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義門陳村考察記
作者:孫自誠
唐宋時的德安義門陳村,是一個神奇的村莊,它以孝義傳家,同居三百多年,人數最多時達到3900餘口,多次受到朝延封贈和蠲免,在中國的家族史上是獨一無二的。 它有許多動人的故事又象神話一般地流傳民間,作為歷史和文化的研究者,當然對此倍感興趣。為了完成新《德安縣誌》的編纂和出版任務,我從1958年起,至1984年止,在長達26年內,對義門陳村進行了三次考察,地面上的遺存幾乎都勘察過,使新《德安縣誌》對義門陳村的記載與同治版《德安縣誌》相比有所取捨增補。一赴義門我於1958年5月,調中共德安縣委黨史、縣誌編輯辦公室,負責編輯《德安縣革命烈士傳》、《德安縣人民革命史》、《德安縣誌》三部書。
“縣誌”是要縱貫古今,每一件事都要從它的發端開始而沿續寫下去。德安的古代村莊,最具研究價值的便是義門陳村。為了發掘這個寶藏,我於同年10月8日,背著同治版《德安縣誌》,第一次赴義門考察。
當時,德安沒有農村公路,只有鄉村大道,即古道。我從縣城大西門(古稱義豐門)出發,至烏石門轉向西行,過蘆溪灘至聶橋,沿博陽河再西行至磨溪頭,這是區鄉政府所在地,此時已是中午,我在一家小食店裡吃了四個包子,喝了兩碗開水。全程到此走完了45華里。休息半小時,又繼續西行25華里,抵達鄒橋區政府,此時太陽快要落山,再過博陽河南行8華里,黃昏時分抵達義門陳村。
此時的義門全稱是“德安縣車橋人民公社義門大隊。”大隊部建在義門陳村遺址上,附設的有義門國小,義門商店。大隊黨支部書記姓吳,德安當地人,大隊長姓劉,來此落戶的河南人。當時正是大躍進,他們當然很忙,但對我的來到深表歡迎,安排我在大隊部吃住。當我問及義門陳村歷史,他們都說不大清楚,只知道這裡就是古代的義門陳村。
當晚,我在大隊部門前散步,除見少數居民房屋的視窗亮出微弱的燈光外,整個氣氛是一片寂靜,我不禁感嘆道:“這就是當年的義門陳村呀!”由於一天趕路太累,便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清早起來,第一件事是去看義門國小,老師和學生還未到校,大門開著,我進去看了教室和辦公室,心想“這能算是義門書屋的沿續?”學校就是文明傳承基地,義門將來的中興,首先要靠學校培育人才呀。不一會,教師和學生陸續來校,我向教師介紹了我的身份,他們表示歡迎,但談及義門的古代情況,他們也不了解,但很感興趣,因為他們不是當地人。參觀完了國小,第二件事便是進入陳姓人家,他們對我的來到非常喜歡,高興程度超過國小教師。在義門遺址上共住有七戶義門後裔,總共25人,其中男12人,女13人,他們都不是分家時留下來的住戶,而是分遷戶,經過若干代,再回祖籍的。從人數來看很不興旺,但都是樸實的農民,勤勞種田,有義門遺風,算得上是“真良家”。他們對我提出的問題,有問必答,由於文化不高,回答的問題與真實歷史有出入,因為他們不僅未看過舊《德安縣誌》,連自己的《陳氏宗譜》也未見過,所回答問題都是聽老輩口頭傳下來的。
回答不了問題沒有關係,我要他們帶我去看古蹟。一同來到村前東邊的小山上,看了陳旺墓、陳兢墓、陳旭墓,這三座墓都有清代的立碑,當地人稱此山為“旺公山”。隨後又看到了百犬同食石槽,石槽斷成幾節,看上去整個石槽長數丈,寬二22尺許,被荒草淹沒了,靜靜地躺在那裡。
義門大隊,是借義門之名而組建的行政單位,它的轄地除義門陳家之外,尚有樟樹塘、坳上、羊角上、九里殿、塝上曾、臘樹下、聶村、高山下、大屋裡,二房、田鋪里、清塘坂、小叉壠陳家等小村落,最大的只有九戶人家,總體而言是人煙稀少,荒涼之極。
義門大隊風光倒很好,它的山脈來自白水的小崑崙山,它的南邊是車橋水,北邊是博陽河,按風水先生說法:這是人財興旺的風水寶地。而今不如昔,但只要你稍加留意,隨地都可以發現唐宋時期的斷磚殘瓦,在向人們展示歷史的見證。
看了義門的一些地方,頗有感慨,不禁吟成七絕三首:
(一) 追索義門事已遙, 斷磚殘瓦認前朝;
仰天搔首形如吊,幸有山花慰寂寥。(二)書樓花圃變荒丘,一代繁華去不留;遷處他鄉義門子,追宗莫忘此源頭。(三)明媚山花夾路開,義門考古我今來;村人不識前朝事,數典無文實可哀。二赴義門1978年是“文革”結束的第二年,這年7月,縣委派工作組到基層去搞撥亂反正。我參加了此工作隊,分到車橋公社。到了車橋,我主動要求去義門大隊,與我同去義門的還有一青年和一剛退伍的軍人。當時所謂抓基層工作只不過是個形式,一切工作由他倆去辦,我則利用這個機會對義門進行再次考察,在半年時間裡,跑遍了山壠山坳,凡是有路可走的地方,我都去了。經過認真觀察,有如下新發現:
1、義門周圍的山上,有一些大小不同的土包,這土包下面就是古墓。唐宋時的墓葬裡面,大都有墓誌或地券,這是重要文物,是否被盜過則不得而知。
2、去二房的路上,有一塊長帶子形的田圍繞在山下,這就是同治版《德安縣誌》記載的義門“公婆丘”,說這塊田是義門於後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壬申除夕從業主黃忠輔手上買來的,田長三千八百步。當晚諸房共生三十二個男孩,後多為英才,榮顯者眾,故名此田為“公婆丘”。該田每年收入谷,令庄司另行儲藏,為每年除夕作晚飯和祭祀之用,凡過往人皆賞食,圖吉利,以志其事。我用腳步對該田進行了測量,基本符合三千八百步。我問當地農民“叫什麼田”?都說:“這是義門的公婆丘”。聽後深有感觸焉!當年義門的房屋建築,如今片瓦無存,獨這“公婆丘”田仍在這山野間仰承雨露,成為義門後裔唯一可見的土地遺產!可它今天不是姓“陳”而是姓“公”了。
3、今天的義門國小,正是當年義門花園地,它的面積包括大隊辦公室,義門商店及部分住宅。
4、在去鄒橋路邊的低洼濕地中有一長方形水塘,老百姓叫它“百柱塘”,當年義門人在塘里打樁建水榭,用來招待訪問義門的貴賓。宋太宗《御賜義門陳氏》詩稱“水閣山齋架碧虛”,指的就是這個地方。
5、義門遺址破壞很大,很難證實當年的什麼地方或什麼建築,原因是分家之後留守老家的人保護不力,也無力保護。遺址成了耕地,外來人在此建住房隨意亂挖,基址無存,要想按陳氏宗譜上的建築圖,斷定什麼是什麼,已不可能,只能是想像而已。
這次來看到的義門,與我第一次來看到的義門不一樣,由於這裡人口少,有浙江、上海、湖南、江蘇等地的移民來此落戶,村官中的黨支書、大隊長、兵民連長、會計、婦女主任等全是移民擔任。當地老表交了權,陳氏子孫依舊做他的善良百姓,守法種田。通往鄒橋和車橋的兩條山道已拓寬成小馬路,拖拉機、貨車可以通行。路旁和山上的許多大樹不見了,新建屋要砍樹是事實,無錢用要砍樹也是事實,隊辦企業長年在山上砍樹鋸板賣更是事實,與這裡有關係的人,開汽車來此砍柴的也是時有所見,這裡的山林一天瘦似一天。
我利用在義門抓基層的半年,對義門進行了半年考察,撫今追昔,百感交集,臨別時寫了一首《尋陳崇墓不得祭之以詩》的五言律。家法今猶在,先生墓不存。書堂入教典,孝道顯儒魂。評史當依古,追宗必重根。千秋垂範遠,我訪義門村。同治版《德安縣誌》載有陳崇墓的記載,但未說明詳細地點,此行也未見墓碑及確切墓址,只能祭之以詩。三赴義門1981年12月31日,德安縣人民政府發文組建德安縣誌編纂領導小組和辦公室。誰來做這個廟裡的方丈?又是我披掛上陣——辦公室主任和主編一肩挑了。
斯時全國人的思想在解放,特別是敬祖尊宗的人心在回歸,有的地方開始公開續修宗譜。我意識到這股思潮一定會衝進各地的縣誌辦公室,作為縣誌主編,對它是迎合,還是抵制?這是個說不清,理還亂的問題。義門陳氏後裔要來德安尋根,我如何應對?我首先得掌握基本情況,他來了需要什麼,我對他實話實說,不給自己為難,出窮相。因此,我第三次赴義門陳村進行考察。
此次赴義門,不是調查問題,主要是拍照片,將遺址墓葬以及今天的義門現狀(大隊辦公室、國小、商店)一一拍照,要使散居在五湖四海的義門後裔,知道他們的祖居義門,不是荒煙漫草,而是行政地區,有國小、有商店、有合作醫療,還有執政的大隊辦公室。根還在,源還流,有一種安慰感。
果然不出我所料,散居在各地的義門後裔紛紛來信打聽他們祖居義門今天的狀況。我不僅給他們寄去文字資料,還寄去照片,他們都回信表示感謝。其中還有人上縣誌辦要資料,如:旅居台灣的陳士儀先生(湖北人)為紀念他的父母,想修《陳氏宗譜》,來到德安尋訪義門,進入德安第一件事就是來到縣誌辦公室,他到縣誌辦猶如到老家一樣親切。還如陳友諒的兒子陳理一支在江西吉安,“文革”中把譜全燒了,為了修新譜,一位老人帶了一位青年人,來德安縣誌辦公室抄了三天義門資料,臨走時一再表示感謝。湖北黃梅陳雁南提著一袋他收集的義門陳氏資料來到縣誌辦公室,說他要編一本義門的書,希望得到我的支持,我看了他的資料,聽了他的想法,認為這是一件正事,為了得到各方的支持,我把他帶到縣委宣傳部,宣傳部又把他介紹到縣文化局。沒有住處,我又通過縣輪胎廠技術科長徐玉福在輪抬廠找了一間房子住下來。他的許多稿子我都看過。有的還作了修改。後由於該書在出版方面出現問題,他轉到九江縣沙河去了,書未完全印出來,便不幸亡故。
散居各地的義門後裔對能與祖居地德安縣誌辦取得聯繫深感高興。陝西洛南的陳大雲在與我通信幾次之後,來信說:洛南陳姓要續修陳氏宗譜,要老家縣誌主編寫一首詩祝賀,以光譜牒,我當然不好推辭,遵命寫了一首《祝賀洛南義門後裔重修陳氏宗譜》五律詩:義門陳氏子,遷徙滿寰中。永系思鄉念,長懷孝義風。人才欣輩出,史籍記豐功。家譜昭宗脈,洛南德安同。刊於1999年龍游莊宗親會編修的陳氏宗譜上,以作紀念。
在《德安縣誌》總審稿會上,南昌來的學者王咨臣、魏向炎、李材棟、許懷林等人看了志稿上有關義門事跡極感興趣,提出應成立“義門研究會”作為江西歷史學會的下屬組織,掛靠在德安縣誌辦公室。我當時對此作了明確的表態:“此意見很好,但無法馬上實現,編縣誌是國家的大事,在縣誌沒有出版以前,我不能分身去搞義門陳氏研究。”於是便暫擱下來了。
縣誌出版後,我已64歲多,辦理了離休手續,在家專心研究和創作格律詩詞,對外面有人炒義門陳氏之事,我一不聽,二不問。儘管如此,義門在外地後裔中的高層人物來德安尋根,總想要和我見一面。陳鐵吾先生(安微人)為了修他那一支宗譜,從北京來德安尋根,晚上七點多鐘,敲開我家門求見,他來意極誠懇,我們相談甚歡,他已七十多歲,在馬鞍山市駐北京辦事處工作,臨走時留下通信處要求多聯繫。
義門,作為歷史文化遺產,是公有的,對它的開發,應由政府來定,不能由某個人自作主張。
義門分家之後,義門的名字能夠保留下來,主要是德安歷代政府尊重歷史,把義門所在地定為行政區域,先後稱作堡(保)、鄉、社、大隊、村。
明清時期,德安劃分為五十八個堡,義門堡是其中之一。為了便於記,當地人編了一首《五十八堡歌》:德安古稱敷淺原,五十八堡把句編。河東獅子附城郭,河南金雞在市前。 …………… …… ……城上固守王公地,永安仁勝太平年。 更有義門安福久,神武義勇萬古傳。
民國三年,德安劃分為四個區。第四區轄十三個保,義門為其中的一個保。
解放後的1950年,將保改稱鄉(小鄉),全縣設四個區,第四區共轄十二個鄉,義門鄉是其中之一。1952年,全縣設五個區,第五區轄十個鄉,義門鄉是其中之一。1956年,撤區並鄉,區改工作站,鄒橋工作站轄七個鄉,義門鄉是其中之一。人民公社時,車橋公社轄六個大隊,義門大隊是其中之一;撤公社改鄉,車橋鄉轄六個行政村,義門村是其中之一。
“義門”二字成為行政轄區的名稱,這是對義門的永久性的紀念和宣傳,義門陳氏後裔應感到無上之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