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
《論語·壅也》
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南子其人
簡言之,美而淫。詳見《左傳》 如下。
(定公十三年)初,衛公叔文子朝而請享靈公,退,見史鰍而告之。史鰍曰:“子必禍矣,子富而君貪,其及子乎?”文子曰:“然,吾不告子,是吾罪也。君即許我矣,其若之何?”史鰍曰:“無害,子臣,可以免,富而能臣,必免於難,上下同之。戌也驕,其亡乎?富而不驕者鮮,驕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戌必與焉。”及文子卒,衛侯始惡公叔戌。以其富也。公叔戌又將欲去夫人之黨,夫人訴之曰:“戌必為亂!”
(定公十四年)衛侯為夫人南子召宋朝,會於洮。太子獻盂於齊,過宋野,野人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吾艾豭”。太子羞之,謂戲陽遬曰:“從我朝少君,少君見我,我顧,乃殺之。”遬曰:“諾。”乃朝夫人,夫人見之,太子三顧,遬不進。夫人見其色,啼而走,曰:“蒯瞶將殺余。”公執其手以登台。太子奔宋,盡逐其黨。故公孟驅出奔鄭,自鄭奔齊。
太子告人曰:“戲陽遬禍余。”戲陽遬告人曰:“太子則禍余。太子無道,使余殺其母,余不許,將戕於余;若殺夫人,將以余說,余故許而弗為。”
(哀公二年)夏,衛靈公卒。夫人曰:“命郢為太子,君命也。”對曰:“郢異於他子,且君沒於吾手,若有之,郢必聞之。且亡人之子輒在。”乃立輒。
其它記載
《史記·孔子世家》
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
《論語·衛靈公》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解讀與闡釋
南懷瑾《論語別裁》
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這段很妙。南子是古代的一個美女,是衛國的人。孔子在這個國家相當久,因為衛國本來有意留孔子,把國政交給他,學生中有很多人懷疑孔子想取得在衛國的君權。當時衛國的諸侯衛靈公,寵愛一個漂亮的妃子,就是南子。春秋戰國的時候,女子把持政權的有好幾位,不過直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這個問題的專書,我倒很希望有人,如果有功夫,對這種女人把持政治的風氣,列舉中外的歷史事例寫一本書。
中外歷史上,與政治有關的女人太多,幾乎任何一個政權都離不開女人。常在報紙上看到,英國的緋聞出來了,白宮的桃色新聞又出來了,全世界新聞界鬧得那么凶,我看看覺得蠻好玩的。有的學生問,怎么覺得好玩而已?我說這有什麼稀奇呢?報紙上鬧是另外一回事。古今中外任何一個政權,幾乎沒有不和女性發生關係的。不過有些是好的女性,有些是壞的女性。和歷史的整個型態都有關係,可惜的是古代重男輕女,歷史的記載沒有朝此方向發揮而已。明末清初文學家李笠翁說的,人生就是戲台,歷史也不過是戲台,而且只有兩個人唱戲,沒有第三個人。哪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這句話又引起另一則有名的故事:相傳清朝的乾隆皇帝游江南,站在江蘇的金山寺。看見長江上有許多船來來往往,他問一個老和尚:“老和尚,你在這裡住了多少年?”老和尚當然不知道這個問話的人就是當今皇上,他說:“住了幾十年。”問他:“幾十年來看見每天來往的有多少船?”老和尚說:“只看到兩隻船。”乾隆驚奇地問:“這是什麼意思?為何幾十年來只看到兩隻船?”老和尚說:“人生只有兩隻船,一隻為名,一隻為利。”乾隆聽了很高興,認為這個老和尚很了不起。李笠翁說人生舞台上只有兩位演員,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這也是很自然的現象。
孔子當時到了衛國,南子這位寵妃正在把持政權,曾經找人告訴孔子,想見見孔子。這是古代,不比現代外交:除了阿拉伯伊斯蘭教國家外,到了一個國家,見元首夫人,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而且還是一種習慣上的禮貌。但在古代不然,尤其是南子這個人,名聲並不好,她要見孔子,孔子並沒有答應,後來有人告訴孔子,要在衛國有所作為,非要走南子這條路線,孔子當然沒有走這條路。但是孔子有一天的確見了南子,照歷史上記載,孔子見南子,南子對他恭敬萬分。歷史的記載,男女相見,中間掛一幅珠簾,南子穿了國家的大禮服,在帘子裡面向孔子跪拜,非常尊敬孔子,這也是事實。
現在《論語》中記載,孔子見了南子。這一下,學生當中脾氣最大的子路不高興了,出來在態度上大概給孔子很難堪,逼得孔子賭了咒:“你不要懷疑我啊!我假如做了對不起人的事,給天雷打死!給天雷打死!”古人對這節書,都作上面這樣的解釋。
如果這樣解釋是對的,試想想,我們民族文化所標榜的這位聖人,豈不太糟糕了?見南子就有不軌的行為嗎?這是不可能的。南子雖然在社會上的名譽不太好,孔子也瞧不起她,到底她是這個國家國君的如夫人,她硬要見見,也理所當然。孔子特別講禮,這又有什麼失禮的?
孔子見了南子出來,子路這個學生就擺臉色給他看,孔子這個“校長”也乾不下去,要辭職了,太受學生的威脅了,還要逼得孔子當面賭咒,“天啊!給雷打死!給雷打死!”哪有這樣的解釋?這完全是後人塑造孔子的錯誤,所以孔家店被打倒是難怪的,都是這些店員亂搞!把自己老闆塑得那個怪像。就是現在,也還有人把孔子像塑得那么呆板。孔子哪裡是這樣的,孔子態度本來非常活潑輕鬆。
孔子見南子,是事實;子路不大高興也是事實,孔子也的確矢之。“矢之”是很嚴重,等於賭咒,賭什麼咒呢?問題在下面這句:“予所否者”,孔子就告訴子路,你們的看法不對的。這裡要千萬注意,古人說:“萬事誰能知究竟?人生最怕是流言。”又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就是人言可畏。又“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人情世故要通達,凡事問心無愧,旁人背後怎么說不要管他,只問自己。所以孔子是說,你們看法和我看法不一樣,我所否定的,我認為不可救藥的人,一定是罪大惡極。不但人討厭他,就是天也討厭他,那么這種人便不需要與他來往。
我們再看南子,是不是那種“天厭之”的人呢?南子在歷史上不像夏姬,後來的夏姬是不得了的,壞得很。我們查衛國的歷史,南子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錯,不過長得漂亮,衛靈公非常迷她,如此而已!政治上當時比較起來,衛國還算好的。而且孔子周遊列國,流落他方的時候,還是在衛國住得最久,衛君在衛護他,南子也在衛護他,衛國的大臣,蘧伯玉這班人也在衛護他。所以孔子說,你們不要聽到人家胡說八道就相信了。“謠言止於智者”,有聰明有智慧的人,一聽到就知道是真的或是假的。我所認為不對的,不像你們的看法,如果真有罪大惡極的人,天意都會厭棄他,何況人呢?你們對於南子,用不著這樣不高興。這節的意思,如此而已。我們絕不能照舊的解釋,把孔子說成像孩子偷了嘴,怕大人打那樣,哪有這種事,這是三家村學究們的見解。
接下來,孔子提到這件事了。所以我說《論語》是連成一起的,編得非常好。講了南子這故事,馬上就把孔子的一段話引進去了。
其它觀點
(原文)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釋文)孔子去見南子,子路不高興,孔子回來後,中肯地說:“我們不能接受的,乃是上天吝嗇賜予美好的品格以與美好的容貌相副啊,上天吝嗇賜予啊!”
(注釋)
矢者,一語中的,釋為中肯。予,釋為我們。厭者,厭足,“山不厭高,海不厭深”,以為足夠而不願增加的意思,南子其人“美而淫”,色足而德不足,正應了孔子的批評——好德如好色。天厭之,上天賜予美好的容貌,而沒有賜予美好的品德,正所謂美貌易得道德難修,這正是孔子在見了具有突出美貌的南子後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