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乾卦

《周易》一直占據著傳統文化的優先地位。如果說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精髓是經學，那么《周易》則是經學的核心。隨著歷史的發展，《周易》一書得到不斷地完善和升華，逐漸由原始的占卜之書脫胎為人文化、哲理化的哲學著作，並對史學、文學、藝術、建築、科技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乾卦第一
乾[1]：元，亨，利，貞[2]。
[1] 乾：卦名，下卦上卦皆乾。象徵“天”，其義為“健”。
[2] 元，亨，利，貞：此為乾之四德，是“健”的具體體現。《子夏易傳》曰：“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貞，正也。”意謂乾為純陽之卦,能以陽剛之氣始生萬物,並使之亨通暢達，和諧順利，居正不偏。也有學者以四季配乾之四德，將“元亨利貞”釋為“春夏秋冬”，謂乾之陽氣運行不息，支配著大自然沿春夏秋冬四季，往復循環，有序運行。
初九[1]，潛龍勿用[2]。
[1] 初九：此為爻題，爻題包括爻位和爻性。在《周易》中，每卦由六爻組成，其爻位分別為：初、二、三、四、五、上。爻性包括陰性和陽性，分別用“六”和“九”表示，其符號為“––”、“—”。初、上兩爻，先說爻位，再說爻性；二、三、四、五先說爻性，再說爻位。本爻居乾卦第一位,所以稱“初”，其爻性為陽，故曰：“初九”。
[2] 潛龍勿用：潛，潛藏、潛伏；龍，古代傳說中陽剛健勁的動物，故《周易》取龍為乾卦六爻的象徵物。初九陽剛之氣初步增長，力量尚為微弱，不可過早施展才用，故曰：“潛龍勿用”。
九二,見龍在田[1],利見大人[2]。
[1] 見龍在田：見，音xiàn，出現；田，即“地”，《周易》每卦有天地人三才，五、上代表天道，三、四代表人道，初、二代表地道。二在地道之上，有地面之象，故稱：“見龍在田”。
[2] 利見大人:大人，指有才有德的賢人。龍出現在田野，譬如有才德之人久潛稍出，雖無君位而具君德，其恩惠將施及天下，眾庶皆高興見到九二之“大人”，故曰：“利見大人”。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1],夕惕若[2],厲無咎[3]。
[1] 終日乾乾：一天到晚健進不息。
[2] 夕惕若：夕，傍晚；惕，警惕。到了傍晚還憂惕戒懼，絲毫不敢鬆懈。
[3] 厲無咎：厲，危險；咎，病害，《繫辭上傳》曰：“無咎者，善補過也”，謂善於彌補過錯、免遭咎害。九三處乾下體之極，其位多危，但以陽居陽，臨危剛強健進，能免遭咎害，故曰：“厲無咎”。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1]。
[1] 或躍在淵，無咎：或，副詞，表示不確定。或者跳離深淵，或者在淵不動。九四為近君多懼之位，一舉一動須小心謹慎，不可妄動，時可進則進，時不可進則退，故有“或躍在淵”之象。審時度勢，動靜得常，故“無咎”。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1]。
[1] 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大人，指有才有德並居於高位者。九五居中得正，又在君位，象徵事物發展到最為完美的階段，就像一條巨龍飛上天空，才用大為施展，德澤普惠天下，故天下百姓利於見到此居君位之大人。
上九,亢龍有悔[1]。
[1] 亢龍有悔：亢，音kàng,過甚,極度。上九居乾卦之終,陽進亢極,就像一條巨龍知進忘退，飛到極高的程度，動則招致災害，故“有悔”。
用九[1],見群龍無首,吉[2]。
[1] 用九：此言乾卦六爻皆為“九”。在占筮過程中，陽爻有“七”“九”兩種情況，“九”變、“七”不變，為了強調《周易》主“變”的哲學特點，用“九”表示陽爻。乾卦六爻全為陽，故多此“用九”爻辭。《周易本義》曰：“用九,言凡筮得陽爻者,皆用九,而不用七。蓋諸卦百九十二陽爻之通例也。以此卦純陽居首,故於此發之。而聖人因系之辭,使遇此卦而六爻皆變者即此占之。”
[2] 見群龍無首，吉：見，音xiàn，呈現；群龍,喻乾卦六陽爻。乾卦六爻均為“九”，皆由陽剛變為陰柔,有群龍都不以首領自居之象，乾健坤柔，兩者剛柔相濟，遇事必順利亨通，故“吉”。
《彖》[1]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2]。雲行雨施，品物流形[3]。大明終始[4]，六位[5]時成，時乘六龍以御[6]天。乾道[7]變化，各正性命[8]，保合太和[9]，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鹹寧[10]。
[1] 彖：音tuàn，判斷之義，即斷定、解釋一卦的卦辭。此指《彖傳》，又稱《彖辭傳》，《十翼》之一，隨上下經而分為《彖傳上》、《彖傳下》。
[2]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乾元，指開創萬物的陽氣；統，統領、支配。意思是，偉大啊，開創世間萬物的陽氣，萬物依靠它而產生，它統領、支配著大自然的運轉。此讚美“乾元”開創萬物的偉大功德。
[3] 品物流形：品，眾多，“品物”即各種事物；流形,流布成形。這是指萬物隨雲氣的流行，雨澤的施布而流布成形，生長壯大。
[4] 大明終始：大明，指太陽；終始，即從始至終，反覆運轉。指太陽日起日落，運行不止。
[5] 六位：指乾卦六爻。
[6] 御：駕馭。
[7] 乾道：即“天道”，大自然變化發展的規律。
[8] 性命：物所受為性，天所賦為命。《周易正義》曰：“性者天生之質，若剛柔遲速之別；命者人所稟受，若貴賤夭壽之屬。”
[9] 保合太和：太和，指天地氤氳、陰陽會合之氣。此是主張對太和之氣加以人為保存之功，使之常聚不散。
[10] 首出庶物，萬國鹹寧：首，開始；庶物，眾物；萬國，天下萬方；鹹，都。這是說，陽氣開始萌生萬物，依靠陽氣的統馭，天下萬物都和暢安寧。《周易集解》引劉讞曰：“陽氣為萬物之所始，故曰‘首出庶物’；立君而天下皆得安寧，故曰‘萬國鹹寧’也。”
《象》[1]曰：天行健[2]，君子以自強不息[3]。
[1] 象：指《十翼》中的《象傳》，分為《大象傳》、《小象傳》，《大象傳》解釋卦象之意，《小象傳》解釋爻象之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為乾卦的《大象傳》，下一段內容為《小象傳》。
[2] 天行健：天，乾的象徵；健，運而不息。天體運行強健，永不止息。
[3] 自強不息：君子效法乾卦之象，自強健進、奮發不已。《周易正義》曰：“此以人事法天所行，言君子之人，用此卦象，自強勉力，不有止息。”
潛龍勿用,陽在下[1]也；見龍在田，德施普[2]也；終日乾乾，反覆道[3]也；或躍在淵，進無咎[4]也；飛龍在天，大人造[5]也；亢龍有悔，盈不可久[6]也；用九，天德不可為首[7]也。
[1] 陽在下：指乾初爻以陽居下。此釋“潛龍勿用”，初九陽氣初生而居下，位卑力弱，不可過早施展才用。
[2] 德施普：指九二之光輝道德得以實施普及。此釋“見龍在田”，九二陽氣出現於地面，象徵聖人出世，其道德恩澤普及萬物。
[3] 反覆道：反覆，猶言往來；道，符合規律的行為。此釋九三爻辭“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君子往來行事，均合於“道”，故沒有咎害。
[4] 進無咎：九四處於可進可退之位，審時度勢，見機而進，必無咎害。
[5] 大人造：造，即作，興起之意。“飛龍在天”，象徵著大人興起而有所作為。
[6] 盈不可久：盈，充盈，窮亢。“亢龍有悔”說明窮亢的局面不能保持長久。
[7] 天德不可為首：天德，陽剛健勁之德。天德剛健，當藉柔濟剛，謙卑恭讓，不可以尊剛為物之首。
《文言》[1]曰：元者，善之長[2]也；亨者，嘉之會[3]也；利者，義之和[4]也；貞者，事之乾[5]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6]，嘉會足以合禮[7]，利物足以和義[8]，貞固足以幹事[9]。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1] 文言：即《文言傳》，《十翼》之一。文，文飾。《文言》是專門文飾《乾》、《坤》兩卦的文字。《乾》、《坤》在六十四卦中具有重要地位，為《周易》之門戶，故專作《文言》篇加以文飾。《周易正義》曰：“乾、坤其《易》之門戶邪，其餘諸卦及爻，皆從乾、坤而出，義理深奧，故特作《文言》以開釋之。”
[2] 善之長：長，音zhǎng，即首，最大者。元為開始，是眾善之中最大的善。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德，莫先於此，故於時為春，於人則為仁，而眾善之長也。”
[3] 嘉之會：嘉，美好；會，薈萃、聚合。亨通之時，萬物和諧暢達，美好事物聚合薈萃。朱熹曰：“亨者，生物之通，物至於此，莫不嘉美，故於時為夏，於人則為禮，而眾美之會也。”
[4] 義之和：義，適宜、合宜。朱熹曰：“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於時為秋，於人則為義，而得其分之和。”
[5] 事之乾：乾，原意為樹木的主幹，引申為根本之意。朱熹曰：“貞者，生物之成，實理具備，隨在各足，故於時為冬，於人則為知（即智），而為眾事之乾。”
[6]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體仁，以仁為體；長人，做別人的尊長。言君子以仁為本體，則可以做別人的尊長。《周易正義》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者’，……言君子之人，體包仁道，泛愛施生，足以尊長於人也。仁則善也，謂行仁德，法天之‘元’德也。”
[7] 嘉會足以合禮：嘉，嘉美。《周易正義》曰：“‘嘉會足以合禮’者，言君子能使萬物嘉美集合，足以配合於禮，謂法天之‘亨’也。”
[8] 利物足以和義：利物，即利益萬物，使萬物各得其宜。《周易正義》曰：“‘利物足以和義’者，言君子利益萬物，使物各得其宜，足以合和於義，法天之‘利’也。”
[9] 貞固足以幹事：貞，正；固，堅固。《周易正義》曰：“‘貞固足以幹事’者，言君子能堅固貞正，令物得成，使事皆幹濟，此法天之‘貞’也。”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1]:“龍德而隱者[2]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3]；遁世無悶[4],不見是[5]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6],‘潛龍’也。”
[1] 子曰：子，指孔子。舊觀點認為《文言》是孔子所作，我們認為《文言》的形成經歷了一個長期的過程，其中採用了孔子的某些言論或觀點，但並非完全為孔子所作。
[2] 龍德而隱者：此以龍喻有賢德之人，言人有高尚的品德，時不可用，隱以待時。
[3] 不易乎世，不成乎名：易，改變；名，聲名、榮譽。此言君子的高尚品德不為世俗所改變，不貪求成就功名。
[4] 遁世無悶:遁，逃遁、隱逸。《周易正義》釋曰:“謂逃遁避世,雖逢無道,心無所悶。”
[5] 不見是：不被世人所認可。
[6] 確乎其不可拔:確，堅強、堅固；拔，動搖。指具有潛龍一樣品德的君子，其心志堅固不可動搖。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1]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2]；閑邪存其誠[3]，善世而不伐[4]，德博而化[5]。《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1] 正中:指九二居中不偏。
[2] 庸言之信,庸行之謹:庸,平常；信，信實；謹，謹慎。來知德《周易集注》曰：“‘庸言’必信者，無一言之不信也。‘庸行’必謹者，無一行之不謹也。”
[3] 閑邪存其誠:閒,防止。防止邪惡，內心保存誠實。
[4] 善世而不伐:善世,吳汝綸曰：“此‘善世’即善大，與‘德博’對文”；伐，矜功自伐。言九二具備君德，功善莫大，而不矜功自伐。
[5] 德博而化:博，廣博；化，感化。道德廣博，能感化世俗。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1]。忠信[2]，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3]，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4]；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5]。是故居上位[6]而不驕，在下位[7]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8]，雖危無咎[9]矣。”
[1] 進德修業：增益道德,修美功業。
[2] 忠信:來知德《周易集注》曰：“惟忠信而內無一念之不實，則心不外馳，而有以復還其貞實之理，所進之德自日新而不窮矣。故‘所以進德’。”
[3] 修辭立其誠:辭，言辭、文教；誠，誠實。《周易正義》曰：“外則修理文教，內則立其誠實，內外相成，則有功業可居，故云‘居業’也。”
[4] 知至至之，可與幾也:至,前一“至”為名詞，猶言目標；後一“至”為動詞，猶言達到。幾，事物發展的徵兆。此謂九三居下卦之極，能洞悉事物發展的苗頭，前瞻事物發展的趨勢，順勢而行。
[5] 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終，前一“終”為名詞,猶言事物結束；後一“終”為動詞,猶言停止。義，適宜。九三為下體最後一爻,象徵事物發展到一定階段而暫告結束，當退則退，適可而止，行為是適宜的。
[6] 上位：指九三居內卦之上。
[7] 下位：指九三居外卦之下。
[8] 因其時而惕:因,沿著、隨著。隨著事物發展的具體時辰而警惕慎行。
[9] 雖危無咎：九三處內卦之極，屬“多凶”之位，故有危險，但其能“終日乾乾”，故獲“無咎”。
九四曰“或躍在淵，無咎”，何謂也?子曰:“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恆，非離群也[1]。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2]也，故無咎。”
[1] 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恆，非離群也:“上下無常”與“進退無恆”互文,指九四處於可上可下、可進可退之位；“非為邪”與“非離群”互文，指九四或進或退，是根據具體形勢，審時度勢而做出的決定，而不是出於邪念，故意脫離眾人。
[2] 及時：即隨時，做事能把握時機，不早不晚。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1]。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2]，聖人作而萬物睹[3]，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4]也。”
[1]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聲音相同則相互感應而共鳴，氣息相同則相互追求而共聚。《周易正義》曰：“‘同聲相應’者，若彈宮而宮應，彈角而角動是也。‘同氣相求’者，若天欲雨而柱礎潤是也。”
[2] 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水往濕處流，火往燥處燒。云為水氣，龍為水物，故“雲從龍”。風是震動之氣，虎是威猛之獸，虎嘯則谷風生，故“風從虎”。
[3] 聖人作而萬物睹:作,興起;睹,觀望、景仰。聖人興起，天下萬民景仰其美德，觀望其光輝。
[4] 各從其類：即同類事物相互感應。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無位[1]，高而無民[2]，賢人在下位而無輔[3]，是以動而有悔也。”
[1] 貴而無位：上九處亢極之位，好比太上皇，雖尊貴但沒有職權。
[2] 高而無民：上九高高居上，脫離民眾。乾卦純陽無陰，故上九“無民”。
[3] 賢人在下位而無輔：賢人，指九三；輔，輔佐、輔助。九三、上九皆為陽爻，不相呼應，有九三不能輔佐上九之象。
“潛龍勿用”，下[1]也；“見龍在田”，時舍[2]也；“終日乾乾”，行事[3]也；“或躍在淵”，自試[4]也；“飛龍在天”，上治[5]也；“亢龍有悔”，窮之災[6]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7]。
[1] 下：初九居於下位,猶人地位卑微。
[2] 時舍：舍,通“舒”，舒通之意。時舍，即形勢舒通好轉。
[3] 行事：即“進德修業”，指九三勤勉於功業。
[4] 自試：自我檢驗，嘗試著做出或進或退的決定。
[5] 上治：居上以治下。
[6] 窮之災：上九處於亢窮之位而招致災禍。
[7] 乾元用九，天下治也：乾有元始之德，用九之數，以剛化柔，變化天下，故天下大治。來知德《周易集注》曰：“‘元’者，仁也，即‘體仁以長人’也。言人君體乾之元，用乾之九，至誠惻怛之愛，常流行於剛果嚴肅之中，則張弛有則，寬猛得宜，不剛不柔，敷政優優，而天下治矣。”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1]；“見龍在田”，天下文明[2]；“終日乾乾”，與時偕行[3]；“或躍在淵”，乾道乃革[4]；“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5]；“亢龍有悔”，與時偕極[6]；乾元“用九”，乃見天則[7]。
[1] 陽氣潛藏：指初九陽氣潛伏，尚不能發揮作用。
[2] 天下文明：指九二陽氣開始升騰，萌生萬物，大地文采煥發。
[3] 與時偕行：指九三同於天時，生物不息。
[4] 乾道乃革：乾道，即天道，指大自然的運行規律:革，變化、變革。九四是由下乾轉入上乾的一爻，象徵著乾道的發展過渡到新的階段。
[5] 乃位乎天德：天德，指九五陽氣造就萬物的功德。九五居於君位，故曰：“天德”。
[6] 與時偕極：極，窮極。指隨著時間的發展，上九陽氣由盛轉衰,窮極消亡。
[7] 乃見天則:天則，大自然運行的法則。九為老陽，繼續發展轉化為少陰，所以“用九”體現了大自然陰陽互化的法則。
“乾元”者，始而亨[1]者也；“利貞”者，性情[2]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3]，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4]。六爻發揮,旁通情也[5]。時乘六龍，以御天也[6]。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1] 始而亨：事物一開始就亨通順利。來知德《周易集注》曰：“‘始而亨’者，言物方資始之時已亨通矣。”
[2] 性情：性，天性；情，情意。此言“利貞”是“乾元”的性情。《周易正義》曰：“性者天生之質，正而不邪；情者性之欲也。”
[3]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乾始，謂乾能始生萬物；利，前一“利”為名詞，美善之意，後一“利”為動詞，施利。這是說，乾能始生萬物，以生長美善之道利益天下。
[4] 剛健中正，純粹精也：乾為純陽卦，其性剛強健勁，故曰“剛健”；二、五居中，且五得正，故曰“中正”；純粹精，指乾六爻均為陽爻。
[5] 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揮，揮散。六爻揮散變化，曲盡萬物之情理。
[6] 時乘六龍，以御天也：時，隨時變化；六龍，指乾卦六陽爻；御，駕馭。九五為乾卦之主，兼統六爻，就像乘著六條巨龍，駕馭天道，雲行雨施，德澤流布於萬物。
君子以成德[1]為行[2]，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3]，是以君子弗用也。
[1] 成德：成就高尚的美德。
[2] 行：行動的基準或目標。
[3] 未成：不顯著。
君子學以聚之[1]，問以辯之[2]，寬以居之[3]，仁以行之[4]。《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1] 君子學以聚之：聚，積聚知識；之，同下面三個“之”字，均為代詞，指正中之理。君子勤於學習，以匯聚正中之理。
[2] 問以辯之：辯，通“辨”，講習、明辨。來知德《周易集注》曰：“‘辯’者，講學也，親師取友，辨其理之精粗本末得失是非，擇其正中之善者而從之。”
[3] 寬以居之：寬，寬裕、從容不迫；居，據守。從容不迫地據守正中之理。
[4] 仁以行之：以仁慈之心行施正中之理。
　 九三重剛而不中[1]，上不在天，下不在田[2]，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
[1] 重剛而不中：三、四均曰“重剛而不中”，這是因為三居下卦之上，四居上卦之下，處於兩乾卦交接處，以剛接剛，故曰“重剛”；一卦之中，二、五居中，三、四皆不居二、五之位，故曰：“重剛而不中”。
[2] 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上不在天，謂九三非居五位；下不在田,謂九三非居二位。
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1]，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2]，故無咎。
[1] 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同九三；中不在人，來知德《周易集注》曰：“在人謂三也。四三雖皆人位，然四居人之上而近君矣，非三之不近君，故曰‘不在人’。”
[2] 或之者，疑之也：或，疑惑之辭。九四或進或退，能有所疑慮，全面審度，故“無咎”。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1]。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2]。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1] 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此四句讚美九五大人所具之德，皆符合天理。《周易正義》曰:“此論大人之德，無所不合，廣言所合之事。‘與天地合其德’者，莊氏雲，‘謂覆載也’；‘與日月合其明’者,謂照臨也；‘與四時合其序’者，若賞以春夏，刑以秋冬之類也；‘與鬼神合其吉凶’者,若福善禍淫也。”
[2] 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先天，先於天時而行事；奉，順奉。此言大人能遵奉自然規律，先於天時而行事,天不違背他，後於天時而採取措施，也能順奉天時。
“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1]?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
[1] 其唯聖人乎：此是對聖人知進退、存亡、得失的讚嘆。此處若設問，後句“其唯聖人乎”應之，以此顯示只有聖人能知進退存亡，不喪失正道。
【通釋】
《乾》卦卦象為“天”，卦德為“健”、為“剛”。全卦由六陽爻組成，具有純陽至健之性，能以陽剛之氣創始世間萬物，並使之亨通、和諧而各得其利。六爻取傳說中的吉祥動物“龍”象徵陽剛之氣，六爻分別代表陽氣發展的六種狀態，揭示了其由始生、漸長、壯大到亢極而衰的變化規律，體現了物極必反的辯證哲理。《乾》卦卦德為“健”，意在喻示人們要效法天體運行不已的規律，剛健進取，自強不息，也就是《大象傳》所說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乾》卦居於六十四卦之首，旨在強調乾元“萬物資始”的重要作用，也體現了《周易》崇陽卑陰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