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陳荒煤(1913~1996),男,祖籍 湖北襄陽,生於上海。原名陳光美,筆名荒煤,小名滬生。
文章
在南京中山陵附近住了短短五天,我愛上了廣玉蘭。
好多年來,我沒有在這么安靜的廣闊的林園裡住過。第一天晚上臨睡前,我獨自散步在林叢中,漸漸發現總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清新的空氣中蕩漾,又似乎圍繞著我的身邊飄浮不定。
開始,我以為,可能是林叢中有些不知名的野花所散布的氣息。但是我在明亮的月光下搜尋,並沒有發現有多少野花。有幾處小小的野花,也不可能有這么大的能量,發出淨化夜空的幽香。
我繼續搜尋,認為附近一定有一個很大的花壇,正在百花齊放,因而芬芳四滋,在夜空瀰漫。可是我也沒有發現這個花壇。我簡直有些迷惑了,我愈是搜尋,愈是感覺到這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漸漸變得更加濃郁起來,滲透了我的心靈。
這一夜,我在這股使人迷惑的幽香里失落了睡眠,閃現了許多回憶,30年代,許多曾經在南京一起作過短暫戰鬥的已經去世的朋友們影子,卻一個個清晰的涌到我的眼前:章泯、宋之的、沙蒙、霍白音、呂班、鄭山尊,還有抗戰爆發後在南京匆匆訣別的葉紫。
我也看到了麗尼。我從北平流亡到南京和他會見時,他講過,上海的朋友們聽到傳說,我在北平淪陷時遇難了,還準備為我舉行追悼會……
可是,我現在還活著。這些老戰士卻只能活在我的心中了。當然,他們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新文藝運動的豐碑上。
雖然這一夜輾轉難以安眠,卻醒得特別早。而且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去搜尋一下幽香的來源。
我在林陰道上徘徊,才發現兩旁的樹林裡有許多開著潔白花朵的樹木。問了一下園丁,這些樹木就叫廣玉蘭,是從廣東一帶傳過來的玉蘭花。有些廣玉蘭樹四五米高,有的才不過是一二米高。現在正是玉蘭花盛開的季節,抬頭看,樹枝頭上,在綠油油的葉叢中,有的玉蘭花正在綻放。在朝陽的照耀中,我覺得我笨拙的文字無法來形容那花瓣潔白的色彩;說它純白吧,又似乎有一種淡淡的青綠色滲透出來:說是雪白的吧,它又顯得那么厚實,沒有任何顆粒感;總之,沽白兩個字又不能概括它潔白的全部內涵。
清晨、傍晚、深夜,我在散步中所感覺到的一陣陣幽香,就是這些潔白的玉蘭花迸放時候傳送給我們的信息。
一連幾天,成了我的習慣,每天散步的時候都要觀察與欣賞一下廣玉蘭。
花朵還未成苞,最早萌芽在枝頭的時候,只是一根淡綠色的嫩芽,然後逐漸結成花苞,又從淡綠色成為碧玉色的花苞脫穎而出,堅實挺立的身上還披著一頁已經萎黃的外殼,證明一個新的生命開始了。這個花苞約莫有三四寸高,到這時候,它開放了。剛開的花朵里往往鑽進去六七隻蜜蜂,圍繞著花蕊飛來飛去;這個橢圓形的花蕊有一寸左右長,像是一顆夾雜著淡黃青綠色的白嫩白嫩的小玉米。
當玉蘭花大開之後,有手掌心那么大的花瓣。便潔白鮮嫩像嬰兒的笑臉、少女的掌心,顯得那么溫柔、純潔,幾乎使人不禁要伸手去撫摸一下。然而,它們悄悄地逐漸萎黃了,終於變為一片片褐色捲起枯黃的葉兒飄落在泥土野草之中,流散在樹腳下。儘管在一棵廣玉蘭樹上,新的、大大小小的花苞不斷聳立,有的玉蘭苞剛剛開放,有的正處在盛開的時節,然而在碧綠的密集的樹葉中,即使只有少數枯黃的玉蘭花的殘片,也覺得特別顯眼,不免使人感到十分惋惜和遺憾。
可是我終於發現了一個秘密:當玉蘭花枯萎凋落之後,它的花蕊卻變成了近兩寸長的鮮麗的近乎紫紅色的顆粒如細珠的圓莖,還毅然獨自挺立在枝頭!而且還在它的根部又冒出一枝新的嫩芽來,似乎證明潔白的玉蘭花雖然花開花落,從生到死,然而它還有一棵紅心依然聳立,還在孕蘊著新芽。可惜我要走了,我來不及看到這棵嫩芽生長起來之後,到底是一棵新的樹葉還是一個新的花苞!
花開花落、生生死死,當然是永恆的現象,但是我卻由此聯想到,對於作家藝術家來講,一顆紅心不死,臨終在他們的作品裡能夠發射出強烈的時代的光和熱,點燃人們心靈的希望之火,照亮了廣大人民前進的道路,才能獲得真正的永恆。
因此,短短的幾天裡,我愛上了廣玉蘭。
我愛廣玉蘭的嫩芽、花苞、盛開的幽香和潔白的花朵,但是更加使我敬愛的是玉蘭花那棵挺立在枝頭上不斷喃育出新芽的紅心!
編寫日期:一九八五年五月
引用
此文改寫後被編入江蘇教育版國小六年級下冊語文課本,課文題目《廣玉蘭》。
課文內容
18《廣玉蘭》
一天晚上,我獨自在叢林中散步,感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蕩漾。原來,在林陰道兩旁,有許多開著白色花朵的高大樹木,那一陣陣幽香就是從這兒散發出來的,園丁說,這些樹木叫廣玉蘭,是從廣東一帶傳過來的。以後我在散步的時候,都要去觀賞一下。
五六月份是廣玉蘭花盛開的季節。在綠油油的葉叢中,花朵是那樣的潔淨、高雅。我無法用文字準確形容那花瓣的色彩,說它純白吧,又似乎有一種淡淡的青綠色滲透出來;我也無法用文字準確形容那花瓣的質感,說它玉琢冰雕吧,它又顯得那樣柔韌而有彈性。總之,只憑几個優美的詞句是不能概括它的全部內涵的。
廣玉蘭開花有早有遲,在同一棵樹上,能看到花開的各種形態。有的含羞待放,碧綠的花苞鮮嫩可愛。有的剛剛綻放,幾隻小蜜蜂就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那裡面橢圓形的花蕊約有一寸長。盛開著的玉蘭花,潔白柔嫩得像嬰兒的笑臉,甜美、純潔,惹人喜愛。先前熱熱鬧鬧開過的廣玉蘭呢,花瓣雖然凋謝了,花蕊卻依然挺立枝頭,它已長成近兩寸長的圓莖。圓莖上面綴滿了像細珠似的紫紅色的小顆粒,這就是孕育著新生命的種子。遠遠看上去,一株廣玉蘭就像是一個數世同堂,生生不息的大家族。
廣玉蘭的葉片富有光澤,好像塗了層蠟,再配上有著鐵鏽色短柔毛的葉背和那微呈波狀的邊緣,使人覺得另有一番情趣。密集油亮的綠葉終年不敗,始終透著生氣,透著活潑。有了它的襯托,玉蘭花便顯得格外皎潔,格外清麗了。
秋冬時節,許多樹的葉子凋落了,唯有廣玉蘭披著一身綠葉,與松柏為伍,裝點著自然。
我愛廣玉蘭的幽香與純潔,更愛廣玉蘭無比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