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爾瓚

孫爾瓚

孫爾瓚,生於公元1873年,卒於1948年,這75年的生命歷程,他留下的是一串光輝的足跡、一串看似不合常理的行為和一個耐人尋味的背影。他的故事很長,很厚重,也很有意蘊;他的思想很正直、很傳統也很幽雅;他的背影很凝重、很莊嚴也很慈祥;他的品德很崇高,他的膽識很為人稱道,他的做派也很有魄力。

基本信息

孫爾瓚:最後的舉人

今定海城區太保廟弄25號,有一幢老房子。房子的北面外牆上有一塊石牌,上書“孫舉人住宅”幾個大字。這幢孫舉人住宅已有130餘年的歷史,是舟山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歲月風塵的洗禮之下,在喧囂繁華的城市之中,老宅依然保持了一份亘古的寧靜和莊重,就像它當年的主人,淡薄、沉穩卻又氣節錚錚。

那場鄉試,高中舉人

他的一生是這樣與眾不同,甚至是出類拔萃。晚清時期,他是定海歷史上最後一位舉人,他在而立之年的那次中舉曾在小小的定海城裡掀起過一陣不小的波瀾。

那是光緒二十九年的二月,正值慈禧太后七旬壽辰,張燈結彩的清廷傳出一道命令:命於該年舉行癸卯恩科鄉試(省試),翌年舉行甲辰恩科會試。癸卯秋闈,一批定海生員懷著莊重而激動的心情奔赴杭城參加了浙江鄉試,飽讀書卷、懷著滿腔壯志的孫爾瓚和他的二哥就是其中的兩位。那時,從舟山這個懸水之島出發直至到達省城,需要走好多天的水路,考生們在這迢迢水路上,憑著船欄,回望幾眼離開的家鄉,又眺望幾眼目的地的方向,心裡的滋味是多么的複雜。那波瀾壯闊的大海,就這樣承載了他們悠悠的鄉愁、熾烈的報國之心和對即將到來的那場關係一生命運的考試的期盼、不安和緊張。鹹腥的海水為來自群島的生員們鋪起了一條學而優則仕的大道,漆色斑駁的桅桿之下,多少金榜題名、一飛沖天的夢想在涌動和翻騰。

杭城的街道好寬闊,人流如梭,繁華熱鬧。孫爾瓚站在定海考生們中間,隨著人群向前走,心裡是茫然的。年逾三十,早已不是最佳的應試年齡,如果失敗,再次遠道趕來赴試的可能性小之又小。成敗僅此一瞬,此次鄉試必須全力以赴。回想自己20餘載的“寒窗苦讀”,回想家人們的殷切期許,孫爾瓚的心又一次堅定起來,暗自下定決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孫爾瓚與他的二哥夾在來自四面八方的考生人流中,穿過錢塘東城門洞,穿過人聲鼎沸的東大街,直至拐入一條綠樹掩映、狹長整潔的由青石板鋪成的“貢院門街”。從此街向北而行,過了棚橋、眾安橋、觀橋,就來到了當時江南地區規模最大的科舉考試場所——朝廷禮部的貢院。

當年主持浙江鄉試的大主考官員是工部侍郎、新授江蘇學政、廣西進士唐景崇和記名御史、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吉林進士齊忠甲。兩位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足見朝廷對這次鄉試的重視。

那是一場5000多人參加的考試,考生們均是全省各地才華橫溢的秀才,3天的考試期限里,考生們只能待在不足2平方米的試位里完成試卷,巡官們則在考場內往復巡視。經過3場拼搏,3日角逐,已是而立之年的孫爾瓚終於圓夢,在正榜107名之內,占據了第88名的位置,出闈登第擢為舉人。而他的二哥卻名落孫山。

一身紅裝的御差們敲著八面旗鑼,把孫爾瓚中舉的喜訊帶到了海島,帶回了孫家。孫家人開始還不信,因為在他們的眼裡,熟讀四書五經的老二應該比排行第三的孫爾瓚更有學問,要中舉也應該是老二。他們再三詢問御差,是不是搞錯了。御差笑著搖頭說,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會弄錯啊,他們祝賀的就是你家老三孫爾瓚啊。第二天,孫家迎來了第二批敲鑼打鼓的御差,報喜信里的名字仍舊是孫爾瓚。這次,孫家人才算是真的信了。

孫爾瓚的兒子,現年80多歲的孫谷音現在回想父親的那次中舉,依然感慨萬千:“二伯雖喜鑽研四書五經,但熟悉和掌握的都是傳統思想,我的父親喜好閱讀時政報刊,接受了當時的許多新潮思維,思想跟上了當時的形勢,這些思想想必也融入了正值時代變革之中的那次鄉試的試卷,這大概是他得以中舉的原因吧。”

1904年,在翌年甲辰會試中,孫爾瓚雖然沒有再中進士,但比照鄉試副榜18名副貢士和數千名落第者,作為當年舟山唯一中選的舉人,他已頗感欣慰。孫谷音說,他的父親生前曾多次自雲道:“當年鄉試,時逢變革,初考實學,委實不易。”

孫爾瓚的這番話是有事實根據的。當年癸卯恩科鄉試的改良情況,在10多年前發現的“光緒癸卯”《增批直省闈墨》一書的殘卷中可見其端倪。1904年,也就是歲次甲辰,光緒三十年,由上海書局印的《增批直省闈墨》共十卷,今僅存《增批·恩科》一卷,該冊卷為筒子卷,石印本。闈墨,指的就是科舉考試的試卷。《增批·恩科》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由通州張褰先生審定、慈谿馮一梅先生和桐鄉劉鯤先生一同校訂的“批選直省闈墨目錄”;第二部分是癸卯恩科各省登第舉人的“題名全錄”,其中孫爾瓚的名字,列入了浙江的“題名全錄”;第三部分的“增批直省闈墨”,就是各省癸卯恩科入闈舉子試卷題作的精選集。仔細翻閱這些各省入選舉子的題作,會發現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重策論、講實學、少八股之氣,並且多以中國政治史事及各國政治藝學而論。孫爾瓚身處信息閉塞的海島,堅持看書閱報,從而將傳統的學人思想與社會變革的新形勢新思路相結合,直至最終將之發揮於杭城的考場上,確實可謂不易。他的中舉,為海島人民爭了一口氣。

棄官不做,奉獻教育

借著科舉高中的東風,他本可以走上為官之路,起碼可以成為一縣之長,可是他不當。32歲,他已經看到了世間的一些滄桑,他知道做官的為難之處,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容易得罪人。那些掌握在官家手裡的權力,有多少人在目不轉睛地打著主意,又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啊。那種時刻緊繃著神經,警惕地提防這個、懷疑那個,反覆地盤算如何擺平這人、安撫那人的生活實在太折磨人。天性喜愛自由,崇尚自然本真情懷的他委實不願去做違心的事。再一想,父輩掙下的米店和木行的興隆家業早已可以做到吃穿不愁,即便不為官,一樣也有富足的生活。從精神上、物質上進行了雙重的考慮之後,他果斷地棄官不做,在家繼續研讀書本,精練學問,以便考取更高的功名。在他看來,官做得越大,事情越好處理。縣官之所以難做是因為身在基層,權力太小。如果考個進士甚至翰林,那從政的路自然順暢很多。換句話說,功名對他還是有吸引力的,他還想再往上奮鬥。同時,他也分出些精力,照看好米店和木行的生意,使物質的來源保持充足,也使家傳的產業得以維持和發展。就這樣,他棄官不做的行為,成為中舉之後,又一個轟動定海城的新聞。

當時的定海城雖沒有新聞媒體,但是地域範圍的狹小和居住人群的密集程度和今天大同小異,於是訊息傳播的速度可謂快得驚人。人們對這位晚清舉人棄官不做的行為深感不解。不做官,那你考功名圖個啥?這答案,除了孫家人,恐怕沒人知道。

可是好景不長,清末科舉制度的廢除,破滅了舊文人仕進的希望。不少文士紛紛尋求新的出路,或出洋,或經商,或事教育,或扛起革命旗幟。在這樣的大背景下,30來歲的孫爾瓚選擇了教書育人。在他的觀念里,教書育人是一個崇高、無風險而且符合其公益貢獻之心愿的理想行當。自古沒有人會對優秀的教書匠擺出橫眉怒對的架勢,教育業是最大公無私的公益事業,受教者人人受惠,人人感恩。況且,通過教書育人的事業,他可以將自己畢生研習的學問奉獻給世人,可以將自己的思想毫無保留地傳輸給後人,這是他樂意做的。他果斷的處事態度又一次顯現出來,他毫不猶豫地擔任起縣教育科長的職務,為定海的教育事業嘔心瀝血,四處奔波,多次傾囊資助;他辦起私塾,招攬學生,在家中開辦學堂,教書育人。據原舟山地區行署副專員王家恆回憶,他在上世紀30年代得以求學於舟山中學,全靠孫爾瓚先生鼎力相助。孫爾瓚奉獻教育事業、熱心社會公益的行為使他在當年定海城鄉具有相當高的知名度,民國《定海縣誌·歷代科貢人名錄》中這樣介紹他:“孫爾瓚,又名孫嫠卿,定海人,清舉人,民國社會名流。”其後,則詳細記錄了他寒窗苦讀直至功成名就的不凡生平和對教育等公益事業的無私貢獻。

據史料記載,孫爾瓚走上教育之路與受當時的江南名魁、實業家、教育家張謇的影響有關。孫爾瓚有個族弟叫孫山曦,孫爾瓚繼承了祖輩留下的泰昌木行、成泰典當店、阜泰典當店及豐和米行,族弟孫山曦則開辦過“錦泰亨布莊”並擔任過“通商銀行”行長,兄弟倆在當時的定海城同樣也是大名鼎鼎的實業家,擁有相當豐厚的資產。在拜會了仰慕已久、以實業資產資助教育行業的通州張謇先生後,兄弟倆決定效仿張謇,依仗豐厚的實業基礎,資助教育、興辦學堂、教書育人,他們熱心公益的舉動得到了定海四方百姓的擁戴和感激。

民國五年,孫山曦去世,張謇曾為墨書題碑,很多年以後,這塊張謇題字的墓碑終被發現於定海的洋岙。

不為傀儡,以死相抵

上世紀40年代,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踏上海島,舟山淪陷,孫爾瓚帶著家人逃難到鄉下隱居。日本人急切地想要尋找一位在地方上有所名望的中國人充當政治傀儡,從而鞏固對海島的統治。當時有一個叫做陳爾梅的人,是孫爾瓚的舊識,他向日本人舉薦了在定海城頗有名望的孫爾瓚。日本人於是寫了封信給孫爾瓚,信中滿是褒獎之詞,最後非常誠懇地邀請他出任地方自治會會長一職。這封信當時經陳爾梅交給來城裡辦事的孫家管門人,再由管門人帶到鄉下,交到孫爾瓚的手中。

那是一封多么沉重的信啊,孫爾瓚想必是顫抖著雙手把信封拆開的。此時的孫爾瓚已經60多歲了,人老了頭腦卻還清醒異常。略一沉思之後,他揮筆回信,以自己已逾甲子之年,力不從心為由,禮貌地回絕了對方。日本人火了,這老傢伙竟然如此不識抬舉,真是給臉不要臉啊,立馬氣勢洶洶地發出第二封信,信中直截了當地說:“孫爾瓚,你要是不來出任會長,就別想保住你頸上的人頭了,你想清楚!”孫爾瓚二話沒說,直接讓人帶話回去:“即便殺我的頭,我也不會出任這個漢奸會長!”日本人最終沒敢來取孫爾瓚的人頭,孫爾瓚在定海城做了太多好事,在百姓中頗有名望,殺了他,不得民心。

偽自治會會長後來由丁家七老爺丁紫桓擔任。“善惡有報,我父親去世多年之後,當初受到他幫助解決了教育問題的人還經常上門來表示感謝。”孫谷音坐在舊跡斑駁的房梁下,娓娓講述著。順著那古老滄桑卻依然挺拔的房梁向上看去,牆壁上的磚,屋頂上的瓦依然排列整齊,堅固牢靠。孫谷音告訴我,當年的孫家老宅是一座占地1200多平方米,擁有4進房子的大院。每一進房子都是雕樑畫棟、古雅別致的高屋大堂。如今僅留下的這最北邊的一進,其堂樑上曾經懸掛當年御賜的“登科”、“金碧輝煌”匾牌和南通狀元張謇書贈的“有政堂”匾牌。如今,匾牌早已不見,那些榮耀和尊嚴卻依然繚繞其間,令人肅然起敬,回味無窮。

這座擁有130多年歷史的飽經風霜的孫家老宅,在歲月風塵的洗禮之下,在喧囂繁華的城市之中,依然保持了一份亘古的寧靜和莊重,就像它當年的主人,淡薄、沉穩卻又氣節錚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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