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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甬自序我真正開始一個職業記者生涯的時候——也就是我開始為《財經》雜誌工作的時候——正是1998年上半年,新一屆政府亮相未久。無疑這是一屆對改革目標有著充分的自覺意識的政府。雖然受限於多種因素,它還是在三個方面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對外開放,在整肅金融(以強化銀行系統的約束機制為重點)的前提下實施巨觀調控,以及重組行政壟斷性行業
。?
後兩個方面,也是我在相當一段時期內的報導重點。這些報導構成了本書的第二部分。應該說它們都或多或少地具有認知價值,但它們最醒目的地方,還在於既事涉重大,又保持了獨立的立場。尤其是在巨觀經濟報導中所體現的這一質素,在此前的媒體報導中可以說是不多見的。這當然並非出自我的勇氣,而完全是《財經》雜誌以及後來《南方周末·新經濟》的雄心所致。我個人則從中體會了學習的愉悅,以及獨立評述的愉悅。?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與日俱增地意識到微觀機制的決定性作用。在一個現代市場經濟體裡,巨觀調控的常識一旦被認識——當然這本身也是激動人心的——其可供發揮的餘地,也就是所謂“運用之妙”終究是有限的。1998年下半年“通貨緊縮”被官方認定之後,相應的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同時出台,但貨幣政策沒有產生應有的效應。直接的原因就在於銀行的微觀機制。在巨額壞賬的背景下,當時(包括此前)政府一直在致力於強化銀行系統的約束機制(比如“貸款責任終身制”、“行長責任制”)——這是必須的——但是因為國有大銀行沒有建立以產權明晰為基礎的現代公司制度,政府殊難在強化約束機制的同時解決激勵機制的問題,也就是說,銀行於是就傾向於惜貸。你還會發現銀行的行為選擇還有另一個因素,那就是貸款企業的機制問題以及主要由此導致的信用問題。大家都看到了,後來的故事就是越來越依賴“積極財政政策”。?
對行政壟斷性行業重組的觀感也大致如此。當變化失去了加速度的時候,當大家都不得不技術性地比較各種其實並無根本性區別的重組路徑的時候,我常常忍不住想起:假如這些公司都是現代公司,假如市場足夠開放,又何須此等重組呢??
這就是我後來,尤其是加入《南方周末·新經濟》後越來越多地投入到企業報導的原因。這也是我在企業報導領域,一開始又將產權改革當作重點的原因。這些年裡這個領域也出現了一些振奮人心的變化。最重要的事件當然是聯想員工受讓公司35%的國有股。但是總的來說,這個領域裡只有個案的勝利——一些個案的勝利而已。?
聯想方案實施之後,我曾經期望國家財政部門出台一個普適性的方案,或者政策。這的確非常非常的困難。因為各個企業的情況千差萬別,任何一個普適性的方案都可能造成難以承受的社會不公。惟一的可能是在全社會的範圍內,用相對平均主義的辦法來改革產權。但這涉及到更大的命題——也就是說,難以指望。?
這一預期促使我開始關注企業的市場層面的運營(可以粗放地稱之為“純粹的商業報導”)。並不是我認為巨觀經濟與政策、企業的產權改革(很大程度上也屬於政策範疇)不再重要,這么說可能準確一點:在我們的這些領域,最具認知價值(或者說坐標價值)的往往還是市場經濟的一些常識,所以這些領域的報導就往往不免重複——你知道常識也就是那么一些。這些常識我說過很多遍後,就不想再說。當然更重要的原因無關性格,而是再說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我的新算盤是,純粹的商業報導如果做得足夠專業而有趣的話,或能對企業和企業家產生一點點實實在在的影響。在此前關於企業產權改革的報導過程中,我看到了一些企業家的智慧和努力,並為之打動。如果在產權領域他們所做的還是有限的話,那么在市場運營方面,他們真的有可能創造奇蹟。?
關於企業的主要報導構成了本書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其中第三部分主要是關於網際網路的,它們主要寫於1999年下半年至2000年上半年之間。它們無疑是本書中最幼稚的部分,之所以也收錄在此,一方面是希望作為業界的一種記憶,另一方面也希望以此自警。在那個集體狂歡的時期,絕大多數有意於商業報導的媒體人都未能表現出足夠的專業素養,我也是其中一員。事實上我們對其他行業的報導同樣處於低水平,網際網路的玩笑不過是最充分地暴露了這一點而已。?
我想我可以證明,對一個商業報導的記者的要求,即使不比對一個政策報導的記者更高的話,至少也一樣高。這個領域同樣可以寄託一個年輕人全部的才學、意志、責任感和夢想。正是基於這一信念,2001年初我離開《南方周末》而來到《環球企業家》,希望專心於商業報導而能夠稍快提高。?
整理這本書也就是整理自己這一段的成長。我想起了一些人。首先當然是《財經》雜誌主編胡舒立女士。她是我在這個行當里的領路人。於我的職業生涯而言,以前沒有,我想以後也很難有人會比她的幫助更大。而她對經濟報導的貢獻人所共知,已經毋庸我多言。其次是《21世紀經濟報導》副主編劉洲偉,在此前主要由他創辦的《南方周末·新經濟》,我們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戰鬥時光。他對經濟新聞操作的所有環節都有著令人驚訝的直覺力。而他對新聞作品品質的敏感,更是我職業自豪感的重要來源。我還要冒昧地提到我的父親,他一生多舛,在我剛剛有能力略盡孝道的時候卻身患重疾,我希望他看到這裡的時候心有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