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簡介
最近,有關鄉鎮幹部的負面報導屢見報端,似乎鄉鎮幹部就是增加農民負擔、財政包袱的“罪魁禍首”、是中國行政體制改革的絆腳石,很多搞農村問題研究的人認為中國農村已經進入“後稅費時代”,鄉鎮政府應該退出歷史舞台,呼籲撤消鄉鎮政府,從而達到農民減...
我們這些鄉村幹部
---平民聊齋
前言
隨筆是一種很隨意的文體,可以記錄我們的生活、工作、學習、思想、感情的各個細枝末節,其自由的文風、筆觸、選材、角度,對寫作者來說是練筆的最好選擇。她可以是平時生活幽默輕鬆的一個片段,也可以是靈魂深處的嚴肅思考,可以是過去時光的依依留連,也可以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隨筆就是你想到那就寫到那,就是你對生活隨意理解與剖析的記錄。
撲火(9月1日)
凌晨1:30分,急驟的電話鈴聲把我從一簾幽夢中拽了出來。電話里傳來黨政辦小蔣溫柔的命令。
“XX村的石家彎發生火警,請你趕快奔赴現場撲火”。
我掛上電話,命令還在假寐的老伴。
“趕快給我找出冬天穿的長衣長褲,我要去撲火。”
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褲,拿上手電,把老伴“小心點,注意安全”的叮囑扔到身後,到搶險應急指揮部領了一把帶木把的彎刀,擠上一輛早已啟動的長安麵包車,與同事們一起匆匆趕赴出事地點。
遠遠就看見石家彎埡口長長的火龍,火隨風勢,呼呼的火苗竄起幾丈高。黑夜裡火光格外耀眼刺目,天空似乎也被燒的通紅通紅,樹木發出痛苦的吡啪的呻吟聲。
前面先趕赴到場的同事已投入了緊張的撲火戰鬥。我們的車還沒停穩,在現場指揮的XX書記就焦急的命令我。
“你趕快帶領你這個小分隊的人,圍著石家彎農民住房清理苞谷稈等一切可燃物,千萬不能讓農民的房屋財產遭到損失。”
我們一車人沒有作任何回答,各自拿著彎刀立即進行苞谷稈等雜物的清理,同車的女同志就拿著手電為我們照明。這時派出所的陳教導也趕了過來。
“千萬注意安全,只要苗頭不對,你的人就立即撒退。剛才我們派出所的一個幹警就因撲火踩稀了腳把踝關節摔脫了臼”。
清理完農民住房周圍的可燃物,我和隊員們又參加到西面山坡的隔立帶守護戰鬥。山中的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松毛,腳踩在上面滑的不行,又不熟悉地形,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山頂,火就在我們的面前“載歌載舞”,把人烤的大汗淋漓,口渴難耐。我用彎刀砍下樹枝發給隊員們,指揮他們撲滅燃到身前的山火,由於風向的有利作用,火勢漸漸得到了控制。隔立帶終於困住了不可一世的火龍。在燃燒完過火地易燃物後,很不情願的消失在沉沉的黑夜深處,只留下點點余火,象螢火蟲似的,一閃一閃的戲弄著撲火的人的眼球和神經。
整個撲火戰鬥進行了近4個小時,當我和同事們帶著一身的疲憊和烏黑的菸灰撒離火場站在農民的院壩喘氣時,同事們的包公臉和大花臉絲毫沒有讓我有笑的心情。
在離火場僅10多米的院壩,密密麻麻的站了許多當地老百姓,但多數手無工具,衣著乾淨,有的光著上身,穿著短褲,靸著拖鞋。一些人還端出農民家的板凳規規矩矩的座著象看西洋把戲一樣看著鄉上的幹部撲火。我問一個我認識的與我打招呼的穿著光鮮的中年婦女。
“這燒的是那幾家的山坡?”
“有些是我的,有些是一向房子那幾家的。”
“那你怎么沒參加打火,你的山坡燒了不可惜嗎?”我有些不理解。
“怎么不可惜喲!我這不是在看你們政府給我們打火嘪,有你們政府的幹部在,還用得著我們這些農民嘪?”
撲火僅僅是政府和幹部的責任……
我的心一下子墜到了冰窖里………
土地情結(9月2日)
我走出大山,站到三尺講台,與我年齡相當的學生玩學了四年,命運之神被我的敬業精神所感動,安排我到政府機關去當了一個小科員,這一乾就是20年。在這20多年裡,我改變了很多,從窮小子變成了吃皇糧的,從毛頭小伙變成了中年老頭,但有一樣卻沒有改變,那就是土地情結。我骨子裡繼承了父輩們對家鄉土地那種血濃於水的土地情結,如果有改變的話那就是有一天我又重新與土地融為了一體。
這么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拋棄過屬於我家人的土地,每當插秧與秋收時節,我都會躬耕壟畝。聞著黑土地的泥香,看著秧行從手裡不斷的流瀉而出,我有一種人與自然水乳交融的自豪感。踩著金秋的律韻,欣賞著手中沉甸甸的谷把,我有一種付出與收穫腳踏實地的成就感。
9月臨門,田裡的稻穀收割在即,由於持續高溫的嚴峻態勢,抗旱防汛救災的工作十分繁重,沒有節假日,沒有星期天,沒有白天黑夜,24小時值班制讓人喘不過氣來。家裡的水稻收割成了我的一塊心病。2日中午,我下鄉回家,迫不及待向家裡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里傳來父親那慈祥的聲音:“你們忙就別回來,我一個人慢慢割,兩三天就把穀子割完背回家了。”
放下電話,我心裡很難受,想到父親已是60多歲的人了,一個人在田裡孤獨的割、孤獨的收、孤獨的背。爬坡上坎沒有人拉一下,累了渴了沒人送上一分關愛和清茶,腰被壓成弓形臉幾乎貼在了地上也沒人扶一把,忙完坡上的回到家冷鍋冷灶飯沒著沒落,晚上除了電視在自言自語就父親一個人面壁無語我心裡就堵的慌。
我也曾把父親接到身邊,那一年父親的頭髮掉光了,吃不下飯,身體總是三病兩痛的。第二年父親死活要回老家,沒辦法,只有讓他回到了老家。父親回到家幾個月後,飯也吃得下了、身體也沒啥毛病了,連頭髮都奇蹟般的長了出來。這時我才深刻的體會到了父親對土地的深深眷戀。父親是離不開他侍候了一輩子的土地的,沒了土地的泥香相伴,父親就會找不作自我,因為父親已經把自己的生命深深的溶入到了家鄉的黑土地,土地就是父親的命根子。父親的土地情結太重太濃。
想到父親承受的那份沉甸甸的土地情結,我心裡就有一股無法抑制的激動。我命令老伴。
“下午我們回家背草把(谷把子),你腳痛回家給父親煮一下飯也好”口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滿和蠻橫。並做好了如果被查崗時沒在崗受處分的心裡準備。
老伴心裡很委屈,但還是沒準我棄崗回家收割稻穀,一個人回家忍著腳痛與父親一起進行收割。下午4:30分,我終於忙完了守山護林的巡查工作,匆匆騎上機車向家裡趕去,5;10,我趕到了家裡,看到老伴在田裡收著谷把子,父親滿頭大汗,蒼老而瘦弱的身體被深深的掩埋在背上那小山似的谷穗里,我心裡泛起一陣深深的自責。
“父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晚上7:30有一個緊急會,匆匆忙忙挑了三挑草把,刨了兩碗南瓜稀飯,又只有丟下待收的莊稼趕回鎮上。臨行前,我摸了100元錢讓父親找兩個人幫忙收割。父親推辭不要。
“家裡有錢,蠶繭明天就可以背到街上去賣了。”
我把錢放到了父親的口袋裡,心裡有一股無法言表的酸酸的味道。
父親說他有錢,是因為親情與父愛!
我心裡酸酸的是因為感受到父親土地情結的厚重與真摯,平凡與樸實!
鄉村幹部(9月3日)
9月2日晚上的抗旱防汛救災工作緊急會,領導布置了縣上下派的一項讓我非常緊張的工作,那就是與所包村社的農戶簽訂《森林防火責任承諾書》。簽訂這個以轉嫁責任為目的所謂承諾書,對領導來說,只是張張嘴的事情,但對於我們做具體工作的“小兵張嘎”來說,卻是一項很有挑戰性的工作任務。一是時間太急,任務太重,一個村幾百戶農戶,4日下午6點鐘前就要交到林業站,那不是存心要累死人嘪;二是村社幹部都在忙於自家的水稻收割,他們不一定願意帶著我們逐家逐戶去跑,如果我們獨自一人去,光是打狗的問題就夠讓人頭痛的了;三是農民都在坡上割谷去了,到農戶家裡找到的要么是小孩要么是大字不識的老年人,去給他們講森林防火責任那等於是空了吹。就是你找到了戶主,他不簽字你還敢強迫他按指印不成?領導奈不何當農民的,但絕對奈得何我們這些“公僕”。完不成任務扣你工資加獎金你不敢怎么樣,你再不聽招呼給你記過處分你再有個性也得忍氣吞聲。
唉!商人說顧客是上帝,現在鄉鎮幹部不得不說農民是上帝,區縣是上帝的上帝!
鄉村幹部沒法比,比下比上氣死你!
與下面的農民比,交錢納稅不找你,有了問題扭到你!
農民現在一不上稅,二不納糧。以前是農民點頭哈腰找幹部幫忙辦事,現在是幹部哈腰點頭裝孫子求農民幫忙完成經濟發展、基礎建設等工作任務。
農民辦證(身份證、結婚證等)你鄉村無權;蓋章打條合理合法,你動作慢了就打X長公開電話,找天天630讓你上回電視“風光風光”;扶貧濟困你鄉村幹部當不了好人,那扶貧款你看得到摸不到;農民違法亂紀你鄉村幹部只能憑嘴說不能動手腳,至於罰款那是區級行政主管部門的事,你只能當個“狗腿子”,吆喝與嗚鑼開道是鄉村幹部義不容辭的責任。你下鄉要吃飯可以,那得拿錢來,“國家規定的老百姓一碗麵條10元”。
要說鄉幹部比農民好的就是那一個月千兒八百元的死工資。
與區縣的幹部比,那更是區縣是天(要是青天就好了),
手裡高高舉著驅趕鄉村幹部的鞭。跑腿打雜命令你,有了好處沒想到你。有錢有權有名有利的事是上面辦的,有過有責當惡人的事是鄉村幹部必須承包的。
要說比區縣幹部好的就是多曬些太陽多經歷風雨,百年不遇的旱災,室外溫度40多度,面黃肌瘦的鄉村幹部在山上防火巡查守路口,而白淨斯文的區縣幹部則吹著空調上班並按規定38度以上就在家休息。區縣幹部是座著小車檢查抗旱救災,鄉鎮幹部是戴著草帽走村竄戶抗旱救災。那裡發生了險情災情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你都得無條件的去參加搶險救災,完了你還得背責任當替死鬼。
緊張歸緊張,事兒還得硬著頭皮去辦!
9月3日早上6點鐘,把老伴和小妹送上車回家割谷,6:30分,就騎上機車(為公家辦事,騎私車、燒私油、修理費自已買單)向自己包的村趕去(去遲了與村社幹部照不了面),由於太早,店鋪還沒開門,中午的乾糧就沒了著落。到了村文書家,同包村的另一個女同志聯繫,她已經到了村上,找到了支書。我在電話上(手機話費一分也不能報銷)簡單分配了一下工作:我走2社,支書走1、9社、包社的女同志走7社、村主任沒找著由我繼續找,由她走5、8社,村文書走3社,1社的社長走4社、2社的社長走7社,3社的社長走6社。按戶數把《森林防火責任承諾書》分給已上這些同志,自己去想辦法讓農戶簽字劃押。支書和我關係很不錯,雖然家裡正請了一大邦人在割谷,也不好推辭。
“就按你安排的去完成,村上的幹部一人包三個農業社督促協調把《森林防火責任承諾書》簽完,由你在4日下午3點統一收齊交到鄉上。”
我先在田裡找到了割谷的村主任,按村支書與我協商的工作方案交待了一下工作任務,我又匆匆忙忙的向自己所承擔的農業社趕去,村主任說到她家吃早飯,我沒答應,她臉色明顯告訴我她很不高興。
走的第一家農戶差點就讓我光榮負傷,還沒到農戶地壩,三條凶神惡煞的狗就將我包圍了起來,要吃人的狂吠聲讓人膽顫心驚。農戶家的人都上坡割穀子去了,我真有點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的感覺。我用手中的公文包拚命的胴嚇作勢向我撲來的惡狗,並努力向牆壁轉移,及力改變自己四面受敵的處境,一個不小心,褲子還是讓一條狗給咬了一個洞,正當我冷汗直冒,心裡直嚷“完了!完了!”的時候,一個小孩睡眼朦朧的走了出來,用棍子驅散了很不甘心的惡狗。
沒有找著當家人,政策也不用著宣傳了,簽字劃押的事自然也就黃了。
我在山坡上去找了一條結實的棍子,以備打狗之需。又思謀著調整了一下戰略戰術,看見那塊田裡有人就到那裡去重複《森林防火責任承諾書》的內容,然後讓他們簽字劃押,有些人因為是熟人,很爽快的就簽了,有的人怕政府下套子套他們,再三解釋就是不想簽,我就給他把名字代簽上,只要求他們蓋拇印,又關心他們的糧食收成,又問他們吃水困難不困難,有時還利用一下四川人的竹根親,總之,就是想方設法套近乎,軟磨硬纏要簽章。
中午正是農民都回家吃飯休息的時候,這也是上門簽章的最好時機。
早上沒吃飯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40多度的室內溫度把人烤的要起火一樣,喝的水都變成了汗水,身上的衣服就象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臉膛曬的比非洲人還黑。這時我覺得當鄉幹部真的沒意思,比農民都不如,他們天熱時還可以自己放假休息,中午餓了還有口飯吃。
下午1:30分,我包的社還剩下三戶人,當我走到一戶姓王的農戶時,他趕快給我端來了板凳讓我坐到風扇前涼快涼快。
“X主任,你比我們當農民的還辛苦,這個時候還在跑喲?其實你們不來我們也曉得要防火的,這個天燒了自己燒了山坡都划不來,來喝瓶啤酒。”
我沒推辭,肚子實在是需要一點東西充飢了。一口氣喝了大半瓶,人頓時精神了許多,心裡也溫暖了許多許多。
還是有農民理解我們的,被人理解畢竟是很幸福的!
理解萬歲!
2;00,我終於讓最後一戶楊姓農戶在承諾書上籤了字,騎上摩托正準備打道回府,村文書也剛好籤完了3社的最後一戶,他比我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與臂上巡山護林的執勤標誌都披上了一層白色(汗漬)。他問我吃了飯了沒有,我說沒有,他說:“我也沒吃,我們一塊回家下麵條去。”(文書家屬外出打工去了,吃飯的問題只能自己解決)
我手裡端著一碗麵條吃了個狠吞虎咽,文書的吃相更比我糟糕,光著上身,頭髮比打的保溫摩絲還濕潤。
我忽然停下了筷子,眼裡噙滿了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鄉村幹部……
“寶馬”車壞了(9月4日)
早上6:30分,我騎上機車到自己所包的村上去機械的重複森林防火巡查工作,車剛開出老政府大門口,走了不到1公里,就發現車子出了毛病。前輪軸承嚓嚓發響,整個車子除了喇叭不響,周身都亂響,我只有原路返回,找出平時修車的工具,把車折了個七零八落。一看,“乖乖!不得了!”車的大架裂了一條縫,尾貨架固定螺絲滑的滑絲,斷的斷裂,如果還繼續讓它帶病為我代步,非出車禍不可。
機車被折磨成這樣,我真的很心痛。我是一個惜車如命的人,以往任何時候,我的機車總是被我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不鞁不跛。車騎了9年,還新嶄嶄的就是對我愛車工作的肯定和表揚。老伴說機車在我心裡比那寶馬車還寶貝。
8月中旬以來,抗旱救災、森林防火成了鄉上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每個幹部都要包村包社,我所包的村離政府駐地19公里,又不通客車,只有一條亂石鋪成的機耕路,山高坡陡,路面彎多又急,飛石遍地,包村的另一個女同志只與我一道走了個來回,就嚇的再也不敢坐我的機車到村上巡山護林了,只有自己搭客車繞個大圈子,再步行到村上。這幾天由於忙的昏天黑地,沒顧得上檢修“三自牌”(自已花錢買車、自己自費修車、自己掏腰包供車—油錢和規費)“寶馬”,加之這樣的高溫、這樣的路況,“寶馬”要偷懶要罷工是很正常的事。
由於要燒電焊,只有找搞汽車修理的師傅才行,推著“寶馬”跑了三個修理鋪,師傅因為回家割谷都關門謝客了,整整推了1公里,才在場鎮的歪角找到一個女師傅(男師傅也回家割谷去了),將將就就焊好了“寶馬”的大架和尾貨架。
9:30,剛將“寶馬”推回老政府地壩,氣兒還沒喘勻,手機就追命似的響了起來。
“你現在在村上那個位置?”電話的末端傳來X書記的查詢聲。
“我車壞了,現在還在老政府地壩修車,修好了就下村上去。”我心裡開始發毛,這幾天是非常時期,修車的理由並不很充分。
“你馬上自己想辦法趕到村上去,縣委督查組的要到各村檢查鄉村社幹部森林防火、抗旱救災的到崗到位情況,村社的幹部由你負責通知。”電話那端傳來嘟嘟的的盲音,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商量和申辯的餘地,不過9點多鐘還沒到村上沒被刮鬍子就夠給我留面子的了。
我先用手機通知了我所包村的鄉村社幹部,還好我包的那個村鄉村社幹部100%的都有座機和手機。
“縣委督查組要到各村檢查鄉村社幹部森林防火、抗旱救災的到崗到位情況,請佩戴好執勤標誌堅守在自己巡山護林的崗位上。”我也學了一下X書記的口氣(不過他電話費是公費我是私費),只是客氣的用了一個請字。
“我家裡請起這么多人在割谷,我一家大小還吃飯不?我不當你那個村(社)幹部要得不?”個別村社幹部卻不買我的帳。
“現在是非常時期,不是當不當幹部的問題,老百姓可能因為戶外用火被罰款或刑拘,如果因為你不到崗到位,造成了後果,那責任你是負不起的。”軟的不行我得來點硬的,不嚇嚇他們不知道馬王爺長的是三隻眼。
這招兒還真有效,當我用10元(油錢)錢租了機車修理老闆的一輛舊摩托趕到村上時,已是10:30,鄉村社的幹部還真的佩戴著護林員標誌各在各位。我沿著村社機耕路巡查了一圈,又到兩處人飲解困打井現場看了一下,就回到了1社馬頸子(山名)的路口,這是縣委督查組來時的必經之地,也是村民進村上山的必經之地。守這路口的目的就是嚴禁任何人帶火種進入林區。有不聽招呼的就打電話請派出所來人強制教育,一般剛拔通派出所電話先前不聽招呼的就馬上態度好轉了,乖乖的交出了身上的打火機或火材。還有一個政治目的就是聽見了小車馬達聲再通知其他鄉村社幹部各就各位都來得及。
我和1社王社長找了處背蔭處坐下來,默默的履行守山護林的職責,乖乖的等縣委督查組來檢閱。這幾天村社幹部都累的不得了,又要顧大家,還要忙小家,又要乾公事,還要做私活。王社長坐下沒多會兒,就蹲在地下打起了呼嚕,他是個大胖子,又是40多度的氣溫,他的臉上身上那個汗水大的沒法形容,可這絲毫沒有影響他進入白日的夢鄉。我沒打擾他,只用眼睛盯著機耕路的盡頭,如果一旦有小車聲傳來,我就推醒他。他真的是太累了,一個人種了15畝地的田,割谷那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把式活。
因為持續高溫的緣故,山中的鳥兒蟲兒都沒有了力氣歌唱,整個山谷顯得安靜而沉悶。小車的馬達聲始終沒有響起,我的眼睛開始迷糊,不知不覺也做起白日夢來……我正在洗蒸汽浴,經受著異常高溫的蒸煮,周身充斥著快要爆炸似的浮躁,全身的肌膚正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一寸寸的撕裂……我一下子被惡夢給嚇醒了,一看,幾個黑螞蟻爬在我的手上臉上正吃著我的肉肉。
我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12:30,王社長也被熱醒了,他問我,中午的午飯怎么辦?我說我帶了乾糧,一起吃就是了。我拿出餅乾和純淨水,與他一起勉強搞了個半飽。
太陽偏了西,我和王社長交換著一會兒巡山一會坐路口,還不怎么難混就混到了下4點多鐘。
“縣上的督查組怎么到現在都還不來,是不是不來了喲?陳主任你打一個電話問一下嘛!”王社長坐不住了,他早上割的谷把子還等他去挑才能回家呢!
“也許我們是最後一個村吧!你忙就把袖章給我回家擔穀子去,萬一領導來查崗我就說你去巡山去了。”
王社長走後,我估計縣委督查組的不會來了,就戴上袖章到村上的各個路口巡查了一遍,叮囑村社幹部千萬要注意,不要讓老百姓戶外用火,從今天起戶外用火處罰的標準由50—500元變為200—500元。
當我付了40元錢從修機車老闆那兒交換回“寶馬”車再到政府報到時已是6:00,我問黨政辦值班的同志。
“今天縣委督查組的到底來了沒有喲?”
“抽查了兩個村,早就轉到其他鄉鎮去了”
早就走了!
阿彌陀佛……
報表(9月5日)
4日晚上下了一場小雨,氣溫一下子降了許多。早上起床,我看天陰沉沉的,晨風吹來,讓人感到一絲寒意。心裡正思謀著,今天這樣的氣溫用不著再下村去了吧?但走到政府大門口一看,其他包村包社的鄉幹部還是匆匆忙忙的在找車要到村上去。我也不好意思一個人還在政府轉悠,就推出“寶馬”車,向村上趕去,9:00,走到村文書家的機耕路邊,正準備將車靠好到各家各戶看一下我們貼的《森林防火須知》有沒有被故意撕掉拿來裹葉子煙抽,手機卻追魂似的吼叫起來。
“陳主任,縣扶貧辦來電話,請你在11:30前用傳真或電子郵件上報《XX縣貧困地區旱災情況統計表》和2——3個受災嚴重村的文字材料。”黨政辦的小龍匆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說起報表,我就心裡發怵。
經發辦2個人,卻要接受經委、計委、商委、外經委、交委、科協、農辦、扶貧辦、對外開放辦、勞務辦、屠管辦、鄉企局、招商局、農業局、統計局、物價局、質監局、農經站、農田水利基本建設辦公室等19個縣級直屬委、局、辦、站的業務領導,光是填報這些縣級部門所謂的年報、季報、月報就讓我傷透了腦筋,何況還要完成這些部門布置的雞零狗碎的業務工作,以及應付它們花樣不斷創新的檢查督促。苦點累點倒也沒有什麼,最讓人打不起精神的是所乾的這些本職工作得不到應該的理解、支持、肯定。似乎只要能和工農業經濟掛上號的,涉及到的報表、文字材料的起草上報以及相關的業務工作,都應該由經發辦來及時完成,都是經發辦應該履行的工作職責,但縣級部門誰也不承認經發辦是其對口的下級業務部門,年度考核考評沒有任何一個部門對你的工作好壞作出評價。不管你怎么努力工作,怎么賣命,先進集體或個人永遠沒你經發辦的份。並且你還誰也不敢得罪,因為工農業經濟發展指標是縣對鄉年度目標考核的重中之中,分值占60%左右。這些縣級部門對鄉鎮綜合目標考核都操有生殺大權。如果因為你不報表、遲報表、亂報表、漏報表、不報表影響了鄉鎮綜合目標任務的完成,那就影響了鄉鎮領導集體的政績。影響了領導們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那你就等著批深批臭批徹底吧!
報表時你得面面俱到,要照顧大局,又要照顧個別,如果領導與領導之間意見統一,那做報表還比較輕鬆。如果他們之間產生了矛盾,為了讓數字服務於各自不同的目的。這個說這樣標準,那個說那樣標準,讓你無所適從,這個時候的經發辦就是夾著尾巴做人,也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
縣級部門要數據如果先布置後報表,給有一定的緩衝期,如果自己的情況清底子明,那還好辦。最怕的就是一個電話馬上要數字,打你個措手不及,而你自己也是一本糊塗帳及時抱佛腳,那可是讓人膽顫心驚的不得了,因為那樣做的報表就像無法平衡的翹翹板,不知那一天就會發生“安全事故”,讓你莫明其妙的摔個鼻青臉腫。
我風風火火趕回鎮上,拿到黨政辦下載的電子公文一看,心裡就犯了難勁兒。報表要求填報全鄉農作物受災情況、抗旱救災情況、缺水情況、農村缺糧的戶/人,返貧的戶/人。本來各村每天都要上報災情,要填這個表並不難,難就難在農村經濟年度考核目標、受災情況、爭取扶貧資金這三個方面被聯繫在了一起。受災報的越嚴重,爭取扶貧資金的可能性就越大越多,但地區GDP、工農業生產總值、人均純收入與年度綜合目標的欠帳就越大。顧得了受災扶貧資金就顧不了年綜考核,顧了年綜考核就顧不了受災農民的利益。
難是難了點,這表還得報,我先向各村收取了最新的旱災情況,並在會議記錄上記錄清楚了各村上報的時間和人員。十多個村,有兩個村的村主任心裡根本是一本糊塗帳。
“你們說要數據就馬上要,我又沒把田土背起一路,你問一下X書記,看他曉得不。”
穀子都割的差不多了,哪些農戶缺糧少收還心中無底,這確實讓我感到不能理解,但還不能開罪他們。
“麻煩你打電話問一下各社的社長,我一會兒再打電話找你。”
說了個唾沫四濺、口乾舌燥,總算把情況收了起來,至於怎么報,還得請示領導。樓上樓底找了幾圈沒有找到一個領導,又只有拿電話出氣了。
先找分管農業的領導,說明了一下報表的要求,並請示經濟發展指標與扶貧救災應該怎樣平衡?分管領導沉默了一下。
“你請示一下黨政主要領導,他們說怎樣報就怎么報。”
“我認為還是要維護倒年度綜合目標的實現,同時又不能讓受災農民的利益受到傷害,你請示一下X書記,看他是什麼意見?”X鄉長作了很高明的指示。
“村上的數據作主要依據,同時要注意年度目標與受災損失的平衡。你按照XXX(分管農業的領導)、XXX(鄉長)的意見填報就是了。”X書記的指示更高明。
請示了半天等於沒請示!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能夠平衡的好招來,只有按村上上報的數據實事求是的填好了報表,寫好了三個村的典型材料。簽意見卻又讓我犯愁了。因為領導不簽字黨政辦就不給蓋公章,不蓋公章報表材料傳上去就生不了效。趕快又打電話請示吧!
“我給黨政辦打電話,你把字簽了就行了。”這次三個領導的意見很統一。
這個字我簽了,但卻簽的很悲壯、很沉重。
傳真發出去了,我看了一下時間,11:25.
我聽見心裡有一塊石頭落地的聲音,很響亮、很沉悶!
就要並鄉並鎮了,我死也不當經發辦這個勞什子主任了!
我要參加新農合?!(12月9日小雨)
早上7:30.今天是國家規定的雙休日,忙了這么久,本來應該偷閒睡個懶覺,但我還是很不情願的自己把自己從熱被窩裡拽了出來,匆匆忙忙的洗瀨、忙忙匆匆的到小飯館吃了碗豆花飯,騎上我的“寶馬”車(一輛騎了近10年的嘉陵摩托),慌裡慌張向我所駐的銀龍村趕去。
今天是縣上限定的農村新型合作醫療參合款解交的最後期限。12月4日下午,縣上召開了農村新型合作醫療參合工作緊急電視電話會議,參加人員是所有鄉鎮領導和駐村包社幹部。會議嚴肅強調,在12月10日前,各鄉鎮參合農民必須達到農業人口的75%以上(去年是70%,今年要上升5個百分點,明年再上升5個百分點,這真是逼死人的農民自願參合),在今年鄉鎮領導班子換屆時,完成了農村新型合作醫療參合目標的鄉鎮領導優先予以任用。
就這么個“緊箍咒”,就把鄉鎮領導念了個火燒屁股——猴急急的!
縣上會議一結束,鄉上現場召開了新農合緊急會議,領導很不友好的說:人打牛,牛打田坎。縣上要我們領導的日子不好過,你們一般幹部、村社幹部的日子也休想好過。從今天起,一切工作為了新農合,12月9日下午3點鐘前,不管你什麼原因,各村各社不管你採取什麼辦法,必須按照總人口的75%以上上交新農合款。沒有完成目標任務、又不自覺自原墊交、沒有造好參合農民花名的,自該月起停發所有工資,並且年度考核實行三管齊下。一是扣減綜合目標考核總分(扣分其實就是扣獎金)。二是年度測評只能定為不稱職(這招最毒,按照《公務員條例》和《幹部考評辦法》規定,連續兩年被評定為不稱職的,用人單位應該予以辭退,明年參合目標上升為80%,說不定又是一個不稱職,到那時只有捲起鋪蓋兒走人了)。三是取消未完成村、社的集體和個人的一切評優評先資格。
“不管你們認為我們這樣做是違法也好,侵犯了你們的合法權益也好,要抗訴要打官司也好,我們都奉陪到底,並且今天講的要堅決逗硬兌現,請紀檢監察辦公室的同志嚴格監督執行……”領導的態度非常嚴肅而強硬,下面的幹部們心裡有怨氣也只能是打掉牙和著血水往肚裡吞。
這個會一開,我的神經一下子崩的緊緊的,我算了一下,按目前的結果,我所駐村三個農業社要墊交5000元,我所包的社要墊交1400元,這幾乎是我全年工資的60%.這一墊交,那些外出打工的農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得上面?見上面的(貧困戶)又何年何月才能把墊交的新合款還我?今年墊交了,明年那些沒有享受到墊交的農戶也不交新合款怎么辦(反正有人墊交不用還,交了的是傻兒,不交的才是聰明人)?
歲末年終,為了迎接上級各種名目繁多的年度檢查,鄉鎮本身就“公事繁忙”,再加上十年一次的農業普查和各種年報,現在又是催生逼死的新農合收款,我直埋怨爹媽生我時怎么不象千手觀音那樣多長几雙手!
“我去收參合款去了,政府年度目標考核中經濟目標的55分你們還要不要(我不拿出《農業綜合年報》數據和《農業農村經濟運行情況的自查報告》,政府就無法填報《鄉鎮綜合目標自查報告》)?”我儘量壓制著自己心裡的不滿和怨氣,但話里還是明顯的充滿了火藥味。
“收新農合款是中心工作,你說的是你的本職工作,都是你的工作職責所在,你都必須無條件的去完成,白天干不完,晚上加班也得幹完,沒有價錢和條件可講……除非你不想吃這碗飯了。”領導比我吃的火藥更多,我無聊的自找了一場批深批臭批徹底的批鬥會。
這下子可苦死我了,只有早出晚歸去乾好組織和領導交辦的一切“革命工作”了。白天跑村上收新合款,晚上回鄉上加班整理各種年檢資料、報告、總結、報表。
冬月的天氣格外寒冷,大雪的時令剛過,室外溫度只有6—9度,到村上去的泥結石公路又窄又滑,我在冰冷刺骨的寒風中小心翼翼的掙扎了近兩個小時,9:30分終於趕到了所駐村的辦公室,與村上幹部約好:“各農業社再上門去找那些沒交新合款的農戶,盡最大努力能收多少收多少,上午12點在辦公室匯總,再協商墊交新農合款的問題。”
這些在最後都還沒交新合款的農戶,要么是沒在家找不到人,要么是本來就不願意參加新農合,要么是家裡實在是窮的那幾十元新合款也沒法揍齊。但我還是懷著希望與社長一道去逐家逐戶再走一遭。
俗話說尾子酒是最醉人,留在最後的一般都最難啃的硬骨頭。
農民看見我跟社長來了,知道是去找他們要錢的,聽見狗咬,遠遠的就將門關上了,任憑你怎么喊叫,就是不給你個面兒見(這也不能怪農民覺悟低,青壯年都出門去務工經商找錢去了,在家的都是些說了不算當不了家的老弱病殘)。也有好心的讓我們進屋坐一坐,給個在外的兒女的電話或者地址,讓我們自己與兒女們聯繫,電話打通了,有的說了半天答應了,但錢還得由我們墊交(這已經算好的結果了)。有的說:“如果只交在家的人的錢就參保,如果要按戶藉人口交錢就免談,因為我們在外務工不可能回家來看病,報的那點醫藥費還不夠往返的車船路費。”我解釋說:“參加新型農村合作醫療是解決農民住院和大病問題,不是解決傷風感冒的問題。”電話那頭說:“你那是哄鬼的,參加新合的人住院,醫院就抬高了收住院費、醫藥費。反正是肥了醫院,虧了國家,農民是撿不到多大便宜的。”電話費就這樣被白白浪費了,那些外出連電話號碼也沒留下的人,就是找上門去想浪費電話費和口水也沒門。
走了幾戶,都沒有收穫,正暗自叫苦不迭,剛好來到了一個姓陳的農戶家門前,大門大大開著,我心裡看到了絲希望,趕忙緊走幾步進到了屋裡,一看沒人,我心裡頓時涼了半截。社長說:“我到周圍去轉一轉,看找得到人不!”
沒多大一會兒,社長領著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年人來到了我面前,我沒急著說收錢的事,與他拉起了家常。原來,這個老年人姓陳,500年前與我是一家。他唯一的兒子前幾年在外打工出事故死了,媳婦再婚給他找了一個繼兒來供養兩位老人,名義上是一家人,可繼兒與媳婦有好多年沒回家了,連孫子也弄到外地去讀書去了,平時也很少想到要為兩個老人寄點油鹽醬醋錢。七十幾的人了,這么冷的天,老夫妻倆還在地里刨那沒挖完了紅苕。我想說收參合款的事,嘴裡卻象吞了膠水,好難啟此。還是社長向老人說明了我們的來意,老人沉默了好一陣子,起身到樓上拿來了一個存摺,我一看是剛剛發到農民手裡的《種糧直補卡》。“家們(對同姓人的尊稱),不怕你笑話,我家裡是真的拿不出那60(戶口簿上含繼兒等一共6人)元的現錢,這卡上有多上算多少,差了的你幫我墊著,豬兒賣了一定還你”。說完,老人把身份證和存摺很鄭重的交給了我。
老人挽留我在他家吃午飯,我推辭了,臨別時老人送我們到大門口,我誠心誠意的向老人鞠了一躬!
泥水糊了一身,打了不少電話,說了不少好話,磨了不少嘴皮子,有時裝孫子就差沒給農民下跪了,還好,連說帶誆總算收到了8戶的440元錢,向任務目標靠近了一大步。12點剛過,支書就打電話來說,快點回辦公室,不然就趕不上交款的時間了。
村上三職幹部和三個社的社長加上我一共七人,在村辦公室協商墊交參合款一事:“各農業社自己負責自己農業社,差好多,墊好多,資金由鄉、村包社的幹部與社長共同承擔。現在先把錢按75%的參合比例上交到新合辦,15日前再開好專用發票、造好參合人員花名,誰墊交的誰收撿好發票,今後自己找農民慢慢收取”。支書宣布了新農合款墊交方案,所有人員都默許了這個方案!因為實在是別無選擇。
我包的是一社,總人口447人,按75%的比例應該完成336人,最少應收參合款3360元,儘管我們想了一切可以想的辦法(牽豬趕羊的辦法想了沒敢做),也還下差850元。社長說:“X主任,我全年誤工工資只有840元,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翻來覆去的想了一陣,咬咬牙說:“X社長,你墊交200元好了,下差的我自己想辦法。”我說這話時,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心痛與心酸、委屈和無奈……!
下午2:54,我終於趕到信用社,將全村的新合款打到了新合辦的專用帳戶上,在信用社大門玻璃上,看著似泥人一樣的自己,心裡忽然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是農民需要參加農村新型合作醫療保險還是政府的領導們需要參加農村新型合作醫療保險的數字?
當我走到鄉新合辦向工作人員上交存款憑條的一霎那間,我似乎尋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又似乎沒有……是……
整理於二〇〇八年二月十三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