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老去的手藝,正是支撐中華千年文明的重要一環。它們的老去,正如四書五經成為教育的點綴而非主流一樣,固然令人傷感,但也只是文明升級的必然。個人的記憶經過歲月的洗刷,有多少能夠靠得住?“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當老手藝的衰敗不可逆轉、承繼不能指望的時候,一份真實的影像就用來豐富後人對先輩的想像吧。目錄
前 言
最後的老手藝——剃頭匠
剃頭擔子少了,剃頭師傅必備的十六般技藝,即梳(發)、編(辮)、剃(頭)、刮(臉)、捏、捶、拿、掰、按(此五種俗稱按摩)、掏(耳)、剪(鼻毛)、染(發)、接(骨)、活(血)、舒(筋)、(梳)補等,懂的人也不多了。
最後的老手藝——打豆腐
天還沒完全亮,汪嫂家那隻蘆花公雞,便扯開嗓門唱開了,一聲領吭,激起全村千雞唱,此起彼伏的雞鳴,迴蕩在金鳳山濕潤的晨霧裡。迷迷糊糊披衣起床的汪嫂,捏了捏昨夜泡在鐵桶里的黃豆,豆子顆顆鼓脹。她要給剛從廣西回家過年的兒子,打板豆腐吃——兒子黃洪波自小就愛吃她磨的豆腐。
最後的老手藝——手工造紙
手工造紙用的原材料都是純天然的,黃師傅倒不是出於環保與紙質的考慮,而是為了儘可能地降低成本。山上采割,只花力氣,不要錢。
最後的老手藝——手工製衣
手工製衣從種收棉花、剔除棉籽,紡棉成線、織線為布,再用藍靛或平染、或蠟染、或扎染上色,縫合成型,最後繡花裝飾,大約有幾十道工序。
《最後的老手藝》圖冊
最後的老手藝——銅匠見證了大半個世紀銅鎖的變故,老人看得很開,心態平和。
最後的老手藝——刻瑪尼石
瑪尼石在信仰藏傳佛教的地區需求量很大,這便成就了一批瑪尼石刻匠人。瑪尼石刻藝人一般都是佛教信徒,他們將自己的虔誠與信念刻進冰涼的石頭,賦予石塊以生命。
最後的老手藝——吊酒我輕品了一小口,清茶夾雜著酒香,順著喉嚨流進胃,湧向肺,滲入每一根毛細血管,一種難以言表的滋味,卻上心頭。
最後的老手藝——翻砂我要離開老人的小攤時,我想買件東西帶回,可怎么也選不到合適的。劉師傅看出我的心思,憨厚地一笑:“你們城裡人,這些都用不上,喜歡的話,下次來給你鑄個什麼小玩意兒。”
最後的老手藝——蠟染
蠟染分蠟畫和蠟染。蠟畫用蠟刀蘸上溶為液態的蜂蠟,在白布上繪畫,再分層染色。蠟染是將畫好的布料,通過防染、煮沸、去蠟、漂洗,直至圖畫顯現。黔東南的一些地方,畫稿不是用蠟,而用松香,松香被置於火爐上的一塊鐵板上溶化,用雞毛或其他禽類的羽毛做成的筆畫圖案。
最後的老手藝——擂茶
擂茶,舊時人們稱為“三生湯”。用大葉茶、米、生薑、茱萸、芝麻、花生、黃豆、食鹽等為原料製成的一種飲品。桃源擂茶的歷史,據說已近兩千年。
《最後的老手藝》圖冊
最後的老手藝——鋁鍋換底別看這鋁鍋換底,卻也是個技術活,鍋底與鍋身的銜接不上膠、不點焊,完全靠細緻的敲打,均勻的錘擊。手藝好的師傅換的底,滴水不漏,經久耐用,美觀漂亮。
最後的老手藝——磨刀人他還是疑惑不解,並沒有接過我的菜刀:“有什麼拍的,看我這一身,也沒有穿件體面衣裳。”
最後的老手藝——裁縫那神情與動作在我看來,怎么也不像包一件衣服,而是一個老手藝人,在清理著自己六十年的追求,六十年的堅持,六十年的期待。
最後的老手藝——趕蜂五十九歲的朱玉中師傅,自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養蜂至今,常年在外奔波趕蜂。朱師傅說,蜜蜂的產量比往年要高許多。這季油菜花蜜,他就有六千多塊錢入賬。外出趕蜂,旅途辛勞人疲蜂倦,收成再好,也就這個樣子。
最後的老手藝——制梳匠
進烏鎮,已是燈火闌珊。夜色里的小鎮,古貌尚在,氣韻生動。月光里藍色的運河,連通兩岸木屋,水霧氤氳,古意蒸騰。次日進古城區,天還未亮。在河邊屋檐下坐等日出,身旁昏暗的燈籠光亮,映照出一塊木質招牌:烏鎮牛角梳作坊。
最後的老手藝——修傘匠
張師傅常年修傘,鋒利的傘骨斷口將他的雙手刻畫得像樹皮一樣粗糙,但乾起活來卻照樣靈巧,無論是穿針引線,還是接骨換架,老人雙手總是敏捷迅速,乾淨利落。
最後的老手藝——白鐵匠加工白鐵全部靠冷做,所有物件都是敲打成型,不點焊,不熱接。白鐵製品的每一個細小銜接部分,都靠手工折壓,相互扣接,敲打緊密而成。
最後的老手藝——繃床架
551號繃棕索床架的作坊夾雜在一字排開的民居里,很不起眼。擺放房屋正中的半成品床架,幾乎占據了作坊大半部,屋角摞滿了棕索、木料,繃床架的工具四散滿地,
最後的老手藝—
《最後的老手藝》圖冊
—蓑衣匠在和我交談時,周師傅始終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他總是用很慢的語速輕聲嘮叨自己半個世紀的蓑衣故事。在我看來,這故事,就像那蓑衣的棕褐色,深沉;這故事,有如老人細密的針路,實在。
最後的老手藝——補搪瓷
擦掉鐵鏽,剷除雜物,磨光創面;再按創口形狀剪好錫皮,將錫皮磨平理淨;然後分別在搪瓷創口與錫皮上均勻塗抹特製的速乾膠;膠半乾時小心合上並立即將錫皮熨平,不留絲毫縫隙。
最後的老手藝——吹糖人王師傅吹捏糖人的動作利索,技藝嫻熟,手法大概有搓、捏、吹、團、挑、揉、壓、按、擦、撥等,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變化多樣,讓人眼花繚亂。
最後的老手藝——打草鞋
別過黃大爺回走時,天空飄起了細雨,濕潤的陡坡路面滑溜難行。朋友建議我將草鞋套在皮鞋外,穩穩噹噹下山。我將草鞋塞進衣服,生怕淋濕,怎么還捨得在泥水裡作踐。
後的老手藝——彈 匠 彈錘起落,節奏鮮明,聲回響合,此起彼伏。卜師傅微微彎曲的身影在白色的霧塵里漂移。
最後的老手藝——雕章匠
我雙手接過朱師傅遞過的刻有我名字的梨木章,似接一份重禮。付錢時,老人怎么也不肯接受,說:“送給你。我刻邊款,就是想給你做個紀念。”
最後的老手藝——篾匠老人剖出的篾片,粗細均勻,青白分明;砍出的扁擔,上肩輕鬆,剛韌恰當;編出的篩子,精巧漂亮,方圓周正;織出的涼蓆,光滑細膩,涼爽舒坦。
最後的老手藝——皮匠
“看誰不想家,小時候的往事常在眼前晃悠。只是回去一次不容易,路上就得花四、五天的時間,路費再省也要八百多塊錢。”說完,周師傅起身踱步到門邊,望了望陰沉的天空。手中的香菸自燃了許久,他也沒抽一口,彎曲的灰白煙尾在手指間,飄落。
最後的老手藝——漆匠漆匠活的工藝流程不是很複雜,但很麻煩。調料、刮底、打磨、上底漆、油漆灰補洞、打水磨、再上底漆、打磨光滑後上面漆,最後拋光。
最後的老手藝——鐵匠我們的聊天被鐵錘聲打得支離破碎,交談的碎片伴著四射的鐵花,在小屋裡飄搖蔓延。
最後的老手藝——修鞋匠釘、修、補、換、縫、接、粘、改,老人自有套路。縫合裂口,選擇顏色合適的線,安排恰當的針腳距離,掌握縫補時的力度;粘接斷層,什麼質地用什麼膠水,不同的膠水掐準不同的時機粘接;更換配件,品種要齊全,考慮要周到,匹配要得當……
最後的老手藝——銀匠銀匠先把熔煉過的白銀製成薄片、銀條或銀絲,然後經錘、敲、壓、剪、刻、鏤、纏、磨、雕、焊等技藝打制出精美紋樣,然後再焊接或編織成型。
最後的老手藝——榨匠木榨榨油從篩籽、車籽、炒籽、磨粉、蒸粉、踩餅、上榨、插楔、撞榨到接油有十多道工序,除了磨粉是機械作業外,其他全靠手工完成。
最後的老手藝——制毛筆掛在筆架上的毛筆,被陣陣熱浪吹拂,飄搖晃悠,楊師傅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回想自己這二十五年做毛筆的酸甜苦辣。
最後的老手藝——秤匠製作桿秤是一門精細的手藝,工序煩瑣,大小程式加起來估計有三四十道。每一道都得小心,稍有閃失,秤就會出現偏差。
最後的老手藝——做蘆笙
臨走,老人吹奏了一曲悠揚婉轉的民歌,酣暢淋漓的音樂伴我們離開排卡。太陽仍是火辣地高懸頭頂,但心情卻格外的舒暢,田間的羊腸小道,似乎也平整了許多。
最後的老手藝——手工制陶不要圖紙,無需尺量,規格一致,厚薄均勻。老懞見我驚嘆他的手藝,笑了下:“這笨活,簡單,天天做就熟悉了,熟能生巧嘛。”
最後的老手藝——石匠看似簡單的石匠工藝流程,要做到鏨出的成品圓潤、周正、合縫、精緻、實用,並不是那么簡單。老人手中鐵錘的起落,揚起的點點沙塵在微風裡飛舞,節奏明快的叮噹聲在岩壁間蕩漾。
作品欣賞
第一部分
在普通工匠眼裡,老師是文化人;在高雅的文化人眼裡,老師和工匠相差無幾。我拍“老手藝”,前後有十年時間,起初並無策劃,其後也無反省,待這本小書將出未出之際,我才悟出一點名堂:從本質上,我是匠人,與修鞋補鍋之類同屬一個大的家族,無論遠近,血脈總能相通;從表面上,我多識幾個字,修鞋補鍋之外,可能比同族人多一個心眼。因此,拍“老手藝”雖不能說是前緣暗定,至少也是循軌跑車,不出大格。
前 言
我是一名老師,教美術,還有攝影。教了二十年。
“老師”是個比較中性的詞,往上走,是教育家;往下走,是教書匠。我承認,我是教書匠,這比被別人指認要主動得多。
按階級劃分,手藝人屬小手工業者,憑雙手苦幹掙錢,但算不得工人階級。在以工農兵為主流階級的社會裡,手藝人是社會的游離分子——這與他們漂泊不定的生活方式互為表里。老一輩人看待手藝人有比較複雜的感情,欣羨於他們相對寬裕的經濟,同情於他們相對邊緣化的政治。城市鄉下,子弟學藝謀生都不是最佳的人生選擇。“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只是對後輩的激勵之言,激勵中蘊含著真實的無奈和平民式的自慰——七十二行里,肯定不包括當官發財。
對一個人來說,一個手藝就是一份人生。手藝千般,沒有一樣不是苦熬出來的。過去,半路學徒是特例,少年拜師是常態,青春年少,接受能力強,要聰慧有聰慧,要氣力有氣力,一年半載,就能得個大概,如能刻苦上進,加上心機靈活,用不了多久,說不定就能青出於藍。當然,這中間,少不了師傅的責罵和冷眼,同門的嫉妒和使壞。待到學徒期滿,萬事大吉,立業與成家都有了起碼的本錢,人的一生就在這手藝的指引下延展開去。此後幾十年便是養家餬口,或坐守家門,或萍蹤浪跡,家道如何,全在起早貪黑,勤苦節儉。
在拍攝的過程中,既有感於手藝人的艱辛,也震撼於他們的無奈。手藝只是吸附於一定的社會發展階段,這個道理人人都能感受,但放在身處變革時代的手藝人身上,就多出了一份切膚之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日新月異的工業文明把社會生活的領地分割的不留餘地。科學技術以精密的工藝和驚人的功效,肆意超越手工的經驗拿捏和體力消耗,與工業文明相適應的生活方式更是無情的淘汰舊有的消費觀念——幾千年的農耕時代在我們平淡的一日三餐中不知不覺地遠去了!懷揣老去的手藝,立身變革的社會,無論是抱怨還是感嘆,都逃不了左右為難的尷尬。
我是個易於被感染的人。在拍攝的過程中,手藝人日漸艱難的手藝人生,時常讓我懷念他們忙碌而充實的時光,甚至希望在工業文明的煙塵外,完整的保留一塊不受侵擾農耕天地,讓手藝人能夠附著其上,繼續他們的忙碌而充實的歲月。
第二部分
清朝以前,漢族人都留滿發,不剪不剃。小孩生下後,頭髮任其自然生長,到讀書的年齡,梳洗後挽結為髻,叫“束髮受書”。古人認為剃頭是不孝的,“身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至也”。張師傅學徒時,就有一位清末的老秀才,是他師傅的老主顧,每次剃頭老秀才都要將自己的頭髮用紙包收好,說生前的頭髮、牙齒,死後要同殮同葬,以“還之父母”。在古人看來,頭髮如生命。
最後的老手藝——剃頭匠
農曆正月初八,是剃頭匠張光富新年開工的日子。剃頭匠人,一年四季在外奔波,只有春節清閒點。操勞慣了的老人,過年歇工十多天,就覺得憋得慌。清早起床,張師傅吃了碗老伴煮的糍粑,不顧全家反對,挑出剃頭擔子上街擺攤了。
今天不急。正月出門剃頭的人不多,張師傅慢悠悠地走著,從兒子家到常蒿路口這兩公里路,老人自六十歲開始。過年前,一同擺攤剃頭的幾個老夥計,相約初八開張,大家都還沒來。他將剃頭擔子擺放停當後,點了支煙,輕吸了一口,等客人上座開工。
三年學徒期滿,當師傅的表叔送他一套剃頭家什,打發他自謀生路。在老家——湖南省常德市的大龍站鄉,小師傅張光富開始走村串戶,一走一串就是五十年。剛解放那會兒,下村剃頭主家多以雞蛋、大米、黃豆等物抵酬,“出門一身輕,回屋壓死人”;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計工分,每天收工後要到大隊會計那裡登記剃頭的人數與姓名,按分取糧;八十年代就包村包年了,一組一戶地挨家剃頭,每月轉一次,年底結算工錢;九十年代中期,剃頭也與市場經濟接了軌,剃一次頭給兩塊錢。
“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在農村,該剃的頭臘月間就已剃盡,“二月二,龍抬頭”,新年的頭髮才開始打理。正月里出攤剃頭,那是到城裡擺攤後的事。城裡人有城裡人的規矩,只是正月的生意稍差點。
“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這句民謠,傳唱了近四百年。其意思並不是正月剃頭就真會死舅舅,而是用“正月不剃頭——思舊”,委屈地抗議清政府用鋼刀硬弩強行推廣的“剃髮令”。
“髡刑”是古代懲治罪犯的一種刑罰,說白了就是剃掉頭髮,也就是司馬遷說的“剔發受辱”。三國時,曹操坐騎驚踏禾苗,撞上了“踐苗者斬”的律令,不得不“割發權代首”,從今天看來,曹操真是刁滑得沒有辦法。長發易污穢散亂,梳洗不便,即便如此,古人也沒有想到要把它剪短一些。大禹治水,公幹多多,“沐其雨,櫛疾風”,打理頭髮的方式也成了一段佳話;周公姬旦政務繁雜,洗頭時常有人打擾,他不得不幾次三番地握起頭髮接見客人,留下“一沐三握髮”的美談。
“束髮而冠”傳統的延續,被清政府以血海阻斷了。1644年清問鼎中原,次年清世祖(順治)頒布《剃髮詔書》,詔曰:“向來剃髮之制,不即令劃一,姑聽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猶父也,民猶子也,父子一體,豈可違乎,若不統一,終屬二心。自發布告之後,京城內外限旬日,直隸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為惜發爭留,決不輕貸。”要求漢人依滿族習俗剃髮留辮,此令一行,天下譁然,這對既重夷夏之辨,又視孝為國本的漢人來說,真是天翻地覆,無數悲壯、慘烈的故事就此發生,“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豈止流血漂櫓!
最早的剃頭匠叫“待招”,不是手藝人,而是政府官員。清廷為了推行剃髮令,組織了專業的剃髮人員:從九品官職的兵丁環衛待招。政府給他們裝備了專業工具——“剃頭擔子”:一頭是個小火爐,上有銅盆,溫著熱水;另一頭是小柜子,抽屜里放著理髮工具。小柜子後板正中,一竿高挑,上掛“留髮者斬頭”的詔書,以示令出必行、抗剃者斬的威風。扁擔上紅下青,纏有皮條,是打人的刑杖。待招手持形似大鑷子的鐵制“喚頭”,用小棍自下向上一撥,便發出“嗆啷啷”的尖利聲響,配合“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吶喊,壯膽助威;喚頭還是對不服者夾耳朵的刑具。“待招”戴官帽、著官衣、穿官靴,每組三人,一人掌剃頭刀,另兩人抱鬼頭刀執行剃頭令。於城市搭建席棚,勒令行人入內剃頭;在鄉間挨家挨戶清查,強剃眾人頭。
後來,剃頭成了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詔書沒有懸掛的必要,取而代之的是盪刀布。鐵喚頭,也演變成剃頭匠招攬生意的標誌。記得小時候,剃頭是請師傅到家裡來剃的。剃頭的師傅挑了擔子過來,一頭是木柜子,柜子是一把設計得科學合理的摺疊椅,櫃有抽屜,裝了推剪、剪刀、篦子、梳子、剃刀、刷子、胡刷、撲粉、香皂等。椅背架旁邊掛一條盪剃刀,剃刀鈍了,隨時蹭一蹭。另一頭則挑了一個特製的臉盆架,上擱銅臉盆,臉盆里放了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毛巾。臉盆下則為土爐子、木炭、火鉗、扇子。木櫃、坐凳、臉盆毛巾架等都漆成大紅色,再配以鋥亮的銅飾件,精緻耐看。剃頭匠是不吆喝的,他只需撥撥喚頭,或搖搖銅鈴,聽聞如音叉敲擊般悅耳的長音,各家各戶便會開門請進。
兒時的我怕剃頭,聽到喚頭聲就知道剃頭匠來了,趁大人不留神便一溜煙跑開。祖母或母親大呼小叫半天,方才磨磨蹭蹭歸家,強忍淚水讓剃頭匠斬首般地剃頭。剃頭匠在盪磨剃刀時,心怦怦直跳,雙眼緊閉,雙手緊抓椅子扶手,手心也濕漉漉的,生怕師傅一不小心將耳朵割下。幾十年過去,剃頭剪子“喀嚓、喀嚓”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迴響;鈍推子夾著了頭髮,頭皮還感到隱隱作疼。再說那個年代,人們的髮式如同綠軍裝般單一,老年人“和尚頭”;年輕點的“高平頂”;婦女都為劉胡蘭式的“運動頭”;孩子則從耳朵向下把頭髮剃光,剪短頭頂的“馬桶蓋”。“剃頭三天醜”,剛剃的“馬桶蓋”,是我最不喜歡的髮式,比蓄長發的“水佬倌”更難看。
我的記憶里,印象最深的剃頭行頭,要數剃刀、篦子和盪刀布了。造型別致、寒光懾人的剃刀,我非常想擁有一把,但大人是不讓玩的,就是摸摸也不行,那理由自不必言說。篦子,我們村有幾個小女孩,頭髮里常長虱子,不管誰家請了剃頭師傅,她們家大人都要借比梳子密實得多的篦子,篦虱子。那篦子經她們用過,我們男孩是不會再用的,怕那上面的虱子蛋遷徙到我們頭上做窩,生兒育女,惹人笑話。盪刀布,因剃頭師傅長年累月盪磨剃刀,油膩發亮,而成了齷齪孩子衣服的代名詞。
“剃頭”是自清代開始的老式叫法。辛亥革命以後,人們的頭上沒了辮子,稱之為“剪頭”或“推頭”。直到新中國成立,“理髮”一詞才時興起來。而今時代發生了變化,剃頭的稱謂改叫“美發”了,剃頭匠也便稱為美髮師。我這人懷舊,總改不了稱剃頭為理髮或美發,惹得金髮的小姐、紅頭的少爺,似研究古董般上下打量,尷尬得很。
我不信“正月剃頭死舅舅”,再說我的舅舅已仙逝多年,想剃個頭後上班,便逛到張師傅的小攤邊。老人見我來了,立即取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利索地拍打椅子座板上殘存的發屑,招呼我坐下:發財,發財。坐定,老人習慣性地甩動披布,清脆的抖布聲,是剃頭匠開工的序曲。張師傅不緊不慢地給我圍上披布,拿出手推剪點幾滴潤滑油,然後在自己耳邊試聽了一下推剪的聲響。隨節奏明快的推剪聲在耳邊響起,頭髮被攔腰截斷,飄散落地。圍頭推剪一周,剃頭就算完工,再只需濕洗後進行簡單修整。修面前,老人將毛巾用熱水浸透,平敷在我的臉上,然後從上衣口袋取出牛角柄的剃刀,老道地在那條油光的盪刀布上,反覆地盪磨。嘴裡自言自語:“這塊牛皮盪刀布,還是我師傅手裡的東西。唉,等我們這一輩剃頭匠死了,這些老家什與老手藝,也就要失傳嘍。”待剃刀鋒刃可鑑時,老人方才停手。我半躺在摺疊椅上,微閉雙目,鋒利的刀刃在我的面部緩緩地運行——利而不灼、行而不滯。最後,老人遞給我一面小圓鏡子,讓我看看是否滿意,我一笑:“放心您老的技術,不看了。”老人還要幫我洗耳按摩,見他實在辛苦,婉言謝絕。
張師傅告訴我,他們當徒弟時,學的最基本的技術是剃頭、梳頭、編辮和刮臉。此外,還要學掏耳朵、剪鼻毛、清眼目、染髮、修整鬍鬚、放髓(敲打脊椎)以及頭、面、頸肩部的按摩。可以說,剃頭並不是剃剪頭髮那么簡單,還包含了以上全套服務。剃完頭的人,不僅鬚髮整潔,面目一新,而且頭肩各部位都舒適清爽。
張師傅的客戶群,大多是上年紀的老人。他們不全為剃頭與刮臉,許多純粹是來剪鼻毛、清眼目與掏耳朵的。熱烘烘的毛巾往臉上一焐,蘸了肥皂沫的胡刷,在臉上除眼睛、鼻子和嘴的部位細細地塗了一遍。鋒利的剃刀在面頰、下巴、脖頸、耳廓、眼眶遊走一番,鬍鬚汗毛一掃而光。清眼目,指眼部按摩。老年人眼睛容易乾澀、痛癢、眼跳、眼內充血、視物模糊等,經過眼部按摩,不適感會減輕或即時消失。顧客微閉雙目躺於靠椅,張師傅用手指關節,在眼皮上緩慢地滑行滾動。幾分鐘後,老人用疊得方方正正的毛巾熱敷眼眶。揭除毛巾,又持續按摩一會兒。以前的剃頭匠有句行話“朝陽取耳,燈下剃頭”,說的是為客人掏耳朵、剪鼻毛必朝著太陽的光亮,剃頭在燈光下也能行。剃頭匠掏耳朵,憑的是眼神,借的是心細,靠的是經驗。技術嫻熟的師傅掏耳,動作柔和,輕重適度;客人享受的是輕鬆、愜意與舒坦。一根挖耳勺、一竿耳絨、一把鑷子,在耳朵里連掏帶捻,隨陣陣的快意,耳垢被清掃得乾乾淨淨。至於睡落枕的脖子,寒食淤積的腰背,張師傅三招五式把頸椎、腰椎端得咔咔作響,手到病除。
中午時分,張師傅的老伴提了飯菜過來。老人進城擺攤剃頭八年,老伴也就送了八年的午飯。這裡的六個老剃頭匠,只有張師傅享受如此待遇,其他人都是叫便當。吃著便當的老夥計們玩笑道:“老嫂子,今天又送什麼好吃的?你要看著張老頭吃完吶,不然待會兒飯菜涼了,吃壞肚子不得了。”張師傅打開裝菜的盒子,送到朋友們跟前,請大家夾菜吃:“怎么飯都塞不住嘴巴?”大媽一面催促老人快吃,一面用掃帚將大夥攤子周圍的頭髮清理乾淨。老人的小兒子在城裡工作,小兩口孝順,將二老接來安享晚年。離家時,張師傅把剃頭工具帶在了身邊,這些家什跟了老人幾十年,他怕老家的孫子玩丟了。一次逛街,張師傅發現常蒿路有擺攤剃頭的手藝人,上去聊了幾句,竟一見如故,第二天清早就加入了他們的隊伍。這裡最多時有十多位剃頭匠,如今還有六七位。兒女們反覆勸老人別做了,在家享清福,可老人怎么也捨不得丟下幹了一輩子的老手藝。
下午的生意比上午好了許多。張師傅正在給一老顧客剃頭時,一對年輕夫婦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過來,打算請他給孩子剃胎頭。老人見一旁的李師傅還未開張,對孩子父母說:“我這裡一會兒半晌還不得閒,那老師傅的手藝也很好,你請他剃是一樣的。”懵懂的孩子四處張望,絲毫沒有覺察到即將發生在他頭上的變更。李師傅用熱毛巾濕潤孩子頭髮,孩子“哇”的一聲哭開了,腳蹬手抓地鬧騰起來。依習俗,小孩出生不久,都會請剃頭匠清理孩子頭面,叫做剃胎頭。剃胎頭是喜事,剃頭匠能得個紅包,討幾個喜錢。也是擔風險考技術的苦差,孩子皮薄肉嫩,不聽使喚,剃頭行當里最難做的活計便是剃胎頭了。給孩子剃胎頭時,剃頭匠都會小心地收好孩子的頭髮,剃完後交給孩子家長帶回,或留作紀念,或請制毛筆的匠人加工成胎毛筆,祝福孩子早日成才。胎毛筆源自唐朝,因一書生進京趕考用胎毛筆作文,中了狀元,故又稱“狀元筆”。張師傅說他也學過制胎毛筆,只是許多年沒有做了,制毛筆的工具也不見蹤影了。
我想請教張師傅,剃頭匠給人剃頭有無禁忌,或說行業規矩。老人一笑:“現在還講什麼規矩,怎么剃都行。”他點了支煙,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給和尚剃度,為道士落髮,那還是要講的。俗話說‘僧前道後,官左民右’,也就是給和尚剃頭,第一刀從前面剃下,而給道士剃頭則從頭後開始,普通凡人從兩邊開剪,官左民右。這裡既沒廟宇也無道觀,我從未給出家人剃過頭,師傅教的這些規矩,也還沒派上用場。我有個師兄家住桃花觀旁,他給道士剃過頭,他告訴我,為出家人剃頭不能說‘剃頭’,要說‘落髮’,還有就是推剪要一次剃通,俗稱‘開天門’。”說完,老人望了望巷口過往的人流:“其實,剃頭不就是把頭髮剪短嗎?剃剪後整潔些、漂亮點就行,興那么多規矩又有什麼用?”
剃頭,若只是剃掉剪短那么純粹的話,貴州黔東南一些村寨的鐮刀剃頭習俗,應該說將這純粹做到了極致。我在貴州省黎平縣肇興鎮偶遇鐮刀剃頭,被當時的情景驚呆了。兩位打牛草回寨的侗族老人,就在路邊用割草的鐮刀,互相剃起了頭。彎月形的長刀,在年屆古稀的老人手裡,和精緻的剃刀一樣細膩、體貼,刀起發落,絲毫不傷肌膚。老人告訴我,這裡沒有剃頭的手藝人,他們都這樣剃頭,剃完了用手捧點溝里的水洗洗,方便快捷,不花錢不誤工。後來,我在從江縣的岜沙苗寨也看了鐮刀剃頭,岜沙人的鐮刀剃頭,已開發成了一種吸引遊客眼球的表演項目。
而今,人們追求健康、時尚、休閒、愉悅的生活方式,剃頭不再是剃剪那么簡單了,早已提升至美發、美容、護理、保健的層次。大街小巷的美容美髮廳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老闆們挖空心思變花樣、想高招,推出新項目、引進新技術、利用新原料。令人眼花繚亂的電動美容美髮器械,逐漸取代原始落後的手動剃頭工具。剃頭匠引以自豪的十六般技藝,也細化成了五花八門的行業工種。剃一次頭,簡直就是一次工業生產的流水作業,從業人員各司其職,各盡其責。進門,導剃小妹遞熱毛巾讓你擦擦汗;上座,剃頭師傅給你理髮修面;躺下,洗頭大姐為你沖洗頭髮;回座,學徒的小弟幫你吹乾梳齊。在美發廳,人仿佛成了一架大機器的零件,任由“產業工人”擺布。
近黃昏,老剃頭匠們不約而同地收拾攤子,他們的椅子、煤爐、臉盆、臉盆架以及水壺等大件家什,暫存在附近的老街坊家中,只用小箱或提包帶走剃頭工具。逢年過節或是較長時間不出攤,才將全部行頭挑回家。勞累一天的老人們,搬運這許多笨重的器物到幾百米遠的暫存處,都顯吃力。我的印象中,匠人們這些活計應是徒弟所為,不禁問張師傅:“您手藝好,怎么不帶個徒弟?既能傳承技藝,也能幫您打打下手。”老人擱下端著的臉盆,反手捶了捶腰背,一聲嘆息:“帶徒弟?我有二十多年沒帶了。而今的年輕人,誰還學這又髒又累的手藝,遭這風吹雨淋日頭曬的罪?就算有學剃頭的,都到專門的美髮學校去了,那裡才能學到這樣燙那樣染的新技術,也才能到有空調的美容店做事。”
街燈閃亮,張師傅和他的老夥計們拖著長長的身影,各自歸家。小巷,安靜了下來。
第三部分
知道了造紙作坊的位置,我的心思就不在眼前的寒暄上。生怕造紙的匠人不明就裡,擅自開工。姑媽看出了我的心思:“不急,我跟那舀紙的(這裡稱造紙為舀紙,取其關鍵工序而名)說了,等你過去了,他再舀。飯菜早已上桌。吃飽了我帶你過去。”老人說完就喊孫子倒酒盛飯,又補充道:“這舀紙,是個很煩人的手藝,沒人願意做了。好幾個月前,我就告訴德祥說你要來照相,要他早做準備,砍樹、剝皮、打漿的忙了三四個月,不到臘月還不能舀。”
第四部分
吊酒是技術含量很高的手藝。糧食品質、穀物的純淨、溫度的控制、發酵時間的長短把握,還有酒藥子的選用,一個環節出現問題,輕則影響出酒率,酒的口感、度數、品質也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重則無酒可接,或接酒無用,浪費原料,耽誤工時。劉師傅吊酒,用的是古法,憑的是感覺。蒸煮時間、冷卻的溫度、發酵程度,完全靠口嘗、鼻嗅、眼看、耳聽、手摸。他一般只用兩樣工具,一桿秤與一隻酒精測量計。
第五部分
磨刀人的行頭是一條長凳,一頭固定一粗一細的兩塊磨刀石,凳腿邊吊個水罐。凳子的另一頭則綁著坐墊,還掛了一個舊包,裝些簡單的工具:錘子、鋼鏟、砂輪、水刷、水布。菜刀用的時間長了刀刃會鈍,就需要鏘薄。鏘菜刀很講究,先要看刀口,鋼是軟還是硬,硬的用砂輪打,軟的用鋼鏟鏘,最後用磨刀石磨。鏘刀就是個鐵刨子,有的磨刀人用手搖砂輪代替鏘刀,省時省力。廖師傅告訴我,用砂輪磨刀,刀刃遇熱退火,會減弱鋼性。他是很少用砂輪的,就是用磨刀石磨刀,也要不斷澆水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