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革命
吳樾(1878—1905),字孟俠,安徽桐城人,中國近代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元勛。家境清貧,八歲喪母,為其兄長撫養。後兩位兄長病逝,迫於家計,奔波於凡塵間。然自幼好古文,諸子百家之說均有涉獵。猶好古詩文,但極惡八股之術,不願入仕,頗具遊俠之氣。20歲又東遊浙江滬一帶,目睹江南開化之風。後又由堂叔吳汝綸推薦在1902年入保定高等學堂就讀,廣閱革命書籍,如《革命軍》、《警鐘報》、《自由血》、《黃帝魂》、《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記略》等,思想為之一變,由立憲轉向光復,並自此廣結革命志士。與陳天華、楊毓麟、趙聲、張榕、蔡元培、章太炎、秋瑾、陳獨秀相交甚篤,每每與之相遇則必“深談午庚夜而不寐”。吳樾在蔡元培介紹下加入光復會,並和趙聲、楊毓麟創建革命組織北方暗殺團,擔任北方暗殺團支部長。自此,吳樾經常和北方暗殺團同志研究如何開展暗殺活動。吳樾分析:那拉氏深處內宮,奕劻深居簡出,暗殺不易得手,唯有鐵良掌握兵權,又經常外出,防範也較鬆懈,所以吳樾決定把鐵良作為主要暗殺對象。 吳樾購買一支日本產小型手槍,又購買了一張鐵良畫像,掛在翠竹軒里,日夜將鐵良畫像當作靶子練習瞄準。
謀劃暗殺
1903年4月29日,因滿清政府與沙皇俄國簽訂七項密約出賣東北主權,留日學生五百餘人在東京舉行拒俄大會,聲討沙俄侵占東北。會後組織拒俄義勇隊(又名學生軍),黃興、陳天華等二百餘人主動參加,準備開赴東北抗俄。但滿清政府竟指此次運動,名為拒俄,實為革命,電令清駐日公使會同日本政府嚴加彈壓。拒俄義勇隊遭到強行解散遂改名軍國民教育會。7月5日,軍國民教育會在東京集會,通過改組軍國民教育會意見書,改實行愛國主義的宗旨為實行民族主義。政治綱領有三點:一、宣傳鼓動,二、武裝起義,三、政治暗殺。組織極為嚴密,所有成員必經嚴格篩選,皆有徽章以供識別聯絡,為圓形鎳制徽章如墨西哥鷹洋大小,一面為軒轅黃帝頭象,一面撰刻誓詞;“帝制五兵,揮斥百族。時維我祖,我膺是服。”聘俄國、日本教官教習格鬥、爆破、暗殺、軍械各種技能,並派人回國聯絡各地革命志士,共同反清。軍國民教育會決定:王維沈、董鴻襪前往南洋活動;龔寶銓赴上海,陶成章赴浙江一帶活功;黃興、陳天華回湖南活動。黃興回湖南的這一路同志經多方活動,在1903年11月4日以慶賀三十大壽為名,邀約劉揆一、陳天華、章士釗等共十二人在長沙保甲局巷彭淵恂家集會,商議籌設革命團體等事項。會上決定成立華興會,對外稱華興公司,以“興辦礦業”為名,入會者均稱人股,“股票”即會員證,並以“同心撲滿、當面算清”為口號,隱含“撲滅滿清”之意。
日後兩湖的日知會、科學補習所一系列組織皆出自華興會。另一路,龔寶銓返滬後建立了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後陶成章、龔寶銓會同上海的蔡元培等改暗殺團為光復會。蔡元培為會長,誓詞:光復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日後的紹興大通學堂等兩江、閩浙一帶的革命組織大多出自於光復會系統,接受過暗殺滿清浙江巡撫的任務。同時還有一些相對獨立的組織,比如安徽岳王會會長陳獨秀,以武穆精神為號召,在安慶新軍中擁有極大的實力。陳獨秀與蔡元培在組織關係上皆是暗殺團的成員,蔡元培是爆破組的主要負責人,陳獨秀、蔡元培同在上海愛國女校與章士釗、楊毓麟、俞子夷試製炸藥和彈殼。後來的北京大學校長、五四運動時期的旗手蔡元培就是當時一齊在刀尖上舔血的戰友。中國同盟會裡的兩大派系皆是出自於暗殺團的班底。
吳樾自加入暗殺團後,以民族解放、光復漢室為己任,精練各種技術,其革命同志趙聲擅武藝,槍法尤精,左手槍百步穿楊,精詩文,曾組織南京鼓樓崗附近的北極閣集會,開創了中華大地利用聚會和公開演說形式,鼓動革命,抨擊時弊,宣傳民眾的先河。並作《保國歌》“莫打鼓來莫打鑼,聽我唱個保國歌;中國漢人之中國,民族由來最眾多……仔細聽我保國歌,天和地和人又和,取彼民賊驅異類,光復皇漢笑呵呵!”《保國歌》用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七字唱詞形式寫成,全文共一百三十四句,近千字,語言激昂慷慨,讀了悲壯感人。和陳天華的《警世鐘》、《猛回頭》以及鄒容的《革命軍》一樣,對於喚起民眾起到了巨大的宣傳推動作用。僅章士釗在上海就密印了數十萬份。另一同志張榕,祖籍山東,客籍遼東,原漢軍旗人。祖上世代為滿酋努爾哈赤守陵,家資巨富。後張榕幡然覺醒,毅然棄旗歸漢,力求殺敵以贖祖先之罪。他精於刀術,曾戰勝日本黑龍會二刀流的高手,轟動東京。吳樾師從楊毓麟學習炸彈爆破技術。當時主要炸彈技術有兩種,一種是銀藥法,以水銀置彈內,拋擲時產生巨大威力,不過水銀易與硝酸發生反應,使用時不安全,楊毓麟的左眼也曾在試製時受傷,故不用。另一種是用普通黃炸藥置彈內,用導火線激發,仍嫌不足。後採取撞針式法,拋擲後以撞針接觸激發。吳樾和楊毓麟在北京西山八大處山上多次練習,手法漸熟。還曾因此被巡山清兵盤查,從容走脫。
忠貞愛情
1903年,吳樾正在河北保定創辦《直隸白話報》宣傳革命思想。經同志汪雨田介紹,吳樾結識了客居保定的嚴老夫人,他們都來自人文薈萃的桐城派故鄉,一見面就用桐城方言談詩論文,嚴老夫人覺得吳樾談吐不俗才識非凡,便請吳樾做為寶貝女兒嚴無畏的家庭教師。人生初相見,嚴無畏就感受到吳樾俊逸儒雅的外表之下,有一股逼人的俠客之氣,芳心不覺為之一動,但她還是恭恭敬敬地對吳樾執以師禮。很快吳樾就發現,這位同鄉小妹妹聰慧過人,所授課程,她常常過目不忘即刻成誦。吳樾覺得她實在是個可造之材,因此課暇之餘,常常把蒐集到的一些進步書刊如《中國日報》、《革命軍》、《白話報》、《蘇報》等拿給她看。嚴無畏這位天真無邪的深閨秀女,就這樣濡染了革命思想,大大開闊了眼界和胸懷。漸漸地,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就多了起來,詩文酬答耳鬢廝磨,愛情,就這樣悄悄在他們心底生了根。
有佳人相伴紅袖添香,但吳樾並沒有沉溺於卿卿我我的溫柔之鄉,相反,他常常像孤松一樣沉默著,時而長吁短嘆時而又慷慨激昂;和嚴無畏獨處時,吳樾常常說起和他披肝瀝膽、許為生死之交的俠義之士,呈現出一種既痛心悲憤而又無限嚮往之神情。嚴無畏已隱隱覺察,她的這位心上人,這位看似文弱的白面書生,正在醞釀著一件驚天動地的非凡之舉。她仿佛害怕失去什麼,幾次欲問又止,直到有一回,她又聽到吳樾在低吟“桐城吳某身長存,不殺滿奴誓不休”時,才終於鼓起勇氣詢問心上人在作何籌劃,吳樾臉上露出決然的神情,但儘量又讓語氣變得平緩一些:目前滿清政府正欲以預備立憲的騙局欺騙國人,以圖苟延殘喘,不日將有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我此番去京,誓除五賊,恐凶多吉少,望小妹保重!讓吳樾稍感意外的是,嚴無畏聽罷非但無驚懼之色,反而表現出一種大義凜然的氣魄,慨然贊同道:“人心未死,誰不思漢?只恨我體弱多病,恐為你累贅,不能同你一起去。”她來到書桌前,賦詩《三絕》,贈與吳樾:
感君愛國救同胞,幾個男兒意氣豪;愧我無才能共事,莫因離別賦牢騷。
諸般講解殷勤教,領悟無緣恨未消;從此窗前難共語,奈何天裡度終朝。
茫茫後會知何日,痛苦分離在目前;好夢豈知容易散,痴心空望月常圓!
字裡行間痴情淒婉又深明大義,吳樾讀罷,百感交集的攬嚴無畏入懷,說道:人生有此紅顏知己足矣!但為了千萬萬同胞之覺醒,我吳樾今生今世恐怕要有負於你了!
吳樾到京城後,嚴無畏的家書也寫來了,除表達無盡的思戀以外,嚴無畏還誓言,如果愛人犧牲了她將一定為他復仇。吳樾很快回一封長信對她進行開導:所謂復仇,非為我一己之私,而是為千萬同胞復刀世之仇,並希望她思想日漸發達智力日漸進步,能夠走上革命的道路。
悲歌慷慨
隨著國內外革命黨人實力的逐步增強,滿清朝內的政局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一派是以奕劻、袁世凱為首的北洋派,一派是張之洞、岑春煊地方派系,中樞的瞿鴻機的清流,還有就是鐵良他們的滿洲少壯派。雖說派系不同,但以改良來對抗日益膨脹的革命勢力是他們的公識。只不過滿洲親貴是想借改良來防漢,漢人重臣是想借改良來擴充自己的實力。與此同時,流亡海外的康有為、梁啓超一黨也打出保清立憲的招牌,想以此重回滿清政府權力核心。各種勢力的合流,造成當年立憲呼聲甚囂塵上,革命黨人處境相當困難。吳樾對此深表憂憤。他說寧願吾國民為懵懵不醒之國民,也不願吾國民為半夢半醒之奴隸。因為懵懵不醒之人一旦猛醒皆會復九世之讎,光復漢室。而半夢半醒之奴隸,名義上為立憲保國,實際上不過是滿清鷹犬,立憲派以馬志尼、加富爾自居,實際上比吳三桂、洪承疇而不若。保的是滿清不是漢族。因此吳樾提出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的計畫。在革命黨暗殺名單上排名靠前的有下列幾人:奴漢族者那拉氏、亡漢族者鐵良、封疆大隸袁世凱、張之洞、岑春煊。
1904年冬,萬福華在上海暗殺廣西巡撫王之春不幸被捕。1905年2月科學補習所成員王漢在河南彰德暗殺滿清戶部侍郎鐵良殉節。訊息傳來,吳樾慨然說,萬、王二子事跡非勉他人,乃勉我爾。吳樾在保定創上下兩江公學,辦直隸白話報宣傳革命。交友廣闊,與各方義士日夜密議,決定入京暗殺鐵良。因為鐵良是滿洲少壯派的領袖,收刮東南各省的財富,提取上海江海關的幾十萬兩銀子,又電告日本方面只許滿洲流學生學警擦,不許漢族學生學軍事。又編練京師八旗兵來防備漢人。在論及暗殺鐵良的後果時,吳樾說:“逆賊鐵良一殺,而載振、良弼輩必起而大行壓制之手段,將不盡滅我漢族而不甘心焉!噫!此其幸事乎?抑其不幸事乎?吾敢斷言曰:‘幸事,幸事!’”
因為滿漢衝突愈烈,革命倒滿愈有厚望。因此,吳樾主張“手提三尺劍,割盡滿人頭”,“滿酋雖眾,殺那拉、鐵良、載湉、奕劻諸人,亦足以儆其餘,滿奴雖多,而殺張之洞、岑春煊諸人,亦足以懼其後。殺一儆百、殺十儆千…。”因此以它為目標。
吳樾在行刺前曾與與趙聲、陳獨秀密議於蕪湖科學圖書社小樓上。吳樾與陳獨秀互爭北上暗殺任務。吳樾問:“舍一生拼與締造共和,何者為難?何者為易?”陳獨秀說:‘自然是前者易,而後者難。吳樾道:‘然則,“君為其難,我為其易。”議遂定,臨歧置酒,相與悲歌慷慨,以壯其行。吳樾草擬萬言《意見書》,謄清後交張嘯岑一份,鄭重囑咐張嘯岑,他若離開人世,“萬一無法發表,便交湖南楊篤生先生,或者安慶陳仲甫先生”。吳樾因保定學堂畢業必由滿清大員到場授與出身,吳樾不願受滿清政府之封,遊歷遼東與張榕結伴到京師,密圖行動。經堂姐吳芝瑛介紹結識秋瑾,結為知己。洽逢滿清政府為了敷衍求變的潮流,乃同意君主立憲,先派五大臣出國考察,蒐集資料。
吳樾為揭穿滿清政府假立憲的騙局,而“寧犧牲一己之肉體。”並說:“願余死後,化一我為千萬我,前者仆而後者繼,不殺不休,不盡不止,則予之死為有濟也。”遂決定改變計畫暗殺五大臣,決定在火車站動手。吳樾先與秋瑾至北京前門火車站踩點,後秋瑾先回南方籌備,吳樾寫好遺囑交給秋瑾,說:“不成功,便成仁。不達目的,誓不生還。”
暗殺時代
吳樾在安徽會館等待時機,在此期間,吳樾寫下《暗殺時代》一書,字字血淚,皆闡明民族民權大義,及憤滿清權貴亂政,願以身殉,敢為天下先。特別是在其中寫給未婚妻嚴無畏的《與妻書》里,吳樾馳書未婚妻子嚴無畏,拋開個人私情,從容論述生死大義。函中希望未婚妻學習法國羅蘭夫人。從吳樾寫給未婚妻嚴無畏的兩封信可以看出,他們兩人對暗殺計畫進行過討論,嚴無畏亦賦詩《三絕》以壯其行。
吳樾在《暗殺時代》一書中寫道:
夫排滿之道有二:一曰暗殺,一曰革命。暗殺為因,革命為果。暗殺雖個人而可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時代,非革命之時代,實暗殺之時代也。以復仇為援兵,則愈殺愈仇,愈仇愈殺。仇殺相尋,勢不至革命而不已!予願予死後,化一我而為千萬我,前者仆後者起,不殺不休,不盡不止,則予之死為有濟也。然一念萬、王二子之後,竟未聞有接踵而興者,則予當此發軔之始,似不宜不有觀感於同胞矣。今即邇來之所見,並信札之有關切於此者,亦連類及之,綴為若干篇,名曰暗殺時代。為序。
予生八年即失母,惟二兄撫養之。數年兄亡,予父棄官為賈。至是迫於家計,不得安居,復奔走風塵間,集所得以為予兄弟教養之用。予年十三,遂慕科名,歲歲疲於童試。年二十一始不復以八股為事,日惟誦古文辭。有勸予應試者輒拒之。年二十三,自念親老家貧,里處終無所事,乃飄然游吳。不遇,遂北上。斯時所與交遊者,非官即幕,自不竟怦怦然動功名之念矣。逾年,因同鄉某君之勸,考入學堂肄業,於是得出身派教習之思想,時往來於胸中,豈復知朝廷為異族,而此身日在奴隸叢中耶?又逾年秋,友人某君授予以“革命軍”一書,三讀不置,適其時奉天被占,各報傳警,至是而知家國危亡之在邇,舉昔卑污之思想,一變而新之。然於朝廷之為異族與否,仍不在意念中也。逾時,某君又假予以“清議報”。閱未終篇,而作者之主義,即化為我之主義矣。日日言立憲,日日望立憲,向人則曰西後之誤國、今皇之聖明,人有非康梁者則排斥之,即自問亦信梁氏之說之登我於彼岸也。又逾時,閱得“中國白話報”、“警鐘報”、“自由血”、“孫逸仙”、“新廣東”、“新湖南”、“廣長舌”、“攘書”、“警世鐘”、“近世中國秘史”、“黃帝魂”等書,於是思想又一變,而主義隨之,乃知前此梁氏之說,幾誤我矣。夫梁氏之為滿酋遊說,有革命之思想者,皆能詳言之,無俟我嘵嘵矣。然予復恨梁氏之說之幾以誤我者,其誤我同胞,當不止千萬也。予願同胞寧為夢夢不醒之漢族愚民,而不為半睡半醒之滿洲走狗。蓋夢夢不醒之愚民,其天良未泯,雖認賊作父,亦苦於不自知。一旦夢醒,究未有不欲殺盡逆賊,而復九世之讎也。若半睡半醒之滿奴,名則以瑪志尼、加富爾自居,實則吳三桂、洪承疇之不若。甚至欲遂一己之利心,甘作同胞之公敵。有告以宗旨之不正,而行事之皆私者,則彼積羞怒而成仇,遂不惜強詞以奪理。昌言曰:“國朝之制,滿漢平等。”又曰:“滿洲之政治,為大地萬國所未有。”又曰:“今皇仁聖,不惜犧牲己位以立憲政。”此等云云,蓋欲斷送漢族於無自立之一日,而為滿洲謀其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予於是念念欲殺盡此輩。然此輩皆漢人也,皆漢人而為滿酋之奴隸也,滿酋之使此輩為奴為隸,甘害同胞,以利異族,則滿酋之手段,不亦甚毒矣。雖然,此輩為奴隸者也,滿酋造奴隸者也。不清其源而絕其流,又烏乎可?予於是念念在排滿。
予遍求滿酋中,而得其巨魁二人:一則奴漢族者,一則亡漢族者。奴漢族者在今日,亡漢族者在將來。奴漢族者,非那拉淫婦而何?亡漢族者,非鐵良逆賊而何?殺那拉淫婦難,殺鐵良逆賊易。殺那拉淫婦其利在今日,殺鐵良逆賊其利在將來。殺那拉淫婦去其主動力,殺鐵良逆賊去其助動力。主動力無盡,而助動力有盡,予於是念念在殺鐵良。然此念雖立,其如徒手無具何?勢不得不稍俟時日。逾時有萬福華刺王之春案出,又逾時忽有刺客某刺鐵良逆賊未成而遁,並有王漢謀刺鐵良逆賊未遂而先自盡之報。之三子者,其志可嘉,其風可慕,然予不能不為之抱憾者。蓋以萬子之刺術固疏,而所指之事,亦不過曰聯俄之主義而已。夫以聯俄之主義為非,則所是者,必在聯日。聯俄主之滿洲,聯日亦主之滿洲。滿洲既不可恃,日人又安可恃乎?試問今日我同胞,其不欲自去奴隸之籍則已,苟欲去之,則必先事排滿,而排外非所計也。若刺客某,則又不免失之於怯,雖其目的較萬子為善,而於生死關頭,又不若萬子之分明矣。若王子則心有餘而智不足,雖其一死足以加勉他人,然於事實上不免失之一籌。使於順德失望時,即起身來京,或者卒成其志,究未可知。即不遇,亦可將鐵良同類之人一刺之,以為代價,則王子不虛死矣。雖然,王子之死,非勉他人,乃勉我耳。予之存此志已有數月,(此志偶於友人某君前言之,計在萬福華事以前數月)。王子復先我而行之,雖其不成,亦足見王子之志與我同也。王子有靈,當不使我復蹈萬子之轍。今者,予之槍具,已自日本購來,其遲遲吾行者,一因此身之事務未清,二因其人受再次之驚,家居多所防備。擬緩數月,觀其動靜,然後就道。斯時友人某君知予之志,遂勸予筆之於書,以遺後世,以釋人惑。予自惟素不能文,即強為之,焉能言之成理,足以動人觀聽?且以我心之所求者,在實事而不在虛文,使來者皆事虛文,恐實事終無可成之日。
人之生死亦大矣哉!蓋生必有勝於死,然後可生;死必有勝於生,然後可死。可以生則生,可以死則死,此之謂知命,此之謂英雄。昧昧者何能焉?生不知其所以生,死不知其所以死,以為生則有生人之樂,而死則無之,故欲生惡死之情,自日來於胸中而不去,則此輩之生,如秋蟬若朝菌者,可無足怪矣。若夫號稱知命之英雄,向人則曰我不流血誰流血?此即我不死誰死之代名詞耳。及至可以流血之日,而彼則曰:我留此身,將有所待。待之又久,而此身或病死,或他故而死。吾知其將死之際,未有不心灰意冷,勃發天良,直悔前言之不踐,與其今日死,不如昔日之不生也。然悔之何及,徒益悲傷耳。此吾之所為有鑒於此,而不敢不從速自圖焉。亦以內顧藐躬,素非強壯,且多愁善病,焉能久活人間?與其悔之他時,不如圖之此日。抑或者蒼天有報,償我以名譽於千秋,則我身之可以腐滅者,自歸於腐滅,而不可以腐滅者,自不腐滅耳。夫可以腐滅者體質,而不可腐滅者精靈。體質為小我,精靈為大我。吾非昧昧者比,能不權其大小之輕重以從事乎?而況奴隸以生,何如不奴隸而死?以吾一身而為我漢族倡不奴隸之首,其功不亦偉耶?此吾為一己計,固不得不出此,即為漢族計,亦不得不出此。吾決矣,子將何如?古人有言曰: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子即不為漢族計,亦獨不為一己計乎?子自思身材之短小,體氣之柔弱,精神欠乏,飲食之簡少,且衛生之不講,心境之不寬,勞苦之不耐,疾病之時至,非較吾為尤甚乎?吾竊不遜,若子能壽年一百,吾即能壽年一百一十。吾今自思,不過可得壽四、五十,子當可作比例觀。子且多壽有何所用?雖如彭祖,亦不過飲食之較多於人,而況子非其比。勢不得不為一己計,則當捐現在之有限歲月,而求將來之無限尊榮。且也,以個人性命之犧牲,而為鐵血強權之首倡,此為一己計者之即所以為漢族計也,非一舉而兩得乎?子其三復思之。如以吾言為然,則請為子畫善死之策。如以為否,則請留此書於臨死之日,再一閱之,以證吾之見地,如何?——吳樾絕筆。
奮力一擲
1905年9月24日,滿清政府輔國公載澤、兵部侍郎徐世昌、戶部侍郎戴鴻慈、湖南巡撫端方、商部右丞紹英等五大臣正式出洋考察。在此前一天,吳樾由隨同五大臣一同出國考察臥底的楊毓麟那裡得知詳細的出行計畫,與同志張榕在安徽會館設宴招待各方友人,席間悲歌慷慨,舉止豪放,有人不解其義,問之,雲不日將有所圖,人皆贊之。庶日懷揣楊毓麟事先制好的炸彈離開會館,留置一信於枕下,詳書其此次行動的緣由,並說與會館眾人無關。以便萬一事泄,不託累旁人。五大臣原定十點出發,鐵路局預備的專車一共五節,前面兩節供隨員乘坐,第三節是五大臣的花車,第四節僕役所乘,最後一節裝貨物。一大早就在前門車站,八點剛過,送行的人陸續到達。首先到的是徐世昌,接著是紹英、端方、戴鴻慈,最後到的是載澤。吳樾穿的是學堂的操衣,被攔不得入內。吳樾急購一套清隸僕役的衣服;藍布薄棉袍,皂靴,無花翎的紅纓帽。
吳樾混入僕役之中進入車站上了第四列車,張榕在他的身後,因送站的人多,被隔在了遠處。吳樾在試圖由第四列車箱進入中間花車五大臣包廂的時候,被衛兵攔住,因吳樾說的不是北方話,引起了衛士的懷疑,正糾纏間,又上來幾個兵卒。吳樾見此就衝進花車,借火車開動之際引爆身上的炸彈欲與五大臣同歸於盡。電光閃過,倒退車頭接上了車廂,力量大了些,五節車一齊大震,砰然巨響,車廂頂上開了花,硝煙之中飛起來碎木片、鮮血、斷手、斷足,嘩啦嘩啦地落在車廂頂上,好一會才停。總計炸傷多人,內有端方親屬,徐世昌,戴鴻慈因有僕人在前頸受輕傷,頂帶花翎皆被削去。紹英受傷較重,載澤用一隻受傷的血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問:“我的腦袋呢?”吳樾腹破腸穿,手足齊斷,血肉模糊,壯烈犧牲,年僅27歲。張榕因離得較遠,加之楊毓麟掩護,趁著混亂脫險。事後,北京全城戒嚴,慈禧一面下令追查,一面下令為防止有刺客攜炸彈潛入頤和園,故將圍牆在原有高度上又增加三尺。園內設電話;增派駐軍晝夜巡邏。在北宮門兩側圍牆上看到的痕跡,就是那次增高留下來的。
吳樾烈士犧牲後,遺體被拋至荒野,幸有革命同志保存遺體。更為可歌可泣的是,吳樾的未婚妻嚴無畏得知吳樾為國捐軀後,悲痛欲絕,嗚咽著吟誦吳樾寫給她的《絕命書》:“生必有勝於死,然後可生;死必有勝於生,然後可死”。她原本體弱多病,且對吳樾的愛早已根植不移;又深痛自己年幼,難以用更好的行動為吳樾報仇,她感到心一下被掏空了,精神支柱轟然倒塌,她一邊喃喃自語:吳君,無你教誨,我難以做羅蘭夫人矣!一邊竟舉起一把利刃,決然抹向自己的脖頸,自刎殉情。吳樾不會想到心上人嚴無畏會以這種看似封建烈女殉情的方式,來追隨他這位反封建的革命志士。只是一個弱女子能如此決絕,飽含著深沉的哀痛和執著的愛,讓人不勝唏噓又不禁肅然起敬。中華民國成立後,吳樾之弟詢其遺體以公葬,蔡元培主祭。安徽有義士修吳樾路於安慶中心,以茲紀念。吳樾謀炸五大臣的事跡迅速傳遍天下,中國同盟會創辦的報刊《天討號》增刊將吳樾的遺著《暗殺時代》全部發表,追認吳樾為中國同盟會會員。孫中山先生親撰祭文,有“爰有吳君,奮力一擲”之句。吳樾一生救亡圖存、憂國憂民、宣傳革命、矢志不移,是辛亥革命時期著名的民主革命家,所著《暗殺時代》一書成為當時宣傳革命的號角和警鐘。吳樾在排滿革命、建立民主政體、造就近代國民等一系列問題上的進步主張在當時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對於中國近代民主革命高潮的到來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吳樾的事跡將流芳萬古、永垂不朽。
人物紀念
趙聲 為吳樾題寫悼詩:
淮南自古多英傑,山水而今尚有靈。
相見塵襟一瀟灑,晚風吹雨大行青。
一腔熱血千行淚,慷慨淋漓為我言。
大好頭顱拼一擲,太空追攫國民魂。
秋瑾 為吳樾題寫悼詩:
崑崙一脈傳驕子,二百餘年漢聲死。
低頭異族胡衣冠,腥膻污人祖宗恥。
忽地西來送警鐘,漢人聚哭崑崙東。
方知今日豚尾子,不是當年本漢風。
裂眥齧指爭傳檄,大叫同胞聲激烈。
積恥從頭速洗清,毋令黃胄終淪滅。
大江南北群相和,英雄爭挽魯陽戈。
廬梭文筆波蘭血,拼把頭顱換凱歌。
年年歲月駒馳隙,有漢光復總無策。
志士備呼東誨東,胡兒虎踞北京北。
名曰同胞意未同,徒勞流血嘆無功。
堤防家賊計何酷?憤起英雄聲皖中。
皖中志士名吳樾,百鍊剛腸如火熱。
報仇直以酬祖宗,殺賊計先除羽翼。
爆裂同拼殲賊臣,男兒愛國已忘身。
可憐懵懵天竟瞽,致使英雄志未伸。
電傳噩耗風潮聳,同志相顧皆色動。
打破從前奴隸關,驚回大地繁華夢。
死殉同胞剩血痕,我令痛哭為招魂。
前仆後繼人應在,如君不愧軒轅孫!
陳獨秀 為吳樾題寫悼詩:
伯先京口夸醇酒,孟俠龍眠有老親。
仗劍遠遊五嶺外,碎身直蹈虎狼秦。
陳其美 為吳樾題寫悼詩:
烈士是以起,殺賊紅塵里。
一擊天地崩,餘響復振耳。
憤東未及展,武士不暇威。
醜類四方竄,血肉風雨飛。
賊膽一已破,君軀一已殞。
不惜一士命,惟於戒來軫。
我愛吳夫子,視死忽如歸。
慷慨赴大義,初陽生光輝。
志士赫然怒,有家且不顧。
使吳君而在,執鞭所欣幕。
人物故居
吳樾故居位於桐城市老城區延陵巷內,坐北朝南,建築原有前廳、後廳、廂房、後院等,今保存其書房、臥室等五間平房,面闊19米,進深三間,長5.2米,面積187平方米。整組建築磚木結構,兩坡瓦頂,前設檐廊,撐拱承檐,室內前後開窗,風格簡潔淡雅。民國二年(1913),吳樾胞弟吳楚扶柩南歸,葬於安慶西門外平頭山。孫中山先生委託安徽省都督孫毓筠代為祭奠。民國十八年(1929),安慶辟吳樾街,之後桐城故里建造吳樾祠,城關鎮改為孟俠鎮,創辦孟俠國小、孟俠中學以示紀念。1986年7月,安徽省人民政府公布吳樾故居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