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幻滅

呂西安是一位詩人,在外省頗有些名氣。他帶著滿腦子幻想來到巴黎,結果在巴黎新聞界惡劣風氣的影響下,離開了嚴肅的創作道路,變成無恥的報痞文氓,最後在黨派傾軋、文壇鬥爭中身敗名裂。他的妹夫大衛·賽夏是個埋頭苦幹的發明家,因為敵不過同行的陰險算計,被迫放棄發明專利,從此棄絕了科學研究的理想。

基本信息

評價

巴爾扎克在《幻滅》中描寫未來的大作家德·阿泰茲時,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要像莫里哀那樣,先成為深刻的哲學家,再寫喜劇。”看來,這正是《人間喜劇》的作者對自己提出的要求。而且他也和德·阿泰茲一樣,在巴黎的六層閣樓上受過飢餓和寒冷的折磨,在人類知識的寶藏中耐心地挖掘過,在“毒氣熏蒸”的巴黎社會中生活過、搏鬥過、感受過。

人們常說《歐也妮·葛朗台》和《高老頭》是巴爾扎克的代表作。實際上,在表現作家本人的思想感情和直接的生活體驗方面,《幻滅》比其他小說具有更大的代表性。書中幾個主要人物的遭遇,大部分取自作家本人的經歷,他們的激情、幻想和苦難,他幾乎全都親自體嘗過。他把自己二十年的奮鬥歷程分別給了三個不同類型的青年:他在大衛·賽夏的故事裡,傾訴了自己經營印刷所、鑄字廠和受債務迫害的慘痛經驗;在呂西安的遭遇里,溶入了自己在文壇和新聞出版界的沉浮;他把自己從生活和創作中總結出的各種信念和主張給了德·阿泰茲;同時讓盧斯托和伏脫冷充當了他剖析社會的代言人。可以想見,作家對這部作品是傾注了極大熱情的。他在給韓斯卡夫人的信中,曾將《幻滅》稱作“我的作品中居首位的著作”①,聲稱這部小說“充分地表現了我們的時代”②。在《幻滅》第三部初版序言中,巴爾扎克明確宣稱這是“風俗研究”中“迄今最為重要的一部著作”。

內容

《幻滅》的中心內容,是兩個有才能、有抱負的青年理想破滅的故事。主人公呂西安是一位詩人,在外省頗有些名氣。他帶著滿腦子幻想來到巴黎,結果在巴黎新聞界惡劣風氣的影響下,離開了嚴肅的創作道路,變成無恥的報痞文氓,最後在黨派傾軋、文壇鬥爭中身敗名裂。他的妹夫大衛·賽夏是個埋頭苦幹的發明家,因為敵不過同行的陰險算計,被迫放棄發明專利,從此棄絕了科學研究的理想。

作者將這兩個青年的遭遇與整整一代青年的精神狀態,與整個社會生活,特別是巴黎生活的影響緊緊聯繫在一起,使之具有了普遍意義。在巴爾扎克筆下,十九世紀的巴黎好比希臘神話中的塞壬女仙,不斷地吸引著和毀滅著外省的青年。

“巴黎就像一座盅惑人的碉堡,所有的外省青年都準備向它進攻……在這些才能、意志和成就的較量中,有著三十年來一代青年的慘史。”③

--------

①巴爾扎克:《致外國女子的信》(1843年3月2日)。

②巴爾扎克:《致外國女子的信》(1842年12月21日)。

③巴爾扎克:《幻滅》第三部初版序言(1843)。

在這兒,巴黎顯然是作為資本主義生活法則的表征出現的。隨著封建所有制的解體,等級門閥觀念的削弱,憑藉個人才智到社會上尋求發跡的機會,已成為法國青年的普遍幻想,也是家家戶戶對那些稍有天賦的孩子必然抱有的期望。所以巴爾扎克不無嘲諷地寫道:“拿破崙的榜樣,使多少平凡的人狂妄自大,成為十九世紀的致命傷。”這種幻想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也反映了時代的進步。因為在封建時代,每個人的身分地位是早已劃定了的,只有資本主義自由競爭,以及與自由競爭相適應的社會制度和政治制度產生以後,才給個人的發展提供了可能。

巴黎是法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是十八世紀末葉資產階級革命的發源地。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必然以巴黎為圓心向外省擴散;巴黎的財富、權力,對外省青年必然具有無法抗拒的魅力。人人都想到巴黎去碰運氣,如此便形成各種人才雲集巴黎、互相競爭角逐的局面。競爭者是如此之多,真正能爬上顯赫地位的又如此之少,這就必然挑起無窮無盡極其殘酷的鬥爭,由此產生一首首個人奮鬥的詩篇,一出出理想破滅的悲劇,同時也產生了十九世紀文學中的一個普遍的主題——個人與社會的對抗。巴爾扎克的哲理深度在於:他不僅意識到時代給個人的發展提供了可能,刺激了青年一代的美妙幻想;同時看到了社會還包含著那么多阻礙個人發展的因素,看到了物的統治使多少人才遭受摧殘,多少理想歸於幻滅。這種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個人發展的可能性與阻礙可能性轉化為現實性的社會環境的矛盾,構成了小說的悲劇衝突。

既然衝突主要是在個人與環境之間展開,對主人公不幸命運的描繪,必然與對整個社會的批判揭露交織在一起。作者並不是孤立地塑造人物,而是將人物放在歷史的框架內,讓整個社會在他周圍活動著,呼吸著,影響著他的思想,制約著他的行動。人物在生活的波濤中沉浮,距離自己最初的目標愈來愈遠,終於被卷進危險的深淵。《幻滅》好像一幅巨型壁畫,展示了法國大革命以後從外省到巴黎的廣闊圖景,描繪出王政復辟時期種種最富特徵意義的現象:一方面,貴族的高貴姓氏和顯赫地位仍然強烈地吸引著愛慕虛榮的青年;另一方面,資產者的財富已成為控制和奴役一切的力量,在野的資產階級自由黨在社會上比執政的保王黨更有勢力。這兩大階級的爭奪,牽動著文壇上兩派勢力的鬥爭,也支配著呂西安的思想和命運。在這裡,作者敏銳地指出了在復辟時期還處於萌芽狀態的資本集中現象,描繪出工商業的競爭、同行間的傾軋和吞併是以何等陰險毒辣的方式在進行。大衛·賽夏就是在這類鬥爭中受圍獵的一個犧牲品。在這些不同的角斗場上,作者勾勒了眾多的不同階層、不同身分的人物……總之,《幻滅》好比社會的縮影,集中了法國社會在新舊交替時期的種種怪現象。其中最富時代特色的現象之一,就是剛起步不久的新聞界。

在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中,正面揭露新聞界內幕的作品,巴爾扎克的《幻滅》屬於最早的,也是寫得最大膽的一部。他撕開報界這座聖殿的帷幕,讓人們看到這是個拿靈魂作交易的鋪子。他一樁一件列舉新聞界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惹得新聞界的首腦和文藝界的“執政”們暴跳如雷。在巴爾扎克看來,報界既是現代社會惡劣風氣的集中而露骨的表現,也是進一步毒化社會風氣的大癰疽,正是報界這股邪惡的勢力,“扼殺了大量的青春和才能”①,把無數呂西安式的青年引向毀滅。

--------

①巴爾扎克:《幻滅》第二部初版序言。

《幻滅》的主人公呂西安不是英雄(當然也不是壞蛋),而是一個中間人物。作者是把他作為思想性格有嚴重弱點,而又有相當天賦的一類青年來刻畫的。這是十九世紀上半期法國社會的典型環境中的一種典型性格。他聰明,有才華,但是自私、虛榮,野心很大而又意志薄弱,總想抄近路一步登天,沒有毅力在真學問上下功夫。所以他經不起浮華世界的引誘,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墮落。對這樣一個人物,作者的態度是既有批判,也有同情。對於他的錯誤和失敗,作者既不完全歸咎於社會,也不完全歸咎於個人。社會環境的惡劣影響,正是通過呂西安自身的弱點起作用的。

呂西安到巴黎以後,面前清清楚楚擺著兩條路。一是德·阿泰茲和他的小團體的道路,這條路艱苦、漫長,然而清白可靠。要走這條路,呂西安缺的是堅強的意志和恆心。另一條就是斐諾已經取得成功、盧斯托正尾隨其後的道路,這條路骯髒、危險,然而表面看來是名利雙收的捷徑。要走這條路,呂西安卻又缺乏作惡的魄力和本領。因此呂西安兩條路都走不通。

大衛·賽夏是與呂西安完全不同類型的一個青年。他正直寬厚、淳樸善良。他沒有什麼向上爬的野心,但並非沒有才能或抱負。他用全副精力從事一項科學發明,想為他所愛的人掙起一份家業,他不乏恆心與毅力,卻仍遭到慘敗,原因是他的心地過於單純,對現實缺乏透徹的理解,不像德·阿泰茲等人對人對事都有極冷靜的分析。他在虎狼成群的社會裡毫無自衛的準備;出沒在生存競爭的槍林彈雨中卻不穿鎧甲,不戴頭盔。因此他當科學家綽綽有餘,作買賣必定虧本,競爭中必定一敗塗地。

德·阿泰茲是理想化了的巴爾扎克。小團體的道路正是作者為自己選擇的生活道路。他相信,儘管社會環境險惡,只要有堅定的意志和恆久的努力,仍然可以開拓自我,戰勝激流險灘,到達勝利的彼岸。所以,《幻滅》一書所描寫的雖是理想的破滅,卻並不給人以悲觀的印象。因為作者在揭露黑暗的同時,也著力刻畫了一些追求正義者、自強不息者,時刻讓讀者感覺到有一股不與惡濁環境同流合污的對抗力量,也就是說,巴爾扎克認為:人是可以與社會較量的。

艾珉

一九九二年七月

書摘:“好吧,那么我對今天的戲就按照我的印象來報導,”呂西安氣憤憤的說。

年輕的女主角對舞台監督說:“你好糊塗!他是柯拉莉的情人啊。”

舞台監督立刻回過身來招呼呂西安:“先生,我去報告經理。”

可見報紙在小事情上也顯出無邊的威力,使呂西安的虛榮心感到滿足。經理出來和德·雷托雷公爵和舞蹈明星蒂麗婭商量,要求把呂西安安插在他們緊靠前台的包廂里。公爵見是呂西安,答應了。

年輕的雷托雷提到夏特萊男爵和德·巴日東太太,說道:

“兩個人被你擺布得好苦啊。”

呂西安道:“再看明天吧。到此為止,都是我的朋友們出場,只能算輕裝的步兵,今晚我才親自放炮。明天你就知道為什麼我們取笑波特萊。文章的題目叫做《從一八一一年的波特萊到一八二一年的波特萊》。在不認恩主,向波旁家賣身投靠的人裡頭,夏特萊是個典型。我的本事要他們完全領教過了,再上德·蒙柯奈太太家。”

呂西安和青年公爵談話之間儘量賣弄才華,急於向這位爵爺證明,德·埃斯巴太太和德·巴日東太太瞧他不起是有眼無珠,大錯特錯。可是他終於顯了原形:他想自稱為德·呂邦潑雷,而德·雷托雷公爵偏偏捉弄他,叫他沙爾東。

公爵說:“你應該做保王黨。你已經顯出你的才氣,現在要表示你識時務了。要得到王上的詔書準許你改用母系的姓,唯一的辦法是先為宮廷出一番力,再要求這個恩典。自由黨永遠不能使你成為伯爵!真正可怕的力量,報刊,早晚要被政府壓倒的。報刊非加以箝制不可,這件事已經拖延太久了。言論自由此刻到了最後階段,你該儘量利用,造成你的聲勢。再過幾年,在法國用姓氏和頭銜做資本,比才幹更可靠。有了這兩樣,一切都不成問題:才智,門第,美貌,要什麼有什麼。你此刻做自由黨,目的只應該是將來投靠保王黨的時候多沾一些便宜。”

公爵告訴呂西安,他在佛洛麗納的半夜餐席上遇到的公使,要請他吃飯,希望他不要拒絕。呂西安被公爵的議論打動了;幾個月之前以為永遠走不進去的上流社會向他開了門,更使他喜出望外。他暗暗讚嘆筆桿子的力量。報刊,才智,竟是現代社會的敲門磚。呂西安心上想,說不定盧斯托正在後悔,不該把他引進廟堂;呂西安為自己打算,已經覺得需要築起壁壘,把從外省趕到巴黎來的野心家攔在外面。他不敢問自己,倘若有個詩人象他當初投奔艾蒂安那樣來找他,他會採取什麼態度。呂西安心事重重的神氣瞞不過年輕的公爵,原因也被他猜著了;因為公爵向這個缺乏意志而欲望不小的野心家揭露了政治舞台的遠景,正如早先記者們象魔鬼把耶穌帶到聖殿的頂上①,讓呂西安看到文壇和文壇的財富。呂西安不知道被他的小報傷害的一些人正在設計畫策對付他,其中也有德·雷托雷公爵參加。公爵向德·埃斯巴太太圈子裡的人提到呂西安的才氣,叫他們聽著吃驚。他受德·巴日東太太委託,做一番試探工作,本來希望在昂必居喜劇院遇到呂西安。其實上流社會也罷,新聞記者也罷,都談不到深謀遠慮,別以為他們的陷阱經過什麼周密的安排。他們並沒定下方案,奸詐的權術也不過做到哪裡是哪裡,主要是始終存著心,隨機應變,不管好事壞事,都準備利用,但等對方在情慾播弄之下自己送上門來。在佛洛麗納家吃消夜那天,青年公爵就摸清呂西安的性格,剛才便覷準他的虛榮心進攻,同時借他來練練自己的外交手腕。

--------

①魔彈試探耶穌,忽而帶他到曠野里,忽而帶往殿堂頂上,忽而帶上高山。見《新約·馬太福音》第四章。

散了戲,呂西安趕往聖菲阿克街寫劇評,有心寫得潑辣,尖刻,想試試自己的力量。那出戲比上回全景劇場的那一出高明;可是他想知道是否真象人家說的,能夠把一本好戲壓下去,把一本壞戲捧出來。第二天他和柯拉莉吃著中飯,翻開報紙;他跟昂必居喜劇院搗亂的事已經先和柯拉莉說了。呂西安念了他攻擊德·巴日東太太和夏特萊的文章,然後很奇怪的發現,他的劇評一夜之間忽然變得非常緩和,除掉他極風趣的分析原封不動之外,結論竟是讚美。這齣戲盡可使劇院大大的賺一筆。呂西安的氣惱簡直沒法形容,決意向盧斯托抗議。他已經以為人家少不了他了,他不願意做傻子,聽人支配,受人宰割。呂西安為了肯定自己的勢力,替道里阿和斐諾的雜誌寫好一篇文章,把批評拿當作品的議論歸納起來,做一番比較。答應給小報長期執筆的小品,也乘興寫了一篇。年輕的記者都有一股熱情,寫稿很認真,往往很冒失的拿出自己的全部精華。全景劇場的經理貼了一出新排的喜劇,讓佛洛麗納和柯拉莉當晚輪空。吃消夜之前還要賭錢。呂西安看過新戲彩排,預先寫好評論,免得臨時鬧稿荒;盧斯托上門來拿稿子。小報靠呂西安寫的巴黎花絮風行一時;呂西安把才寫的一個有趣的短篇念給盧斯托聽了,盧斯托親著他兩頰,說他真是新聞界的天使。

“那么幹嗎你忽發奇想,要改我的稿子呢?”呂西安問。他寫那篇精彩的文章原是想發泄他的怨氣的。

“我改你稿子?”盧斯托叫起來。

“那么誰改的?”

艾蒂安笑道:“朋友,你還不懂生意經。昂必居訂我們二十份報,實際只送去九份,就是經理,樂隊指揮,舞台監督,他們的情婦,另外還有三個股東。大街上的戲院每家都用這個方式報效我們報館八百法郎。白送斐諾的包廂也抵得這個數目,演員和編劇訂的報還不算在內。壞蛋斐諾在大街上撈到八千法郎。小戲院如此,大戲院可想而知!你明白沒有?咱們不能不儘量客氣。”

“我明白了,我不能照我的心思寫稿子……”

盧斯托道:“那跟你有什麼相干,只要你油水撈飽就行了。再說,你對戲院有什麼過不去呢?要砸掉昨天的戲,總得有個理由。為破壞而破壞,只能損害報紙。按照是非曲直去打擊人,報紙還有什麼作用?可是經理招待不周嗎?”(第2部第28章)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