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信息】
作者:伊斯梅爾-卡達萊
翻譯:高興
出版:重慶出版社 2009年11月
定價:22元
書號:978-7-229-00808-6
分類:外國小說/經典文學
伊斯梅爾-卡達萊
【作者簡介】
伊斯梅爾-卡達萊(1936-),阿爾巴尼亞當代最著名的作家和詩人,1936年出生於阿爾巴尼亞南部山城吉諾卡斯特,曾先後在地拉那大學和高爾基世界文學學院學習深造。1954年,他以詩集《青春的熱忱》初登文壇,隨後轉向小說的創作。評論家稱其小說“其詩意的散文和敘事的靈巧,堪稱爐火純青”。1992年曾獲齊諾-德杜卡獎。2005年卡達萊從五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中脫穎而出,成為首屆布克國際文學獎得主。
【精彩評語】
《夢幻宮殿》在阿爾巴尼亞一出版鏇即被禁。這部夢魘式的小說徐徐展開了一幅政治語言的畫面:獨裁者對一切加一張空,甚至滲透到公民的無意識領域。——《出版者周刊》
卡達萊是在阿爾巴尼亞文學、歷史、民俗學、政治學等各領域都留下印記的作家。他描繪了一種完整的文化,繼承了荷馬史詩的敘事傳統。——布克國際文學獎評審會主席 約翰-凱里
我每次寫一本書,都感覺是在將匕首刺向專制。——伊斯梅爾-卡達萊
一九九八年夏天的時候,我與阿爾巴尼亞作家卡達萊在義大利的都靈相遇,我們坐在都靈的劇場餐廳里通過翻譯聊著,不通過翻譯吃著喝著。這時的卡達萊已經僑居法國,應該是阿爾巴尼亞裔法國作家了。他是阿爾巴尼亞當今最重要的作家,像其他流亡西方的東歐作家那樣,他曾經不能回到自己的祖國。我們見面的時候已經沒有這個問題了,只要他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去了。不過他告訴我,他回去的次數並不多。原因是他每次回到阿爾巴尼亞都覺得很累,他說只要他一回去,他在地拉那的家就會像個酒吧一樣熱鬧,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會去訪問他,最少的時候也會有二十多人。——余華
【精彩賞析】
《夢幻宮殿》:一部命運之書
卡達萊一直是個分裂的形象。仿佛有好幾個卡達萊:生活在地拉那的卡達萊;歌頌恩維爾·霍查的卡達萊;寫出《亡軍的將領》的卡達萊;發布政治避難聲明的卡達萊;定居巴黎的卡達萊;獲得曼布克國際文學獎的卡達萊……他們有時相似,有時又反差極大,甚至相互矛盾,相互牴觸。因此,在阿爾巴尼亞,在歐美,圍繞著他,始終有種種截然相左的看法。指責和讚譽幾乎同時響起。指責,是從人格方面。讚譽,則從文學視角。他的聲名恰恰就在這一片爭議中不斷上升。以至於,提到阿爾巴尼亞,許多人往往會隨口說出兩個名字:恩維爾·霍查和伊斯梅爾·卡達萊。想想,這已有點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而此刻,我們面對的是寫出《夢幻宮殿》的卡達萊。不管怎樣,寫出《夢幻宮殿》的卡達萊,同寫出《亡軍的將領》等傑出作品的卡達萊一樣,嚴肅,深刻,富有想像力和洞察力,值得閱讀,也值得關注,完全可以和當今世界文壇那些一流的小說家相媲美。事實上,相當一批讀者已然把卡達萊當做阿爾巴尼亞文學的代表。
那就讓我們把目光轉向《夢幻宮殿》這部小說吧。
奧斯曼帝國,居然有這么一個機構,由執政蘇丹親手創辦,主管睡眠和夢幻,專門徵集夢,對它們進行歸類、篩選、解析、審查並處理,一旦發現任何對君主統治構成威脅的跡象,便立即上報給君主,君主會採取一切措施,堅決打擊、鎮壓,毫不留情。這個機構名叫塔比爾·薩拉伊,人們也稱它為夢幻宮殿。這自然是卡達萊小說中的世界。故事就在這裡展開。
夢幻宮殿,像一座迷宮,交織著漫長、幽暗的長廊和通道,沒有任何標記,陰森、神秘、怪異,甚至恐怖,充斥著幽靈般的氣息。它是個龐大的機構,在帝國各地還有著數以千計的分支。由於它的重要性和保密性,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入這座宮殿。馬克-阿萊姆,小說的主人公,來自權勢顯赫的庫普里利家族。正是憑藉家族方方面面的關係,馬克-阿萊姆才得以進入夢幻宮殿任職。這實際上是家族的決定,主要是大臣的主意,其中自然也有著家族的期望和野心,畢竟,夢幻宮殿,對於他們,太重要了。馬克-阿萊姆只能服從。
進入夢幻宮殿,也就意味著進入一個不同尋常的天地,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同樣由於家族勢力的影響,馬克-阿萊姆直接被分到篩選部工作,沒過多久,又被調到解析部。這在常人看來就像是一步登天。他整天都要處理大量的案卷。全是夢。各種各樣的夢。簡直就是一片恐怖的海洋。這讓他感到壓抑、厭倦和乏味。在審理案卷時,他兩次讀到了這樣一個夢:橋邊,一塊荒地;那種人們扔垃圾的空地。在所有廢物、塵土和破碎盥洗盆的中間,有件稀奇古怪的樂器在自動演奏著,一頭公牛,仿佛被樂聲逼瘋了,站在橋邊,吼叫著……他覺得此夢毫無意義,可並沒有將它丟棄、淘汰。沒有想到,後來,正是此夢成為君主打擊庫普里利家族的由頭。他最喜愛的小舅甚至為此失去了生命。
同卡達萊的其他小說一樣,《夢幻宮殿》格局不大,篇幅不長,主要人物幾乎只有一個,那就是馬克-阿萊姆,所有故事基本上都圍繞著他進行,線索單純,時間和空間也很緊湊。可它涉及的主題卻廣闊、深厚、敏感,有著豐富的外延和內涵。卡達萊於1981年在他的祖國發表了這部小說。作為文本策略和政治策略,他將背景隱隱約約地設定在奧斯曼帝國,似乎在講述過去,挖掘歷史,但任何細心的讀者都不難覺察到字裡行間彌散出的諷喻的氣息。因此,人們也就很容易把它同卡夫卡的《城堡》、奧威爾的《動物農場》等寓言體小說連線在一起,將它當做對專制的揭露和討伐。難怪出版後不久,《夢幻宮殿》便被當局列為禁書,打入了冷宮。卡達萊本人在談到此書時,也意味深長地強調:“我試圖描寫地獄的情形。”他在移居法國後曾再三說過:“我每次寫一本書,都感覺是在將匕首刺向專制。”儘管他說此話有討好和迎合西方讀者之嫌,真誠中夾雜著一些虛偽和狡黠,但起碼《夢幻宮殿》可以成為他的這番言論的有力證明。倘若說走向西方,需要亮出某種通行證的話,卡達萊肯定最願意亮出《夢幻宮殿》了。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而且效果極好。歐美已有評論家呼籲:“單憑《夢幻宮殿》一書,伊斯梅爾·卡達萊就完全有資格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它同樣是一部命運之書。馬克-阿萊姆個人的命運。庫普里利家族的命運。帝國所有民族的命運。當“帝國領土上的任何夢,哪怕是由最最邪惡的人在最最偏僻的邊疆和最最普通的日子做的夢,都不得逃脫塔比爾·薩拉伊的審查”時,任何命運都注定不可能由自己掌握。家族的歷史,童年的記憶,夢幻宮殿里發生的一切,都讓馬克-阿萊姆過早地意識到,在命運面前,個體是多么?弱小、蒼白、無可奈何。因此,他總是選擇克制、恭順和服從,任由命運那隻無形的手推動著自己一步步向前行走。被動是他的基本態度。家族勢力安排他進入夢幻宮殿,原本是為了讓他盡力維護家族的利益和平安。可他實在無能為力。因為,夢幻宮殿的可怕就在於它的荒謬,在於它的遠離人性,在於它的任意,在於它“最最盲目,最最致命,也最最專制”。為了權力,為了統治,有些夢甚至可以被製造出來。某種意義上,正是馬克-阿萊姆在不知不覺中把絞索交給了統治者,眼看著他們將它套到了自己親人的脖子上。而正當家族遭受厄運的時刻,他竟然還得到升遷,幾乎掌握了夢幻宮殿的最高權力。這是怎樣的悲哀和反諷!
厭倦、單調、恐懼,都沒能阻擋馬克-阿萊姆投入地做事,沒能阻擋他每天準時去上班,還生怕自己會遲到。甚至,在夢幻宮殿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反而不習慣現實生活了。有一天放假,他走上街頭,竟然覺得天空空空蕩蕩,外面的一切了無生氣,整個世界似乎剛剛生了一場病,失去了它的全部色彩。他不禁懷念起夢幻宮殿,懷念起那些案捲來。“那裡,他的案卷中,一切如此不同,如此美麗,如此充滿了想像……雲朵的色彩、樹木、雪、橋樑、煙囪、鳥兒——一切都要生動得多,有力得多。人和物的動作也更加自由,更加優雅,恰如牡鹿奔跑著穿過霧靄,無視時空的法則!與他眼下服務的世界相比,這個世界顯得多么沉悶、貪婪和狹窄!”現實世界竟然比不上地獄般的夢幻宮殿。這一筆著實厲害,真的就有了匕首的鋒利,直接刺向了現實世界。從另一角度,這也暗示著馬克-阿萊姆人性的扭曲。命運之書就這樣過渡到了人性之書。
人性,或者反人性,顯然是《夢幻宮殿》的另一主題。陰鬱、沉悶、幽暗、寒冷,既是整部小說和夢幻宮殿的氣氛,也是小說中不多的幾個人物的性格基調。細細閱讀,我們會發現,主人公馬克-阿萊姆,以及其他幾個人物基本上都沒有外部特徵。我們不知道他們的長相和模樣,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看到他們的動作。他們模糊不清,仿佛處於永遠的幽暗,仿佛一個個影子,唯有聲音和動作在泄露他們的情感和內心。馬克-阿萊姆的優柔寡斷,母親的擔憂,大臣的老謀深算,心事重重,都以這種特別方式傳達給了讀者。地獄就該是幽暗的,就該是反人性的。這正符合卡達萊的創作意圖。幾個人物中,唯獨馬克-阿萊姆的小舅有著清晰的形象和鮮明的性格。他“一頭金髮,淡藍色的眼睛,蓄著淺紅色的鬍子,取了個半德國半阿爾巴尼亞的名字:庫特。他被視為庫普里利家族的野玫瑰”。庫特是性情中人,熱愛生活,又善於思考,並有著強烈的反叛和獨立精神。正是他一針見血,指出了夢幻宮殿的荒謬和可怕。也正是他把阿爾巴尼亞狂詩吟誦者請來為家族聚會表演。對於專制,庫特自然是個危險分子,是個異己。除掉他,屬於專制的邏輯,也就成為理所當然的事。在此意義上,庫特的罹難,既是犧牲,又是象徵,最能反映專制的反人性特點。在刻畫人性方面,卡達萊極為冷峻、內斂,不動聲色。但不動聲色中,總有一股暗流在奔突、涌動。在經歷了家族的苦難後,馬克-阿萊姆終於難以抑制內心的情感。於是,我們在全書的結尾讀到了如此感人的文字:“雖然顧慮重重,但他沒有從窗戶旁掉過臉去。我要立馬吩咐雕刻匠為我的墓碑雕刻一枝開花的杏樹,他想。他用手擦去了窗戶上的霧氣,可所見到的事物並沒有更加清晰:一切都已扭曲,一切都在閃爍。那一刻,他發現他的眼裡盈滿了淚水。”
此外,小說還涉及權力鬥爭、史詩、尋根、巴爾幹歷史問題等諸多主題。這些主題交織在一起,互相補充,互相襯托,互相輝映,讓一部十來萬字的作品散發出巨大的容量。在呈現史詩時,卡達萊的詩歌天賦得到了發揮。尤其是阿爾巴尼亞史詩,粗獷、大膽、直接,畫面感很強,戲劇性很強,衝擊力也很強,讓人不得不屏住呼吸傾聽:“劫持婦女和姑娘;充滿危險的婚禮過程;酗酒的馬;被背信棄義者害得失明的騎士騎著同樣失明的戰馬;預報災難的貓頭鷹;深更半夜,奇怪的莊園主府邸響起的敲門聲;一位生者,帶著兩百隻獵狗,潛伏在墓地,向一名死者發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挑戰;一輪冰冷的太陽,貫穿大地,放射出光芒,卻並不溫暖大地。”那些史詩片段,關涉死亡、愛情、婚姻、忠誠、背叛和榮辱等主題,關涉家族之根、民族之源,以低沉的聲音吟唱,具有震撼人心的魅力。在藝術手法上,卡達萊表現出他一貫的樸素、簡練、濃縮的風格。在主題上挖掘,在細節上用力,巧妙而又自然地調動起回憶、對話、暗示、反諷、沉思、心理描寫等手法,始終控制著小說的節奏和氣氛,讓意味在不知不覺中生髮、蔓延。這是他的小說路徑。這樣的路逕往往更能夠吸引讀者的腳步和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