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余讀《戰國策》而知劉子政之陋也。夫春秋之後為戰國。既為戰國之時,則自有戰國之策。蓋與世推移,其道必爾。如此者,非可以春秋之治治之也明矣。況三王之世歟!五霸者,春秋之事也。夫五霸何以獨盛於春秋也?蓋是時周室既衰,天子不能操禮樂征伐之權以號令諸侯,故諸侯有不令者,方伯、連帥率諸侯以討之,相與尊天子而協同盟,然後天下之勢複合於一。此如父母臥病不能事事,群小構爭,莫可禁阻,中有賢子自力家督,遂起而身父母之任焉。是以名為兄弟,而其實則父母也。雖若侵父母之權,而實父母賴之以安,兄弟賴之以和,左右童僕諸人賴之以立,則有勞於厥家大矣。弟仲相桓,所謂首任其事者也。從此五霸迭興,更相雄長,夾輔王室,以藩屏周。百足之蟲,遲遲復至二百四十餘年者,皆管仲之功,五霸之力也。諸侯又不能為五霸之事者,於是有志在吞周,心圖混一,如齊宣之所欲為者焉。晉氏為三,呂氏為田,諸侯亦莫之正也。則安得不遂為戰國而致謀臣策士於千里之外哉!其勢不至混一,故不止矣。
劉子政當西漢之未造,感王室之將毀。徒知羨三王之盛,而不知戰國之宜,其見固已左矣,彼鮑、吳者,生於宋、元之季,聞見塞胸,仁義盈耳,區區褒貶,何足齒及!乃曾子固自負不少者也, 鹹謂其文章本於《六經》 矣,乃譏向自信之不篤,邪說之當正,則亦不知《六經》為何物,而但竊褒貶以繩世,則其視鮑與吳亦魯、衛之人矣。
翻譯
我閱讀了《戰國策》就知道劉子政淺薄無知。春秋之後就是戰國,已經是戰國了,就自然有戰國時期的治道謀略。因為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化,其道理必然如此。像這樣,不能用春秋時期治理國家的措施和辦法來治理戰國時期的政治,是很顯然的呀。何況夏禹、商湯、周用文王武乾更古的時代呢!齊桓公、晉文公等五個諸侯先後稱霸,是春秋時期的事。五霸為什麼唯獨在春秋時期強盛呢?因為當時周王室已經衰弱,天子不能掌握政治軍事大權,來指揮諸侯各國,所以諸侯當中有不服從王室命令的國家,諸侯當中的大小首領方伯、連帥,就率領諸侯當中的其他國家去討伐他,?起尊奉周天子,使諸侯同盟協調一致,然後天下的形勢又趨於聯合統一。這好比父母患病在床,不能做事,兒女輩互相爭鬥,沒有誰能夠禁止,這時其中有一個賢能的兒子白告奮勇擔任家庭的主持者,於是代行父母的權力。因此他在名義上是其他人的兄弟,但實際上卻像他們的父母一一樣。雖然似乎侵奪了父母的權力,但實際上,父母依靠他得到了安寧,兄弟依靠他而能夠和睦,左右僮僕等人依靠他能各安其位,各執其事,因此他對這個家庭的功勞很大啊。管仲輔佐齊桓公稱霸,就是第一個承擔這種事的人。從此,五霸一個接一個地興起,互相接替著稱霸,拱衛輔佐周王室,率領諸侯作周王朝的屏障。如俗話所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周王朝仍能延續到二百四十年,這都是管仲的功勞,五霸的業績啊。諸侯當中又有不能像春秋五霸那樣建立霸業的,於是就一心想吞併用室,統一天下,如戰國時齊宣王想要做的那樣。晉國的卿大夫把晉國分為趙、韓、魏三國,呂氏的齊國也被田氏所取代,諸侯中也沒有誰能糾正這種事情。那么怎能不演變為戰國的局面,而紛紛在千里之外招納有謀略的臣和有計策的士人呢!其發展趨勢是不到全國統一時,一定不會終止。劉子政處於西漢末期,痛感王室即將毀滅,只曉得羨慕禹、湯、文、武往古的盛世,而不懂得戰國的時宜,他的見解本來就已經乖僻。那鮑彪、吳師道兩人生於宋末和元末,胸中充滿著儒家教條,兩耳聽到的都是仁義之道,他們對《戰國策》的褒貶,不值得一提。而曾子固倒是很自負,聲稱自己的文章都是本於儒家《六經》,反而譏刺劉向被流俗的見解所迷惑,不能堅持自己尊王賤霸的觀點,邪說應當糾正,他也不知道《六經》為何物,而只會竊取《春秋》褒“王道”、貶“霸道”的濫條來衡量世人,那么拿他跟鮑彪和吳師道相比,也就沒有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