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語詩人
里爾克 (1875年生於奧匈帝國布拉格)是二十世紀鼎鼎有名的德語詩人之一。
人物生平
1875-1896: 詩人的孩提時代
里爾克1875年12月出生於布拉格這個波希米亞地區大都會,這裡當時屬於的奧地利,(因為奧匈帝國於1918年解體,分為奧地利和匈牙利)。里爾克的童年生活是缺少樂趣和歡笑的。詩人原名是充滿法國氣息的勒內(René Karl Wilhelm Johann Josef Maria Rilke)。
父親約瑟夫·里爾克(1838-1906),是個身體虛弱而脾氣暴躁的人,仕途不順後退伍謀得一份鐵路局小吏的工作。
母親索菲亞·菲婭·恩特茲(1851-1931)是一個為上流社會生活所著迷的女人,婚前生活在布拉格一個中產的製造業家庭。在她因為婚姻無法滿足她過上流的奢華生活而忍無可忍時於1884年與丈夫離婚。而期間的種種不滿導致了夫妻關係不合,也對詩人的幼年心靈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詩人母親與兒子的關係並不和睦,因為比里爾克更早一年出生的女兒剛出世便夭折了。菲婭給兒子起名René便有“天生”(Re Born)的意思,也是為了紀念早夭的女兒。一直到6歲菲婭都將里爾克當作女孩來教育,留長捲髮、穿女式洋裝以及提供布制玩偶作為玩具。這也成為了詩人日後創作中的一個重要主題(《杜伊諾哀歌》第四首哀歌〈玩偶〉)等作品都有提及。
1885年裡爾克被父親約瑟夫送往聖波爾藤(St.Pölten)的一家軍事學校,而一系列體力化的訓練令里爾克不堪重負。終於在1891年因病離開了軍事學校,轉向一家商校。1892年至1895年大概是里爾克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因為在這段時間裡詩人在準備進入大學所必須的中學畢業考試,並決定了此後從事文學創作的目標。並於1895年首先就讀於布拉格大學,而後於1896年轉往慕尼黑大學。期間一直主修都是哲學,文學和藝術史。
在里爾克離開布拉格之後,遇到了一個重要的女性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Lou Andreas-Salomé),她是里爾克一生中重要的朋友。並在1896年他將自己的名字勒內(René)改為萊納(Rainer)。
1897-1902: 詩人進步的數年
1897年裡爾克在慕尼黑遇到了那個聰慧異常且對文學有著過人見解的露·安德烈斯·莎勒美後不久便深深的愛上了她。雖然莎勒美是一個已婚的女人,卻也愛上了里爾克,於是乎兩人就將這樣曖昧的關係一直保持到了1900年。在兩人分開後,莎勒美也被證明是里爾克最為重要的良師益友。在里爾克困惑的時候經常予以幫助和提點。他們這樣的關係在1912年至1913年的一次心理學精神分析會上被標上俄狄浦斯情結(因為莎勒美比里爾克年齡大15歲),這樣的理論是由弗洛伊德提出的。
“...在他(指里爾克)無助、困惑的時候,她變成了他的貼心的知己、慈祥的母親。” (弗洛伊德悼念露·安德烈斯·莎勒美的文章,1937)
里爾克與莎勒美在1897年秋天確定了關係,隨後兩人住在柏林郊區的一棟複式公寓裡。1898年兩人第一次海外旅行的目的地是義大利,兩人共渡了好幾個星期的時間。隨后里爾克兩次隨莎勒美和她的丈夫安德烈斯前往俄國,並於1899年在莫斯科遇到了文學泰斗托爾斯泰。1900年(5月8日)里爾克又單獨同莎勒美遊歷俄國,這次去到了莫斯科和聖彼得堡。
在1900年秋天,莎勒美決定和里爾克分手,於是里爾克來到了不萊梅附近的一個叫做沃爾波斯維德的地方。並結識了畫家海因里希·沃格勒(Heinrich Vogeler),經過沃格勒的引見里爾克認識了奧托·莫德索恩(Otto Modersohn)和妻子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Paula Modersohn-Becker)以及卡爾·霍普特曼(Carl Hauptmann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雕塑家克拉拉·威斯特霍夫(1878-1954)。在1901年4月里爾克與克拉拉結婚並於同年12月誕下一女露絲(1901-1972)。1902年夏天裡爾克接到一份專題論文的工作而來到巴黎,這部論文的主題是關於大師級雕塑家羅丹(Auguste Rodin 1840-1917),而作品也就是後來的羅丹論。因為克拉拉曾經師從於羅丹的關係,所以里爾克得以順利與羅丹會面並完成作品。
在這段時間裡里爾克在朋友的幫助下對於藝術有了新的見解,而結識文學家托爾斯泰、畫家列昂尼德·帕斯捷爾納克(即《日瓦格醫生》作者之父)、雕塑家羅丹、特魯勃茨科依(Paul Trubezkoi)等人,這對其日後創作幫助良多。羅丹在其中尤其重要,里爾克時常在書信里向人提及羅丹的名言Il faut travailler!(必須得幹活!)
1902-1910: 第一個創作高峰
作者: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萊納·瑪利亞·里爾克 像, 1906, 不萊梅, 收藏者Ludwig Roselius
第一次來到巴黎的日子並不順利,因為這個“奇怪”的大都市對里爾克來說還有許多未知。可這些經歷對里爾克後來編寫《布里格手記》(全稱《馬爾特·勞里茲·布里格手記》( Die Aufzeichnungen des Malte Laurids Brigge))時幫助良多。這段時間裡爾克與羅丹的密切交往,而後與另一位知名畫家塞尚(Paul Cezanne 1839-1906)也有著頻繁的來往。巴黎也變成對詩人越來越重要的地方,在1905年到1906年期間裡爾克一度擔任羅丹的私人秘書。而後因為詩人的父親在1906年5月去世;羅丹對里爾克越發信任工作量也有所增加,而詩人自己又需要極大的時間、空間去完成自己的創作。因為這樣種種理由里爾克與羅丹的僱傭關係就這樣解除了。
因為在巴黎的這段時間裡而誕生的作品有《新詩集》( Neue Gedichte)(1907年)以及《續新詩》( Der neuen Gedichte anderer Teil》(1908年)、《安魂曲》 ( Requiem)(1909年)和在1904年開始創作的小說《布里格手記》(1910年)。
1910-1919: 詩人蛻變的內外
在一個長達十年的歲月里(1912至1922年2月)里爾克的生命就是《杜伊諾哀歌》(Duineser Elegien),而《杜伊諾哀歌》的起因是因為伯爵夫人瑪利亞·馮·圖勒恩和塔克西(Marie von Thurn und Taxis)這位里爾克忠實的讀者盛情邀請詩人前往杜伊諾城堡(Schloss Duineser)作客。而杜伊諾哀歌正是瑪利亞為了讓里爾克專心寫作而讓他獨自居住在杜伊諾城堡時,靈光閃現的產物。
隨後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因為身在德國的詩人多年來唯一的固定居所在法國,交戰關係令里爾克不能回到巴黎。所以在整個一戰詩人流離於德國和奧地利。而巴黎的居所也因為無法交納租金而被政府發付處理,連同裡面里爾克大量的資料和檔案。1916年裡爾克被迫應徵入伍,可幸運的是里爾克在他的貴族朋友幫助並沒有被派往前線,而只留在慕尼黑和做文書工作。
1919-1926: 詩人最後的日子
1919年6月11日裡爾克從慕尼黑來到了瑞士蘇黎世。表面上看來是應蘇黎士地方邀請前往講學,實際上則是里爾克想逃脫戰後的混亂以及離棄這個耽誤他多年寫作工作的地方,重新開始《杜伊諾哀歌》的創作。然而找尋一個合適的住所是困難的,起先里爾克蘇黎士附近的伊爾舍勒河畔(Irchel),而後在1921年裡爾克發現了一個叫做慕佐(Muzot)位於瓦萊州(Wallis)謝爾(Sierre)地區的小城堡。隨後在1922年5月里爾克的朋友萊茵哈特(Werner Reinhart 1884-1951)將這座城堡為里爾克租下而後買下贈與詩人。
1922年二月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里爾克靈感迸發,完成了長達十年的《杜伊諾哀歌》的創作,並且在這段時間裡爾克還完成了另一部巨著《致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 Sonette an Orpheus)。這兩部作品也是里爾克一生中最重要及富影響力的創作。
因為創作耗費大量的精力、體力,1923年裡爾克不得不在療養院度日。隨後的兩年時間一直在法國和瑞士逗留,直到1925年8月。這時的里爾克已經虛弱不堪無法擺脫病魔的束縛。終於在1926年裡爾克再次身體情況惡化,進入療養院。
終於在1926年12月29日,里爾克與世長辭。醫生診斷為肝臟功能衰竭及白血病。1927年1月里爾克被埋葬在瓦萊西邊的小鎮Visp,在平滑的墓碑上寫著里爾克生前為自己所作的墓志銘(因里爾剋死於白血病,一說是由於玫瑰針刺感染。所以在墓志銘中提到了謀殺偉大詩人的兇手-玫瑰):
Rose, oh reiner Widerspruch, Lust,
Niemandes Schlaf zu sein unter soviel
Lidern.
玫瑰,純粹的矛盾,樂,
為無人的睡夢,在眾多
眼瞼下。
著名作品
自畫像
一個家族的韌性,古老而顯赫的家族
潛伏在眉毛的濃黑弧線里。眼睛
溫和蔚藍,裝著一個孩子虔誠的痛苦
和些許的謙恭,不是那種傻瓜的謙恭——
它是陰柔的:仿佛一位侍應生的表情。
嘴的模樣再平常不過,線條寬而直,
沉穩安靜,但必要時也會不吝言辭。
前額似乎還未印上世事的滄桑,
喜歡在陰影里,習慣俯視甚於仰望。
這一切,總的來說,只是些朦朧的影像——
永遠不會,無論是在幸福還是苦難的時刻,
造成一種堅實的、不可變更的結果;
然而,仿佛有某種力量,從遙遠的地方,
用零散之物籌劃著名一項嚴肅偉大的工作。
我父親年輕時的畫像
眼睛裡是夢。眉毛仿佛能感覺
某種遙遠的東西。嘴唇周圍
新鮮而魅人,雖然沒有笑靨。
帝國軍官服略顯瘦削,
懸垂的絲帶將它點綴。
腰間是馬刀的竹鞘。兩隻手
一動不動,交疊在上面,
褪了色,如今幾乎看不見,
仿佛它們搶先遁入了空間盡頭。
其餘一切,都似乎隱藏在
自身的帷幕里,深奧難解
在昏暗的背景中漾開——
啊,一張迅速消失的照片,
在我漸漸消失的手裡面。
古代阿波羅石像的殘軀
我們無法看見傳說中他頭部的模樣,
一雙眼睛仿佛即將成熟的水果。但是
體內的某種燦爛仍映亮了他的軀體,
恍若一盞燈;他的凝視雖已挪到下方,
卻仍在力量中閃光。若不是這個緣由,
他弧形的胸膛絕不會令你如此炫目,
也不會有微笑穿過平靜的髖和小腹,
延伸到那黑暗的中心,生命的源頭。
若不是如此,這塊石頭將顯得晦暗
而殘破,在雙肩透明的瀑布下面,
絕不會像一頭野獸的毛皮那樣發亮;
絕不會讓人感覺,它所有的邊界都將
如一顆星炸裂:因為它的每一個角落
都盯著你。你必須改變你的生活。
夏日,雨前
突然間,某種——難以名狀的東西
已從周圍的所有綠色里逃遁;
你感覺,它正向窗戶這邊爬行,
了無聲息。你聽見附近林子裡
珩科鳥嘶啞急切的叫喊,如同
某人收藏的那幅《聖·傑羅姆》:
僅僅一個嗓音的孤獨與激情
竟如此有穿透力,它尖利的呼籲
將在迫近的暴雨中得到回答。牆
和古老的肖像畫恭順地退了下去,
仿佛知道我們說話時它們不應在場。
此刻,褪色的掛毯反射著日光:
冰冷,神秘,讓你想起童年的恐懼,
那些不安的時辰,曾經如此漫長。
黑貓
鬼魂,雖然看不見,仍像一個地點,
在目光的觸擊下發出回音;可是這裡,
這片濃密的黑色毛皮的巫魅空間
讓最銳利的凝視也徹底溶化,消失:
就像狂亂的瘋子,當身邊的一切
再不能令他鎮靜,便會嚎叫著猛撞
厚重的牆壁,如同撞擊自身的黑夜,
感覺風暴逐漸止息,心靈歸於清朗。
似乎所有射向它的目光
都被它藏匿起來;它就像
一位讀者,翻閱著它們,
目光怨毒,臉色陰沉,
蜷縮睡覺時也守著它們。
可是,好像突然被誰驚醒,
它轉過臉,注視著你,
你悚然看見:微小的自己
在它眼球的琥珀里囚禁,
像一隻史前的昆蟲。
瞪羚
神奇的小東西:兩個隨意選擇的詞
怎能復現你那純粹韻律的和諧完滿?
當你活動身體,它便如波浪次第湧起。
角枝和豎琴,從你的額頭向上攀緣,
你變幻的表情應和著愛的樂章,
那些歌詞,玫瑰花瓣一樣輕盈,
安靜地停落於一個人的臉上,
他把書放在身邊,閉上了眼睛:
為了看你:每條腿都仿佛一桿槍
一次跳躍就是一顆子彈,但若你
保持靜止,它們便會等待,傾聽:
就像一位女子沐浴在幽僻的池塘,
被葉子的窸窣聲驚動,轉身凝睇:
臉上漾動著樹叢中粼粼的波影。
天鵝
在尚未完成的苦活中跋涉,
我們仿佛綁著腿,一路蹣跚,
就像行走的天鵝那樣笨拙。
而死去——放下一切,不再感覺
我們每日站立的堅實的地面——
就像天鵝降落湖水時的忐忑。
等待它的是水溫柔的迎接,
仿佛充滿了敬畏和愉悅,
分開的細流守候在兩旁;
而它,無限沉默,無限清醒,
尊貴,優雅,冷漠如冰,
開始在新的國度里滑翔。
豹——在巴黎動物園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
纏得這般疲倦,什麼也不能收留。
它好象只有千條的鐵欄桿,
千條的鐵欄後便沒有宇宙。
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
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鏇轉,
仿佛力之舞圍繞著一個中心,
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時眼帘無聲地撩起。——
於是有一幅圖像侵入,
通過四肢緊張的靜寂——
在心中化為烏有。
菩登湖
許多村莊好象圍在花園裡
在十分奇妙的鐘樓里
傳出淒涼的鐘聲
岸邊的城堡好象衛戍
從黝黑的峽谷里
疲倦地望著中午的湖土
洶湧的波濤在嬉戲
金色的汽船輕輕地
劃著名閃爍的波線
在湖岸邊界的後邊
輝耀著銀色的群山
映入我的眼帘
村子裡立著最後一幢屋
村子裡立著最後一幢屋,
那么孤單,像世界的最後一幢屋。
大路緩緩地延伸進黑夜,
小小的村子留不住大路。
小村子只是一條道道,
夾在兩片荒原間,畏怯地,
神秘地,大道代替了房前的小路。
離開村子的人將長久漂泊,
也許,還有許多人會死在中途。
聖母哀悼基督
現在我的悲傷達到頂峰
充滿我的整個生命,無法傾訴
我凝視,木然如石
僵硬直穿我的內心
雖然我已變成岩石,卻還記得
你怎樣成長
長成高高健壯的少年
你的影子在分開時遮蓋了我
這悲痛太深沉
我的心無法理解,承擔
現在你躺在我的膝上
現在我再也不能
用生命帶給你生命
孤寂
孤寂好似一場雨.
它迎著黃昏,從海上升起;
它從遙遠偏僻的曠野飄來,
飄向它長久棲息的天空,
從天空才降臨到城裡.
孤寂的雨下個不停,
在深巷裡昏暗的黎明,
當一無所獲的身軀分離開來,
失望悲哀,各奔東西;
當彼此仇恨的人們
不得不睡在一起:
於是寂寞滾滾流淌……
恐懼
凋萎的林中響起一聲鳥鳴,
它顯得空虛,在這凋萎的樹林。
可這鳴聲又這般地圓潤,
當它靜止在那創造它的一瞬,
寬廣地,就像天空籠罩著枯林。
萬物都馴順地融進鳴聲里,
大地整個躺在裡面,無聲無息,
颶風好似也對它脈脈含情;
那接下去的一分鐘卻是
蒼白而沉默,它仿佛知道,
有那麽一些東西
誰失去了都會喪失生命。
秋日(北島 譯)
主呵,是時候了。夏天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置於日晷上,
讓風吹過牧場。
讓枝頭最後的果實飽滿;
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
催它們成熟,把
最後的甘甜壓進濃酒。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
在林蔭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葉翻飛。
嚴重的時刻(或沉重的時刻)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
無緣無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誰夜間在某處笑,
無緣無故在夜間笑,
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
無緣無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
無緣無故在世上死,
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