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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每當有真才實學的學者離開,作為校長的心情是最糾結的。
朱維錚先生逝世轉眼已經一年了。朱先生的離世,對復旦、乃至對整個學界都是巨大的損失。先生於復旦大學大力振興人文學科的關鍵時期離世,我切實感受到了沒有朱先生的復旦多了一絲寂寞和憂愁,復旦的發展太需要以朱先生為代表的老一代學者的建言、獻策、指導和批判。
我對朱先生的學問,既沒有能力、更沒有資格來作任何評述,歷史系的同志們要我為朱先生離世一周年的紀念文集寫幾句話,我只能談一點我的感受。儘管我和朱先生的學科相距太遠,但我和《人民日報》記者姜泓冰女士有著同樣的感受:對於一位大師,我們外行“不必讀懂他的專業貢獻,更不必糾結於他的一言一行;對於一所大學,一個社會來說,這樣一位認真讀書,認真教書,認真做人的學者、教授的‘氣場’,就是最寶貴的‘遺產’。”這種“氣場”和“遺產”就是一種久違了的“士人風骨”。我認為,“風骨”至少是知識分子理想的生命存在方式的概括,並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朱先生的“士人風骨”首先體現在講真話的巨大勇氣。我和朱先生原先並不熟悉,論年齡他是我的老師輩,加之我是自然科學家,朱先生的學問對我來說太過深奧。因此,我只能以景仰的心情來閱讀他的《走出中世紀》,從而來間接地了解朱先生。9年初,我從國務院學位辦回來任復旦大學校長,為向朱先生請教復旦人文學科的發展理念而冒昧登門造訪,領略大師風采。後來又在醫院聊過數次,內容不外乎關於人文學科的治學之道和復旦的人文學科傳統,以及關於中國近代科學史等等。每次談話都獲益匪淺,但感受最深的還是他的率真、求真、認真,乃至有些頂真的態度。他在《走出中世紀》一書中對如我這樣外行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任何一種歷史研究,那第一步都只能用力於討論對象‘是什麼’,然後才可能追究‘為什麼’。”靜心想來,我們所有學科的研究的第一步不都是在用力於討論對象的“真”嗎?然而,對於經歷過連牛頓、愛因斯坦等的名字都不許提及,對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等物理原理都要猛烈批判的“文革”年代的中國人來說,都會深深體會到作為人文學者要做到這一點的特殊困難。還在“文革”的遺風仍相當盛行的年代,朱先生就大聲疾呼:“不可以帶著現在的感情,對歷史做輕易的價值判斷”,“有一種人習慣於紅衛兵的思維方式,根本不看重學問,把學問當作一種工具,搞來搞去”,“我們現在有一批教授,就是當年的紅衛兵,他們的思維還是當年的紅衛兵思維”,……能夠如此勇敢、不留情面地斥責學界的“紅衛兵”,除了朱先生,恐怕很難找到同類。即便在今天,如此直抒胸臆的人文學者也不再多數。
朱先生說的都是真話,“真話”無非就是把握和傳達了實際情況的本質,並恰如其分地表達了我們需要面對的現實對象(或事件)的屬性及其內在的因果關係,但恰恰因為這個簡簡單單的“真”字的潛在力量,反而使得要想說出真話者面臨巨大的壓力!其實,真話的邏輯非常簡單,許多都是常識性的;在連常識都被廣泛忽視的情況下,說些常識性的真話都會被看作是“另類”。難怪亞歷山大·索忍尼辛的“一句真話比整個世界的份量還重”的斷言會成為名言。因此,編者將紀念朱先生的文集取名為《懷真集》是十分貼切的。
朱先生的“士人風骨”還體現在“為學術而學術”、毫無功利性的治學態度。我感到他唯恐我本能地以工程技術學科的觀點來功利地看待人文學科,對我反覆強調的觀點是,“歷史就是歷史,它不是其它任何東西,它也不為任何功利的目的服務”,“歷史不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只是用歷史來說歷史”。我首次與朱先生面談時他也表達了要“重拾純學術大旗”的宏願。他對我說:“純學術很重要,它可以弘揚傳統,啟迪思想。當你講歷史用於功利目的時,那么它和技術一樣是把雙刃劍。”所以,在0年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採訪時,我發出了“中國不出大師是因為缺少為學術而學術的人”的感慨。
朱先生的“士人風骨”更表現在他對學術的誠篤,從不為服務於某種目的而“扯淡”。說真話固然很難,不說假話也還過得去,最為可惡的是“扯淡”。按照普林斯頓大學哲學教授哈里·G·法蘭克福的闡述,“扯淡”的危害性遠大於“撒謊”,因為“撒謊者”的內心還承認一個“真”的存在,而“扯淡者”從根本上漠視“真”的存在;“扯淡”是一種欺騙性的表述,但未到“撒謊”的程度,因而能規避因“撒謊”可能招致的道德上的譴責。在我看來,“扯淡”完全屬於毫無道德的“工具理性”範疇;“扯淡”需要高超的技巧,因而“扯淡”在學界常常出現。以我的體會,學界的“扯淡”,表現不外乎“造神”和“造魔”。無論是歷史的還是現實的“造神”或“造魔”,都是“歷史”為“現實”服務的體現,都是“學界紅衛兵”的拿手好戲。
“造神”和“造魔”的目的幾乎是完全是一致的,無非就是將“神性”賦予給被捧的一方,將“魔性”賦予被貶的一方,以這種欺騙性的手段來似乎“合情合理”地達到某種目的。朱先生深知其危害性,不僅自己從不“造神”和“造魔”,還不時地呼籲“不要用習慣性的思維和語言去造神”,“造神運動可以休矣”,……。
在我看來,現如今“神話”不斷破滅,信者大不如前。因此,當今更要警惕的是“造魔”。因為“造魔”的手法就是在被評論對象的頭上先摁上一頂可怕的“帽子”,隨後就可以在“政治正確”的保護傘下對被評論對象肆無忌憚地進行批判、貶斥、威脅,從名譽上搞臭,乃至從肉體上加以消滅。依我在和朱先生的閒聊中積累的認識,我相信他會同意我的看法,如若今天他還在世,他一定也會呼籲“也不要用習慣性的思維和語言去造魔”,“造魔運動也可以休矣”!
雖然大師已然遠去,朱先生給我們留下的“士人風骨”,就是復旦學術求“真”精神和復旦學術傳統的生動寫照,我期待朱維錚先生所代表的“復旦學術的一面大旗”永遠在復旦高高飄揚!
楊玉良
3年2月21日
作者簡介
楊玉良,復旦大學教授,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
作品目錄
目錄
楊玉良 序言
朱維錚教授學術生平
李天綱 旦復旦兮憶吾師
王 堯 紀念諤諤之士朱維錚先生
餘子道 憶朱維錚先生青年時代的二三事
傅敏怡 朱先生片憶
汪榮祖 悼念朱維錚教授
劉志琴 特立獨行朱維錚
王家范 悼念朱維錚先生
王守常 憶維錚先生
王泛森 記憶中的朱維錚先生
虞雲國 書名聯挽朱維錚先生
施宣圓 憶朱維錚先生二三事
董秀玉 朱維錚先生與三聯書店
鄧正來 憶大哥維錚先生
李 零 維錚先生二三事
葛兆光 那一道不曾消失的風景
—在往日書信中懷想朱維錚先生
馮錦榮 朱維錚先生憶拾
茅海建 記朱維錚先生
王慶其 深深水,靜靜流,悠然遠去
—追念朱維錚先生
張建智 追思朱維錚先生
陳麥青 人有個性魅力 書見學問擔當
—紀念朱維錚先生
魏承思 亦師亦友朱維錚
張隆溪 “走出中世紀”的啟示
—懷念朱維錚教授
劉夢溪 學之諍友而士之君子
—朱維錚先生其人其學
姚大力 貫通於周秦、晚清之間
—悼念朱維錚教授
羅志田 一位堅持自己獨立思想的學者
—紀念朱維錚先生
葛兆光 學“不隨術變” 堅持啟蒙主義立場
蔣維崧 也許這是他最後的學術文字了……
金文明 學者風範
—朱維錚教授的一封信
魏達志 追憶恩師朱維錚
—回憶在朱老師身邊學習與工作的日子
鄒振環 朱維錚先生與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文化史”
蘇 勇 三事憶朱師
馬 勇 朱維錚先生對章太炎的解讀
閔道安 恪守自己的理念走向世界
—追憶朱老師
李天綱 學術生命仍盎然
—悼朱維錚師
徐洪興 學術之門的引路人
—憶朱維錚師
楊志剛 從學記
—緬懷朱維錚老師
陳居淵 朱先生的經學史研究
廖 梅 導師朱維錚先生教我念書
王維江 二十年的師生緣
王東傑 以“書”為中心的思想史
吳通福 回憶朱先生給我的教誨和關懷
錢文忠 別樣的學人優雅
鄧志峰 雪月之靜穆與莊嚴
—懷念朱師維錚先生
劉文楠 朱先生和魏教授
姜 鵬 緬懷恩師
金光耀 為朱維錚先生做口述
傅 傑 八卦碎片
汪堂家 史家的情懷
—記朱維錚先生二、三事
張 化 朱先生帶我做研究
潘光哲 從維錚先生游的點滴
黎漢基 拒絕平庸的思想鬥士
—懷念朱維錚先生
王 韌 悼念朱維錚先生
秦 敏 徐冠群 朱維錚先生學術編年初稿
附錄一
秦 敏 朱維錚先生病中談話
朱維錚先生的最後一課
傅敏怡 在授予朱維錚先生漢堡大學榮譽博士學位儀式上的祝辭
朱維錚 接受漢堡大學榮譽博士的謝辭
呂 森 在授予朱維錚教授漢堡大學榮譽博士學位儀式上的主題演講
王維江 真正的對話與理解
附錄二
歷史學家朱維錚去世 生前曾感嘆“假大師滿天飛”
不要用習慣的思維和語言再去造神
治古不忘今
—記已故著名學者朱維錚
朱維錚:遠去的那一道大學風景
26年後,無人領取的胸牌
三次談話,永難忘懷
—追憶朱維錚先生
不要把自己變成狹隘的民族主義者
懷念思想者朱維錚
學者朱維錚:是“大師”不是神
和朱維錚教授的最後一面
朱維錚結緣《大師》的背後是擔當
朱維錚的學術與人生
朱維錚:“硬骨頭”的思想啟蒙者
巨星隕落 山河含悲
—懷念文化大師朱維錚先生
朱維錚先生與中西書局
朱維錚的意義
朱維錚:說我“低調”可以,稱我“大師”我不認
—聆聽朱維錚先生的月旦評
先生之風 山高水長
高 晞 吾師已逝 師德長存(代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