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
他們在自己所駐地方,其實成為封建領主。其實日本政治混亂,有無政府的特徵,中央根本無法統領地方,權力分屬各種政治集團。地方領主專心發展武力,以保護自己領地的利益和安全。這些人專習武功,尤其以弓術馬術為主,稱“弓馬之道”。世代習武,便又有所謂“弓馬之家”。這些弓馬之家,又收養家子郎黨(即屬下),建立主從關係,作戰時可成集團軍隊,強大的武士在地方上實已成後來所說之“大名”。武士階層作為一個職業軍人群體,便以莊園制度為基礎逐漸發展起來。
習武之道,又以日本東北為盛。日本國文化之發源,以西南為據,後朝東北方向殖民,而東北方向則為蝦夷族(現稱愛奴Ainu,為日本遺留之唯一非大和族少數民族,人口約萬,居住於北海道)領地,過去與大和族不斷有戰爭。蝦夷系北方民族,性情標悍,馳騁山野之間,以狩獵為生。當時與之交戰,不得不使用騎兵。由於有強大的敵人存在,習武變得十分重要,成為社會存在的基礎,社會安定的根據。東北方的武士,變成為武士中的武士。加之東北天高地遠,皇帝實在管不著,乃是最有利於基層武士階層崛起之地。後來建立幕府的源氏,便是東北武家豪族的統領。歷史上鎌倉幕府之前,有所謂的源氏、平氏之爭,平氏一度崛起,獨攬政權二十多年,後為源賴朝及其武士聯盟所擊敗。平氏雖和公家貴族頗有淵源,但也屬於新興武士階層,但因其保留了貴族性,未能完全滿足武士階層的利益,加上在倫理上又失卻人心,後遂為徹底代表武家利益之源氏所取代。
源賴朝開創幕府,宣告了舊日本之公家社會、公家政治的結束,武家社會的開始。應當說,幕府制度是人類文明史上十分奇特的一種制度。所謂幕府,便是由武士階層經營的一種最高的行政機關,統領全國事務。也就是軍人政權,由軍人掌政,統領整個社會。不單最高行政機關如此,武士階層在全國上下成為統領社會的階層,變成主導行政事務的官僚階層。此種經營模式,倒十分類似我們後來說的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了。這也正是一種軍國主義。
自源氏於己1189年建立幕府以降凡約七百年,為日本之武家社會。源氏建立的幕府,稱鎌倉幕府;源氏之執政三代,即為外戚北條氏篡政,其後有北條氏九代,為幕府首領。鎌倉幕府後,又有足利氏十五代的室町幕府,兩中相隔約六十年,為吉野時代。室町幕府後期,戰亂不斷,即我們所說“戰國時代”,《太閤立志傳》之背景時代,有織田信長的安土時代和豐臣秀吉之桃山時代。其後,德川家康以不世之才,在二者的基礎上,在江戶(今東京)建立了歷時二百六十多年的德川幕府(即江戶時代),直到第十五代將軍德川慶喜之“大政奉還”,將政治權利交還天皇。自鎌倉到江戶幕府,歷史近七百年,為日本之武家社會。
若稱風花雪月的奈良平安貴族時代,為女性的,那么後來日本的武家社會,則為徹頭徹尾男性的。武家社會對日本社會的影響是極其深刻的。武士即執政,武士所奉行的生活準則(武士道)也成為整個社會上下組織道德倫理生活的行為規範和準繩。社會全體,一致朝武家看齊。武家文化也取代奈良平安時代的文化,成為精英文化。武士道注重人身心全方面的修養,對知識之鑽研尤是。故許多武士在習武之餘,亦能研習文化,為日本意識形態文明之發展,作出卓絕貢獻。今日日本文化之精英,自茶道、劍道、柔道到禪宗,無不為武家社會之精神遺產。
武士道
軍人即掌政,社會上下不免要瀰漫軍人之氣息,尚武之風,因而滲透日本上下。自鎌倉時代始,日本即走向窮兵黷武之軍國主義道路,最後在近代化之後,更有大規模之對外擴張,將黷武文化轉換為殖民侵略,對亞洲各鄰國凡下滔天罪行。若要探究日本國民在二戰前及戰時之心態,便不能不研究整個武家社會之文化特徵。
日本雖經歷革命性的明治維新,卻並沒有向西方一般真正經歷文藝復興這樣的文化啟蒙年代。所謂明治維新,只有形而下的物質和技術上效仿西方,但根源型的形而上之精神文化,仍為純粹的日本。明治維新本來即由下層武十階層發動,由所謂之階級局限性;及之二戰結束前,武士出身的人仍然占據社會之精英位置。武家文化傳統在他們身上得到傳承,武士道即有精進克己之一面,亦有忠誠、尚武的一面。民權意識和主義等進步思想,並未能普及到市民社會之全體,更不能成為社會之政治文化共識。明治後日本似曾走向民主議會政治,但真正得到發展的是有國家主義背景的大家長制觀念。政治很快便遭軍人劫持,成為軍人統治之法西斯政權,走向軍國主義。戰前戰中日本軍人過問政治,執掌政治,訂立國家發展政策方略,社會凡事以軍人先,對軍人給予最大尊重,奉軍人為社會之楷模,將沿襲武士道視為精神理想,其實皆是武家社會之繼續。明治維新因此並未能改變日本七百餘年的武家政治,是一個不徹底的改革。這便和國民革命和共產革命未能根除中國之封建思想一樣,舊的組織原則、行為規則和意識形態仍然保留在新的新的制度之中。
武士道最為強調的精神,有兩個,其一為忠,其二為知恥。這些大大超過其他武士道所奉行的美德,如廉潔、重視修養之鍛鍊開發之類。而“忠”和“知恥”,都屬於在外的道德,如主君是否犯錯誤,不在侍從的探討範圍之內;所謂美德,就是侍從對主君盡忠:鼓勵盲從,而不鼓勵真正在道德倫理上的思考。中國儒家所推崇的“仁”,在日本並未受到足夠重視。盡忠知恥的一個最高表現,便是死:為忠和恥而死,是為圓滿。武士道對死之美化和歌頌,原系來源於這種意識心態(此外,亦有佛教的影響)。武士最重要的品質,即是能將死置之度外。忠、自尊,這些比死都要重要得多,生命可以放棄,而這些不能放棄。即有這種心態,又有尚武黷武之傳統,藐視他人生命,自不在話下,再加上日本戰前之種族主義反動宣傳,故有日本軍隊的暴行。其實,究其意識之源,我以為,武士道之輕生哲學,乃更為重要,因種族主義教育,效果畢竟十分有限,特別是對待西洋人,當時日本國民恐並不覺得他們要比西洋人優越,而對西洋戰俘一樣施行虐待,即是一種普遍的輕生主義。加之日本人認為後者居然能夠對敵投降而心安理得,感覺不可思議。
兵農分離制
回到文前《太閤》圖片中的戰國時代,可看出武士作為家臣,為大名所統領。他們和大名具有主從關係,聽命大名,對大名負責。家臣其下,往往又有寄騎、寄子,對這些家臣們直接負責,即“家臣的家臣”,他們和大名並無直接的主從關係。此圖是十六世紀末德川家康之家臣。從圖中可看出,武士領受俸祿,倒像是一群由大名派法工資的職業階層!實際上此種制度其時並不普及,乃由職田信長制度化,豐臣秀吉作推廣,最後由德川家康定統一為基本人事、組織管理辦法,推廣到全國。織田信長當時之所以能夠在軍事上獲得成功,便和此項制度有關。過去,武士們都擁有領地,往往都是小小的封建領主,與其屬下的農民具有主從關係,時而還親自參與耕種。聯想這種封建體制,不妨回憶一下舊俄小說:裡面的貴族時而從彼得堡的府邸回到自己鄉下莊園,領導農奴們進行勞作,參與農業活動。此時的日本便是這樣。這種和土地的直接依附關係,在近畿一代,相對較少,武士階層因此能專心事武,不需下地幹活。信長更將這種兵農分離進行全面制度化。此後,土地勞作者直接向大名繳送年貢,由大名收下,然後再以俸祿形式派發給下屬武士。武士們被禁止和其領地形成直接的主從關係,軍人和農地得到完全的分離。這種兵農分離不斷得到改善和鞏固,最終得以完全制度化。對武士來說,他們失去了能賴以生存的土地,不得不依靠其領導;對大名來說,即增強了其家臣的戰鬥力(能專心事武),又加強了對家臣們的統治和對土地的控制,實可謂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