。在這四句中,詩人反覆用“野外”、“窮巷”、“荊扉”、“虛室”來反覆強調鄉居的清貧,暗示出自己抱貧守志的高潔之心,敘說歸隱郊野之後,罕與塵世往來,了卻心頭塵俗之想。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詩人“久在樊籠”之後,終於回歸田園,他擺脫了“懷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的仕官生活,就極少有世俗的交際應酬,也極少有車馬貴客——官場中人造訪的情景,他總算又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寧靜。詩句的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片自得之意,那正是擺脫了官場的機巧,清除了塵俗的應酬“復得返自然”之後的深切感受。
“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在“白日”大好的時光,可以自由地掩起柴門,把自己關在虛空安靜的居室里,讓那些往昔曾縈繞於心間令人煩惱的塵俗雜念,徹底斷絕。那道虛掩的柴門,那間幽靜的居室,已經把塵世的一切喧囂,一切俗念都遠遠地摒棄了。
下面四句為此詩的中層,著意描寫田園生活的動態,繼說與之交往者都是農夫,相談的都是桑麻。與上層的靜態相呼應,充滿一種純樸的動人氛圍。
“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披草”一詞淺俗到家,但用於此處則極為傳神,既寫出其田園的質樸,又暗與上層“輪鞅”相對照。詩人鍾情於與農夫“披草往來”,而疏遠於與官吏“輪鞅”交遊,其自我肖像已在其中。
“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詩人也並非總是獨坐“虛室”之中,他時常和鄉鄰們共話桑麻。然而,在詩人看來,與純樸的農人披草來往,絕不同於官場應酬,不是他所厭惡的“人事”;一起談論桑麻生長的情況,絕對不同於計較官場浮沉,不是他所厭惡的“雜言”。所以,不管是“披草共來往”,還是“但話桑麻長”,詩人與鄉鄰的關係顯得那么友好淳厚。與充滿了權詐虛偽的官場相比,這裡人與人的關係是清澄明淨的。
最後四句是此詩的末層,說明了作者此時心中亦樂亦憂的乃是作物與耕地。
“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莊稼一天天生長,開闢的荒土越來越多,令人喜悅。在這兩句中,詩人已拋開了“士人”的身份,完全向著勞動人民的方向轉化。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這句緊接上句,農民生怕自己的辛勤勞動,毀於一旦,心懷恐懼。然而,這裡的一喜一懼,並非“塵想”雜念;相反,這單純的喜懼,正反映著經歷過鄉居勞作的洗滌,詩人的心靈變得明澈了,感情變得淳樸了。
首中末三層內容前後緊密相連,層層向前推進,從而將個有靜有動的整體田園生活,把個有樂有憂的詩人全部心境,活生生地展現了出來,歸隱後的作者形象鮮亮亮地躍然於紙上。
質樸無華的語言、悠然自在的語調,敘述了鄉居生活的日常片斷,寫出了鄉村的幽靜及自己心境的恬靜。而在這一片“靜”的境界中,流蕩著一種古樸淳厚的情味。詩人在這裡描繪的正是這樣一個寧靜諧美的理想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