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簡介
雍正六年(1728)雍正帝為更新吏治,實行全國薦才,李方膺以“賢良方正”受到舉薦。次年,李玉鋐到京城述職,三十四歲的李方膺隨父進京。覲見時,雍正皇帝憐憫李玉鋐年老,問:有兒子和你一同來么?”對曰:“第四子方膺同來。”問:“何職,且勝官否?”對曰:“生員也,性贛,不宜官。”雍正笑曰:“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即召見,特旨交主管河南、山東的河東總督田文鏡委派為沿海知縣。
雍正八年(1730)李方膺任山東樂安知縣。當年夏秋之際,樂安大水成災,萬家漂櫓,情勢緊迫。李方膺未得上司批准,開倉賑濟,下令動用庫存皇糧一千二百石,以工代賑,募民築堤,緩解了災情。但隨即因私開官倉被青州府彈劾。總督田文鏡未予置理,反而稱讚李方膺膽識過人,有功於民。災後,經實地考察,李方膺寫下《小清河議》、《民瘼要覽》、《山東水利管窺》等著作。雍正十年(1732)因功升任莒州知州。雍正十二年(1734)他奉調返任樂安知縣,同年冬改任蘭山知縣。
雍正十三年(1735)他因反對新任總督王文俊的墾荒令,上書直陳弊端,觸怒上司,被罷官入獄,成為當時震驚朝野的“蘭山冤案”。民譁然曰:“公為民故獲罪,請環流視獄”,蘭山、莒州一帶農民成群結隊,自帶雞黍米酒前往青州監獄探視。獄吏不許見,老百姓就把帶來的錢物、食品往監獄的高牆裡扔,留下的酒罈子把監獄的大門和甬道都堵住了。這場冤獄,一拖三年。直到清乾隆元年(1736),乾隆追究起開墾失策憂民之事,罷王士俊,才得平反。那天二鼓,文書傳到青州,當夜李方膺就被釋放。 李方膺入都覲見,立候在軍機房丹墀西槐樹下,大學士朱軾指給諸王大臣說:這就是勸阻開墾的知縣李蘭山也。那些欲見而擠不上前的人,以手加額遠望著說:就是那個瘦而長,眼睛很有神的那位嗎?少宗伯趙國麟和李方膺的父親是同年進士,握著李方膺的手說:“李貢南有子矣” 。覲見後,調安徽以知縣任用,李方膺請假回鄉奉養老母而不就任。
乾隆四年(1739)後,李方膺父母相繼去世,在家服喪六年。守制期滿,受命任安徽潛山縣令,權知滁州府,不久調任合肥縣令。這時又逢饑荒,李方膺按過去做法,自訂救災措施,且不肯“孝敬”上司,遭嫉恨,太守加之莫須有的“貪贓枉法”罪名,罷官。前後做縣令二十年,竟三次為太守所陷,李方膺感慨萬千地說:兩漢吏治,太守成之;後世吏治,太守壞之。
李方膺罷官後在南京寄居金陵(南京)項氏借園,自號借園主人,常往來揚州賣畫以資衣食,他在晚年有詩說:“我是無田常乞米,梅園終日賣梅花”,畫上也常鈐“換米餬口”之印。與居住在南京的大詩人袁枚和篆刻家沈鳳過從甚密,時常聯袂出遊,時人稱之為“三仙出洞”。
在南京,李方膺還結識了篆刻家丁敬。丁敬傲岸不群,當時千金難得其一印,但李方膺卻得到過丁敬刻贈的好幾方印。有人覺得很奇怪,丁敬自己在《印跋》言明: 通州李方膺晴江,工畫梅,傲岸不羈。罷官寓金陵項氏園,日與沈補蘿、袁子才游……予愛其詩,為作數印寄之,聊贈一枝春意。
乾隆十九年(1754),在南京賣畫五個年頭的李方膺因身體不適回鄉。病重時,曾勉力致書袁枚:“方膺歸兩日,病篤矣!今將出身本末及事狀呈子才閣下。方膺生而無聞,借子之文光於幽宮可乎!九月二日拜白”。這是托袁枚為己寫墓銘。待到袁枚收到這封絕筆,李方膺已離世多日了。據送信人說:此“此吾主死之前一日,命元扶起,力疾書也”。也即清乾隆甲戌(1754)的九月三日,這年他59歲,得的是“噎疾”(食道癌),醫者曰:“此懷奇負氣,郁而不舒之故,非藥所能平也”。臨終前,他在自己的棺木上寫下一生的遺憾:“吾死不足惜,吾惜吾手!”
李方膺善畫松、竹、蘭、菊、梅、雜花及蟲 魚,也能人物、山水,尤精畫梅。作品縱橫豪放、墨氣淋漓,粗頭亂服,不拘繩墨,意在青藤、白陽、竹憨之間。畫梅以瘦硬見稱,老乾新枝,欹側蟠曲,著名的題畫梅詩有“不逢摧折不離奇”之句。還喜歡畫狂風中的松竹。工書,能詩,後人輯有《梅花樓詩草》,僅二十六首,多數散見於畫上。傳世畫作為《風竹圖》、《游魚圖》等等。
藝術生涯
南通籍著名畫家李方膺既不是揚州人,又未如黃慎,金農等久住揚州賣畫,何以得置身於“揚州八怪”之列?關於這個問題,《中華文史論叢》1980年第三輯所刊管勁丞遺稿《李方膺敘傳》已經作了考證,其要點為:一、人品、畫品和其他七人(按指李鱓,汪士慎、高翔、金農、黃慎、鄭燮、羅聘)相當;
二、通州於雍正元年(1723)前,還只是一個屬於揚州府的散州,李方膺於康熙五十七年(1 718)入學時,籍貫便是揚州府通州,所以他是廣義的揚州人。李方膺跟“揚州八怪”之翹楚鄭板橋的友誼,除從上面提到的幾人共同創作的《花卉圖》,《三友圖》已可略見一斑外,更有可述者。
首先,板橋對李方膺的畫藝極為佩服,評價極高。墨竹是鄭板橋最拿手的絕技,但他《題李方膺墨竹冊》仍認為李的墨竹“東坡,與可畏之”連畫墨竹的聖手蘇軾,文同都“畏之”,可見其評價之高。至於對李方膺最擅長的墨梅,則論述更具體,評價更高,鄭板橋在李方膺逝世五年後所作的《題李方膺畫梅長卷》中說:
蘭竹畫,人人所為,不得好。梅花、舉世所不為,更不得好。惟俗己俗僧為之,每見其大段大炭撐拄吾目,真惡穢欲嘔也。晴江李四哥獨為於舉世不為之時,以難見工,以口口矣。故其畫梅,為天下先。日則凝視,夜則構思,身忘於衣,口忘於味,然後領梅之神、達梅之性,挹梅之韻,吐梅之情,梅亦俯首就範,入其剪裁刻劃之中而不能出。夫所謂剪裁者,絕不剪裁,乃真剪裁也;所謂刻劃者,絕不刻畫,乃真刻畫。宜止曲行,不人盡天,復有莫知其然而然者,問之晴江,亦不自知,亦不能告人也,愚來通州、得睹此卷,精神浚發,興致淋漓。此卷新枝古乾,夾雜飛舞,令人莫得尋其起落,吾欲坐臥其下,作十日功課而後去耳。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十三日板橋鄭燮漫題。
在這幅畫上,他還題了一首四言詩:梅根齧齧,梅苔燁燁,幾瓣冰魂,千秋古雪。
據鄭板橋在同一時間所作《題黃慎畫丁有煜象卷》(《板橋書畫拓片集》,原件藏南通博物館)的跋語“郝香山,晴江李公之侍人也,寶其主之筆墨如拱壁,而索題跋於板橋老人。”鄭板橋在乾隆二十五(1760)初夏他六十八歲時曾第二次來通州,李方膺的侍人郝香山拿出他所訪藏的主人的畫,請鄭板橋題辭。鄭有感於他與李方膺原來的深厚情誼和郝香山對其主人的一片忠義,便欣然命筆,寫了上引題跋和詩,鄭板橋這次來通州,住在城北二十餘里的秦灶, “寓保培基井谷園”(金榜《海曲拾遺》),並去游狼山,在他的集子中,留下了《游白狼山》七絕兩首。
這篇題跋先批判俗工俗僧所畫梅花之令人作嘔;接著稱讚李虧膺所畫梅花“以難見工”,“為天下先”並具體敘述其畫梅時以不剪裁為剪裁,不刻劃為刻劃,順乎梅之天性,不見人工雕琢的藝術經驗;最後表示對這幅梅畫的“新枝古乾,夾雜飛舞”十分傾倒,願意“坐臥其下,做十日功課而後去”。這篇題跋寫得如此具體深刻、充滿感情,也反映了鄭板橋跟李雲膺結交已久,接觸甚多,知之甚深,是他們深厚友誼的重要見證。
李方膺解任合肥知縣後,在南京借寓項氏花園,題名借園,從此定居下來,直至二十年(1755)秋因病回通州,其間整整四年時間,常與當時文壇泰斗袁枚,畫家沈鳳過從,談詩論畫,關係十分密切。袁枚曾在給李方膺的贈詩中寫道:“我愛李晴江,魯國一男子。梅花雖倔強,恰在春風裡。超越言鋸屑,落落如直矢。偶逢不平鳴,手作磨刀水。兩搏扶搖風,掉頭歸田矣。偶看白下山,借園來居此。大水照窗前,新花插屋底。君言我愛聽,我言君亦喜。陳遵為客貧,羲之以樂死。人生得朋友,何必思鄉里。”乾隆二十年乙亥初春,李方膺曾回通州一次,袁枚亦有詩相送。詩集卷十一收了《送李晴江還通州》三首,第一首有句云:“才送梅花雪滿衣,畫梅人又逐飛。一燈對酒春何淡,四海論交影更稀。”所寫確為初春景象,並明點“春” 字。
李方膺喜畫風竹。他的《瀟湘風竹圖》畫一方醜石,幾竿湘竹,竹梢彎曲,竹葉向一個方向飄動,顯示出狂風大作的情景。畫上小題詩:
畫史從來不畫風,我於難處奪天工。
請看尺幅瀟湘竹,滿耳丁東萬玉空。
李方膺畫風竹是有深刻寓意的,他在另一首題《風竹圖》中寫道:
波濤宦海幾飄蓬,種竹關門學畫工。
自笑一身渾是膽,揮毫依舊愛狂風。
《蒼松怪石圖題詩》
君不見,歲之寒,
何處求芳草。
又不見,松之喬,
青春復矯矯。
天地本無心,萬物貴其真。
直乾壯川岳,秀色無等倫。
飽經冰與霜,千年方未已。
擁護天闕高且堅,
迥乾春風碧雲里。
他當地方官三十年,遭受過幾次沉重的打擊。雍正八年(1730)他在樂安知縣任上,因開倉賑災來不及請示上司,而受到了彈劾雍正十年(1732)他在蘭山知縣任上,總督王士俊盲目地下令開荒,官員們乘機勒索鄉民,他堅決抵制,竟被投進監獄,吃了一年冤枉官司,最後是乾隆十四年(1749)在合肥知縣任上,因抵忤上司竟被安上“貪贓枉法”的罪名而罷官。凡此種種,就是他所說的“波濤宦海幾飄蓬”。官場太黑暗了,他便棄官去學畫竹,當了“畫工”,他的性格依然未變,“自笑一身渾是膽”,蔑視傳統,蔑視權威,愛畫狂風,以此寄託自己與惡劣環境堅決鬥爭的不屈精神。丁有煜曾曰:“(李方膺)謝事以後,其畫益肆,為官主力,並而用之於畫,故畫無忌憚,悉如其氣。”李方膺的筆下,狂風固然是不屈精神的象徵,但這僅是畫家性格的一個方面,體現了他跟惡勢力鬥爭的一面;他的性格的另一方面,即對下層人民的關懷和同情,則促使他筆下的風化為使萬物欣欣向榮的春風,使勞苦大眾得到溫暖的和風。他在《題畫梅》詩中寫道:
揮筆落紙墨痕新,幾點梅花最可人。
願借天風吹得遠,家家門巷盡成春。
實際上,李方膺愛梅,是愛梅的秉性,愛梅的品格,其實是自我人格的外射。“識者謂李公為自家寫生,晴江微笑而已”。 “為自家寫生”,一語道破李方膺畫梅的心態和內蘊。其題《梅花捲》云: 予性愛梅,即無梅之可見而所見無非梅。日月星辰梅也,山河川岳亦梅也,碩德宏才梅也,歌童舞女亦梅也……知我者梅也,罪我者亦梅也。李方膺好友袁枚評價其梅稱:“傲骨郁作梅樹根,奇才散作梅樹花,孤乾長招天地風,香心不死冰霜下”。
詩作選摘
《題畫梅》
梅花此日未生芽,旋轉乾坤屬畫家。
筆底春風揮不盡,東塗西抹總開花。
《墨梅圖》
十日廚煙斷米炊,古梅幾筆便舒眉。
冰花雪蕊家常飯,滿肚春風總不飢。
《竹石圖》
人逢俗病最難醫,岐伯良方竹最宜。
墨汁未乾才擱筆,清風已淨肺腸泥。
《題畫中松》
一年一年復一年,根盤節錯鎖疏煙。
不知天意留何用,虎爪龍鱗老更堅。
《游魚圖》
三十六鱗一出淵,雨師風伯總無權。
南阡北陌槔聲急,噴沫崇朝遍綠田。
《無題》
露壓煙啼未有涯,通州城外夕陽斜。
饒他虎口渾身膽,依舊風中一葉槎。
自古滄江多險阻,幾時笛管許梅花?
案前幸有玲瓏月,長照春秋萬物華。
《出合肥城別父老二首》
其一
罷官對薄已三年,故國他鄉兩掛牽。
行李一肩淝水外,計程千裏海雲邊。
風塵歷遍余詩興,書畫攜還當俸錢。
莫道勞生空自負,幾人遊宦得歸田。
其二
停車郭外淚潸然,父老情多馬不前。
茅店勸嘗新麥飯,桑堤留看小秧田。
一腔熱血來時滿,兩鬢寒霜去日懸。
不是桐鄉余不住,雙親墓上草芊芊。
《廬州對薄三首》
其一
堂開五馬氣森森,明決無倫感更深。
關節不通包孝肅,錢神無籍謝思忱。
官倉自蓄三千秉,暮夜誰投五百金。
能使餘生情得盡,拂衣歸去獨長吟。
其二
三年縲紲漫呻吟,風動鋃鐺泣路人。
是我不才驅陷阱,信天有眼鑒平民。
情生理外終難假,獄到詞繁便失真。
念爾各收囹圄後,老親稚子淚頻頻。
其三
公庭擁看欲吞聲,愁聽羈囚報姓名。
萬口同詞天尺五,片言示法眼雙明。
肯從世道如弓曲,到底人心似水平。
兩度寒溫諸父老,卻因對薄敘閒情。
其四
紅塵白髮兩無聊,贏得歸來免折腰。
七樹松邊花滿徑,五株柳外酒盈瓢。
是非終古秋雲幻,寵辱於今春雪消。
莫笑廿年沉宦海,轉從三黜任逍遙。
《鮎魚圖》
河魚一束穿稻穗,稻多魚多人順遂。
但願歲其有時自今始,鼓腹含哺共嬉戲。
豈惟野人樂雍熙,朝堂萬古無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