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大家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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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大家毛澤東是《人民日報》為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而撰寫的文章。細讀毛澤東同志的文章,特別是毛澤東同志獨特的思想與氣勢、說理與用典、諷刺與幽默、通俗與典雅的語言特點與風格,足可自立為一門一派。在大力倡導改進文風的今天,我們有必要靜下心來研究一下毛澤東同志的文章。這至少有兩個用處:一是專門搞寫作的人可以從中汲取營養,特別是補充一些文章外的功夫,好直起文章的腰桿;二是領導幹部可以向他學一點寫作,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能增加領導的魅力。須知:打天下要靠筆桿子,治天下更要靠筆桿子。

基本信息

概述

文章大家毛澤東

2013年是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屈指一數,毛澤東同志離開這個世界將近37年了,對毛澤東同志的功過已有評說,但對作為文章家的毛澤東同志我們還遠遠研究不夠,這筆財富有待挖掘。毛澤東同志說,革命奪權靠槍桿子和筆桿子,但毛澤東同志自己卻從沒拿過槍桿子,筆桿子倒是須臾不離手,毛筆、鋼筆、鉛筆,筆走龍蛇驚風雨,白紙黑字寫春秋。那種風格、那種語言、那種氣派,是浸到骨子裡,溢於字表、穿透紙背的,而這些只有毛澤東同志才會有。
中國是個文章的國度,青史不絕,佳作迭出。向來說文章有漢司馬、唐韓柳、宋東坡、清康梁,群峰逶迤,比肩競秀。毛澤東同志算一個,站在歷史的高度細析看之,毛澤東同志永遠是歷史群山中一座巍峨的高峰。

特點

思想與氣勢文章大家毛澤東

毛文的特點首在磅礴凌厲的氣勢。
陸游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文章之勢,是文章之外的功夫,是作者的胸中之氣、行事之勢。勢是不能強造假為的,得有大思想、真見識。古今文章家大致可分為兩種,一是純文人,一是政治家。純文人之文情勝於理,政治家之文理勝於情。理者,思想也。寫文章,說到底是在拼思想。只有政治家才能總結社會規律,借歷史交替、風雲際會、群雄逐鹿之勢,納雷霆於文字,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宣揚自己的政見。毛文屬這一類。這種文字不是用筆寫出來的,而是作者全身心社會實踐的結晶。勞其心,履其險,礪其志,成其業,然後發而為文。文章只是他事業的一部分,如冰山之一角,是虎之須、鳳之尾。我們可以隨便舉出一些段落來看毛文的氣勢我們中華民族原有偉大的能力!壓迫愈深,反動愈大,蓄之既久,其發必速,我敢說一句怪話,他日中華民族的改革,將較任何民族為徹底。中華民族的社會,將較任何民族為光明。中華民族的大聯合,將比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諸君!諸君!我們總要努力!我們總要拚命的向前!我們黃金的世界,光華燦爛的世界,就在前面!(《民眾的大聯合》)這還是他在“五四”時期的文章,真是鴻鵠一飛,便有千里之志。可以明顯看出,這裡有梁啓超《少年中國說》的影子。文章的氣勢來源於對時代的把握。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整個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都能高瞻遠矚,甚至力排眾議,發出振聾發聵之聲。當黨內外對農民運動頗有微詞時,他大聲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當井岡山時期革命處於低潮時,他卻用詩一樣的浪漫語言預言革命高潮的到來:“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隻航船,它是立於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日,它是躁動於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個嬰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抗日戰爭處在最艱苦的相持階段,許多人苦悶、動搖時,他發表了著名的《論持久戰》,指出“武器是戰爭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決定的因素,決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力量對比不但是軍力和經濟力的對比,而且是人力和人心的對比。”“抗日戰爭是持久戰,最後勝利是中國的――這就是我們的結論。”
再看解放戰爭中他為新華社寫的新聞稿:
英勇的人民解放軍二十一日已有大約三十萬人渡過長江。渡江戰鬥於二十日午夜開始,地點在蕪湖、安慶之間,國民黨反動派經營了三個半月的長江防線,遇著人民解放軍好似摧枯拉朽,軍無鬥志,紛紛潰退。長江風平浪靜,我軍萬船齊發,直取對岸,不到二十四小時,三十萬人民解放軍即已突破敵陣,占領南岸廣大地區,現正向繁昌、銅陵、青陽、荻港、魯港諸城進擊中。人民解放軍正以自己的英雄式的戰鬥,堅決地執行毛主席朱總司令的命令。(《我三十萬大軍勝利南渡長江》)我軍摧枯拉朽,敵軍紛紛潰退,長江風平浪靜。你看這氣勢,是不是有《過秦論》中描述秦王震四海、制六合的味道?
再看他在1949年第一屆政協會議上的致詞:
諸位代表先生們: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將寫在人類的歷史上,它將表明:占人類總數四分之一的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讓那些內外反動派在我們面前發抖罷,讓他們去說我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罷,中國人民的不屈不撓的努力必將穩步地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是一個勝利者的口吻,時代巨人的口吻。解放後美國搞核訛詐,他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古今哪一個文章家有這樣的氣勢!
為文要有丹田之氣,不可裝腔作勢。古人論文,講氣貫長虹、力透紙背。唐朝韓愈搞古文運動,就是要恢復漢朝文章的質樸之氣。他每為文前要先讀一些司馬遷的文章,為的是借一口氣。以後,人們又推崇韓文,再後又推崇蘇東坡文,認為韓文蘇文都有雄渾、汪洋之勢。蘇東坡說:“吾文如萬斛泉涌,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他們的文章為什麼有氣勢?是因為有思想,有個性化的思想。毛澤東的文章也有思想,而且是時代的思想,是一個先進的政黨、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的思想。他也論文,但不以泉比,而是以黃河比:“文章須蓄勢。河出龍門,一瀉至潼關。東屈,又一瀉到銅瓦。再東北屈,一瀉斯入海。行文亦然。”他在《講堂錄》中說:“才不勝今人,不足以為才;學不勝古人,不足以為學。”無論才學,他都是立志要超過古人的,也的確超過了古人。如果說蘇文如泉之涌,他的文章就是如海之波濤了。

說理與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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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的第二個特點是知識淵博、用典豐富。
我國傳統的治學方法重在繼承,小孩子從入私塾那一天起就背書,先背一車經典,寶貝入庫,以後用時再一件一件拿出來。毛澤東青少年時正當五四前後、新舊之交,是受過這種訓練的。他自述其學問,從孔夫子、梁啓超到拿破崙,什麼都讀。作為黨的領袖,他的使命是從外國借來馬克思主義領導中國人民推翻舊中國。要讓廣大民眾和黨員幹部懂得自己的思想,就需要用中國人熟悉的舊知識和人民的新實踐去註解,這就是他常說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是一種真本事、大本事,需要革命理論、傳統知識和革命實踐三樣皆通,缺一不可。特別需要對中國的典籍爛熟於心,還能結合當前實際翻新改造。在毛澤東的書中,幾乎隨處可見他恰到好處的用典。這有三種情況。
一是從典籍中找根據,證目前之理,比如在《為人民服務》中引司馬遷的話:
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
這是在一個戰士追悼會上的講話,作為領袖,除表示哀悼之外,還要闡明當時為民族大業犧牲的意義。他一下子拉回兩千年前,解釋我們這個民族怎樣看待生死。你看,司馬公有言,自古如此,一下子增加了文章的厚重感。司馬遷的這句話也因他的引用有了新的含義,更廣為流傳。
忠、孝、仁、義,是中國傳統的道德觀。毛澤東對它們給予新的解釋:
要特別忠於大多數人民,孝於大多數人民,而不是忠孝於少數人。對大多數人有益處的,叫做仁;對大多數人利益有關的事情處理得當,叫義。對農民的土地問題、工人的吃飯問題處理得當,就是真正的行仁義。(《關於國民精神總動員的號召》)這就是政治領袖和文章大家的功力,能借力發力,翻新經典為己所用,既弘揚了民族文化,又普及了經典知識。
二是到經典中找方法,以之來作比喻闡述一種道理。毛澤東的文章大部分是論說文,是寫給中國的老百姓或黨的中基層幹部看的。所以,搬出中國人熟悉的故事,以典證理,成了他常用的方法。這個典不一定客觀存在,但它的故事家喻戶曉,蘊含的道理顛撲不破。如七大閉幕詞這樣重要的文章,不但簡短得只有千餘字,而且講了一個《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真是一典扛千斤。他將《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這些文學故事當哲學、軍事教材來用,深入淺出,生動活潑。

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他這樣來闡述戰爭中的戰略戰術:
誰人不知,兩個拳師放對,聰明的拳師往往退讓一步,而蠢人則其勢洶洶,辟頭就使出全副本領,結果卻往往被退讓者打倒。《水滸傳》上的洪教頭,在柴進家中要打林沖,連喚幾個“來”“來”“來”,結果是退讓的林沖看出洪教頭的破綻,一腳踢翻了洪教頭。
孫悟空在他筆下,一會兒比作智慧化身,鑽入鐵扇公主的肚子裡;一會兒比作敵人,跑不出人民這個如來佛的手心。1938年4月在抗大的一次講話中,他還從唐僧的堅定、八戒的吃苦、孫悟空的靈活概括出八路軍、新四軍的“三大作風”。這樣重要的命題,這樣大的方針,他都能從典故中順手拈來,從容化出。所以,他的報告總是聽者雲集,歡聲笑語,毫無枯澀感。他是真正把古典融進了現實,把實踐融進了理論。
三是為了增加文章的渲染效果,隨手拿來一典,妙趣橫生。在《別了,司徒雷登》中,他這樣來寫美國對華政策的破產:“總之是沒有人去理他,使得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弔’,沒有什麼事做了,只好挾起皮包走路。”這裡用了中國古典散文名篇《陳情表》里的句子。司徒雷登那個孤立、無奈、可憐的樣子,永遠定格在中國人的記憶中。
毛澤東的用典是出於行文之必需,絕不賣弄,不故作高深地吊書袋。他是認真研究並消化了經典的,甚至認真到了考據癖的程度。如1958年劉少奇同志談到賀知章的詩《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以此來說明唐人在外為官不帶家眷。他為此翻了《舊唐書》、《全唐詩話》,然後給劉寫信說:
唐朝未聞官吏禁帶眷屬事,整個歷史也未聞此事。所以不可以“少小離家”一詩便作為斷定古代官吏禁帶眷屬的充分證明。自從聽了那次你談到此事以後,總覺不甚妥當。請你再考一考,可能你是對的,我的想法不對。睡不著覺,偶觸及此事,故寫了這些,以供參考。
這裡引出一個問題:領袖應當首先是一個讀書人,一個讀了很多書的人,一個熟悉自己民族典籍的人。他應該是一個博學的雜家,只是一方面的專家不行;唯讀自然科學不行,要讀社會科學,讀歷史,讀哲學。因為領導一個集團、一場鬥爭、一個時代,靠的是戰略思維、歷史案例、鬥爭魄力和人格魅力。這些只有到歷史典籍中去找,在數理化中和單一學科中是找不到的。

諷刺與幽默

文章大家毛澤東 文章大家毛澤東
毛文的第三個特點是充滿辛辣的諷刺和輕鬆的幽默。
人一當官就易假,就愛端個架子,這是官場通病。越是大官,架子越大,越不會說話。毛澤東是在黨政軍都當過一把手的,卻仍然嬉笑怒罵,這不容易。當然他的身份讓他有權這樣,但一些人就是灑脫不起來。權力不等於才華。毛澤東的文章雖然大都是嚴肅重要的指示、講話、決定、社論等,又大都是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生成的卻並不死板,並不壓抑。透過硝煙,我們隨處可見文章中對敵辛辣的諷刺和對自己人輕鬆的幽默。諷刺和幽默都是輕鬆的表現,是一種舉重若輕的動作。我可以用十二分的力打倒你,但我不用,我只用一根銀針輕刺你的穴道你就酸痛難忍,哭笑不得,仆身倒地,這是諷刺;我可以長篇大論地闡述一個問題,但我不用,我只用一個笑話就妙解其理,讓你在輕鬆愉快中茅塞頓開,這是幽默。總之,是四兩撥千斤。這是一個領袖對自己的事業、力量和韜略有充分信心的表現。
先看他的諷刺
對國民黨不敢發動民眾抗戰,他說:
可是國民黨先生們啊,這些大好河山,並不是你們的,它是中國人民生於斯、長於斯、聚族處於斯的可愛的家鄉。你們國民黨人把人民手足緊緊捆住,敵人來了,不讓人民自己起來保衛,而你們卻總是“虛晃一槍,回馬便走”。(《一切政治的關鍵在民眾》)遼瀋戰役敵軍大敗,他這樣為新華社寫訊息:
從十五日至二十五日十一天內,蔣介石三至瀋陽,救錦州,救長春,救廖兵團,並且決定了所謂“總退卻”,自己住在北平,每天睜起眼睛向東北看著。他看著失錦州,他看著失長春,現在他又看著廖兵團覆滅。總之一條規則,蔣介石到什麼地方,就是他的可恥事業的滅亡。(《東北解放軍正舉行全線進攻》)他諷刺黨八股像“懶婆娘的裹腳,又長又臭”,“只有死板板的幾條筋,像癟三一樣,瘦得難看,不像一個健康的人”。真是個漫畫高手!
再看他的幽默
毛澤東毛澤東
他一生擔軍國之重任,不知經歷了多少危急關頭、艱難局面,但在他的筆下常常是付之一笑,用太極推手輕鬆化開。長征是人類史上少有的苦難歷程,他卻樂觀地說:“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於今,歷史上曾經有過我們這樣的長征嗎?”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到文化的重要性時他說:我們有兩支軍隊,一支是朱(德)總司令的,一支是魯(迅)總司令的(正式發表時改為“拿槍的軍隊”和“文化的軍隊”)。
關於社會主義經濟這樣大的理論問題,他說:
搞社會主義不能使羊肉不好吃,也不能使南京板鴨、雲南火腿不好吃,不能使物質的花樣少了,布匹少了,羊肉不一定照馬克思主義做,在社會主義社會裡,羊肉、鴨子應該更好吃,更進步,這才體現出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進步,否則我們在羊肉麵前就沒有威信了。社會主義一定要比資本主義還要好,還要進步。(1956年在知識分子會議上的講話)1939年7月7日,他對即將上前線的華北聯合大學師生講話,以《封神演義》故事作比:“當年姜子牙下崑崙山,元始天尊贈了他杏黃旗、四不象、打神鞭三樣法寶。現在你們出發上前線,我也贈給你們三樣法寶,這就是統一戰線、武裝鬥爭、黨的建設。”這是比興手法,只借“三樣法寶”的字面同一性。1957年他在莫斯科共產黨和黨代表會議上說“現在的世界形勢是東風壓倒西風”。這是借《紅樓夢》里林黛玉的話,與原意無關,只借“東風、西風”這兩個字意。文章有意盪開去,顯得開闊、輕鬆,好似從遠處往眼前要說的這個問題上搭了一座引橋。
尖銳的諷刺,見稜見角,說明他眼光不凡,總是能看到要害;輕鬆的幽默,不慌不忙,說明他有肚量和睿智肚子裡有貨。新中國成立後,全國人大擬決議給毛澤東授大元帥銜,他說:“我穿上你那個元帥服怎么下基層免了吧”。這是一種多么拿得起、放得下的瀟灑和幽默!

通俗與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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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的第四個特點是通俗與典雅完美地結合。
毛澤東是鄉間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又是戰火中鍛鍊出來的領袖。他在學生時期就受過嚴格的古文訓練,後來在長期的鬥爭生涯中,一方面和工農兵在一起,學習他們的語言;一方面又手不釋卷,和各種書包括文學書籍小說、詩詞、曲賦、筆記纏裹在一起,須臾不離。他寫詩、寫詞、寫賦、作對、寫新聞稿和各種報告、電稿。如果拋開他的軍事、政治活動不說,他完全夠得上一個文人,就像中共的早期領袖李大釗、陳獨秀、瞿秋白一樣毛澤東與他們的不同是多了與工農更密切的接觸。所以,他的文章典雅與通俗共存、樸實與浪漫互見,時常既有鄉間農民的口語,又能見到唐詩、宋詞里的句子;忽如老者炕頭說古、娓娓道來,又如詩人江邊行吟、感天動地。
請看一段他早期的文字。這是他1916年在遊學的路上寫給友人的信:
今朝九鍾抵岸,行七十里,宿銀田市……一路景色,彌望青碧,池水清漣,田苗秀蔚,日隱煙斜之際,清露下灑,暖氣上蒸,嵐采舒發,雲霞掩映,極目遐邇,有如畫圖。今夕書此,明日發郵……欲以取一笑為快,少慰關垂也。(《致蕭子升信》)這封手書與王維的《山中與裴迪秀才書》、徐霞客的《三峽》相比如何?其文字清秀不分伯仲。再看他在抗日時期的《祭黃帝陵》:
赫赫始祖,吾華肇造;胄衍祀綿,岳峨河浩。聰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偉業,雄立東方。世變滄桑,中更蹉跌;越數千年,強鄰蔑德。琉台不守,三韓為墟;遼海燕冀,漢奸何多。以地事敵,敵欲豈足;人執笞繩,我為奴辱。懿維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奮戰,區宇以寧。豈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國,讓其淪胥。東等不才,劍屨俱奮;萬里崎嶇,為國效命。頻年苦鬥,備歷險夷;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各黨各界,團結堅固;不論軍民不分貧富。民族陣線,救國良方;四萬萬眾,堅決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內政;億兆一心,戰則必勝。還我河山衛我國權;此物此志,永矢勿諼。經武整軍,昭告列祖;實鑒臨之,皇天后土。尚饗!
從中可以看出他深厚的古文根底。他在延安接受斯諾採訪時說,他學習韓愈文章是下過苦功的,如果需要他還可以寫出一手好古文。由此可見,他早期的文字何等典雅。但是為了鬥爭的需要、時代的需要,他放棄了自己熟悉的文體,學會了使用最通俗的文字。他說,講話要讓人懂,反對使用“霓裳”之類的生僻詞。請看這一段: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我們今天已經領導著有九千一百萬人口的根據地,但是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為人民服務》)再看這一段:
此間首長們指示地方各界切勿驚慌,只要大家事前有充分準備,就有辦法避開其破壞,誘敵深入,聚而殲之今春敵擾河間,因我方事前毫無準備,受到部分損失,敵部亦被其逃去。此次務須全體動員對敵,不使敢於冒險的敵人有一兵一卒跑回其老巢。(新華社訊息《華北各首長號召保石沿線人民準備迎擊蔣傅軍進擾》)你看“走到一起”、“但是還不夠”、“切勿驚慌”、“就有辦法”等等,完全是老百姓的語言,是一種面對面的告誡談心。雖是大會講話、新聞電稿,卻通俗到明白如話。但典雅並沒有丟掉,他也有許多文字端莊嚴謹、氣貫長虹的文章。如:
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這一步也值得驕傲,那是比較渺小的,更值得驕傲的還在後頭。在過了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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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來看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的勝利,就會使人們感覺那好像只是一出長劇的一個短小的序幕。劇是必須從序幕開始的,但序幕還不是高潮。中國的革命是偉大的,但革命以後的路程更長,工作更偉大,更艱苦……我們不但善於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中國人民不但可以不要向帝國主義者討乞也能活下去,而且還將活得比帝國主義國家要好些。(《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的報告》)而更多的時候卻是“既上得廳堂,又下得廚房”,亦莊亦諧,輕鬆自如。如:
若說:何以對付敵人的龐大機構呢?那就有孫行者對付鐵扇公主為例。鐵扇公主雖然是一個厲害的妖精,孫行者卻化為一個小蟲鑽進鐵扇公主的心臟里去把她戰敗了。柳宗元曾經描寫過的“黔驢之技”,也是一個很好的教訓。一個龐然大物的驢子跑進貴州去了,貴州的小老虎見了很有些害怕。但到後來,大驢子還是被小老虎吃掉了我們八路軍新四軍是孫行者和小老虎,是很有辦法對付這個日本妖精或日本驢子的。目前我們須得變一變,把我們的身體變得小些,但是變得更加紮實些,我們就會變成無敵的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文章五訣”形、事、情、理、典,毛文是典範。不管論文、講話、電稿等何種文體,他都能隨手抓來一個形象,借典說理或借事言情,深入淺出。毛文開創了政論文從未有的生動局面。毛澤東是有大志的人,他永遠有追求不完的目標。其中一個目標就是放下身段,當一個行吟詩人,當一個作家。他多次說過要學徐霞客,順著長江黃河把祖國大地丈量一遍。他又是一個好鬥爭的人,他有一句名言“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其實,除了天、地、人,他的革命生涯中還有一個鬥爭對象,就是文風。他對民眾語言古典語言是那樣熱愛,對教條主義的語言、官僚主義的語言是那樣憎恨。延安“整風運動”中,他把文風與學風黨風並提,討伐“黨八股”,給它列了八大罪狀,說它是對五四運動的反動,是不良黨風的最後一個“防空洞”新中國成立之初《人民日報》發表長篇社論,號召正確使用祖國語言,他在改稿時特別加了一句:“我們的同志中我們的黨政軍組織和人民團體的工作人員中,我們的文學家教育家和新聞記者中,有許多是精通語法、會寫文章、會寫報告的人。這些人既然能夠做到這一步,為什麼我們大家不能做到呢?當然是能夠的。”(《人民日報》1951年6月6日)後來,我們漸漸機關化了,文章中假、大、空的語言多了。他對此極為反感,甚至是憤怒,嚴厲要求領導幹部親自寫文章,不要秘書代勞。他批評那些空洞的官樣文字:“講了一萬次了依然紋風不動靈台如花崗之岩,筆下若玄冰之凍。哪一年稍稍動一點,使讀者感覺有些春意,因而免於早上天堂,略為延長一年、兩年壽命呢?”(1958年9月2日的一封信)他是一輩子都在與“黨八股”的壞文風作鬥爭的。

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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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是一門獨立的藝術。細讀毛澤東同志的文章,特別是毛澤東同志獨特的語言風格,足可自立為一門一派。在大力倡導改文風的今天,我們有必要靜下心來研究一下毛澤東同志的文章。這至少有兩個用處:一是專門搞寫作的人可以從中汲取營養,特別是補充一些文章外的功夫,好直起文章的腰桿;二是領導幹部可以向他學一點寫作,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能增加領導的魅力。須知:打天下要靠筆桿子,治天下更要靠筆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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