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記載
以下文章出自《清史稿·列傳二百八十八》(遺逸二)
李世熊,字元仲,寧化人。明諸生。少負奇氣,植大節,更危險,死生弗渝。篤交遊,敢任難事。生平喜讀異書,博聞強記。年八十,讀書恆至夜分始休。六經、諸子百家靡不貫究,然獨好韓非、屈原、韓愈之書。其為文,沉深峭刻,奧博離奇,悲憤之音,稱其所遇。
縱論古今興亡,儒生出處,及江南北利害,備兵屯田水利諸大政,輒慷慨欷歔,涔涔泣下不止。年十六,補弟子員,鏇中天啟元年副榜,以興化司李佘昌祚得其文,爭元於主司弗得,袖其捲去,曰:“須後作元也。”典閩試者,爭欲物色之為重。
甲申後,自號寒支道人,屏居不見客。徵書累下,固謝卻之。凡守、令、監司、鎮將至其門者,罕能一識面。閩中擁唐王監國,用大學士黃道周、禮部侍郎曹學佺、都察院何楷薦,徵拜翰林博士,辭不赴。嘗上書道周,感憤時事。及道周殉節,走福州請褒恤,時恤問其孤嫠。
順治初,師入閩,有齮齕於郡帥者,帥遣某生移書,逼入都,且言:“不出山,禍不測。”世熊復之曰:“死生有命,豈遂懸於要津之手?且某年四十八矣,諸葛瘁躬之日,僅少一年;文山盡節之辰,已多一歲。何能抑情違性,重取羞辱哉!”時蜚語騰沸,世熊矢死不為動,疑謗鏇亦釋。
世熊既以文章氣節著一時,名大震。辛卯、壬辰間,建昌潰賊黃希孕剽掠過寧化,有卒摘其園中二橘,希孕立鞭之,駐馬園側,視卒盡過乃行。粵寇至,燔民屋,火及其園,賊魁劉大勝遣卒撲救之,曰:“奈何壞李公居?”當時雖匹夫匹婦,無不知有寒支子者。
世熊積壘塊胸中,每放浪山水,以寫其牢騷不平之概。嘗詣西江,交魏禧、魏禮、彭士望諸子,相與泛彭蠡,登廬山絕頂。追維闖賊橫行時事,痛悼如絕,淚下如泉涌,不能禁也。耿精忠反,遣偽使敦聘,世熊嚴拒之。自春徂冬,堅臥不起,乃得免。世熊山居四十餘年,鄉人宗之,爭趨決事。有為不善者,曰:“不使李公知也。”晚自號媿庵,顏其齋曰“但月”。所著有寒支集、寧化縣誌、本行錄、經正錄、狗馬史記等。年八十五,卒於家。
世熊有三弟,早世,遺子女,撫育裝遣之。饋遺其親戚終身。又獨建祖祠,修祖墓,編述九世以來宗譜。凡祭祀,必親必謹。父母忌日,則減餐絕宴會。元旦,展先人遺像,則泣下沾襟,拜伏不能起,蓋其孝友出於天性雲。
生平介紹
李世熊(1602-1686年),字元仲,號寒支、媿庵,明萬曆三十年(1602年)9月生於寧化縣泉上里龍鄉(今泉上鎮泉上村)。
李世熊自幼穎慧。10歲那年,塾師老師命他以手中扇子為題,作破題句。他從容不迫地寫道:"舒之風動四方,卷之退藏於密"。15歲那年,他參加童子考試,得第一;16歲入縣學。《清史稿&S226;遺逸二》說他:"少負奇氣,植大節,更危險,死生弗渝。篤交遊,敢任難事。生平喜讀異書,博聞強記。" "六經、諸子百家靡不貫究,然獨好韓非、屈原、韓愈之書。" 20歲那年,李世熊參加鄉試。同考官佘昌祚非常欣賞他的文章,要把他列為榜首,可是主考官不同意,二人爭持不下,佘昌祚一怒之下:"安知此生來科不第一耶?"賭氣帶走試卷。所以,李世熊落第。崇禎元年至崇禎十七年(1628-1644年),李世熊共9次鄉試和選貢,都因"其為文,沉深峭刻,奧博離奇,",不合主考官的口胃而落選。但是,李世熊的文章為眾多學子所推崇。"每鄉試出闈,八郡士鹹趨視其文;世熊不勝劇,揭其文於寓廬之墻。於是歡闐雜沓,畢至牆下為觀榜,日崦嵫,猶聞伊唔聲;涉旬始衰。凡來典閩試者,莫不欲物色李生為重而竟不得。"(《福建通志&S226;李世熊傳》)
崇禎十七年,李世熊拜"學問淵博,精天文歷數諸術,工書善畫,以文章風節高天下,為人嚴冷方剛,不諧流俗"的黃道周為師。次年,明弘光皇帝被清軍殺後,鄭鴻逵、黃道周等擁戴唐王朱聿鍵在福州監國;同年7月,朱聿鍵在福州稱帝,改年號為隆武。黃道周因擁戴有功被封為武英殿大學士,入閣主政。黃道周與都御史何楷、禮部侍郎曹學佺一起推薦李世熊出任翰林學士。李世熊已無意入仕,辭謝。八月,黃道周又把李世熊的名字附上《勸進箋》,準予出貢參加廷試。李世熊目睹當道失策,時事日非,對仕途已心灰意冷,不去應試。在隆武政權中,黃道周雖然入閣主政,但實權掌握在福建總兵鄭芝龍手裡。黃道周見鄭芝龍有不軌之心,無法共事,便主動要求率兵伐清。李世熊認為以隆武小朝廷那一點兵力與清軍作戰,無疑是以卵擊石,懇切上書,極力勸阻,希望老師不要作無謂犧牲。無奈,黃道周決心以身報國,堅持出兵。黃道周帶著"三五秀才"和途中招募的閩、浙等地的門人子弟及各地鄉兵四千多人經延平、建寧,九月抵崇安。在"於餉部實未嘗有一毫之餉,於兵部實未嘗有孑體之兵,於府庫實未嘗有一錐一粒火藥器械之助" (《明漳浦黃忠端公全集·諫親征疏》)的情況下,黃道周仍然兵分三路從撫州、婺源、休寧進擊清軍。清軍增兵壓境,攻勢兇猛。三路兵馬在無兵員糧餉增援的情況下,相繼潰敗。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數千名清軍騎兵乘霧奇襲婺源城。黃道周督眾死戰,不抵,與內弟蔡春溶、中書舍人和門人賴繼謹、戶部主事趙士超、通判毛玉潔等一起被清軍俘虜。黃道周誓死不降,被清軍殺害。李世熊得知黃道周以身殉節後,築壇遙祭痛哭;並且奔赴福州,上《褒恤孤忠疏》,慰唁遺屬。唐王贈黃道周為文明伯,謚忠烈。
順治三年清兵入閩後,李世熊逃入陽遲山隱居。汀州鎮將寫信要李世熊出山,並威脅說:"不出山,禍不測。"李世熊回信說:"甲申以來,名雖掛諸生儒中,儒衫久歸敗螙;今日解弢釋縛,正如鹿返長林。若復伏謁強顏,其戕性刳心,何殊殺戮!古之處士含酖飲刃者,史冊相望;仆年已四十八矣,去諸葛瘁躬之日僅少一年、視文山盡節之辰已多一載。請為婉謝當途,若蒙假借,冥報為期。"(《福建省通志》)鎮將懾於李世熊的名望,也不好加害於他。
李世熊的文章氣節都為人們所敬重。順治九年,南明建昌黃希孕部路經寧化泉上時,有一名士兵摘了李世熊園裡的兩個橘子。黃希任知道後立即對違紀的兵士給予鞭打懲處,並且親自守在園旁,等部隊過盡才離開。次年,廣東農民軍來到泉上時,放火燒了一些土豪劣紳的房子,眼看大火快燒到李世熊的住宅時,首領劉大魁趕緊派兵撲救,說:"奈何毀李公居?"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其它的鄉村都不同程度的遭到破壞,只有李世熊的鄉村獨自完好。
李世熊博覽群書,貫通經史,乃至醫卜星緯釋道典籍,尤其喜歡韓非、屈原、韓愈的書。但是,他雖滿腹經綸,卻壯志難酬,只好放浪山水,把滿腔的悲憤傾注在詩文里;所以,他為文"如悲如憤,如哭如笑,如寒泉烈日,如暴風雷雨"。李世熊交結了一大批像曾異撰、董謙吉、陳燕翼、劉廷標、何楷、彭士望、魏禧、魏禮等這樣的有識有節之士。
康熙十三年(1674年),閩藩耿精忠叛清,不斷遣使敦請李世熊出山為幕僚。李世熊洞悉耿精忠逆時而動,成不了大氣候,也不願再看到生靈塗炭,嚴厲拒絕,"自春徂冬,堅臥不起"。耿精忠只好作罷。李世熊認為兵荒馬亂年間,鄉民只有自己組織起來保護自己的家園。他聯絡數十鄉成立"保民會",嚴禁鄉民從軍和勾引外寇。耿精忠反清失敗後。其它鄉因投靠耿精忠遭到清軍的清洗,被殺的人不下千人,只有泉上免遭劫難。
李世熊住泉上40多年,足跡不入州府。但是,地方安寧和建設他卻非常關心,諸如設險御暴、興利除害等事,無不審時度勢,盡力而為。他對鄉人宗親十分友善,獨自修建祖祠、祖墓,編修九世以來宗譜,並倡議在麻布岡修築土堡,聚族入居。同時,他把自己的學識、氣節傾注於《奉行錄》、《經正錄》、《史感》、《物感》、《寒支初集》、《寒支二集》及《狗馬史記》等著述之中。李世熊83歲時編纂成康熙甲子《寧化縣誌》7卷。該書被史學人士譽為中國古代著名的"兩部半"史志之一,為國家圖書館和歐美、日本等國珍藏。
康熙二十五年九月,李世熊在泉上檀河逝世。他去世後原葬泉上白沙坳祖墓之旁,康熙三十六年改葬泉上茶頭窠。
晚年著書
清兵入閩後.因不屈於滿洲貴族的暴行統治,便隱居於泉上陽遲山,專心攻讀與著述,並寓意於其書齋,命名為“但月”,從此,清廷屢次徵召,均不出山,卻非常熱心地方事業,勤為民興利除弊,故而不但德高望重於鄉里,同時亦受異鄉人士尊敬,民國32年,泉上更名元仲鄉。足見後人對其緬懷之深。
世熊以其淵博知識和高尚氣節,傾注在他的著作之中,《狗馬史記》 無情諷刺和譴責官場無恥之輩及其醜惡行為,被清廷列為禁書。《物感》譽為我國第一部學習伊索手法的寓言集作品,尤其是他83歲(清康熙甲子年)時篡寫的《寧化縣誌》,更獲有“天下名志”之稱。
著有《寒支集》八卷,《錢神志》二十卷,《史感》、《物感》各一卷,《本行錄》三卷,《經正錄》三卷,及《寧化縣誌》七卷,均《清史列傳》並傳於世。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九月二十八日,85歲的李世熊於泉上檀河精舍逝世。原葬泉上白沙坳祖墓之旁,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改葬泉上茶頭窠。為緬懷李世熊,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寧化縣政府特將泉上鄉改名為元仲鄉。
深度解析
寧化賢士李元仲
1602年,李世熊出生於寧化泉上,是李氏家族第九代子孫。字元仲,號寒支、媿庵,自號寒支道人,明末清初文人。李世熊小時候就聰明不凡,10歲即能應塾師之命,為手中扇子作破題句:“舒之風動四方,卷之退藏於密”;15歲應童子試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16歲入縣學,23歲以郡試第四成為廩生。明崇禎年間(1628~1644年),他9次科試第一,但6次鄉試均落第,3次選貢也落選。
在科舉制度根深蒂固的年代,文人一般只能通過應試來求得出路。李世熊有學識,有膽略,關心國計民生,滿懷報國之志。負有才氣的他以科舉取士的方式進入仕途報效國家一展青雲之志本無可厚非。但他屢次參加科舉考試均未能如願以償,空有滿腔熱血卻報國無門。推其落第的原因,竟是因為主考官覺得他為文比較艱深,不符合大眾口味。與此相反的是,當時眾多學子皆推崇他的文章,爭相一睹其風采,為其瘋狂。“每鄉試出闈,八郡士鹹趨視其文;世熊不勝劇,揭其文於寓廬之墻。於是歡闐雜沓,畢至牆下為觀榜,日崦嵫,猶聞伊唔聲;涉旬始衰。凡來典閩試者,莫不欲物色李生為重而竟不得。”(《福建通志?李世熊傳》)
然而,天下是統治者的天下,別人說了都不算。李世熊深知,自己不為主流思潮所容,必將遭到排擠和抑制。如此境遇,心灰意懶的李世熊不再對科舉抱希望。朝代更迭,社會動盪不安,經歷一番痛苦掙扎後,他像許多那個時代的文人一樣,選擇了逃避政治,遠離官場,以隱居的方式回報那個時代的不公,祭奠自己年少的輕狂。甲申之變以後,他隱居於寧化泉上陽遲山,“屏居不見客”,建檀河精舍,皓首窮經,潛心於創作。
李世熊雖身在林泉,他的才氣和操守卻為時人所共知,成為一種道德的典範,對其所在的地域起到了規範約束作用。順治九年,南明建昌黃希孕部路經寧化泉上時,有一名士兵摘了李世熊園裡的兩個橘子。黃希孕知道後立即鞭打了這個士兵,並且親自守在園旁,等部隊全部經過後才離開。次年,廣東寇賊來到泉上,放火燒房,眼看大火快燒到李世熊的住宅時,首領劉大魁趕緊派兵撲救,說:“奈何毀李公居?”人們敬仰他的人品,到了頂禮崇拜的地步。
李世熊在文學方面的才華,更是無可厚非。他自小博覽群書,“《六經》、諸子百家靡不貫究”,其一生著作頗豐,著有《奉行錄》、《本行錄》、《經正錄》、《史感》、《物感》、《寒支初集》、《寒支二集》、《錢神志》及《狗馬史記》等。其中,《物感》被譽為我國第一部學習伊索手法的寓言集作品,《狗馬史記》無情諷刺和譴責官場無恥之輩及其醜惡行為,被清廷列為禁書。尤其是他83歲(清康熙甲子年)時篡寫的《寧化縣誌》,為地方志的研究提供了參詳的史料,填寫了歷史的某些空白,是我國優秀的地方志之一,享有“天下名志”之稱。
為詩為文表遺忠
白居易曾言:文章合為時而作,歌詩合為事而作。李世熊正是明清朝代更替時的一面鏡子,其詩文清楚地照射出那個時代夾縫中文人的心態。
受傳統忠君、夷夏之辨思想的影響,李世熊忠情於大明,不溶於清,反對清朝的民族壓迫與歧視。他雖身處山林,但心繫時政,關心百姓疾苦。他的作品中,不少反映了清兵入閩後的暴行,《聞說馬上俘婦》便把清朝統治者的醜惡面目揭露得淋漓盡致:
人似明珠馬似龍,裹鞭遙指杏花中。市邊簾舞香回酒,騎後胡催驟入風。
揚罩半枝金杏粉,垂裾一派石榴紅。漢家畫史今如在,再榻明妃控玉驄。
遠處,一群群官兵策馬前來。首句“人似明珠馬似龍”——人好像明珠一樣穿著光艷、繁多,馬好似連成了一條長龍,兩個比喻極言來侵官兵之多。“裹鞭遙指杏花中”把官兵那頤指氣使、飛揚跋扈之醜態刻畫得入木三分。“驟入風”寫出速度之快,貪婪之切。這些官兵,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不放過,把自己的驕縱淫樂建立在陷黎民百姓的安危於不顧上。這首詩雖簡短,卻深刻地表達了詩人對慘無人道的清朝統治者的強烈憤懣,進而傳達出對民族間以和為貴和諧相處的渴望。
明末清初,清統治者得勢,許多文人賢士選擇明哲保身,紛紛表示效忠新朝。而李世熊一再稱病推辭,不肯入朝為官。曾有人對他說:“不出山,禍不測。”李世熊義正言辭地說:“天下為官者十九,豈盡高士?來書謂怒出山,慮有不測。夫死生有命,豈遂懸於要津之手?且仆年四十八矣,去諸葛瘁躬之日,僅少一年;文山盡節之辰,已多一載。何能抑情違性,重取羞辱哉?”(《清史列傳·文苑李世熊傳》)。李世熊認為死生有命,自己年事已高,決計不會違背自己的本性出山。他以鞠躬盡瘁的諸葛亮和誓死不屈的文天祥作比,其歸隱不仕的決心可見一斑。在《謝烈婦》中,詩人也很明白地表現了自己潔身自好的態度和立場:
寥落河山得女師,由來聶姊擬要離。明明瞭月魂無夜,皜皜飛霜夏可移。
應笑衣冠頭似杵,何能怒裂眼如箕。青楓嶺上流丹石,未許通人例勒詩。
謝列婦乃一婦道人家,面對欲侵犯她的山賊,尤能“怒裂眼如箕”。只此舉動,足以讓一些衣冠之徒自嘆弗如。更不用說一女子為維護自身的清白,與獸性的山賊相抗,未絕,最後解帶自縊而死。此番勇氣和決心,讓人折服。詩人將其比作明明的皓月和雪白的飛霜,讚頌了她如月如霜般的高潔品格,同時也暗示了自己的決定——寧死也不屈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儒家忠君思想表露得十分真切。
李世熊創作了大量的古詩,其中不乏揭露社會矛盾,表現憂國憂民情懷的佳作。他曾在《避亂歸山賴惟中攬祛東山橋黯然揮手答詒二詩》中感嘆河山改易,朝代更迭。“傷心三百載,國事太寥寥”。又如《寒支二集·一》中的《丙戌九月即事》:
秋風槭槭翦華鬘,故老吞聲盡罷餐。三百年來青麥壠,八千里外黑彈丸。旗翻樵月杉關暗,馬度鐔雲淪峽寒。滿目鶴猿看墨墨,霜風染淚遍流丹。
全詩通過“槭槭秋風”、“青麥壠”、“滿目鶴猿”、“染淚霜風”等一系列清冷的意象,以哀景寫哀情,一“暗”一“寒”,山河破碎、國破家亡、物是人非表現得淋漓盡致,而此時的詩人已早生華髮,不禁要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關外戰爭還在繼續,關內到處一片蕭條淪落。詩人心憂國家百姓,卻無可奈何,無情的霜風染滿了寄予詩人赤膽之血的眼淚,悲慟至極,赤誠可表。濃濃的憂國憂民之情流於字間,有黍離之悲也。
李世熊受封建科舉制度和儒家思想的影響,早年積極入世,渴望建功立業。他曾上書黃道周,感憤時事。也曾補弟子員,一次又一次地參加科舉選拔,希望通過科舉這條道路躋身仕途,一展風雲之志。他經常談論古今興亡,儒生出處,江南北利害,以及備兵屯田水利等大政,在其詩文中也有表現。如他在散文《里老論》中這樣陳述:
古之里宰、黨正,皆祿秩命官。漢人於鄉、亭之任,三老之設,俾其勸道鄉里,助成風俗,得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之勿繇戍,或賜肉帛,或賜爵級,任之既專,禮之又優。是以當時士大夫皆樂為之。如張敞、朱博、鮑宣、仇香之徒,方其微時,亦嘗為其鄉之亭長、嗇夫,不以為浼下。逮後,魏之鄰長、里長,亦復徭役;隋之州、縣、鄉官,悉由吏部;而唐之里正、村正,亦以品官以下充之。人之不願為鄉職,自唐睿宗世始也。而輸差之法,至宣宗始創見焉。夫其不願差也,而後差之以輪也。於是期會、追呼、鞭笞、楚撻、困踣無聊,則有逃之而已。上之人既奴隸叱之,囚徒臨之,則下之人安得不自賤?倚法為奸,匿稅規免,固其所也。至明太祖老人之設,固齒德俱尊人也;今亦與里長同視虐用之,久矣。夫齒德,人之不至也,吾能以禮動之,以義風之。得一里長,而一里之事舉;得一老人,而一里之化行。坐守花封不下堂,而鳴琴可治,不亦快哉?(《汀州府志·藝文》)
文中詳細說明了里老如何任命,人之不願為鄉職的原因,里老不可替代的作用、地位及其變化,進而提出了自己的主張——注重里長的作用,就可以達到“坐守花封不下堂,而鳴琴可治”這種不治而治的狀態。這篇說理散文表明了李世熊對政治的高度關注,這對於現今治理國家維護社會穩定保持地方秩序仍有借鑑意義。
雖然滿懷救世之志、用世之心,在那個動盪的年代,李世熊卻壯志難酬,英雄無用武之地,只能隱遁山林,“窺蒼潛泉,伏習危岨”(《石巢銘》)。借寫詩為文來聊以自慰,略表心境。
為文奇崛又古深
李世熊生平喜讀異書,博聞強記,學識淵博。他“獨好韓非、屈原、韓愈之書”,能取“秦漢派”和“唐宋派”之長,一方面,李世熊崇尚秦漢散文,主張文學的復古,反對六朝以來的駢儷詩風,具有強烈的說理論辯色彩。《里老論》一文便是最好的例證。文中縱論古今,自漢魏至隋唐,循序漸進,點明了人之不願為鄉職乃是“上之人奴隸叱之,囚徒臨之”的緣故。而有無里老這一職,卻事關一里之地的治理。權衡利弊,得一里長便能垂拱而治,此番治世之道,相信統治者一聽則明。全文有理有據,事實道理俱全,不得不讓人信服。
在這一方面,李世熊文章的最大特點就是奇崛。“其為文,沉深峭刻,奧博離奇,悲憤之音,稱其所遇。”具體表現在其作品中就是想像奇特、豐富,具有雄大的氣勢充滿怪奇的想像。試看他的《熊茂松使君讀書堂》:
巨靈咆哮破蒼封,六丁驅石走崆峒。平地仙掌摩青空,金精削出玉芙蓉。
上有浮圖千尺乾穹窿,下有松風卷海雲茙茙。晚日倒射赤玲瓏,石壁欲摧驚棲鴻。
吁嗟,九鯉湖在南,武夷山在東。神仙窟宅渺何許,白玉仙人何為於此巢雲松。
中有洞門深且崇,恍惚似與紫煙通。石壇丹灶今塵封,吹笙一去入無窮。
華陽別館誰房櫳,當時倡和徐與宗。二子詞華稱巨工,昔日亭台草茸茸。
使君攜酒坐客從,就中有客氣如虹。睥睨直上排冥濛,手捫摩崖字半蒙。
古人陳跡空豪雄,胡為乎萬事如轉蓬,碧海風塵徒匆匆?與君盡美酒,澆此磊塊胸。
安得華陽洞中覓仙跡,手把赤珠騎白龍!(《汀州府志·藝文》)
使君讀書堂,在汀州霹靂岩,為明代汀州知府徐中行所建,又名“華陽別館”。此詩開篇即氣勢恢弘,意境闊大。前半部分採用白描手法,寫了霹靂岩的由來、地理位置和讀書堂的環境。“巨靈咆哮破蒼封,六丁驅石走崆峒。平地仙掌摩青空,金精削出玉芙蓉”,這兩句中四個動詞“破、驅、摩、削”以擬人化的手法,形象有力地寫出了使君讀書堂的形成,突出了整個讀書堂的豪雄氣概,這一派雄渾壯觀之景,表露出詩人對使君讀書堂的喜愛和嚮往之情。詩中關於巨靈、仙掌、金精、玲瓏等的想像,無不怪奇,出人預料。後半部分有描寫有議論,一句“古人陳跡空豪雄,胡為乎萬事如轉蓬,碧海風塵徒匆匆”,道出詩人的真實心境,有時光匆逝、萬事空蓬、物是人非之感。就算是一首簡短的詩,也不例外。他的《圃珖岩》只有四句:
拔宅諸仙棄舊窩,擲拋瓊玉似星羅。墮雲偃蹇眠秋壑,崩浪崔巍蹙怒鼉。奇鬼森來如欲搏,璧人雙峙恨無多。幽篁獨立思公子,自采蘭蘅帶女蘿。
這首七言絕句有嚴整的格律,押韻嚴格,想像豐富。諸仙拋棄舊窩,扔擲瓊玉,墮雲眠,崩浪蹙,這些形象的描繪勾勒出一幅幅神奇美麗的圖景,給人留下不少想像的空間。而詩的後半部分突然轉向“奇鬼”、互相對峙的“璧人”、“幽篁”等冷意象,有猝不及防之感。此亦可謂奇之所在哉?
李世熊的《嘲九龍》則古奧深澀,乍看讓人難以理解。“崖郁確兮水激詭,奔雷舞蛟奚為爾?爾奚不浩汗洞洪洗日喚月生,奚不澹天圮地淘汰星河澄萬滓……”全詩不僅字詞比較複雜、讀起來拗口,詩人想要表達的意思更是讓人匪夷所思。《清詩紀事初編》卷二曾這樣評價李世熊:詩以險拔自矜,不折聲調。
另一方面,李世熊攫取唐宋派“書寫性靈”的特點,多寫散文,或借景抒情,或寓情於景,或托物言志,既寫出了自己的真實心境,表明了心志,又緩和了自己幽居山林的孤悶,於自然山水中找尋到了生命的真諦。顯而易見的是,其詩篇不少就是直接以地方為名,直截了當地點出了自己的寫作對象。如《石巢》、《紫金山》、《天影山》、《圃珖岩》、《瑞華岩》等。“世熊積壘塊胸中,每放浪山水,以寫其牢騷不平之慨”,心中的不平,滿腹的牢騷都不自覺地隨筆墨噴灑出來。
風格多變見真情
李世熊詩歌創作具有自己的特點,在散文方面的成就尤其明顯。
他的散文奇麗深沉、俯仰多變、長於議論,較多地具有先秦諸子散文揚厲好辯的特點。其《里老論》夾敘夾議,就是最好的例子。黎士弘《前征君泉上李先生墓表》評論李世熊“先生文奇傑淒麗,長於推測情變,層見疊出”。
李世熊的文章不僅具有韓愈文章古奧艱深的一面,也具有陶淵明詩歌明麗沖淡的自然之風。例如他的《石巢》:
故面還幽壑,被蘿謁大雲。泉言砭耳痼,風發濯林氛。
不拾煙霞粕,重刪冰雪文。探奇如味酒,氣調別馨氳。
石巢,是詩人經常讀書的地方,詩的首聯頷聯寫出這裡環境清幽,氣候宜人。頸聯道出了詩人所做之事便是刪改文章,而尾聯運用比喻的手法,把在書山里獵奇比作品味美酒,越品越香醇,別是一番風味。詩篇語言平易自然,毫不矯飾,於簡單中道出真理,於樸實中見出淡遠。
世人皆知陶淵明乃一隱士,不為五斗米折腰,一心尋找神往的桃花源。熟不知明末清初文人李世熊也有此情結。其詩《紫金山》與陶淵明《歸園田居》有異曲同工之處:
山圍人鳥路,孤筇迷出入。樹石放奇情,分壇勢相逼。石或化為樹,樹或化為石。石池澄寒波,落落松陰直。冥茫息峰頂,崎嶇憩幽室。耳目及心神,喪之而後得。山深庵宇尊,諸佛現真魄。梵聲肅以放,物理自來格。我心山灼見,山性我微獲。
山、鳥、樹、石等自然界中常見的事物,透露出詩人還歸山林,擺脫塵網,洗盡世俗鉛華後超然平淡的心境。清新恬淡的景物白描後面,是詩人“我心山灼見,山性我微獲”山我相通,山我合一的真我心靈世界。此情此景,不正與“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若合一契么?
另外,李世熊作品還帶有屈原詩歌浪漫豪放的色彩。比如他的《天影山》,整首詩以“站得高,看得遠”的視角,圍繞“天影”展開想像,給人胸懷寬廣,曠達灑脫之感。而《美女峰》二首則表現出他婉轉多情的一面。美女峰的美,是那么讓人心醉:
寒倚青霄玉數枝,媥姍卻立望來遲。雲衣霞佩風將謔,黛笑嵐啼雨可期。
翠袖蕭條依草木,褰裳深淺娣蓬池。前山幸爾為騎驛,致語江郎婚媾宜。
欲將諸女伴江郎,女岸郎崖頗頡頏。萬里煙霞通縞紵,兩山孤峭擬鴻光。
前身痴築多情壘,浩劫難灰小字香。為笑漢家貪絕麗,不知投老此柔鄉。
“雲衣霞佩”“黛笑嵐啼”“翠袖”“褰裳”,山峰如一位高貴脫俗的美女,風姿綽約,溫婉多情。江山如此多嬌,觸發了李世熊心中多少柔情。
綜上所述,李世熊文章具有三個方面的特點:其一是奇崛艱深,其二是浪漫奔放,其三則為婉麗多情。且此三種風格有時各自為陣,有時交相融合,給人捉摸不透之感。彭士望所作《寒支初集》序也形象地指出了他文章的風格多變:吾三復元仲之文,其變有三,而之於一瞬。始而視之,則之之於奮:若立乎廣壤,而長雷四野;若伏乎深溪,而瀑而下注……是其若萬仞之石,墜於沖淵,崖擊蹬硉,眾響一激動,與洪波紛辨而沓至,而已悶如,而已恨如,汜然而若有所不應,汨然而若順如也。
從李世熊的人生遭際中,不難探究他文章風格多變的原因。他深處敏感而風雲瞬變的動盪年代,社會秩序混亂不堪,擁有滿腔濟世之志卻無力回天;屢試科舉卻報國無門。“志與時違,才為勢格”,正是他生不逢時,時運不齊的寫照。他心中有怨,故“憤而不得以遽泄,泄而不可以一御矣”。恁是那自然山水田園生活如何蕩滌,都未能完全擺脫出世與入世的矛盾的糾纏。
餘蔭披後世
李世熊對後世的影響,首先體現在他的氣節上。他不慕虛名,不畏權勢,屢次拒絕“出山”。他曾在《答汀州李太守書》說道:“人趨炎而某守賤,人走利而某守貧,人逐市朝,而某臥窮壑,人附權勢而某侶緇衲。”出於淤泥而渾然不染,可見其忠貞耿介。
李世熊對先朝的眷戀,對新朝的不滿排斥,為明朝遺民開了先河,樹立了榜樣。他喜歡結實有志之士,曾與“寧都三魏”為友,和劉坊結為忘年交,與黎士弘、彭士望等的友誼也很深厚。在隱居的四十多年裡,他們相識相知,互通書信。共同的操守,共同的文學追求讓他們走在了一起。李世熊的弟子黎士弘始終都很推崇業師的人格,對其無比的尊敬和愛戴。李世熊逝世後,黎士弘作《前征君泉上李先生墓表》,極力突出讚頌了李世熊的才學,以及決不偷生求活的氣節。
他的金蘭契劉坊,更是在各方面都與他有著相同之處。劉坊在拜訪李世熊時曾作《寧化訪李元仲奉贈》從文章和節操方面給予李世熊很高的評價。他自己也堅守著絕不事清的遺民思想,帶著國恨家仇隻身浪跡天涯。天可憐見,劉坊死時得以葬於世熊墓旁。一對文友相游於九泉之下,豈不幸運乎?
《靜志居詩話》卷二十一認為“元仲鏤錯見長,澄濾不足”。《晚清簃詩匯》卷一八云:詩“亦戛戛獨造。間效長吉,尤與遺民謝皋羽相近”。世熊在明代的聲名並不顯著,但他對清代閩西文學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形成了以寧化文人李世熊為中心向周邊輻射的作家群,促成了清代客家地區文化的繁榮。
結語
1686年,李世熊離開了人世。當此之時,鄉人爭相厚殮他,建立了墓碑,保存了他的故居——但月庵。人們對這位品骨卓絕,德高望重的賢人的敬慕,化作對他深刻濃烈的紀念。300多年來,寧化人民一直記惦著他,1943年泉上鎮曾一度更名為元仲鄉。後由於文革,其墓和庵都毀於一旦。1987年,人們記起了這位被歷史淡忘的賢人,為他重修了墓,建立新的墓碑,碑上刻著:大明遺民九世祖李公世熊之墓。
如今,在李世熊的家鄉寧化縣泉上鎮,兩處建有“李氏宗祠”, 那裡記錄著他的過去,承載著他的現在,藉此,他的文章將保存久遠,他的事跡將流芳百世,他的精神將永放光芒。
李世熊作品
明貴州鎮遠府知府李公墓志銘
公,閩之寧化人。崇禎戊辰改元,以明經應恩詔,甲戌選貴州同仁縣知縣,己卯遷雲南昆陽州知州,癸未遷廣東南雄府同知,再遷貴州鎮遠府知府,未蒞任,卒。嗚呼!明社之蕪也,則制科阨雄峻而用人之倒也。銓例由明經為令至於守,非豪有力則甚材而棱露者,雖豪且材猶不數也,雖甚材由不得盡其材,非殘破委之即邊彈丸度不展肘足者耳,是資格之為駿雄韜縶也。即如銅,山僻萬仞,中轄屬十鄉,丁不蒲千,流寓新民十居其七,胥吏多亡命,舞文作奸不可稽。而苗夷密邇,時出剽掠,民無得耕耨者。自公令之,訓練追捕,苗乃十齣無一二利。昆陽之瘠,亦復如銅。崇禎五年,城破於夷,新城寥落不及一市。且冊籍既毀,實田或報災傷倖免,虛田或作實田並追,里甲坐困,不投豪紳,即亡境外。公為厘絕產,剔隱佔,免故丁,豁虛糧,裒益額課,於是居者寧止,逋者復業,昆之人以為絕而復甦也。當時是,普婦萬氏倡逆,合全滇兵力制一女子而未足。普去昆州三百里,岌乎震鄰,而蕎甸諸夷,逼處州境,蠢然思亂。公內嚴守御,外示威信,夷竟就撫,孤城以安。及遷南雄,頗為內地,則癸未之冬矣。甲申三月,北都淪陷。乙酉五月,南都再覆。天下洶洶,義師草竊,毛起如猥,而嶺南尤劇。於是盜賊披猖者,惟公是御;藩王流寓者,惟公是護;軍需征檄如霆者,惟公咄嗟是辦。位貳於守,而名譽乃遠逾守。七月,唐藩正位,閩中改元隆武。丙戌,朝儀移蹕贛州。三月二十四而破吉安,四月十五而薄贛。嶺北郡縣,空虛無人,獨閣部楊公延麟、總督萬公元吉、兵道彭公期生、推官吳公國球三四人者與孤城生死。道路轟聞謂贛已不守,且突至梅關者。公時奉檄監兵五千迎駕,聞虔警,則仗劍出關,徑率所統兵援虔。至南康,間道入圍城,以策乾萬公。萬公少為名進士,風岸嵬然,見公外儻盪,語又危諤,不善也。所畫策壯,萬憚於舉奇,詘不用。他所論多左。公辭去,鏇以功擢公鎮遠知府。嗚呼!萬公固賢者,乃科名芥於眸,即國士山立而勿睇。俗之移賢如此哉!七月,公解監紀還粵,將蒞黔。九月晦,架陷於汀州,十月而贛破。時公已抵靈山縣,頗聞閩地盡失,粵西擁桂藩,改元永曆。欲間走南寧諧行在,值土寇飈發,遂及於難。嗚呼!命往仇才,大用不竟,可悲也!夫先是二月間召用,故相何吾騶及陳公秋濤道出南雄,何問公約:“君閩人也,閩遂贊中興乎?”公曰:“可也。非劉、石之雄,其臣亦無粘沒喝、斡離不之謀,勇兵雖勁,皆遼土燕齊之人驅而從狄,邇則左良玉、劉澤清之降卒耳,何詎不相勝乎?”何相曰:“然則東晉南宋乎?”公曰:“未也。東晉自永嘉後,諸胡相吞,百年未定。故王導、謝安乘其閒暇,得賓賢禮士,修安和寬簡之政,卒亦不能駕賀循、紀瞻輩與劉、石爭雄長。今並引弓為一家,耽耽志江南耳,豈能為東晉之閒暇?南宋敗創之餘,則有韓、岳諸將力戰而御之,宗、李、趙、張諸相彌縫補苴之,故金人屈就和議而宋以苟安。今皆不然,而侷促閩中,駕馭不遠,即欲為南宋,豈易言哉?”何相曰:“然則駐虔乎?”公曰:“是其次也,實亦置之危地而後安。漢高不據武關,終難滅項;太祖不戰鄱陽,豈能驅元?以備、亮之材,退保益州,終不能越祁山寸武。況八閩澤國,無瞿劍之險乎?”何相曰:“魯藩逼近金衢,將為梗乎?”公曰:“是乃所為中興之藉也。恨岷蜀諸藩,不悉倡義西北耳!凡兵勢有分合,彼合則亦利合,彼分亦利分。今聞以合力取山陝,而以分兵寇江南,蓋襲晉隋之故智。晉以二十萬取吳,而出師道六。隋以五十萬取陳,而以師道八。途分則敵多也。既分中國諸鎮之叛兵入吳越、入江楚,吾不能分而御之。使諸藩人自為戰,疆自為守,即令為錢鏐、為竇融,亦僅為聖主驅除難耳。漢追楚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會,張良曰:‘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於是捐齊予韓信,捐梁予彭越,既並天下,而兩王之地終歸於漢矣。今舉朝不思遠屏腥氛,而聚談服屬魯國,是某所謂倒也!獨魯國君臣暗於大計,恃江上一師以爭衣帶,而不知徽耽耽綴嚴州,以議其後,今不能謁徽出之沖,絕衢歸之路,使之遠犯江山而震撼閩關。是為前據虎,而左右背迎狼矣。”公又言:“相國即入閩,兩龍夾日,天動雲移,薄海瞻之顧,兩勛忮愎,其可協乎?苞官苴將,其可汰乎?宿衛兵不滿萬,兩關兵不滿三萬。建寧汀邵,罅可縫乎?能使天子換甲冑,履行伍,盡剷平世文貌,行草昧開創事乎?寇、賈、岳、韓,相國意誰屬乎?即大駕駐虔,胸背單危,一萬督撫可支天乎?楚督招降之卒,指梟指鳧,可出湖迎駕乎?蜀、黔、滇、廣、苗、狼之兵,可調集乎?皆未曰可知也。”於是陳公鏇軫,而何猶趣駕。臨岐執公手言曰:“所見天下士多矣,深識時務無如君者。比覲至尊,首當召君以匡,吾不逮也。”及陛見,所引薦二十餘人,皆故吏、姻婭,無公名者。嗚呼!邦之殄也,則用者不才,而才者不用也。公少時常自言所志:“誠得專制千里,毋得胸臆,當使狼虎絕蹤,桑麻被野。”其言竟不售,僅以黑子州邑薄試雞刀。及際事會,將顯光氣,而奪其利器,縻以閒曹,使失淵之鱗坐困豫且,英雄所為流血也,公凡剖斷糾紛,無風霜電霆之跡,而卻解窾開如所無事。今昆銅間遇剖決明了者,輒詫曰:“何許李寧化?”蓋謂公也 。
熊償以謂公:治事如御兵,務為不可敗者是矣。性孝友,事繼母謝,俱如生母。撫異母弟妹,篤如胞弟妹。十年邊吏,垂槖入粵,比得俸余,輒散族戚之乏者。哀訃至日,無耄壯皆欷涕曰:“天乎夢夢爾乎!”公少為名諸生,葛水鑒先生會較閩士,嘗首拔公。朱公未孩時,備兵漳南,以公文頒錄學宮,用式多士,士論無異同者。丁卯中閩闈副榜,癸酉北闈再中副幫,奢與多材,而嗇與一第,造物固不可測矣。所學自天官、地理、日者、醫算、浮屠、老子之言,無不貫穿。邊幅頹然而中肅括,雖遇仆隸,必有禮焉。其它政績敏異,傳述者類稗說家言,寘勿論。攝其大者如此。公諱世輔,字左宜,亦號我持。父諱芳春,累贈南雄府同知。生母夏氏,累贈宜人。祖諱厚仁,始為風雅之言,斐然文士也,以資補浙江開化金馬鎮巡司。其先皆力田起家,不詳所自徙。元配吳氏,贈封宜人。妾朱氏,生男子一人,曰鄴。公生於萬曆丁亥,卒於再丁亥四月十九日。以月還柩,葬於里之赤土崗。而從弟世熊揮淚為之銘曰:
錦也不可幍,稻也不可虀。嵬科高第,不可鞭寇而笞彝。發土剃穢,乾莫不如鎡基;針盲起廢,孔孟不如盧醫。嗟時之惘惘,懷時拯溺。而郁肉救飢,縻千石於貴竹,儼善人於載屍,系午馬於潕溪。則不如處囊之錐,使傾崖屈,排河之跖葦,系束控鼎之肢,人亡邦瘁。嗚呼!噫嘻!
(這篇墓志銘是李世熊紀念他的堂兄李世輔(1587--1647)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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