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木蘭詩》是我國南北朝時期北方的一首長篇敘事民歌,記述了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征戰沙場,凱旋迴朝,建功受封,辭官還家的故事,充滿傳奇色彩。
《木蘭詩》選自宋朝郭茂倩編的《樂府詩集》,是一首北朝樂府民歌。它產生的時代眾說紛紜,但從歷史地理的條件可以判定事和詩可能產生後魏,這詩產生於民間,在長期流傳過程中,有經後代文人潤色的痕跡,但基本上還是保存了民歌易記易誦的特色。
《樂府詩集》是最完備的一部樂府歌辭總集,其中的民歌,較生動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和風土人民,分南歌、北歌兩大部分。北歌,即北方民族民歌,題才廣泛,格調雄頸、熱烈、質樸。
原文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旦辭爺娘去,暮至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但辭黃河去,暮宿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唧(jī)唧:紡織機的聲音。一說為嘆息聲,意思是木蘭無心織布,停機嘆息。首句一作“唧唧何力力”。
當(dāng)戶:對著門或在門旁,泛指在家中。
機杼(zhù)聲:織布機發出的聲音。機:指織布機。杼:織布的梭子。
惟:只。
何:什麼。
憶:思念,惦記
軍帖(tiě):徵兵的文書。
可汗(kèhán):古代西北地區少數民族對君主的稱呼。大點兵:大規模徵兵。
軍書十二卷:徵兵的名冊很多卷。十二,表示很多,不是確指。下文的“十年”、“十二轉”、“十二年”,用法與此相同。
爺:和下文的“阿爺”一樣,都指父親。當時北方呼父為“阿爺”。
願為市鞍(ān)馬:為,為此(指代父從軍)。市,買。鞍馬:馬匹和乘馬用具。
韉(jiān):馬鞍下的墊子。
轡(pèi)頭:駕馭牲口用的嚼子、籠頭和韁繩。
辭:離開,辭行。
濺(jiān)濺:水流激射的聲音。
旦:早晨。
暮:夜晚。黑山:今呼和浩特市東南。公元429年,《北史·蠕蠕傳》:“車駕出東道,向黑山”。
但聞:只聽見。胡騎(jì):胡人的戰馬。胡,古代對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啾(jiū)啾:馬叫的聲音。
萬里赴戎機:不遠萬里,奔赴戰場。戎機:軍機,指戰爭。
關山度若飛:像飛一樣地跨過一道道的關,越過一座座的山。度,越過。
朔(shuò)氣傳金柝:北方的寒氣傳送著打更的聲音。朔,北方。金柝(tuò),即刁斗。古代軍中用的一種鐵鍋,白天用來做飯,晚上用來報更。一說金為刁斗,柝為木柝。李善註:“金,謂刁斗也。衞宏《漢舊儀》曰:晝漏盡,夜漏起,城門擊刁斗,周廬擊木柝。”
寒光照鐵衣:冰冷的月光照在將士們的鎧甲上。寒光:指清冷的月光。鐵衣:古代戰士穿的帶有鐵片的戰衣。
天子:即前面所說的“可汗”。
明堂:皇帝用來祭祀、接見諸侯、選拔等所用的殿堂。
策勛十二轉(zhuǎn):記很大的功。策勛,記功。轉,勛級每升一級叫一轉,十二轉為最高的勛級。十二轉:不是確數,形容功勞極高。
賞賜百千強(qiáng):賞賜很多的財物。百千:形容數量多。強,有餘。
問所欲:問(木蘭)想要什麼。
不用:不為,不做。尚書郎:官名,魏晉以後在尚書台(省)下分設若干曹(部),主持各曹事務的官通稱尚書郎。
千里足:可馳千里的腳力,指好馬。一作“願借明駝千里足”,均指願得良騎速回故鄉。
郭:外城。扶:扶持。將:助詞,不譯。以上二句是說父母互相攙扶著到城外來迎接木蘭。
姊(zǐ):姐姐。
理:梳理。紅妝(zhuāng):指女子的艷麗裝束。
霍(huò)霍:磨刀迅速時發出的聲音。一說,刀光閃動疾速貌。
著(zhuó):通假字通“著”,穿。
雲鬢(bìn):像雲那樣的鬢髮,形容好看的頭髮。
帖(tiē)花黃:當時流行的一種化妝款飾,把金黃色的紙剪成星、月、花、鳥等形狀貼在額上,或在額上塗一點黃的顏色。帖,同“貼”。花黃,古代婦女的一種面部裝飾物。
火伴:古時兵制,十人為一火,火伴即同火的人。
“雄兔”二句:據說,提著兔子的耳朵懸在半空時,雄兔兩隻前腳時時動彈,雌兔兩隻眼睛時常眯著,所以容易辨認。撲朔:形容雄兔腳上的毛蓬鬆的樣子。迷離:形容雌兔的眼睛被蓬鬆的毛遮蔽的樣子。
“雙兔”二句:當兩隻兔子一起在地上跑時便區別不出它們的雌雄。傍(bàng)地走,指在地上跑。以上四句通過雄兔雌兔在跑動時不能區別的比喻,對木蘭的才能和智慧加以讚揚和肯定,傳達了一種“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觀念。
譯文
嘆息聲一聲連著一聲,木蘭姑娘對著防門在織布。織機停下來機杼不再作響,只聽見木蘭姑娘在不斷地嘆息。問問姑娘你這樣嘆息是在思念什麼呢?(木蘭回答道)姑娘我並沒有思念什麼。昨夜我看見徵兵文書,知道君王在大量徵募兵士,那么多卷徵兵文書,每一卷上都有父親的名字。父親沒有長大成人的兒子,我木蘭沒有兄長,我願意去買來馬鞍和馬匹,從現在起替代父親去應徵。
到東市上買來駿馬,西市上買來馬鞍和鞍下的墊子,南市上買來馬嚼子和韁繩,北市上買來長馬鞭。早上辭別父母上路,晚上宿營在黃河邊,聽不見父母呼喚女兒的聲音,只能聽到黃河洶湧奔流的嘩嘩聲。早上辭別黃河上路,晚上到達黑山頭,聽不見父母呼喚女兒的聲音,只能聽到燕山胡兵戰馬啾啾的鳴叫聲。
行軍萬里奔赴戰場作戰,翻越關隘和山嶺就像飛過去那樣迅速。北方的寒風中傳來打更聲,清冷的月光映照著戰士們的鐵甲戰袍。將士們經過無數次出生入死的戰鬥,多年之後才得勝而歸。
勝利歸來朝見天子,天子坐上殿堂(論功行賞)。記功授爵木蘭是最高一等,得到的賞賜千百金以上。天子問木蘭有什麼要求,木蘭不願做尚書郎這樣的官,希望騎上一匹千里馬,藉助它的腳力送我回故鄉。
父母聽說女兒回來了,互相攙扶著到城外迎接她;姐姐聽說妹妹回來了,對著門戶梳妝打扮起來;弟弟聽說姐姐回來了,忙著霍霍地磨刀殺豬宰羊。打開我閨房東面的門,坐在我閨房西面的床上,脫去我打仗時穿的戰袍,穿上我以前女孩子的衣裳,當著窗子整理象烏雲一樣柔美的鬢髮,對著鏡子在額上貼好花黃。出門去見同去出征的夥伴,夥伴們都很吃驚都說我們同行十二年之久,竟然不知道木蘭是女孩子。
雄兔的腳喜歡亂騷亂撲騰,雌兔的兩眼老是眯縫著,當它們挨著一起在地上跑的時候,又怎能分辨得出誰雄誰雌呢?
創作背景
《木蘭詩》產生的時代眾說紛紜,但據其最早著錄於陳釋智匠所撰的《古今樂錄》,可證其產生之時代不晚於陳。詩中稱天子為“可汗”,征戰地點皆在北方,則其產生之地域在北朝。詩中有“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語。黑山即殺虎山,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東南,去黃河不遠。燕山指燕然山,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國杭愛山。據此,《木蘭詩》中之戰事,當發生於北魏與柔然之間。柔然是北方遊牧族大國,立國一百五十八年(394—552)間,與北魏及東魏、北齊曾發生過多次戰爭。而最主要之戰場,正是黑山、燕然山一帶。429年,北魏太武帝北伐柔然,便是“車駕出東道,向黑山”,“北度燕然山,南北三千里。”(《北史·蠕蠕傳》,蠕蠕即柔然。
此詩收入《樂府詩集》的《橫吹曲辭·梁鼓角橫吹曲》中,至唐代已廣為傳誦,唐人韋元甫有擬作《木蘭歌》,可以為證。因此,學者們大都認為,民歌《木蘭詩》產生於北朝後期。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木蘭詩》是中國南北朝時期北方的一首長篇敘事民歌,也是一篇樂府詩。它記述了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征戰沙場,凱旋迴朝,建功受封,辭官還家的故事,充滿傳奇色彩。此詩產生於民間,在長期流傳過程中,有經後代文人潤色的痕跡,但基本上還是保存了民歌易記易誦的特色。
第一段,寫木蘭決定代父從軍。“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聲,唯聞女嘆息。”唧唧是嘆息聲。木蘭當戶織,卻不聞機杼聲,這暗示木蘭此時已無心織造。唯聞女嘆息,進而暗示木蘭內心憂思深重。以“唧唧復唧唧”開頭,則此一暗示,效果突出。起唱已見出手不凡。“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兩問實是一問,出以排比,便扣人心弦。“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問得那樣關切,回答卻如此平靜,可見木蘭性格之沉著,亦意味著木蘭內心之憂思,經過激烈衝突後,已毅然下定決心。“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徵兵文書連夜發至應徵人家,這說明軍情十分火急,顯然是敵人大舉進犯。可汗大徵兵,則千家萬戶皆有關係。“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軍書指徵兵名冊,十二卷是言其多,卷卷有父名是誇張,言父親應徵,冊上有名,千真萬確也。“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此二句言一事:家中父老子幼,支撐門戶唯有木蘭。衰老的父親怎能去遠征殺敵,可是祖國的召喚又義不容辭。面對這雙重的考驗,木蘭挺身而出:“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木蘭好女兒,替父從軍意志,實為對父親的愛心與對祖國的忠心之凝聚,亦為巾幗英雄本色之發露。
第二段,寫木蘭準備出征和奔赴戰場。“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連下四個排比句,鋪陳四市購買鞍馬,尤其“駿馬”、“長鞭”二語,極有氣派地寫出木蘭出征之前的昂揚士氣。士氣,原是士兵的生命。“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暮至,不必坐實為一日內事,此言曉行夜宿,征途之長,行軍之急。此四句展開巨幅出征情景。先言其情。古時一少女離開閨閣遠赴沙場,不異投入另一世界。旦辭爺娘,暮宿黃河,黃河激流濺濺之鳴聲,代替了平日父母親切之呼喚,這層層描寫,將一女性出征之後全幅生活翻天覆地之變化、全幅心態之新異感受,一一凸現出來。唯其如此,所以真。再言其景。黃河邊上,暮色蒼茫之中,一位女戰士枕戈待旦,這是十分蒼涼而又悲壯之境界。此種境界,在中國詩史上稀有。“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此四句與上四句為一排比,但意脈已大大發展。暮至黑山,言至而不言宿,暗示我軍已經前敵。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直提起戰鬥即將打響,亦意味著木蘭昔日之兒女情懷,從此將在戰爭中百鍊成鋼。
第三段,概寫木蘭十來年的征戰生活。“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上二句寫我軍征戰之奮勇,“赴”字、“度”字、“飛”字,極有氣勢。中二句寫宿營之戒備警惕,亦點出戰地生涯之艱苦卓絕。四句雖寫全軍,木蘭自在其中。下二句以將軍之戰死,襯凸木蘭生還之不易。“百戰”、“十年”皆非實數,概言戰事頻繁,歲月漫長也。此六句,寫盡木蘭從軍生涯,筆墨異常精煉。
第四段,寫木蘭還朝辭官。“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天子即可汗,明堂指朝廷。策勛即記功,勛位分作若干等,每升一等是一轉,十二轉者,誇張連升之速也。百千強,言賞賜之物成百成千還多。寫天子對木蘭之優遇非常,一則暗示木蘭戰功之卓著,一則襯凸木蘭還家之心切。“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借千里足,送兒還故鄉。”定是木蘭對於勛位賞賜全無興趣,故天子怪而問其所欲,木蘭則告以不用作官,只願還鄉。願借千里足(指快馬),婉言歸心似箭也。木蘭不受官職,固然可謂鄙薄官祿,但也應知她還隱蔽著女性之身份,在當時條件下,女子又豈能做官(從軍本是萬不得已)。尤其長期離別父母,女兒之情深切矣。辭官一節,仍是緊扣木蘭作為一女性來寫的。
第五段,以濃墨重彩大書木蘭還家與親人團聚。“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妹聞姊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描繪全家歡迎木蘭,一氣鋪陳三排六句,喜慶歡騰遂至高潮。然而箇中仍極有分辨,須加體會。十二年過去矣,父母更加衰老,故彼此相扶出城來迎。阿妹長大成人,故依閨閣之禮,用紅妝隆重歡迎。既逢喜慶必殺豬宰羊。一片歡樂和祥,而又長幼有序,此中深具傳統禮俗之美也。木蘭喜慰,可想而知。“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帖花黃即在面額上貼花塗黃,是當時婦女流行之容飾。一氣又是四排句兩偶句,鋪寫木蘭恢復女兒身之樂。十二年未入之閨閣,未坐之床,未著之衣裳,未理之雲鬢,未貼之花黃,今日百度俱興矣,其樂何若!這意味著,木蘭來之不易的女性之復歸。“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古代兵制十人為一火,火伴即同火之士兵。火伴們能不驚惶?誰知道十二年來一同征戰出生入死之木蘭,原來竟是門前這位光彩照人之女郎!全詩懸念至此解開,原來十二年里,木蘭是女扮男裝從軍作戰。此一節最具喜劇性效果,亦是全幅詩情之最高潮。然而又令深思。十二年沙場之出生入死,難。十二年喬裝而不露痕跡,更難。木蘭內心之精神力量,該是何等之大!
第六段,用比喻作結。“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撲朔是跳躍貌,迷離是兔眼眯縫貌,此二句互文。雄兔撲朔而又迷離,雌兔迷離而又撲朔,兩兔一道在地上奔跑,誰又能辨其雌雄!木蘭與大夥一道征戰,裝束舉止與男子並無二致,大夥又豈能知道我是女子呢?此一機智幽默之比喻,是木蘭女扮男裝之奇蹟的圓滿解釋,亦是喜劇性詩情之裊裊餘音,此餘音之有餘不盡,仍在於意味著木蘭之英雄品格。
其詩中幾件事的描繪詳略得當,一、二、五、六段詳寫木蘭女兒情懷,三、四段略寫戰場上的英雄氣概。從內容上突出兒女情懷,豐富英雄性格,是人物形象更真實感人。結構上使全詩顯得簡潔,緊湊。
此詩在寫法上運用了較多的修辭手法,主要是對偶、排比及互文。其中互文是此詩極有特色的修辭手法,在刻畫人物心理、塑造人物形象、渲染氣氛等方面起了很大作用。如“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二句,單從字面上看是不合邏輯的,上下文互文互補而增義:“開我東閣門,坐我東閣床;開我西閣門,坐我西閣床。”由於互文手法的運用,省略了時間的推移和地點的轉換,表現了木蘭一別十年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到這裡坐坐,到那裡看看,看到曾經熟悉的一切,心中既充滿親切之感,又有說不清的滋味。含不盡之意於言外,通過動作細節的描寫,刻畫人物心理。又如“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二句,如果把“當窗”和“對鏡”分開理解,顯然不合女子梳妝的實情。“當窗理雲鬢”應“對鏡”,“對鏡貼花黃”也要“當窗”。這裡的互文手法如同“蒙太奇”一樣變換鏡頭,表現了木蘭脫下戎裝的動作之迅速、麻利,渲染了她經過十年的軍旅生涯,急切地想找回女兒家感覺的興奮之情。再如“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二句,對偶兼用互文,高度概括了十年征戰的曠日持久和激烈悲壯,突出了木蘭出生入死,英勇善戰的英雄形象。又如“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二句,“腳撲朔”是雄兔的特徵,“眼迷離”是雌兔的特徵,分辨雌雄本是一目了然的事,但二兔上述的特徵兼而有之,就很難區別了。這裡暗示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和男人一樣馳騁疆場,巾幗不讓鬚眉,表現了木蘭的機智勇敢,照應了上文“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使這個傳奇式的女英雄的形象更加豐滿,含蓄而富於浪漫色彩。又如“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幾句,排比兼用互文,表現出一種急促跳蕩的節奏,一種躍躍欲試的意態,表現“可汗大點兵”的軍情緊急,渲染了出征前的緊張氣氛和木蘭準備工作的繁忙而有序。這些互文手法的運用,不僅詞約意豐,詳略得當,而且從敘事上跨越時空,加快了情節的推進,使行文富於節奏感,跌宕生姿,增強了表達效果。
《木蘭詩》是中國詩史上罕有的傑作,詩中首次塑造了一位替父從軍的不朽的女英雄形象,既富有傳奇色彩,而又真切動人。木蘭既是奇女子又是普通人,既是巾幗英雄又是平民少女,既是矯健的勇士又是嬌美的女兒。她勤勞善良又堅毅勇敢,淳厚質樸又機敏活潑,熱愛親人又報效國家,不慕高官厚祿而熱愛和平生活。木蘭完滿具備了英雄品格與女性特點。天性善良勇敢,沉著機智,堅忍不拔,是木蘭英雄品格之必要內涵,對父母對祖國之無限愛心和獻身精神,則是其英雄品格之最大精神力量源泉。同時,全詩緊扣“木蘭是女郎”,從“不聞爺娘喚女聲”到“木蘭不用尚書郎”,從“木蘭當戶織”到“著我舊時裳”,始終不失其為女性之特點。故木蘭形象極為真實感人。
《木蘭詩》創具一種中國氣派之喜劇精神,其特質,乃是中國人傳統道德精神、樂觀精神及幽默感之整合。這種中國氣派之喜劇精神,實與以諷刺為特徵的西方喜劇大不相同。《木蘭詩》充分體現出中國民歌之天然特長,鋪排、誇張、象聲、懸念的突出運用,對於渲染氣氛、刻劃性格,效果極佳。過去多認為《木蘭詩》所產生之基礎,為北朝尚武之社會風俗。但是,北朝歷史發展之主流,是入居北中國的遊牧民族接受農業文明,進而接受中國文化,最終為中國文化所化。就此詩言,即使木蘭之家原為鮮卑民族,也早已漢化。“木蘭當戶織”,是一證。木蘭還家,全家喜慶之中所深具之禮意,是又一證。尤其木蘭替父從軍、高度體現對父母之愛心與對祖國之忠心,實為高度體現中國文化之精神。故應當說,《木蘭詩》所產生之基礎,是中國傳統文化與北朝尚武風俗之融合,而《木蘭詩》之根本精神,則是中國文化之精神。
名家點評
謝榛:《木蘭詞》云:“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此乃信口道出,似不經意者,其古樸自然,繁而不亂。若一言了問答,一市買鞍馬,則簡而無味,殆非樂府家數。“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絕似太白五言近體,但少結句爾。能於古調中突出幾句,律調自不減文姬筆力。“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此結最著題,又出奇語。若缺此四句,使六朝諸公補之,未必能道此。(《四溟詩話》)鍾惺:英雄本色,卻字字不離女兒情事。“問女何所思”四語,妙,妙!“昨夜見軍帖……卷卷有爺名”:質得妙,似《焦仲卿妻》詩法。“東市買駿馬……北市買長鞭”:瑣瑣處分,是女郎暴出門行徑。“朝辭爺娘去”……“旦辭黃河去”:辭黃河與辭爺娘間句法變得妙。“萬里赴戎機……壯士十年歸。”初似唐人《紫騮馬》、《關山月》諸律語。“送兒還故鄉”七句如見。“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寫英雄處眾中光景如見。(鍾惺、譚元春《古詩歸》)譚元春:“昨夜見軍帖……卷卷有爺名”:此等敘法不詳不妙。“暮至黑水頭……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瑣瑣路程中代寫離家顧戀如訴。尤妙在語帶香奩,無男子征戍氣。“阿姊聞妹來”:補阿姊小弟關目始妙。“雄兔腳撲朔……安得辨我是雄雌。”四語倒在後詠嘆一番。木蘭機警英烈之氣在紙上矣,未可以閒閒比喻讀之。(鍾惺、譚元春《古詩歸》)胡應麟:此歌中,古質有逼漢、魏處,非二代所及也,惟“朔氣”、“寒光”,整麗流亮類梁陳。又云:《木蘭詩》是晉人擬古樂府,故高者上逼漢、魏,平者下兆齊梁。如“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尚協東京遺響,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齊梁艷語宛然。又“出門見夥伴”等句,雖甚樸野,實自六朝聲口,非兩漢也。(《詩藪》內編卷三)陳祚明:木蘭詩甚古。當其淋漓,輒類漢魏,豈得以唐調疑之。此詩章法脫換,轉掉自然。凡作長篇不可無章法,不可不知脫換之妙。此詩脫換又有陡然竟過處,無文字中,含蓄多語,彌見高老。(《采菽堂古詩選》)沈德潛:事奇語奇,卑靡時得此,如鳳凰鳴,慶雲見,為之快絕。(《古詩源》)賀貽孫:敘事長篇動人啼笑處,全在點綴生活。如一本雜劇,插科打諢,皆在淨醜。《木蘭詩》有阿姊理妝,小弟磨刀一段,便不寂寞,而“出門見夥伴”,又是絕妙團圓劇本也。(《詩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