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女子

時有女子

女子。又名raku。留日自由作家。新浪,網易專欄作家。曾任電影記者,網站編輯等職。赴日後開始小說創作,將生活轉為白晝,將所有熱愛轉為半地下。各大網站擁有專欄:《女子便好――匡匡の框》,是一個女子之眼,看生活之相。是一個女子之手,之口,寫文說影。是一個女子之足,奔波穿行三寸牢獄之間。是一個女子用文字,磨穿所有的堅持與虛妄的不悟與不得道。

基本信息

正文

我們都姓韋,於是便在一起。

旁人紛紛說:你們這樣的好法,只是可惜了,都是女子,不然如何如何。

咦,我卻不覺怎么,海發也無所謂,依舊同進同出。

誰也無法不留意海發,若是一個人生得漂亮,則到處都是她。

一年級時候修那《日本文學與文化》,二百人的大課,她亦常常來遲,筆記也不拿一隻,仍從課室前門踢踏著入,堂皇於眾目之下取過講義大綱與出勤紙,施施然落座前排空位,然後整堂課,顧盼左右。挨至放投影,燈一黑下,她便伏了頸睡。時須先生踱下講壇,輕輕叩她肩,喚她醒來。難道先生是好心,怕海發睡沉實了,忘記回家么?

當海發仰起惺忪小臉,打一個嬰兒似的哈欠,先生眉心即刻溶化,以為這堂課來,不過是為了要來喚醒跟前這名可人兒,其他的,倒成了其次。

及至期末改卷時,想起那張不可多得雪白孩兒面,先生難免有片刻失神,於是鬼使神差喚,手下便批個A+出來。

誰說生得好,不是一種便宜?再加上,韋海發這般的狡賴女子,非得將那人和占盡。

入得秋,我與她在同一堂“亞太傳統與社會”又碰上面。這次換了女講師。

課前,化妝間洗手台旁,一群擁躉聒噪圈住韋海發,閒言碎語。我甫進去,瞬間都收了聲息瞧我。

經一個夏,她的長髮愈長,愈野性不能收服,千纏萬卷,便是理,也還亂。她雙手沾了水,不停將那把發抿了又抿,同時在鏡子裡斜斜睇一眼我。

魔高有一尺,道高有一丈。她鼻子裡哼哼冷笑出來,今日韋海發遇上這老處女,敢要輸了一招半招,那可是太幽默了。

四下附和聲起。我只寡一張臉。噫,聽聽這江湖口氣。

我拭目。

那女講師叫清家,亦不是省油的燈。年方三十至四十間,未婚,男友眾多。濃妝,喜梳河童頭,前發垂下遮半個眼,新近又挫了小臉回來。留言板上盛傳,清家,整形,整形,清家,日語裡原都是諧音的。

我猜她斷容不得海發張狂。

且看這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如何鬥法去。

滿世界妖孽。

但我未曾料的是,那妮子竟發出狠來,十分氣力使上,別這場真刀真槍的苗頭。

清家開出的書單有狀子般長,海發果真盡數搜回來,囫圇吞下,但竟然也成竹於胸。圖書館一時相關文獻紛紛告罄,眾人莫不怨聲載道,都嘆此學期自修報告不知怎寫,怎寫都難免落了韋海發之後,拾她的牙慧。

我終於知道韋海發的工夫也會這般落足來做。首次自主研究結果發表之後,清家發mail至海發信箱,索取詳盡幻燈文字資料及講演原稿。真難為她,原來日本人英文縱好,於聽說上頭也有限,海發自小長於英國,發表盡用英文,且一把標準矜持英音,直叫清家聽在耳里,暗暗驚出漫身涼汗,悔三聲輕敵。

韋海發果真人小鬼大,不知何謂得饒人處,性喜以己之長,傷人之短。連夜將參考書目中若干段子及網頁資料摘錄結集,製成二十幾頁reading,寄返清家處。可笑,這下顛倒來,她倒布置了功課,給她。

口口相傳,又有好事者幫著演義,很快人盡皆知,成了當年度一樁逸話。

這一役,韋海發得了個全勝。進出更加面有得色。

我刮目。

同時很心服。雖說我成績亦是好的,但到底不抵海發,來得快意恩仇。

學期結束,學部長獎名單里有我倆名字,韋千尋與韋海發,雙韋並列,煞是好看。於是四下又開始有什麼姐妹雙姝的戲談。她一直沉迷此道,爭強爭在明處,所以估計很享受這封神的全部過程與滋味。而我這人卻喜將一切於面子上冷淡,低調來去,聽了不過置之一哂。

直至那時,我與她,依舊是沒半句交道,不過或許暗下里已經交了幾道散手,不著痕跡拆過兩三招了也未可知。

其後一冬無話。

春假人人回國的回國,歐陸澳洲的跑。唯我一向於錢財上侷促,只捨命打工。存到小筆錢,不過一個人背起包,去一趟沖繩,找尋驕陽下怒放的火紅熱帶花朵,於斷崖上獨看碧綠海水下幽浮著奇異珊瑚。此時,生也不是不好的。

於此人間天上,生如花朵璀璨,如珊瑚斑斕。

只是回程那刻,在陰涼土產店,陽光忽而被攔在一蓬之外,我低頭細想,除卻幾名相熟導師,竟沒有誰,是要捎回禮物送去的。我這一程,原來無需交代給任何人。來,或者去,皆赤條條孤寡無從,不牽掛什麼,亦不被什麼牽掛。

我撫著猶自溫熱灼燙的頸,片刻嗒然。誰親近我?我親近誰?我眼所見,說與誰人聽?誰殷殷數日子?誰熱烈盼我歸程?

寂寞,依然如影隨形。

漫長冬季結束。開了學。

我收拾散亂心情,做讀書的準備。什麼都是假,只有功課是無比確實,我從來不是天才兒童,體內無異能,迷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仕途經濟還是要圖謀的,這世界,將來,我所能靠的,不過只有自己。

轉眼櫻花匝地,換了春天。又見海發。很有闊別的感覺。

她雪青連帽運動薄恤,本來十分清爽可愛,偏偏牛仔布褲膝頭卻要生生割幾刀。我最恨這種穿法,但她是韋海發,人生得美,多作怪,愛折騰,誰又不包涵呢。算了,再說確實好看。

我猜她已不懂得獨自出門,但凡遇著她必不是一人。身後任何時間跟著三五裙下之臣,鞍前馬後一效愚忠。此時她趿雙夾腳拖鞋,甩兩手若無其事走在前,她的掮客每人各奮力挽一隻大箱,隨後亦步亦趨,浩浩蕩蕩進得House大堂來。看情形這是搬家,不是哪一朝的女大公出巡。

她如此不厭勞煩,到底所為何來?是惦這未開闢的地?這地有她未征服的誰?

一行人熙攘進電梯,箱子軋上我的腳,韋海發於狹窄空間,滿目灼灼似有烈焰,撒下天羅地網,一寸一寸量我,兜頭而落腳。隔一隔,忽開口道:我是你的新鄰。

於是我榮幸聽足一整天鼎沸人聲,大呼小叫。這是她的日子,想必無限多姿,願人都尊她的名為聖,願她的國降臨,願她的旨意行在地上,猶如行在天上一樣。她的量,帶遍天下。

韋海發搬進來,迅速收拾好,房門掛出自書桃木小匾一額,日文寫:海發の部屋。同時懸一隻卡通簽到本,笑得我,她擔心那些信徒,不知往何處朝聖么。

第一次海發來敲我的門。我只當她是來睦鄰。她遞上栗子蛋糕一枚跟麒麟啤酒,鬼臉說:小魔女限時專遞,送來人間煙火世上珍饈,韋千尋,你食也不食?

第二次海發來敲我的門。攜一隻罐頭花種跟小袋營養泥土,殷勤叮嚀:春天下種,淺淺將種播下,維持恆定室溫,莫冷莫暖,莫叫陽光所傷,夏天綠藤便可垂下,開出喇叭形狀花朵。日語作朝顏,意思不就是清晨的芬芳小臉?

第三次海發來敲我的門。於我房中央怔怔兀立,露出迷惑神色:千尋,千尋,我日日側耳可聽不到你,風來過還自有它的聲音,而你卻只是不動聲色,你怎么可以如此淡靜,淡靜便拿七科A+,淡靜地煙視媚行,淡靜到人群中只剩下你一人?

海發來敲我的門。

海發來敲我的門。於子夜時分,萬籟俱岑,穿一件雪白紗制吊肩小睡裙,薄比蟬翼,身輕玲瓏,似一莖初綻蓮花,赤足踩過走廊至我門前,一手探著心口,空空,空空,地敲。

韋千尋,你可有心事?

有的。

什麼?

生之憂懼。

你可想聽聽我的?

不用聽,我根本懂得。——噫,縱千萬人皆予韋海發青眼,但到底意難平,她一徑苦心孤詣,獨獨願討好我一人。

我輕撥,她便入懷。肉身很柔軟馥郁。我經年承受冷清,幾乎忘卻肌膚如何相澤,雙臂如何相纏,唇落在唇之上,是什麼氣味?

這日我終與海發和解,才發現這場較量,經已曠日持久。我不知自己貪圖她些什麼,只道夜來她身子貼上我的,人生便有了短暫的安然。

夏天時我與海發相好。

我們共赴一場dance party,共吃一支冰,於向晚微風裡秘密享受一隻奇異果的滋味。早起我替她攏那把不羈長發,細細編編,結幾隻彩色橡筋。夜來,她小心折我替下的衣與褲,逐件理齊掛好,熏上香花。下雨時她大笑鑽到我透明雨衣下面,我忘帶的筆記她亦常惦著送到課室來。我一日不在家中飯,她便把條子貼到我門上:千尋,留了便當給你。有時趕報告忙,她猴在我身上不下來,我也正色瞪她:放肆!跪牆角去!她善吃醋,見不得我與誰人有親善行止,無端給我很多臉色看。我亦諸多管束她:若還不穿胸罩就出門去,以後再別進我韋家的大門!

此時距初見海發,已一個周年半。兩人的世界,既大也小,我們都為彼此,匆匆改了些性情。她不再大鳴大放,我不再淡靜孤絕。

秋天又來的時候,我與海發有了相濡以沫,歲月日深的感覺。

事事穩妥,人情已慣。

可誰知偏橫生枝節,那一季獎學金髮表,海發得中,我卻落了第。我在欄中細細尋了一回,不管用,終於是沒有自己名字。只無言走回來,把門上鎖,意恢復兩天靜默。

海發不識時務,偏偏於此關頭趕著來,與我商量,聖誕節不是還早,她便計畫著要趁半個月的假期與我同回英國,帶我去看我心中寂冷的劍橋,青色的微雨,和那與此地一色煙濕的濃霧。

再說好了,本次取消。我橫她一眼,忽而憎她,總那一副十足優越感。

為何?她驚跳起來。不是早有約定?

呵呵,海發,劍橋於我何喜?約定於我何用?安身立命便已是我每日極大課題,你這不明世味的丫頭。

不過一張來回機票,你何必小題大做,最多用我幾個子兒,又有什麼大礙。她不滿我狷介。

呵,她這是要與我通她的財,我漫笑不應,拒而不領,偏要隔著這樣一點世俗,與她生分。

這時我才驚覺,真正要強好勝之人是我,海發倒是隨遇而安,不執著什麼。以前的那些,不過小把戲,孩兒意氣。

我苦口婆心:海發,我們怎么同,你一生盡可由著性子,自己圓滿,四方圓滿。而我,卻須踏踏實實行在地上,每一步,踩一個清楚腳印。你可明白?

她如何會得懂,生之艱辛。

但我已下了決心,知恥後勇,要奮起直追。天天早出晚歸,在圖書館長坐至深更。

海發前來尋我,劈手奪我書本,我一把按住,冷臉叫她走。她極難堪:千尋,千尋,你是不是要這樣跟我散了?

我抬眼看她一刻,不語,低頭繼續看我書。由著她哽咽吞聲,極力忍淚,俄頃,負氣奔去。

我與海發曾經那么親,都也漸漸生了嫌隙。

而憂患一始,便無終日。

我記得看一本書,當中說:人無千日好。竟都是真的。

巧的是,及那時候,便遇著了存宇。

他從我身後來,撿起我遺落的借書票。掃一眼,說:原來有口皆傳韋千尋,就是你?這么瘦。

我敏捷回他:比你更瘦么?

他打個愣,隨即撫額笑了。相貌極清爽,戴薄身眼鏡,書生氣質,舉手投足間肆意悠遊。

我不好意思,低頭輕紅了臉。

放課後六點那一趟下山的通學巴士,最是人擠人挨,他一手挽我書袋,另一手護一個清靜給我。

有人下車,他說:你坐。

車停,他說:跟我後面。

商店街口,他伸臂一隔,說:紅燈。我便收起步子。

彼時,正當蒼茫暮色疾疾於半空合攏,通天奼紫嫣紅。霓燈競起,晚來風急,穿梭身邊這不夜的城,吹得燈影漫處流溢。這都市每分鐘,有多少遇見和錯肩,有幾許受傷與溫存,又有怎樣的敗壞與疼痛?我不禁要感懷身世,踟躕仰頭來望。這存宇一來,天地間忽然明滅了一刻,我雙目自剎那間看見電與露,心頭也明滅了一刻,便留了印子。我想原來是他,原來這么恰當,等也等過,心涼也涼過,終是都沒有荒廢。

這男子,他的長袖,或可為我而舞,遮我,擋我,蔽我,護我,拂拭我。怪不得,一見著,我便認得了,直是從未陌生過。

我還當這叫存宇的男子,是我手中永恆的基業。寒假來時,便放心離了他,去了遠處。

將及聖誕,處處熱鬧。雖有點點不捨,但轉念又思忖:不爭朝夕。此行兩宿三泊,本就是個小別,不過研究小組的幾個成員,拉隊出去拍些關於溫泉的素材短片,回來計畫制一個自助旅行的諮詢集子。因此行李也少帶,說走就動了身,只把鑰匙向他手中一交:此屋即我心,人走開了,但心還邀你,等我回來一起度平安夜吧。

溫泉城第三日,拍攝匆忙拉雜,嬉笑間草草結束。我周圍儘是清淺快樂的人,心事不過是惦著居酒屋的一壺清酒跟一場狂歌。我由他們去,自己卻羈留旅館內,欲享受片刻閒。我獨個脫衣入了向海的室外小浴場,是夜晴冷,空氣稀淒而肅殺。半灣月,兀自點著,照得竹影與碣石之後的海,一片岑寂幽光。我身子浸於一池彌迷水氣,無端低頭憐起自己那樣皎潔的素手,和那樣映在水影里寫滿了心甘情願但欲訴還休的臉,不禁吟喔起矯情的句子: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此時。那個人,那喚存宇的男子,是否亦拉開了重圍的簾,與我共著這頂頭的月,並於這月之下,想起了我?

我忽而覺得要見他,這念頭才生,便如毒騰起,趕不及要立時三分驗效,心裡似有把抵死纏綿聲線,在唱惋:歸去,歸去。於是匆匆撇下三言兩語,貼房門上,一個人就那樣星光下兼程,趕一班夜間特急新幹線,回自己城市。

我急急奔,因有人手上繫著我的發,牽我招我。因我魂魄寄托在他處,我不靠近,便取不回。

到的時候,正值夜的最深最漆黑處。

電梯叮的一聲,吐出我這個如鬼魅的未眠人,但鬼魅沒有我這洶湧的汗與熱血,沒有我立在門前忽然情怯的心憂。我這般匆匆趕,很不祥,不知趕上什麼,是悲是欣,是盛大豐盈,還是空空如也?

我摸出鎖匙,靜靜鏇開門,抬手點開燈。

似推理小說終一刻見著了謎底,我卻呆了,愕然眼前的鏡頭,異峰突起,急轉直下,誰構思的?!

那韋海發與楊存宇——這個我立定心意要投奔的人,雙雙,對,是雙雙睡於我的床。韋海發那一頭豐盛喧鬧的發,正驚心動魄,如翻滾的浪,洶湧凌亂跌落於被單之上。一隻白臂斜斜邁出,如一條詭異的枝蔓,繞上他的頸。嘿嘿,如何形容才妙?這清輝玉臂,這佳人絕色,這雙宿雙棲!

我心下沉,血上涌,口中發出喑啞嘶鳴。或許我以為我是在歇斯底里叫喊了,但實際我沒有,我嗓乾涸,氣堵喉噎,腦火噼啪亂閃,思與想皆在那一刻定格短路,竟能無言。

只連連心呼:喔,太壞了,這么壞,真非常的壞,不該如此,世事滑稽——何時開始,在何處起承轉合,當中幾番步驟,怎樣便走到今天田地了?我竟渾然不覺。我一向不在走運列,但不該糟糕至此。太沒意思。

此時那二人亦驚起了,仿佛比我更有資格詫異似的,四目直直投向我,那楊存宇面上不是沒有點慌亂間的尷尬狼狽與愧色,而韋海發,瞳中輕輕逸起一絲狡黠,倏而即逝,但其實,我已明白她的滿意了。

不過又是一出她的戲,她苦心孤詣來導,她全力傾情出演,她品嘗箇中得意滋味。

只是地點不對,人物亦大錯特錯了。

一時間,我便齊齊失去兩名身邊人。——這兩個人。我曾最信愛。這兩個人,卻來睡著我的床,蓋我的被,於我不在的時候,在我的枕上,說著親愛。

我鐵一張臉,此時該暴怒,還是冷眼?

最後,只選擇拂袖,合門靜靜讓出。憑氣血,努力收拾,最後一點尊嚴。

我謹慎簽下一處房子。和式的睡房,洋式的廚與廳,小小,只得十四疊榻榻米,但五臟俱全,適宜獨居。我不擅做戲,扮不來這破爛下作的情節。乾脆搬出這間House,省大家的心。不然同門裡進出,抬頭低頭,還三番五次遇見,未免太難看,不如避一避,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我之生,忽而脫軌,亂了章節。曾經喧騰轉至今朝靜暗。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殷勤打點功課,小心門戶,注意飲食,有理起居。

我固執將重簾深鎖,撲滅心頭最後一堆餘燼,無視日頭細細密密、輕輕淺淺在簾上打底,編織日子的格線——仿似溫馨,實則頹敗。

而物換星移間,我所經所歷,豈止歲月二字。

好容易挨至冬日將盡,卻忽忽一場雪來,天寒地凍,呵氣成霜。

我來去不自在,覺得四肢受拘禁。本已極不喜冬天,這一回尤甚。春怕是要因了這場雪而延遲了抵達的日期了。我想逃遁去南國的那個叫琉球的島,遠離這裡的人煙。但這樣的我還識得它么?它可還識得我?

我沒想到海發會再來見我,再次敲我的門。

空空,空空。她很堅執地敲,斷定我在家似的。

我拉開來,冷臉向她,也不請她進。自然不請她進,我只得這一處乾淨地方了。

她臉容很倦,頭髮亦不飛揚,軟軟凋落肩上,似呼應這個季節。

走吧。我穿鞋出來,將門在身後帶攏,淡淡招呼,去附近公園坐坐算了。

我們兩人相隔三五尺那樣前後錯落著走。其時雪落身上,天暗地靜。

千尋。她忽而緊趕幾步追上來。

我站定,手抄袋中,轉頭仍淡淡看她。

她低頭有片刻語結,似不知如何對付我安定與索然的面色。頓了又頓,終得開口道:千尋,這些日子,我是真的累了。

喔?我揚揚眉,那可不像韋海發了。韋海發是永遠的贏家。

但這次輸了。她搶著道:千尋,千尋,我左等右等,每日煎熬。我不過是想迴轉你的心意,雖不擇手段,走了最低級的路子,但僅僅只期望你能明白,你做了個多么不切實的夢,輕易將身子與心交給了男子,妄圖跟他們設計以後和長遠。其實他們又有哪一個能當得起你這一片盛情呢?不過是人盡可妻,隨遇而安罷了。我以為你總會明白,一切只需假以時日,不過早晚。

我時時想像著,你有一天回頭。

我想像著,你會不會對我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還想像著,你說:海發,看你這把頭髮,又該鉸了,為何不好好編一編?

你會不會對我說:本是同根,相煎無趣。

你會不會對我說:難忘難捨,不離不棄。

你會不會對我說?

我默默聽海發細訴與追問。只覺麵皮結了霜凍,口角亦是冰。

韋海發急痛,上來用力撼動我雙肩,千尋,千尋,你不辭千里來,所尋究竟是誰?可能,竟然不是我。可我這一趟,卻只有為你呢。

未及說完,先流了兩行熱淚。

我愣怔片晌,忽而嗤地失笑,天下可有比這更熬糟的一場關係?我們三人,分別是彼此愛人跟情敵,真猙獰,所謂愛的背後,真相皆不堪跟醜惡。

我緩緩拔掉肩頭韋海發雙手。你說的竟然不錯,但我卻依舊願意執迷我的。反正無論怎樣,終究不過一場錯,管它失足哪裡,跌倒何處?只一條,你不該自作了主張去試煉這個人,並且是用著你自己去做了誘餌。我將因此看輕你了。世上男子多得去,只這一個,我卻是極心愛的。韋海發,你還小,又生得這樣本錢,無需工那番心計,這世界也儘是你的,何苦自我手中可憐殘資剩物打主意,枉做了小人……

海發直直喚我:千尋,千尋,這次你是誤了我一番心意了……

喔,海發,但我們是不該有心意的。

世事不外如是,我不來負你,你便來負我了。哪有什麼例外呢。

不,不,不要予我解釋,請自去鐵石自家的心腸。所謂來龍去脈,不過是些暗底的偷渡,與私廂里的媚眼,那是你二人間的授受,絕非一朝一夕可成。我盲了目,但我不會自怨自艾我的磊落,亦不想強尋他人的究竟。你可以來說愛,或者不愛,但請不要予我解釋。

一解釋,就下作了。

我驀地抬頭,憤恨摔她一眼,而後扭身,一人自去。

她不可憐。哭去吧。

分別之後

分別之後,依舊時時有好事者傳來韋海發八卦訊息。一個時期說是和某某行從甚密,一個時期又說是跟誰誰舉止狎昵,身邊走馬燈般換人,越玩越瘋了,只是下場如何呢?可能已完全置之不顧。

海發還未長大嗎?而我已老了。

我不過等一名前來結髮牽手的人,結結實實伴著走上一程,並無意談幾場慘澹,不知下落的戀,或是愛。她如此火熱,簡直要熾傷我似灼灼逼過來,只是終究暖和不了我骨子深處的涼寒,那森森涼意細無聲息潛進去,漸行漸入了膏肓,隱隱於一切處疼痛,可沒法子,那是一個老人的宿病,絕非一夜爐火可溫。

這本該是一場歡天喜地的戲,以鼓樂喧天來演,韋海發其實有資本一路任性,天真著到底,我卻狠心做了揠苗的人,教之一夕間長成。

她便是這般被我犧牲了。

而我就被存宇,存宇被她,生生相剋,物競天殉。

我依舊晨起對鏡梳妝,細細照料自己,或草草敷衍。

此後,日頭將依舊東起西落。樹紅樹綠,寒交暑,晝替夜,聚復散,誰沒有了誰不行?

只是偶有一時半刻,窗外的花凜冽盛放,時鐘嘀噠,或是風飄搖著從窗前過,寒鴉枝頭無由驚起,我端坐,恍惚記起自己,也是曾有過故事的人。

而鏡中女子,雖然曾青青子衿,雖然曾紅酥小手,此時卻膚燥面皺,垂垂老了。

我父,賜我以血。我母,鑄我骨肉。使我以此六根,來於世。

但我此刻忽而厭憎,我嫌我這一介女兒身子,因了它,我從未片刻知道過自由。

我婉轉鋪排,極力掙,與圖。但始終為它害,無由撲跌,與煩惱交握,墮於黯無盡日的因果。

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苦,免我驚,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基本信息

副標題:她們的人生是一場盛宴

作者:胭脂痕

出版社: 哈爾濱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1年12月18日

平裝: 233頁

ISBN: 9787548407577

內容簡介

《時有女子:她們的人生是一場盛宴》是一本關於女人的書,也是一本用女人做榜樣教你如何做女人的書。從自己的得失中吸取教訓是聰明,從別人的得失中吸取教訓是智慧。《時有女子:她們的人生是一場盛宴》所選16個女子,皆世人之所愛,她們身處不同時期,來自不同國籍,她們是女政治家、第一夫人、傑出商人、影視明星,她們是平凡世界裡一眸回望的亮色,她們是你,是我,是悲歡離合的創造者,她們同我們一樣在這愛欲輪迴里顛沛流離,欲愛不能,欲罷難停,欲語還休。16個女子的故事,16個女子的命運,傑奎琳·甘迺迪、可可·香奈兒、楊瀾、范冰冰、瑪麗蓮·夢露、黛安娜、布蘭妮、張愛玲、林徽因、張曼玉……在紅顏舊夢裡讀出人生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然後,我們明白了,做女人,真的是有路可循的。

編輯推薦

《時有女子:她們的人生是一場盛宴》是一本不同於以往寫女性名人的書,作者摒棄了傳統的傳記式寫法,立足於從表象中發掘深層次的內涵,注重觀點的確立,揭開女性名人的神秘面紗,深入淺出地分析她們成功的經驗以及失敗的教訓,旨在教會讀者明白一些做女人必須要懂的道理,作者總結的每一條“女性生存法則”對於女性讀者來說都是“金玉良言”,榜樣的力量更能激發起社會對於女性幸福的關注。

作者簡介

胭脂痕,80後女子,自由撰稿人,現居北京。

作品目錄

自序:寫在前面的話

女人的傲骨與野心

艾薇塔·貝隆:欲望女人的成功之路 005

傑奎琳·甘迺迪:征服世界的女人 017

可可·香奈兒:事業女性當如是 035

楊瀾:努力綻放,優雅凋零 047

范冰冰:長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 059

她比煙花更寂寞

瑪麗蓮·夢露:不如不遇傾城色 073

黛安娜:人生若只如初見 087

布蘭妮:墮落女是怎樣煉成的 101

張愛玲:繁華蒼涼的傳奇 117

張曼玉:難得有心郎 131

陳玉蓮:愛恨都已傾城 145

清淡如菊,優雅似蘭

林徽因:做女人是一門技術活 159

周慧敏:大智慧女人的小紅塵 175

章小蕙:男人還不如衣服 189

大S:當愛已成往事 201

劉若英:請允許我塵埃落定 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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