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介紹
安史之亂中,獨孤姝華被廣平王李豫救下,從此帶在身邊。李豫平定安史之亂後榮登皇位,攜宮眷返長安,獨孤姝華也跟隨李豫進入大明宮。在與公主和皇子們的相處中,獨孤姝華逐漸對二皇子李 邈暗生情愫,但李邈對她似有似無的情誼,令她困惑。
為穩定大唐,大公主雲瞻即將遠嫁回紇聯姻,雲瞻夜宴太液池那晚,嫁妝之一回紇兵戒遺失了。回紇兵戒是回紇可汗葛勒之物,可號令回紇大軍。那晚在場的人都被大理寺列做嫌疑,當所有人都竭盡推脫的時候,李邈因怕招致閒話,拒絕承認他同姝華夜宴後去了御花園,她沒了不在場證明,矛頭一時都指向她。
李邈的表現讓姝華感到寒心,而在此時皇帝李豫則力排眾議,力保獨孤姝華。
皇帝的信任和保護令姝華備受感動。李豫看姝華從當年那個自己救回的小姑娘,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溫婉美麗又才華出眾,不顧朝臣門的反對將她封為德妃。
然而姝華不清楚自己對皇帝李豫是敬畏感恩之心,還是男女之愛,對李邈的舊情不能徹底忘懷。
後宮的生活步步為營,充滿了陰謀與陷害,明爭和暗鬥,姝華身為帝妃,更有皇帝李豫的保護,卻依舊頻頻陷於險境之中……
作者簡介
莫吟思,北京南城姑娘,年少時曾經立志做一名編劇,無奈生活誤打誤撞,如今混跡於金融行業,至今未曾出人頭地。以多個筆名發表文章,不願透露真實姓名的碼字大妞一枚。文字底蘊深厚,善將詩文融入小說,使情節更加盪氣迴腸。以心寫文,以文寫心。
作品目錄
第一章:長安有女初長成銜恩飛入王謝殿1
第二章:公主夜宴太液亭回紇寶戒遭失竊18
第三章:蜻蜓點水留琴音痴情難留負心人32
第四章:疑雲密布聚唐宮各懷私心巧避嫌45
第五章:上清寶珠明心跡不知嫁婦已無意62
第六章:新妃出挑遭嫉恨碧璽相送金釵留74
第七章:墜入情網戀君王籠絡人心收心腹88
第八章:痴女哽咽赴黃泉負心浪子別唐宮103
第九章:七夕巧果化干戈三清殿內道法事116
第十章:政事堂里定風波一波未平一波起128
第十一章:殘弦撫琴驚四座綠綺知音共謀事141
第十二章:隴山戍邊換將時杏林誤入承歡殿154
第十三章:百轉千回尋解藥撲朔迷離承歡殿166
第十四章:勾結外敵密謀篡伊人冷眉心意絕179
第十五章:擊鞠揮杖斷前塵折戟沉沙將星隕193
第十六章:囚臣本為他人害奸妃離間美人傷206
第十七章:墜樓設計送胡姬雜技舞蹈密謀刺222
第十八章:亦毒亦藥曼陀羅施手相救為答恩240
第十九章:因果相承二十年獻計勸降君王歸255
主要角色
獨孤姝華(主角):安史之亂中,獨孤姝華被廣平王李豫救下,帶入宮中,在雲曦公主身邊做伴讀。生性溫婉,頗具才情。與二皇子李邈的感情無果而終,後被皇帝李豫封為德妃。
李豫(主角):皇帝。高大英武,久經沙場世故老成。年輕時平定安史之亂,面對大唐每況愈下的形勢力雖然挽狂瀾,但再也無法重現開元盛世,他任人唯賢,算是一代賢主。並且傾心於獨孤姝華的才貌雙全。
李邈:二皇子,其母為崔貴妃。相貌俊美玉樹臨風。天生風流處處留情,周旋於宮中各個女子之間。為了自己能夠當上太子處心積慮,事事為此做鋪墊,雖然也動情於獨孤姝華但是為了前途而放棄,頗具心計。
李适:大皇子。品行端正,有皇家之風。其母沈皇后去世早,皇帝又遲遲不立後,他的身份算不上是嫡出,心上人是郭子儀之女郭璠。
崔貴妃:艷麗華貴。生二皇子李邈和小公主雲曦。是皇帝李豫一直寵愛的嬪妃,皇帝一直不立後,後宮之中她最尊貴,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李邈當太子,並娶自己的侄女崔嬋。
崔嬋:崔貴妃的侄女。嬌俏玲瓏,嬌縱任性,才疏學淺,喜歡二皇子李邈。
雲瞻:大公主。端莊高貴,賢惠。為了大唐的長治久安,不得已遠嫁回紇和親,嫁與回紇二王子登里。
雲曦:小公主,與二皇子李邈同出於崔貴妃。活潑開朗、天真,但有時候也很任性,是皇帝李豫最疼愛的女兒。
郭子儀:郭令公,後封汾陽王,大唐三朝元老,立下汗馬功勞,手握重兵,是皇帝李豫信賴的老臣。
郭曖:郭令公的兒子,文武雙全,憨厚老實,是皇帝的愛將,娶小公主雲曦為妻。
郭璠:郭令公的女兒,美麗動人,傾心於大皇子李适,但愛情未能開花結果。
李光弼:曾官居天下兵馬副元帥,為官剛正不阿,為人直率,手握重兵,但不為皇帝信任,後抑鬱而終。
李楚姣:李光弼之女。姿色平平,知書達理。喜歡二皇子李邈,但後因父親失寵而無緣嫁給李邈。
徐韻 :一直陪伴在姝華身邊的小宮女,長得鍾靈毓秀,性格乖巧,對姝華忠心耿耿,隨著年歲的增長,心中亦有了意中人。
顏真卿:既是刑部尚書,又是太師教授皇子公主的課業。為人師表,深受皇帝的信賴。
李棲筠:御史大夫。一直是李光弼的心腹,在兵戒一事上袒護李楚姣。李光弼被軟禁後,他被獨孤姝華招至麾下。
武麗妃:武麗,其父為禮部侍郎,十分嫉妒獨孤姝華的平步青雲,處處為難她,並背後放暗箭。長得豐滿肥碩,妖媚風騷。
杜昭儀:杜瑾 ,姿色上乘,嬌嗔。在武麗妃身邊唯唯諾諾,同她一起算計獨孤姝華。後因“綠綺台”事件認清武麗妃自保的本性,心裡生了間隙。
楊雙:身為賢妃卻與侍女久居承歡殿,姿色平平,不問世事。
華小瑛:賢妃楊雙的侍女,文武雙全容貌姝麗,善使毒,身事是個謎。
華小敏:華小瑛之兄長。
沈氏:李豫髮妻,在李豫還未登基為帝的時候,就是廣平王妃,在安史之亂中下落不明。
葛勒可汗:回紇可汗,早年間與還是廣平王的李豫交好,協助大唐平定安史之亂。
葉護:回紇可汗葛勒長子,生性暴戾,對皇位覬覦已久。
登里:回紇可汗葛勒次子,宅心仁厚,深受回紇民眾愛戴,娶大唐公主雲瞻為妻。
波若:葉護的胡姬,喜著紅色。
席琳:葉護的胡姬,喜著藍色。
沙梨:葉護的胡姬,喜著黃色。
作品賞析
第一章長安有女初長成銜恩飛入王謝殿
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光禿禿的樹枝上落下最後一片殘葉,秋風一掃而過後便不見了蹤跡。安祿山的鐵騎卷著深秋的寒意,踏破了長安的城門。不知是刺骨的寒風吹走了這一城的百姓,還是胡馬的鐵蹄驚擾了大明宮裡的笙歌,皇宮禁苑內的王公貴胄們趕忙收拾金銀細軟,乘著馬車攜著親信倉皇外逃,宮外的百姓也帶上自己最好的家當,拖家帶口匆忙南遷。安祿山與史思明背叛了朝廷攻破了長安城,一時間城內燒殺搶掠,到處是被叛軍殘害的無辜百姓。
朝廷有令,大小官員皆隨聖駕南遷。除了南遷也別無他法,黃河洶湧的波濤尚且擋不住叛軍的兵馬,這一去算是別了長安城。左威衛錄事參軍——獨孤穎帶著家眷隨著南遷的大流告別這座失守的城池,獨孤府的車隊浩浩蕩蕩最後淹沒在逃難的人海中。國將亡,眼下他只希望能照顧好家人,將愛女姝華養大成人。
獨孤姝華正值豆蔻年華,精緻的五官已初見端倪,漸漸顯出女子聘婷的身材,不同於一般少女身上含苞待放的羞澀,她生得落落大方,加之父親獨孤穎的教導,溫婉賢慧的氣質里又有一絲英氣。姝華身穿紫緞金絲小襖,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她腰上繫著藏青色的束帶,難以掩藏出眾的姿色,她和奶娘坐在馬車裡,疾馳的馬車不免顛簸,可她卻神情自若地安坐其中,反倒是安慰起有些受驚的奶娘。
“奶娘,叛軍不會追我們的。既然他們已經占了長安城,一定會長驅直入,他們又不知道皇室南遷,怎么會追著逃亡的百姓呢。”姝華用這話安慰奶娘,其實自己心裡也很不安。
“小姐,咱們這一去算是回不來了。”奶娘有些傷感。
“不會的,咱們會回來的,遲早有一天會平定叛軍的。”姝華望著馬車外風滾的塵土,心中感慨萬千。
繁華的長安城,她在那裡度過了童年,時光悠悠,她以為那就是一輩子。她在獨孤府的後花園裡吟詩,接受師傅的教誨。
“但願有一天能回來。”奶娘默默祈禱。
“駕!”姝華聽到車夫大喊,馬車也跟著疾馳起來,周圍車輪滾動的隆隆聲讓人心神不安,獨孤府的車隊突然一下子就狂奔了起來。
姝華探出頭,馬車後面黑點越來越近,她逐漸看見了那種來自高原地帶壯碩的馬匹,和躍動在馬背上的異族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恐懼人總有逃避感,她放下了帘子,面色如紙。馬車怎也敵不過胡人的戰馬快,驚雷般的馬蹄聲淹沒了士兵們的叫喊聲,其間兵刃出鞘聲短兵相接的嘈雜聲混沌了天地。
姝華感到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空中轉了一圈,又狠狠地被摔在了馬背上,她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奶娘用她從未發出過的扭曲了的聲調嘶喊:“小姐被擄走了!”
獨孤姝華五歲那年春天,家裡來了一個化齋的道士,本來大戶官府人家若是有化緣的道士,只會讓管家安排齋飯寄宿後便離開。可獨孤穎覺得那自稱“慧知山人”的化緣人仙風道骨,便將他請上廳堂一敘,指點風水擺設。二人正相談甚歡,堂外池邊傳來女童朗朗的讀書聲: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聲音正如同柳枝上的新葉青翠可人,初綻的桃花那樣嬌美可貴。
讀書聲引得那道士向堂外走,驚詫地望著一池春水邊的女童。獨孤穎說:“這是本官的小女,還請仙人為小女相面。”
“貧道既承蒙大人恩惠,便不打誑語。”道士神秘地說,“大人應該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吧?”
“李太白所作。他行文華麗瑰美,超凡脫俗。但是小女平日在學堂里讓先生教授四書五經,不常讀此類詩作,今日恰巧讓仙人碰見。”
“任何事都有一定的機緣,為何平日不讀,恰巧相面之時念這首詩。”道士捋著長長的灰白鬍子,像長在他身上的拂塵。
“還請仙人指點迷津。”
“大人博學廣聞,想必也知道這詩是為何人所作。”道士說話向來都是點到為止。
“不敢直呼娘娘名諱。”詩中所云正是當朝寵妃楊玉環,嚇得獨孤穎沖天拱了拱手。
“結緣不如逢緣妙,世事變遷皆難料。若非借力東南風,梧桐樹下好棲鳳。——這是贈給小姐的簽文,大人的千金並非尋常人家的女兒。”
“為官不求女兒高飛枝頭,只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道士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還請仙人指點,這‘棲鳳’到底是禍是福?”獨孤穎有些著急。
“小姐天生麗質,命中確有曲徑,全憑她自己如何化解,不過小姐天資聰穎,禍中必有福,大人不必擔心。”
“禍?”獨孤穎心裡開始害怕,“小女尚未成人,這禍是何年?”
道士猶豫了一下:“貧道用詞不當,不能說是‘禍’,是小姐命里的轉折,年芳十二之年。”
“仙人能否透露,這禍是緣何起因,該如何化解?”
“福因禍起,禍因福滅,緣起緣落,吉人自有天相。”道士捋著髭鬚,仿佛看過了姝華的一生一般淡然。
唐初就開始崇尚道風,獨孤穎也是忠實信徒,他自然懂得世事滄桑一切自有其定數,對那個自稱為“慧知山人”的話雖然沒有懷疑,但是也並未放在心上,到底是個灑脫之人,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教養女兒,就這樣度過了幾個寒暑。
安史之亂爆發這年,獨孤姝華年滿十二。被那道人說中,養在深閨的姝華遇上了人生的第一難,被安史叛軍擄走了。
當她再次睜開雙眼,發現四周都是被束著手腳的少女,粗陋的行軍帳被狂風颳得此起彼伏,正如同這些女孩子恐懼不安咚咚作響的心臟。這些女孩都比姝華年長,有的甚至成年。姝華從她們驚恐的眼神中看出,她自己的處境同她們一樣深陷囹圄。
“這是哪裡?”她試圖起身,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也是被束縛的。
“噓”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女孩子說,“小點聲,否則會挨鞭子的。”
“挨誰的鞭子?”姝華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降低了音量。
“叛軍的鞭子。”女孩驚恐的眼神讓姝華聯想到女孩身上的傷痕。她回想起來,自己是在南遷的馬車上,後有叛軍的追兵,自己像是被擄走了。想到這裡她焦急起來,也不知親人們是否還都安好,她父親也一定在四處找她,可即便找到了也不知能否將她救出。
這安史叛軍兵強馬壯,即便唐軍來了也勉強僵持,何況她父親手裡並沒有兵馬。難道自己就這樣落入了胡人的手裡?
奇怪,為何這裡都是女孩子?她將這個不需解釋的問題拋給那個年紀稍大的女孩,女孩絕望而又認命的眼神仿佛對她說:你覺得呢?
以姝華的年紀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各朝歷代的戰爭不過是占城、殺人、搶女人。叛軍未入侵前,城外就滲進了叛軍如何燒殺搶掠的恐慌,如今人尚在城不保,想必這是要被胡人充了官奴。
姝華看了一眼四周簡單搭建的軍帳,低聲對那女孩子說:“姐姐,難道從沒想過逃嗎?”
“我們像你第一天被擄來的時候,都有過這想法。”女孩念在與姝華同是天涯淪落人,便好心勸告:“等一會大風將帳簾吹起的時候,你低著頭向外偷偷瞟一眼,千萬別抬頭。”
大風捲起了帳簾,姝華用餘光迅速掃了一眼帳外,儘是披頭散髮身著異裝,拿著各式兵器的胡人,原來那女孩的意思是,外面敵軍兵馬眾多,逃跑純屬天方夜譚,抓回來還是一頓毒打。帳簾隨著風逝落下,暫時將女孩子們與猙獰的地獄隔開,她們明白這道輕淺的分割線保護不了她們多久。
女孩對著目瞪口呆的姝華說:“所有人剛被抓到這裡都有過掙扎,企圖能逃出去,可越是掙扎受到的傷害就越大。”她的口氣淡得像是站在胡人那邊的說服者一樣,“況且整個長安都落入了胡人的手裡,家人們早已南遷遠去,我們就算逃走了又能去哪裡呢。”
“不會的,我爹一定會救我出去的。”她知道父親有心無力,這話說得格外的心虛。
女孩看出了姝華的心虛,因為她也有過同樣的心理歷程,她這時已拜倒在命運的震懾之下,只求能對她下手輕些。
“我被抓來已經近十天了。”女孩用一種認命的口吻說,“今天將是把我們帶走的日子。”
“帶到哪裡去?”
女孩再次用那種不言而喻的眼神看姝華:這還用問嗎?
“那豈不是被帶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早已認命的女孩淡淡地“嗯”了一聲。如同在接受死亡這件事上,一個被判死刑等了十天的人,總比一個被判斬立決的人承受能力要好些。
雖然一直被捆著手腳坐在地上,但此刻姝華是真的癱坐在了地上。長安城裡奇裝異服的胡人搖身一變,成了凶神惡煞的叛軍,歡樂純潔的女童成了階下囚。繁華的皇城如今變得一片狼藉,而她的童年也一去不復返。
世上之事有時發生得竟是那樣難以預料,正如道士所說:“結緣不如逢緣妙,世事變遷皆難料。”僅是一天之中就發生了那么多的事,而命運的波瀾千迴百轉,一波又一波不知將姝華傳送何方。
姝華俯首哀思,告別過去的一切。哀傷間她再次聽見滾滾的馬蹄聲,叛軍的馬匹全都來自突厥,個頭雖然不高但是粗壯健碩,馬蹄聲低沉渾厚。而現在賓士的這群戰馬雖然不是大唐的馬匹,但是是來自另一個種族,從清脆的馬蹄聲判斷馬匹高大且腳步輕快,應該是來自西域的戰馬,吐蕃或是回紇。
姝華興奮起來,她想起之前父親談起過,大唐欲借回紇的兵力來平定叛軍。對,就是回紇的戰馬。她悄悄地往帳簾方向挪,向外偷看到的景象證實了她的猜測。那高大馬匹上的異族人帶著各色的裹頭巾,使用的兵器也不同於叛軍,是另一夥人馬。隨著兵馬一步步地逼近,她看到首領那個人手勒馬韁,將軍似的人物。手上的紅寶石在夕陽的餘光下反射著光芒,顏色鮮艷欲滴。
與那回紇將軍並馬而行的男子身披大唐的戰甲,頭頂上的鋼盔垂下紅色的瓔珞,他目光炯炯,定也是個不同尋常的將軍。姝華燃起了獲救的希望。她們被俘的地方專門關押擄獲的女子,而這隊人馬與關押她們的叛軍兵力不相上下,像是專門來執行營救的。首領二人搜尋的目光,想必他們也是在營外盤旋了數日,不知哪個軍帳里關押了被擄走的大唐女子。
這身披大唐戰甲的男子是當今皇帝的長子廣平王李豫,被任為兵馬大元帥平定叛軍,他手握朝中重兵駐紮在長安城的東南部,長安失守朝廷下令南遷。而福禍難料,在長安城廣平王府的愛妃沈氏在戰亂中遺失,廣平王心急之下回城尋妻,但是又不敢驚動皇室,只好與協同作戰的回紇葛勒可汗帶兵潛入長安城。
姝華偷偷地鬆懈了手腳上的捆綁,她要衝出軍帳告訴營救者她在這裡。她聽著馬蹄聲的若隱若現,帳外的胡兵也因為救兵的靠近而躁動起來,她心中萬分著急,怕是救兵再找不到她們就策馬遠去了。她橫下心來掙脫捆綁,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紫色的金絲小襖在灰壓壓的軍營里格外顯眼,柔媚的紅流入幽深的藍,融匯成高貴而明亮的紫,深邃得讓人著迷。不知道是那抹耀眼的紫吸引了救兵的目光,還是姝華逃跑引起的騷動才令救兵掉頭折回。
再絕望奔跑的羚羊也逃不過豺狼的追逐,看守的胡人不出幾步就抓住了姝華,她知道憑自己逃不出去,不過她的目的達到了。抓住她的胡兵將她按倒在地,她執拗的掙脫像是故意要惹怒他似的,她專心聽著馬蹄聲,掐算好救兵趕來的時機。就在救兵即將靠近的時候,她衝著胡兵大喊:“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沒有英勇就義前的絕恨,倒是有種故意的奉承。這兩句詩回紇救兵聽不懂,胡人更是不明白,她是喊給那騎首馬的大唐將軍聽的。
那胡人哪還耐得住性子馴服這女童,只知道她喊的這兩句並不是什麼好話,提起大刀就要衝姝華砍去。她這招的確走得太險了,就在她閉眼的霎那,只聽“哐”的一聲兵刃相交,胡人被那從天而降的一股力量踉蹌倒,接著他便在姝華面前被長劍刺死。驚魂未定的姝華被大唐將軍騰空抱上馬,隨著他在馬上與胡人交戰。
廣平王李豫帶著回紇兵救出了被關押在軍帳內的女子,他細細搜尋卻不見愛妻的蹤跡,他眼中的憂傷令這個魁梧的將軍頓生憔悴。這男子一面抵擋住四面八方瘋狂的殺戮,一面還用溫暖的臂彎護住顛坐在馬上的姝華。
尋妻無蹤,李豫黯然。
葛勒可汗對李豫說:“元帥打算怎樣安置這些女子。”
“幫助她們找到家人吧,若是尋不到家人,就帶入宮中。”李豫又道,“多謝可汗出兵相援。”
姝華一聽,這二人果然不同凡響。那帶著紅寶石兵戒的是回紇可汗,而那回紇可汗口口聲聲喊的元帥,除了當今的廣平王李豫還能有誰。聽見了二人的對話,她欣喜若狂,他們如果能幫助自己找到父親全家團聚就好了。
回紇可汗葛勒下馬,用眼神示意李豫馬背上的那個女童。李豫才將姝華抱下馬,看著這個剛才語出驚人、頗有節氣的女孩,說:“方才沒有受傷吧?”
“多謝將軍救出姝華,又以身相護,救命之恩感激不盡。”雖然她早已推斷出廣平王的身份,但還裝作不知,姝華想讓李豫幫她與家人團聚,便自報家門:“小女是左威衛錄事參軍獨孤穎的女兒——獨孤姝華,家父一定報答將軍的大恩大德。”
李豫對姝華很是賞識:“獨孤大人果然教女有方,榮辱不驚,臨危不亂。”
葛勒也在一旁應和:“一個女童在大刀之下還如此勇敢,即便在我們回紇也是少有。”
李豫回想起剛剛姝華的那兩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心下感慨胡人入侵,國之將亡。便說:“你可知這‘龍城飛將’指的是誰。”
“漢將李廣。”姝華回答後,心裡有些後悔情急之下嚷出的這句,這詩雖然有不屈的凜然之氣,但也在無形之間埋怨大唐無良將,才讓胡人為非作歹,這豈不是得罪了面前這位廣平王。
李豫思索了一下淡淡道:“不但英勇有嘉,而且飽讀詩書。”
姝華捉摸不透李豫的意思,以為自己失言冒犯了廣平王,他在怨她濫用詩句諷刺朝廷。姝華慌了陣腳忙說:“我大唐如今有將軍這樣漢代李廣般的人物,必能平定叛軍。”
葛勒玩味地笑了笑,心想這女童轉彎倒挺快。
李豫黯然:“皇室已被迫南遷,我也無能為力。”
“行軍作戰講究迂迴之術,一時的失守,不代表永遠地失去城池,叛軍篡位名不正言不順,天理難容。待我大唐之兵在南方養精蓄銳之後,定將胡人逐出中原。”姝華滔滔不絕。
李豫心想這女童竟對兵法略通一二,想必是受了她父親的影響。便說:“這些都是你父親跟你說的嗎?”
姝華驚恐,她以為自己的失言被廣平王怪罪到了父親的頭上:若不是獨孤穎在家中牢騷滿腹,女兒怎會也埋怨朝廷無良將被胡人趕出長安城。
“請葛勒可汗和廣平王恕罪。”姝華跪倒在地,“姝華妄言政事與父親無關,全是我一人胡言,請您念在小女年幼無知的份上,不要遷怒我父親。”
“你說的句句戳中要害,本王沒有怪罪的意思,別害怕快起來。”李豫扶起微微發抖的姝華,以區別於他手握兵刃的另一種溫和力量。
葛勒對李豫說:“這女童還真不簡單,不僅知道我是葛勒,還一眼就認出了廣平王。”
李豫也納悶他們交談之中並未透露,她怎么就猜出他們的身份,便問這個女童。
“小女素知回紇出兵協助我大唐平定叛軍,方才您說多謝可汗,我又看到了可汗手上帶的紅寶石戒指,只有能調度兵馬的葛勒可汗才擁有這紅寶石兵戒。”姝華接著道出其中原委,“而可汗又稱您為元帥,天下人皆知廣平王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況且除了您無人敢勞駕回紇可汗。”
“好一個聰明的女童”,葛勒哈哈大笑,指著李豫說:“除了你廣平王敢使喚本可汗,誰還能有這面子。”
李豫沖葛勒拱手:“不敢當,還得多謝可汗為本王跑這一回。”
“這女童卓爾天資,帶回宮中好好調教,日後定能為你們大唐效力。”葛勒對姝華大加讚賞。
李豫也覺得姝華並非普通官家女子,雖然養在深閨,但博文廣識,便對姝華微笑道:“你隨本王一同回行宮可好?你父親那裡我會派人通知讓他放心。”
一日之間竟經歷了大起大落,命運還真是變幻莫測。姝華明白自己若是不肯,就是駁了救命恩人的面子,入宮總比被胡人充官奴強,她強忍住心中對家人的思念答道:“謝廣平王收留。”
進宮那日,姝華被一個老宮女帶到一個小女孩面前,老宮女告訴姝華以後跟著雲曦公主做她的伴讀。雲曦是廣平王和崔淑妃的女兒,這樣的安排是廣平王的意思,他將她救回來留在府上,便再無過問。
眼前的雲曦比姝華小几歲的樣子,讓人過目不忘的是她的笑靨,笑得那樣驕傲,這是一個從小生長在優渥環境下,又有些嬌寵的女孩的笑。她拉著姝華的手說:“獨孤姐姐,聽說你文采出眾。是我請求父王讓姐姐來陪我讀書。”
皇家的孩子對權力有種與生俱來的敏感,他們利用權力拉攏、奴役周圍的人,建成自己的勢力。
姝華領會了雲曦的意思,一來她要姝華感謝她的收留,二來她要立刻確定主僕關係。“多謝公主,姝華日後定當為公主效力。”
“姐姐不必客氣,你就和我一同住在公主院吧,以後我們一同讀書。”雲曦親切地拉住姝華的手,這讓姝華無所適從。
老宮女從一旁附和:“南遷條件不比宮裡,是公主請求王爺讓姑娘與公主同住的,你就住在偏殿。”
雲曦笑著,好像在說這雖然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你得對我感恩戴德。寄人籬下總需低頭,姝華向雲曦輕輕福身道:“多謝公主費心安排。”廣平王的愛妻沈氏在戰亂中遺失,如今廣平王府中最尊貴的當屬雲曦的母親崔淑妃,她尚不知道其中深淺,當然要維護好雲曦。
八年後,廣平王李豫南征北戰立了大小無數戰功,最終繼承大統成了大唐天子,安史之亂終於平定,皇室遷回長安。而雲曦也不再只是廣平王府的公主,她成為了更加尊貴的大唐公主,這份榮耀她享得理所應當。一將功成萬骨枯,與胡人英勇作戰而犧牲的大唐將士們,卻無法榮歸故里。
雲曦問姝華:“姝華姐姐,父皇如今已即位,皇室遷回長安,我希望你能繼續在宮裡陪我。”
姝華沉默了一會,想到八年與家人離別,但又動念於當年廣平王——當今聖上李豫的救命之恩,回道;“公主,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謝謝你,”雲曦拉住姝華的手,“回宮之後咱們就可以一同在翰林院讀書了。”
姝華沒想到這幾年的相處竟讓雲曦對自己產生這樣深厚的感情,心裡盪起巨大感動。
“父皇說翰林院重建在御花園的盡頭,深邃幽靜,我想你肯定會喜歡。”雲曦很是高興,“而且父皇為了培養皇兄們,特地請了顏真卿做咱們的師傅。”雲曦一口一個父皇,這天下如今是李豫的了。
顏真卿乃當朝宰相,看來皇帝為了培養諸位皇子煞費苦心,姝華問道:“咱們和皇子們一起讀書?”
“嗯,當然了。”雲曦點頭,“我大唐女子與男子一樣能讀書識字、馭馬騎射。皇家女子有更多的自由。”
“公主說的沒錯,可是培養皇子們修身從政,咱們去恐怕不合適吧。”姝華有些猶豫。
雲曦得意道:“是我去求父皇的,我知道姝華姐姐喜愛讀書,又頗有見地,所以我纏著父皇讓咱們也一起去。父皇還說你是個可造之才,將來也許能成為朝廷的女官呢。”
皇上竟然對她評價這么高,姝華還以為他早已忘了那個當年在胡人手裡救出的小女孩,心裡竟生出一絲喜悅。她開始對那個居於御花園一隅的翰林院魂牽夢縈,期盼著能有一天可以將他對自己的期許實現。
她跟著皇室回去了,應驗著命運的起承轉接。
唐朝諸道兵馬皆凱旋班師,長安城內一片歡呼雀躍的景象,宮牆內更是張燈結彩大舉慶祝。在這種宏大慶祝的場面里,稍微留心便能看出地位身份高低。列於最高位的定是九五之尊,居於上位的全都是舉足輕重的朝臣。即使不看列位高低,不觀衣著儀仗,單是從臉上的神氣、儀態風度也可見分曉,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與俯瞰眾生的皇家氣質,鋒芒逼人。
獨孤姝華被安排與尋常宮人坐在次席,她望著台下烏壓而坐的朝臣卻尋不得父親的蹤影,她黯然:父親官階不高,定是在百官之末,況且多年未見,許是蒼老的面孔讓她早已識不得。
她雖自小生長在深宮中,但卻不十分喜歡這種表功彰顯地位的場面。宴席開始後她趁沒人注意,便逕自離席。繞過漢白玉的扶欄,漫步於春波蕩漾的廊橋。她既不是皇親國戚,也不是手握重兵的朝臣之女,陰錯陽差進入皇室給雲曦公主伴讀多年,見慣了後宮浮沉與世事跌宕起伏,她比平常的女子多了一分沉靜和敏銳,性格中也多了一味平淡如水。這場宴席不過是人們在久戰後的宣洩,長久的穩定應是沉澱在心中的安寧與祥和。她明白,勝只是一時的贏;輸也不見得是一世的敗。
大唐借回紇之兵平定安史之亂,如今收復兩京大快人心,全城人都沉浸在舉國歡慶的氛圍中,卻沒人發現隱藏的巨大隱患是大唐最初平定叛亂的那把寶劍——回紇大軍。他們久居長安城,並未撤兵。這把寶劍如今已成月影下的鬼魅,垂於懸樑之上蓄勢待發。而皇帝也只是以為回紇兵在共同歡慶勝利,再不過就是要求嘉賞。宮牆外蠢蠢欲動,大明宮內依舊歌舞昇平。姝華依稀聽見那觥籌交錯之中,怎有兵刃交鋒之聲,不安之下也無法融入宴會,便獨自離席。
繞過御花園便是太液池,春天的來臨融化了一池的寒冰。一個男子身著青衫腰束錦帶立在池邊讀書,這樣的風景對於讀書是再好不過了,而風景連同風景里纖長的男子,對於旁人來說倒是另一番景致。看姝華走來,男子故意放聲大念《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邊拿著書念,一邊斜著眼瞄姝華。姝華余光中發現那青衣男子在偷偷看自己,她駐足聞見一陣清香,甜綿而幽遠,分辨不出是何種花香。她定睛一看,那人手中的書拿的分明是《史記》,莞爾一笑道:“《史記》里怎讀得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男子見獨孤姝華被引了過來,便放下書:“姑娘不知,這男女之情也屬歷史發展的範疇之內,若是以這男女之情為脈絡,卻也能寫出另一部史記。”男子眉目清秀,一汪深眼望著姝華。
“喔?那公子有何高見?”姝華看這男子打扮得英氣華貴,腰間還別著一枚鏤空白玉香囊,剔透的玉質上有一隻仙鶴引頸,原來這香味是他的香囊所散發出。看樣子他應該是王公貴胄,難道同她一樣也是從宴席上溜出來的?
他白皙的臉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將古聖人身邊的紅顏知己的軼事編纂起來,更可看出歷史發展的脈絡。”
“我朝太宗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公子的這部史書怕是會讓君子寬衣解帶了吧?”面對這男子有意無意言語上的調戲,姝華想用嘲笑的口吻回擊他,挫敗他的信心。
面對姝華的嬉笑,男子並不氣餒:“《詩經》之中表達的男女之愛,實乃人之常情。”
“這《詩經》說的是男女之情沒錯,可這種感情需要加以克制,才符合道德標準,否則又怎會“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呢?”她對他的戲言巧妙化解。
而他雖然在她這裡碰壁,反而倒覺得有趣起來。男子打量著一身盛裝的姝華,發現她眉眼明朗,甚是婀娜,仿佛是她的到來把太液池旁的桃花染紅了,對他的打量姝華落落大方,沒有半點扭捏。男子說道:“看來姑娘飽讀詩書,氣質不俗。”
“多謝公子誇獎,只不過隨意讀了幾本罷了。”姝華並不在意他的討好。
“不知小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男子道:“翰林院的典藏豐富,姑娘有時間可以去翻閱。”
姝華心裡驚訝:這人可以隨意出入翰林院,想必不是皇家子弟就是朝中重臣。她答道:“臣女不過是個宮女,又怎敢進入翰林院。”
她看見男子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神情,不過轉瞬即逝。她好奇之下便問:“公子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可以有幸一覽翰林院的典藏。”
男子輕描淡寫:“我不過是個…詩人,也從未去過翰林院。”
姝華並不相信,男子故意隱瞞身份。看他一身華美精細的打扮,不是王公貴胄誰敢在宮裡穿得這么不分尊卑,又大膽暢談翰林院的典籍。既然你口中沒有實言,說下去也沒了意思,姝華說了句告辭便離開,留得那男子在池邊望著姝華的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