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簡介
這是一部中國通史,因用大學教科書體例寫成,不得不力求簡要,僅舉大納,刪其瑣節。
創作背景
《國史大綱》一書著於抗日戰爭時期。錢穆當時任北大歷史系教授,在戰火紛飛中隨西南聯大輾轉大半箇中國。在雲南昆明岩泉寺,錢穆開始將主要精力放在了中國通史
的考證與寫作之上。當時生活的窘困、物資的緊缺以及內憂外患的狀況都使錢穆將對中國命運的思考貫穿於了全書始末。錢穆指出,研究中國歷史的第一要務,在於
能在國家民族內部自身求得其獨特精神之所在。他希望作為抗戰中流的精英分子能夠從這樣一部張揚“士”之人力的史綱里汲取力量前行。
1939年6月,《國史大綱》正式完成,1940年6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一經面市,該書就以其獨特的見解與細緻的
考證成為了當時各個大學通用的歷史教科書,在學生與知識分子中間起到了積極的民族文化凝聚作用,同時也奠定了錢穆史學大家的地位。直到今天,昆明岩泉寺中
仍保留著“錢穆教授著書處”,並在此立碑紀念
圖書目錄
第一編上古三代之部
第一章中原華夏文化之發祥中國史之開始虞夏時代
一近代封上古史之探索
二中原華夏文化之發祥
三夏代帝系及年曆
四虞夏大呈
第二章黃河下游之新王朝 殷商時代
一殷代帝系及年曆
二殷人居地之推測
三殷人文化之推測
四殷周關係
第三章封建帝國這創興西周興亡
第二編春秋戰國之部
第四章霸政時期春秋始末
第五章軍國戰爭之新局面 戰國始末
第六章民間自由學術之興起先秦諸子
第三編秦漢之部
第七章大一統政府之創建秦代興亡及漢室初起
第八章統一政府文治之演進由漢武帝到王莽
第九章統一政府之墮落 東漢興亡
第十章士族之新地位東漢門第之興起
第十一章統一政府之對外秦漢國力興封外形勢
第四編魏晉南北朝之部
第十二章長期分裂之開始三國時代
第十三章統一政府之迴光返照西晉興亡
第十四章長江流域之新園地東晉南渡
第十五章北方之長期紛亂五胡十六國
第十六章南方王朝之消沉南朝宋齊梁陳
第十七章北方政權之新生命北朝
第十八章變相的封建勢力魏晉南北朝之門第
第十九章變相的封建勢力下之社會形態(上)在西晉及南朝
第二十章變相的封建勢力下之社會形態(下)在五胡及北朝
第二十一章宗教思想之瀰漫上古至南北朝之宗教思想
第五編隋唐五代之部
第二十二章統一聖運之再臨
第二十三章新的統一聖運下之政治機構
第二十四章新的統一聖運下之社會情態
第二十五章聖運中之衰象(上)
第二十六章聖運中之衰象(下)
第二十七章新的統一聖運之下之對外姿態
第二十八章大時代之沒落
第二十九章大時代之沒落(續)
第三十章黑暗時代之大動搖
第六編兩宋之部
第三十一章貧弱的新中央北宋初期 一北宋帝系及年曆
二宋國中央新政權之再建
三宋代對外之積弱不振
四宋室內部之積貧難療
五宋代政制上的另外兩個弱點
第三十二章士大夫的自覺與政治革新運動慶歷熙寧之變法
一學術思想之新曙光
二慶曆變政
三熙寧新法
第三十三章新舊黨爭與南北人才元佑以下
一熙寧新黨與南人
二洛蜀朔三派政治意見之異同
三道德觀念與邪正之分
第三十四章南北再分裂宋遼金之和戰
一金起滅遼
二遼帝系及年曆
三金滅北宋
四南宋與金之和戰
五南宋之財政
六南宋金帝系及年曆
第七編元明之部
第三十五章暴風雨之來臨蒙古入主
一蒙古之入主
二元代帝系及年曆
三元代之政治情態
四元代之稅收制度與經濟政策
五元之軍隊與禁令
六元代之僧侶
七元代之士人與科舉制度
第三十六章傳統政治復興下之君主獨裁(上)明代興亡
一明代帝系及年曆
二傳統政治之惡化
三廢相後之閣臣與宦官
第三十七章傳統政治復興下之君主獨裁(下)
一明初的幾項好制度
二明代政制之相次腐化
第三十八章南北經濟文化之轉移(上)自唐至明之社會
一經濟方面
二文化方面
三南北政治區域之劃分及戶口升降
第三十九章南北經濟文化之轉移(中)
一黃河與北方之水患
二北方社會所受外族及惡政治之摧殘
第四十章南北經濟文化之轉移(下)
三南方江浙一帶之水利興修
第四十一章社會自由講學之再興起宋元明三代之學術
一貴族門第漸次消滅後之社會情形
二宋明學術之主要精神
三宋明學者之講學事業
四宋明學者主持之社會事業
第八編清代之部
第四十二章狹義的部族政權之再建(上)清代入主
一滿洲興起至入關
二明末流寇
三南明之抗戰
第四十三章狹義的部族政權之再建(下)
一清代帝系及年曆
二清代對待漢人之態度
三清代政制
四清代之武功
第四十四章狹義的部族政權下之士氣清代乾嘉以前之學術
一明末遺民之志節
二乾嘉盛時之學風
三政治學術脫節後之世變
第四十五章狹義的部族政治下之民變清中葉以下之變亂
一乾嘉之盛極轉衰
二洪楊之亂
三湘淮軍與鹹同中興
第四十六章除舊與開新
一晚清之政象
二晚清之變法自強
三晚清之廢科舉興學校
四戊戌政變與辛亥革命
五辛亥革命以後之政局
六文化革命與社會革命
七三民主義與抗戰建國
八抗戰勝利建國完成中華民族固有文化對世界新使命之開始[1]3主要內容編輯《國
史大綱》在特殊的歷史時期,使用教科書體例編寫而成。全書在內容取材上詳述漢、唐時期而略寫遼、金、元、清,詳寫中原地區而略寫周邊少數民族,詳於闡述經
濟、政治、社會、文化、制度而略於具體的人與事,力求簡要,僅舉大綱,刪其瑣節。作者指出:“本書主旨則在發明其相互影響,及先後之演變發展,以作國人如
何應付現時代之種種事變作根據之借鑑。”
在政治制度方面,《國史大綱》將我國古代的政治演進劃分為了三個階段。一是到秦漢時期完成的封建集權大一統;二是從西漢中期到東漢完成的政府構成演變;但是到隋唐時期完成的科舉競選制度,至此,科舉取代世族門第成為了中國延續千年的首要政治制度。
在經濟發展方面,《國史大綱》強調了經濟建設與文化、政治建設的相互謀和。三者的發展在整箇中國歷史中雖然並非每時每刻相互適應,但其總體趨勢是在相互調和中的向前發展。
在文化學術方面,(《國史大綱》認為前秦過後,我國的文化學術逐漸開始脫離於宗教與政治勢力,以一種平民化的氣象氛圍一脈相承,歷久彌新,這在北宋時期達到極盛。
作者在全書中以一種獨特連貫的眼光來審視時代的變遷,往往能將一個問題進行跨時代的系統梳理,擴大延伸。如在論及我國古代田制的問題時,書中從兩晉占田到北魏均田,從唐朝的租庸調到兩稅法,進行了一個系統整體的概說。
作者還強調史學要與當下的現實相聯繫,不能將歷史知識和歷史材料進行單純的堆砌,那樣作出的只是號稱“客觀”的無“人”的歷史。在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作者書中的內容處處以國家、民族為中心,主張發掘出中華民族獨特的歷史文化資源和內在的精神力量。
內容特點
《國史大綱》著者以獨特的眼光注意把握時代的變遷,如戰國學
術思想的變動,秦漢政治制度的變動,三國魏晉社會經濟的變動等。有的章,如第六章春秋戰國“民間自由學術之興起”,第八章西漢“統一政府文治之演進”,第
十章東漢“士族之新地位”,第十八章“魏晉南北朝之門第”(變相的封建勢力),第二十至二十一章關於田制、兵制、宗教思想,第二十三至二十四章關於唐代政
治機構與社會情態,第三十二章關於北宋士大夫的自覺與政治革新運動,第三十八至四十章關於唐至明代南北經濟文化之轉移等,都非常深入。能由一個問題延伸一
兩千年,由一點擴大到全面,系統梳理。如田制,能將兩晉占田、北魏均田到唐代的租庸調,由租庸調到兩稅法,合成一個整體。
《國史大綱》著者揚棄了近代史學研究中的傳統記誦派、革新宣傳派和科學考訂派,分析了其見弊得失。著者認為,史學不等於技術,不等於歷史知識與歷史材料,不能純為一書本文字之學;史學是“人”的史學,不能做號稱“客觀”的無“人”的歷史研究;史學一定要與當身現實相關,但又不能急於聯繫現實,不是宣傳口號與改革現實之工具。他強調對於本民族歷史文化認同的重要性,如果一民族對其以往歷史無所了解,缺乏起碼的尊重,此必成為無文化的民族,無歷史意識與智慧的民族。他主張努力開掘國家民族內部自身獨特的歷史文化資源和內在的生機、動力。如果不深切理解國家民族背後的文化精神,則國家可以消失,民族可以離散。
近代史學諸流派在政治制度、學術思想和社會經濟三方面研究的結論大體上是:在政治上,秦以來的歷史是專制黑暗的歷史;在文化上,秦漢以後兩千年,文化思想停滯不前,沒有進步,或把當前的病態歸罪於孔子、老子;
在社會經濟上,中國秦漢以後的社會經濟是落後的。錢穆《國史大綱》在立論的標準上反對以一知半解的西方史知識為依據,主張深入理解本民族文化歷史發展的個
性與特性。他又以整體與動態的方法,把國史看作是一不斷變動的歷程。他認為,幾千年來的中國社會經濟、政治制度、學術思想是發展變化著的,而不是一成不變
的。
就政治制度而言,綜觀國史,政治演進經歷了三個階段,由封建(分封)統一到郡縣的統一(這在秦漢完成),由宗室外戚等人組成的政府演變為士人政府(這自西漢中葉以後到東漢完成),由士族門第再度變為科舉競選(這在隋唐兩代完成),考試和選舉成為維持中國歷代政府綱紀的兩大骨幹。錢穆十分注意中國行政官吏選拔制度、士在文治政府中的地位、政治權力與四民社會的關係。就學術思想而言,秦以後學術,不僅從宗教勢力下脫離,也從政治勢力下獨立,淵源於晚周先秦,遞衍至秦漢隋唐,一脈相承,歷久不衰。北宋學術的興起,實際上是先秦以後第二次平民社會學術思想自由發展的新氣象。就經濟而言,秦漢以後的進步表現在經濟地域的逐漸擴大,而經濟發展與文化傳播、政治建設逐漸平等相伴而行,儘管在歷史上快慢不同,但大趨勢是在和平中向前發展。
錢穆《國史大綱》認為,中國古代社會的政治、經濟運作的背後有一個思想觀念存在。在學術思想指導下,秦以後的政治社
會朝著一個合理的方向進行。如銓選與考試是《禮運》所謂“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宗旨所致。在全國民眾中施以一種合理的教育,在這個教育下選拔人才,以服務
於國家,有成績者可以升遷。這正是晚周諸子士人政治思想的體現。秦漢以後的政治大體按照這一方向演進。漢武帝按董仲舒的提議,罷黜百家,專門設立五經博士,博士弟子成為入仕唯一正途。此後,學術地位超然於政治勢力之外,也常盡其指導政治的責任。三國兩晉時期統一的政府滅亡,然而東晉南
北朝政府規模以及立國的理論仍然延續兩漢。隋唐統一政府的建立,其精神淵源則是孔子、董仲舒一脈相承的文治思想。隋唐統一無異證明,中國歷史雖然經歷了幾
百年的長期戰亂,其背後尚有一種精神力量依然使中國再度走向光明之路。錢穆所講的這種精神力量是以儒家為主的優秀文化傳統,它才是民族文化推進的原動力,
即“生力”。
社會影響
《國史大綱》出版之後,即被列為國民政府教育部大學用書,風行全國。它是在民族危亡時期,用以喚醒國魂、禦敵救國的佳作,表達了炎黃子孫對祖國的“深厚之愛情”。
《國史大綱》創編纂通史的一種新體例。它首重政治制度,次為學術思想,
又次為社會經濟。社會經濟為最下層的基礎,政治制度為其最上層的結構,而學術思想則為其中層的乾柱。在具體闡述時,並不是刻板、機械地,
作教條主義的圖解,而是在客觀中求實證,抓住各個歷史時期突出的變化,通覽全史而覓取其動態。
作者簡介
錢穆(1895—1990),字賓四,中國現代歷史學家,國學大師,江蘇無錫人,有公沙、梁隱、與忘、孤雲等筆名。錢穆9歲入私塾,熟識中國傳統文獻典籍,在中國傳統文化與中國歷史錢穆通
論方面造詣甚深,著述頗豐,代表作有《先秦諸子系年》、《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國史大綱》、《中國文化史導論》、《文化學大義》、《中國歷代政治得
失》、((中國歷史精神*、《中國思想史》、((中國學術通義》、《從中國歷史來看中國民族性及中國文化》等。1966年,錢穆移居台灣,1990年8
月,逝於台北。
引論
凡讀本書請先具下列諸信念:一、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應該略有所知。(否則最多只算一有知識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識的國民。)二、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否則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國史,不得雲對本國史有知識。)
三、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即視本國已往歷史為無一點有價值,亦無一處足以使彼滿
意。)亦至少不會感到現在我們是站在已往歷史最高之頂點,(此乃一種淺薄狂妄的進化觀。)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卸於古人。(此乃一種似是而
非之文化自譴。)四、當信每一國家必待其國民具備上列諸條件者比數漸多,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之希望。(否則其所改進,等於一個被征服國或次
殖民地之改進,對其自身國家不發生關係。換言之,此種改進,無異是一種變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縮與消滅,並非其文化自身之轉變與發皇。)
引論一中國為世界上歷史最完備之國家,舉其特點有三。一者“悠久”。從黃帝傳說以來約得四千六百餘年。從古竹書紀年以來,約得三千七百餘年。(夏四七二,殷四九六,周武王至幽王二五七,自此以下至民國紀元二六八一。)二者“無間斷”。
自周共和行政以下,明白有年可稽。(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從此始,下至民國紀元二七五二。)自魯隱公元年以下,明白有月日可詳。(春秋編年從此始,下至民國
紀元二六三三。魯哀公卒,左傳終,中間六十五年史文稍殘缺。自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資治通鑑托始,至民國紀元凡二三一四年。)三者“詳密”。
此指史書體裁言。要別有三:一曰編年,(此本春秋。)二曰紀傳,(此稱正史,本史記。)三曰紀事本末。(此本尚書。)其他不勝備舉。(可看四庫書目史部
之分類。)又中國史所包地域最廣大,所含民族分子最複雜,因此益形成其繁富。若一民族文化之評價,與其歷史之悠久博大成正比,則我華夏文化,與並世固當首
屈一指。然中國最近,乃為其國民最缺乏國史知識之國家。何言之?“歷史知識”與“歷史資料”不同。我民族國家已往全部之活動,是為歷史。其經記載流傳以迄於今者,只可謂是歷史的材料,而非吾儕今日所需歷史的知識。材料累積而愈多,知識則與時以俱新。歷史知識,隨時變遷,應與當身現代種種問題,有親切之聯絡。歷史知識,貴能鑑古而知今。至於歷史材料,則為前人所記錄,前人不知後事,故其所記,未必一一有當於後人之所欲知。然後人慾求歷史知識,必從前人所傳史料中覓取。若蔑棄前人史料而空談史識,則所謂“史”者非史,而所謂“識”者無識,生乎今而臆古,無當於“鑒於古而知今”之任也。
今人率言“革新”,然革新固當知舊。不識病象,何施刀藥?僅為一種憑空抽象之理想,蠻幹強為,求其實現,鹵莽滅裂,於現狀有破壞無改進。凡對於已往歷史
抱一種**的蔑視者,此皆一切真正進步之勁敵也。惟藉過去乃可認識現在,亦惟對現在有真實之認識,乃能對現在有真實之改進。故所貴於歷史知識者,又不僅於
鑑古而知今,乃將為未來精神盡其一部分孕育與嚮導之責任也。且人類常情,必先“認識”乃生“情感”。人最親者父母,其次兄弟、夫婦乃至朋友。
凡其所愛,必其所知。人惟為其所愛而奮鬥犧牲。人亦惟愛其所崇重,人亦惟崇重其所認識與了知。求人之敬事上帝,必先使知有上帝之存在,不啻當面覿體焉,又
必使熟知上帝之所以為上帝者,而後其敬事上帝之心油然而生。人之於國家民族亦然。惟人事上帝本乎信仰,愛國家民族則由乎知識,此其異耳。人之父母,不必為世界最偉大之人物;人之所愛,不必為世界最美之典型,而無害其為父母,為所愛者。
惟知之深,故愛之切。若一民族對其已往歷史無所了知,此必為無文化之民族。此民族中之分子,對其民族,必無甚深之愛,必不能為其民族真奮鬥而犧牲,此民族終將無爭存於並世之力量。
今國人方蔑棄其本國已往之歷史,以為無足重視;既已對其民族已往文化,懵無所知,而猶空乎愛國。此其為愛,僅當於一種商業之愛,如農人之愛其牛。彼僅知
彼之身家地位有所賴於是,彼豈復於其國家有逾此以往之深愛乎!凡今之斷脰決胸而不顧,以效死於前敵者,彼則尚於其國家民族已往歷史,有其一段真誠之深愛;
彼固以為我神州華裔之生存食息於天壤之間,實自有其不可辱者在也。故欲其國民對國家有深厚之愛情,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已往歷史有深厚的認識。欲其國民對國家當前有真實之改進,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已往歷史有真實之了解。我人今日所需之歷史知識,其要在此。
二略論中國近世史學,可分三派述之。一曰傳統派,(亦可謂“記誦派”。)二曰革新派,(亦可謂“宣傳派”。)三曰科學派。(亦可謂“考訂派”。)“傳統派”主於記誦,熟諳典章制度,多識前言往行,亦間為校勘輯補。此派乃承前清中葉以來西洋勢力未入中國時之舊規模者也。其次曰“革新派”,則起於清之季世,為有志功業、急於革新之世所提倡。
最後曰“科學派”,乃承“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之潮流而起。此派與傳統派,同偏於歷史材料方面,路徑較近;博洽有所不逮,而精密時或過之。二派之治史,
同於缺乏系統,無意義,乃同為一種書本文字之學,與當身現實無預。無寧以“記誦”一派,猶因熟諳典章制度,多識前言往行,博洽史實,稍近人事;縱若無補於
世,亦將有益於己。至“考訂派”則震於“科學方法”之美名,往往割裂史實,為局部狹窄之追究。以活的人事,換為死的材料。治史譬如治岩礦,治
電力,既無以見前人整段之活動,亦於先民文化精神,漠然無所用其情。彼惟尚實證,夸創收,號客觀,既無意於成體之全史,亦不論自己民族國家之文化成績也。惟“革新”一派,其治史為有意義,能具系統,能努力使史學與當身現實相結合,能求把握全史,能時時注意及於自己民族國家已往文化成績之評價。故革新派之治史,其言論意見,多能不脛而走,風靡全國。
今國人對於國史稍有觀感,皆出數十年中此派史學之賜。雖然,“革新派”之於史也,急於求知識,而怠於問材料。其甚者,對於二、三千年來積存之歷史材料,
亦以革新現實之態度對付之,幾若謂此汗牛充棟者,曾無一顧盼之價值矣。因此其於史,既不能如“記誦派”所知之廣,亦不能如“考訂派”所獲之精。彼於史實,
往往一無所知。彼之所謂系統,不啻為空中之樓閣。彼治史之意義,轉成無意義。彼之把握全史,特把握其胸中所臆測之全史。彼對於國家民族已往文化之評價,特
激發於其一時之熱情,而非有外在之根據。其綰合歷史與現實也,特借歷史口號為其宣傳改革現實之工具。彼非能真切沉浸於已往之歷史知識中,而透
露出改革現實之方岸。彼等乃急於事功而偽造知識者,知識既不真,事功亦有限。今我國人乃惟乞靈於此派史學之口吻,以獲得對於國史之認識,故今日國人對於國
史,乃最為無識也。
三所謂“革新派”之史學,亦隨時變遷。約言之,亦可分為三期。其先當前清末葉。當時,有志
功業之士所渴欲改革者,厥在“政體”。故彼輩論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政體之歷史也。”彼輩謂:“二十四史乃帝王之家譜。”彼輩於一
切史實,皆以“專制黑暗”一語抹殺。彼輩對當前病症,一切歸罪於二千年來之專制。然自專制政體一旦推翻,則此等議論,亦功成身退,為明日之黃花矣。
繼“政治**”而起者,有“文化**”。彼輩之目光,漸從“政治”轉移而及“學術思想”,於是其對國史之論鋒,亦轉集於“學術思想”之一途。故彼輩論
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思想停滯無進步,而一切事態因亦相隨停滯不進。”彼輩或則謂:“二千年來思想,皆為孔學所掩蓋。”或則謂:“二千年來思
想,皆為老學所麻醉”故或者以當前病態歸罪孔子,或者歸罪於老子。或謂:“二千年來思想界,莫不與專制政體相協應。”或則謂:“此二千年來之思想,相當於
歐洲史之所謂‘中古時期’。要之如一丘之貉,非現代之所需。”或則謂:“思想限制於文字,欲一掃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思想之沉痼積痗,莫如並廢文字,創為羅
馬拼音,庶乎有瘳。”然待此等宣傳成功,則此等見識,亦將為良弓之藏。繼“文化**”而起者,有“經濟**”。彼輩謂:“無論‘政治’與‘學術’,其後面為‘社會形態’所規定。故欲切實革新政治機構、學術內容,其先應從事於‘社會經濟形態’之改造。”
彼輩對於當前事態之意見,影響及於論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一‘封建時期’也。二千年來之政治,二千年來之學術,莫不與此二千年來之社會經
濟形態,所謂‘封建時期’者相協應。”正惟經濟改革未有成功,故此輩議論,猶足以動國人之視聽。有治史者旁睨而噓曰:“國史浩如煙海,我知就我力之所及,
為博洽諦當之記誦而已,為精細綿密之考訂而已,何事此放言高論為!”雖然,國人之所求於國史略有知,乃非此枝節煩瑣之考訂,亦非此繁重龐雜之
記誦,特欲於國家民族已往歷史文化有大體之了解,以相應於其當身現實之所需知也。有告之者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政體之歷史也。”則彼固已
為共和政體下之自由民矣,無怪其掉頭而不肯顧。或告之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孔子、老子中古時期思想所支配下之歷史也。”則彼固已呼吸於二十世紀新
空氣之仙囿,於孔、老之為人與其所言,固久已鄙薄而弗睹,誾曶而無知,何願更為陳死人辨此宿案,亦無怪其奮步而不肯留。或告之曰:“我中國自秦以來二千
年,皆封建社會之歷史耳,雖至今猶然,一切病痛盡在是矣。”於是有志於當身現實之革新,而求知國史已往之大體者,莫不動色稱道,雖牽鼻而從,有勿悔矣。然
竟使此派論者有躊躇滿志之一日,則我國史仍將束高閣、覆醬瓿,而我國人仍將為無國史知識之民族也。
四前一時代所積存之歷史資料,既無當於後一時期所需要之歷史知識,故歷史遂不斷隨時代之遷移而變動改寫。就前有諸史言之,尚書為最初之史書,然書缺有間,此見其時中國文化尚未到達需要編年史之程度。其次有春秋,為最初之編年史。又其次有左傳,以綱羅詳備言,為編年史之進步。然其時則“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乃常事,常事可以不書,兵戎非常事,故左傳所載,乃以列國之會盟與戰爭為主,後人譏之為“相斫書”焉。又其次為史記,乃為以人物為中心之新史,征其時人物個性之活動,已漸漸擺脫古代封建、宗法社會之團體性而嶄露頭角也。又其次為漢書,為斷代作史之開始,此乃全國統一的中央政府,其政權已臻穩固後之新需要。自此遂形成中國列代之所謂“正史”,繼此而復生“通史”之新要求。於是而又杜佑通典,此為“政書”之創作,為以制度為骨幹之新史,非政體沿革到達相當程度,不能有此。
又繼而有通鑑,為編年之新通史。又次而有各史紀事本末,為以事件為中心之新史之再現。然如袁氏通鑑紀事本末,取材只限於通鑑,則貌變而實未變也。於是而
有鄭樵通志之所謂二十略,其歷史眼光,乃超出於政治人物、人事、年月之外。其他如方誌,如家譜,如學案,形形色色,乘一時之新需要而創造新體裁者,不勝縷
舉。要之自尚書下逮通志,此皆有志於全史整面之敘述。今觀其相互間體裁之不同,與夫內容之差別,可知中國舊史,固不斷在改寫之中矣。自南宋以
來,又七百年,乃獨無繼續改寫之新史書出現。此因元、清兩代皆以異族人主,不願國人之治史。明廁其間,光輝乍辟,翳霾復興,遂亦不能有所修造。今則為中國
有史以來未有的變動劇烈之時代,其需要新史之創寫尤亟。而適承七百年來史學衰微之末運,因此國人對於國史之認識,乃愈昏昧無準則。前述記誦、考訂、宣傳諸
派,乃亦無一能發願為國史撰一新本者,則甚矣史學之不振也。今日所需要之國史新本,將為自尚書以來下至通志一類之一種新通史。此新通史應簡單而扼要,而又必具備兩條件:一者必能將我國家民族已往文化演進之真相,明白示人,為一般有志認識中國已往政治、社會、文化、思想種種演變者所必要之知識;二者應能於舊史統貫中映照出現中國種種複雜難解之問題,為一般有志革新現實者所必備之參考。
前者在積極的求出國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源泉,為全部歷史所由推動之精神所寄;後者在消極的指出國家民族最近病痛之證侯,為改進當前之方案所本。此種新通
史,其最主要之任務,尤在將國史真態,傳播於國人之前,使曉然了解於我先民對於國家民族所已盡之責任,而油然生其慨想,奮發愛惜保護之摯意也。此種通史,無疑的將以記誦、考訂派之工夫,而達宣傳革新派之目的。彼必將從積存的歷史材料中出頭,將於極艱苦之準備下,呈露其極平易之面相。將以專家畢生之精力所萃,而為國人月日瀏覽之所能通貫。則編造國史新本之工作,其為難於勝任而愉快,亦可由此想見矣。
五“一部二十四史,從何說起?”今將為國史寫一簡單扼要而有系統之新本,首必感有此苦。其將效記誦、考訂派之所為乎?則必泛濫而無歸。其將效宣傳革新派之所為乎?又必空洞而無物。
凡近代革新派所注意者有三事:首則曰政治制度,次者曰學術思想,又次曰社會經濟。此三者,“社會經濟”為其最下層之基礎,“政治制度”為其最上層之結
頂,而“學術思想”則為其中層之乾柱。大體言之,歷史事態,要不出此三者之外。今將輕重先後,分主客取捨於其間乎?抑兼羅並包,平等而同視之乎?
曰,姑舍此。能近取譬,試設一淺喻。今人若為一運動家作一年譜或小傳,則必與為一音樂家所作者,其取材詳略存滅遠異矣。即為一網球家作一小傳或年譜,則
又必與為一足球家所作者,其取材詳略存滅迥別矣。何以故?以音樂家之“個性”與“環境”與“事業”之發展,與運動家不同故;以網球家之個性與環境與事業之
發展,又與足球家不同故;一人如此,一民族、一國家亦然。寫國史者,必確切曉了其國家民族文化發展“個性”之所在,而後能把握其特殊之“環境”與“事
業”,而寫出其特殊之“精神”與“面相”。然反言之,亦惟於其特殊之環境與事業中,乃可識其個性之特殊點。如此則循環反覆,欲認識一國家、一民族特殊個性
之所在,乃並不如認識一網球家或足球家之單純而簡易。要之必於其自身內部求其精神、面相之特殊個性,則一也。何以知網球家之個性?以其忽然投
入於網球家之環境,而從事於網球之活動故。其他一切飲食、起居、嗜好、信仰,可以無所異於人。若為網球家作年譜,而抄襲某音樂家已成年譜之材料與局套,則
某年音樂大會,其人既無預;某年歌曲比賽,某人又不列。其人者,乃可於音樂史上絕無一面。不僅了不異人,抑且有不如無。不知其人之活動與事業乃在網球不在
音樂。網球家之生命,不能於音樂史之過程求取。乃不幸今日之治國史者,竟蹈此弊。以言政治,求一屢爭不捨、僅而後得之代表民意機關,如英倫之“大憲章”與“國會”之創新而無有也。又求一轟轟烈烈,明白痛快,如法國“人權大**”之爆發,而更無有也。則無怪於謂“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之歷史”矣。以言思想,求一如馬丁路德,明揭“信仰自由”之旗幟,以與羅馬教皇力抗,軒然興起全歐“宗教**”之巨波,而更無有也。則無怪於謂“自秦以來二千年,皆束縛於一家思想之下”矣。以言經濟,求一如葛馬、如哥倫布鑿空海外,發現新殖民地之偉跡而渺不可得;求如今日歐、美社會之光怪陸離,窮富極華之景象,而更不可得。則無怪於謂“自秦以來二千年,皆沉眠於封建社會之下,長夜漫漫,永無旦日”矣。
凡最近數十年來有志革新之士,莫不謳歌歐、美,力求步驅,其心神之所嚮往在是,其耳目之所聞睹亦在是。迷於彼而忘其我,拘於貌而忽其情。反觀祖國,凡彼
之所盛自張揚而夸道者,我乃一無有。於是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乃若一冬蟄之蟲,生氣未絕,活動全失。彼方目眵神炫於網球場中四周之采聲,乃不知別有一管弦
競奏、歌聲洋溢之境也則宜。故曰:治國史之第一任務,在能於國家民族之內部自身,求得其獨特精神之所在。
六凡治史有兩端:一曰求其“異”,二曰求其“同”。何謂求其異?凡某一時代之狀態,有與
其先、後時代突然不同者,此即所由劃分一時代之“特性”。從兩“狀態”之相異,即兩個“特性”之銜接,而劃分為兩時代。從兩時代之劃分,而看出歷史之
“變”。從“變”之傾向,而看出其整個文化之動態。從其動態之暢遂與夭閼,而衡論其文化之為進退。此一法也。何謂求其同?從各不同之時代狀態
中,求出其各“基相”。此各基相相銜接、相連貫而成一整面,此為全史之動態。以各段之“變”,形成一全程之“動”。即以一整體之“動”,而顯出各部分之
“變”。於諸異中見一同,即於一同中出諸異。全史之不斷變動,其中宛然有一進程。自其推動向前而言,是謂其民族之“精神”,為其民族生命之源泉。自其到達
前程而言,是謂其民族之“文化”,為其民族文化發展所積累之成績。此謂求其同。此又一法也。故治國史不必先存一揄揚誇大之私,亦不必先抱一門戶立場之見。仍當於客觀中求實證,通覽全史而覓取其動態。若某一時代之變動在“學術思想”,(例如戰國先秦。)我即著眼於當時之學術思想而看其如何為變。
若某一時代之變動在“社會經濟”,(例如三國魏晉。)我即著眼於當時之社會經濟而看其如何為變。“變”之所在,即歷史精神之所在,亦即民族文化評價之所
系。而所謂“變”者,即某種事態在前一時期所未有,而在後一時期中突然出現。此有明白事證,與人共見,而我不能一絲一毫容私於其間。故曰:仍當於客觀中求實證也。革新派言史,每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云云,是無異謂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無變,即不啻謂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歷史無精神、民族無文化也。其然,豈其然?
七今於國史,若細心留其動態,則有一至可注意之事象,即我民族文化常於“和平”中得進展是也。歐洲史每常於“戰爭”中著精神。如火如荼,可歌可泣。劃界限的時期,常在驚心動魄之震盪中產生。若以此意態來看中國史,則中國常如昏騰騰地沒有長進。
中國史上,亦有大規模從社會下層掀起的戰爭,不幸此等常為紛亂犧牲,而非有意義的劃界限之進步。秦末劉、項之亂,可謂例外。明祖崛起,掃除胡塵,光復故
土,亦可謂一個上進的轉變。其他如漢末黃巾,乃至黃巢、張獻忠、李自成,全是混亂破壞,只見倒退,無上進。近人治史,頗推洪、楊為中華民族**之先鋒,然
此固矣。然洪、楊數十餘年擾亂,除與國家社會以莫大之創傷外,成就何在?此中國史上大規模從社會下層掀起的戰爭,常不為民族文化進展之一好例也。
然中國史之進展,乃常在和平形態下,以舒齊步驟得之。若空洞設譬,中國史如一首詩,西洋史如一本劇。一本劇之各幕,均有其截然不同之變換。詩則只在和諧
節奏中轉移到新階段,令人不可劃分。所以詩代表中國文化之最美部分,而劇曲之在中國,不占地位。西洋則以作劇為文學家之聖境。即以人物作證,蘇格拉底死於
一杯毒藥,耶穌死於十字架,孔子則夢奠於兩楹之間,晨起扶杖逍遙,詠歌自勉。三位民族聖人之死去,其景象不同如此,正足反映民族精神之全部。再以前舉音樂
家與網球家之例喻之,西洋史正如幾幕精彩的硬地網球賽,中國史則直是一片琴韻悠揚也。
八姑試略言中國史之進展。就政治上言之,秦、漢大統一政府之創建,已為國史辟一奇績。近人好以羅馬帝國
與漢代相擬,然二者立國基本已不同。羅馬乃以一中心而伸展其勢力於四圍。歐、亞、非三洲之疆土,特為一中心強力所征服而被統治。僅此中心,尚復有貴族、平
民之別。一旦此中心上層貴族漸趨腐化,蠻族侵入,如以利刃刺其心窩,而帝國全部,即告瓦解。此羅馬立國形態也。秦、漢統一政府,並不以一中心地點之勢力,征服四周,實乃由四圍之優秀力量,共同參加,以造成一中央。且此四圍,亦更無階級之分。所謂優秀力量者,乃常從社會整體中,自由透露,活潑轉換。因此其建國工作,在中央之締構,而非四周之徵服。
羅馬如一室中懸巨燈,光耀四壁;秦、漢則室之四周,遍懸諸燈,交射互映;故羅馬碎其巨燈,全室即暗,秦、漢則燈不俱壞光不全絕。因此羅馬民族震鑠於一時,而中國文化則輝映於千古。我中國此種立國規模,乃經我先民數百年慘澹經營,艱難締構,僅而得之。以近世科學發達,交通便利,美人立國,乃與我差似。如英、法諸邦,則領土雖廣,惟以武力貫徹,猶惴惴懼不終日。此皆羅馬之遺式,非中國之成規也。談者好以專制政體為中國政治詬病,不知中國自秦以來,立國規模,廣土眾民,乃非一姓一家之力所能專制。故秦始皇始一海內,而李斯、蒙恬之屬,皆以游士擅政,秦之子弟宗戚,一無預焉。
漢初若稍稍欲返古貴族分割宰制之遺意,然卒無奈潮流之趨勢何!故公孫弘以布衣為相封侯,遂破以軍功封侯拜相之成例,而變相之貴族擅權制,終以告歇。博士
弟子,補郎、補吏,為入仕正軌,而世襲任蔭之恩亦替。自此以往,入仕得官,遂有一公開客觀之標準。“王室”與政府逐步分離,“民眾”與“政府”則逐步接
近。政權逐步解放,而國家疆域亦逐步擴大,社會文化亦逐步普及。綜觀國史,政體演進,約得三級:由封建而躋統一,一也。(此在秦、漢完成
之。)由宗室、外戚、軍人所組成之政府,漸變而為士人政府,二也。(此自西漢中葉以下,迄於東漢完成之。)由士族門第再變而為科舉競選,三也。(此在隋、
唐兩代完成之。)惟其如此,“考試”與“銓選”,遂為維持中國歷代政府綱紀之兩大骨幹。全國政事付之官吏,而官吏之選拔與任用,則一惟禮部之考試與吏部之
銓選是問。此二者,皆有客觀之法規,為公開的準繩,有皇帝(王室代表。)所不能搖,宰相(政府首領。)所不能動者。若於此等政治後面推尋其意義,此即禮運
所謂“天下為公,選賢與能”之旨。就全國民眾施以一種合理的教育,復於此種教育下選拔人才,以服務於國家;再就其服務成績,而定官職之崇卑與大小。此正戰國晚周諸子所極論深覬,而秦、漢以下政制,即向此演進。特以國史進程,每於和平中得伸展,昧者不察,遂妄疑中國歷來政制,惟有專制黑暗,不悟政制後面,別自有一種理性精神為之指導也。
談者又疑中國政制無民權,無憲法。然民權亦各自有其所以表達之方式與機構,能遵循此種方式而保全其機構,此即立國之大憲大法,不必泥以求也。中國自秦以
來,既為一廣土眾民之大邦,如歐西近代所運行民選代議士制度,乃為吾先民所弗能操縱。然誠使國家能歷年舉行考試,平均選拔各地優秀平民,使得有參政之機
會;又立一客觀的服務成績規程,以為官位進退之準則,則下情上達,本非無路。晚清**派,以民權憲法為推翻滿清政府之一種宣傳,固有效矣。若
遂認此為中國歷史真相,謂自秦以來,中國惟有專制黑暗,若謂“民無權,國無法”者已二千年之久,則顯為不情不實之談。民國以來,所謂民選代議之新制度,終
以不切國情,一時未能切實推行。而歷古相傳“考試”與“銓選”之制度,為維持政府紀綱之兩大骨幹者,乃亦隨專制黑暗之惡名而俱滅。於是一切官場之腐敗混
亂,胥乘而起,至今為厲。此不明國史真相,妄肆破壞,輕言改革所應食之惡果也。中國政制所由表達之方式與機構,既與近代歐人所演出者不同。故欲爭取民權,而保育長養之,亦復自有道。何者?彼我立國規模既別,演進淵源又不同。甲族甲國之所宜,推之乙族乙國而見窒礙者,其例實夥。
凡於中國而輕言民眾**,往往發動既難,收拾亦不易,所得不如其所期,而破壞遠過於建設。所以國史常於和平中得進展,而於變亂中見倒退者,此由中國立國
規模所限,亦正我先民所貽政制,以求適合於我國情,而為今日吾人所應深切認識之一事。若復不明國史真相,妄肆破壞,輕言改革,則又必有其應食之惡果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