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劉通啟,北京軍區炮兵司令部原副參謀長。1941年參軍,參加過抗日反掃蕩、遼瀋戰役、平津戰役、抗美援朝等大大小小几百次戰鬥,1976年帶領部隊參加過唐山抗震救災,多次榮立戰功,並獲得二級獨立自由勳章、三級解放勳章從軍報國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安平縣。抗日戰爭爆發不久,家鄉就淪陷,鬼子燒殺搶掠,我們經常飽一頓飢一頓,生活很困難。1941年5月,一位八路軍指導員住在我家,看到我長得很精神,就說跟著我出去幹革命吧!母親也怕我被鬼子抓走,就說你跟著八路軍走吧,也許還能有條活路。於是,我穿上了軍裝,含淚離開了家鄉。那時,我剛16歲。1941年,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同志根據黨中央“保存和培養幹部,準備反攻”的指示,和當時晉察冀邊區的鬥爭形勢,決定在抗大二分校設立附中,在冀中招一批具有高小畢業或國中程度的青少年進行培養訓練。因為我上過學,有文化,於是部隊就送我到附中學習。在平原抗日游擊戰爭的環境下,我們經常是夜間行軍,白天上課,樹林作課堂,門板作黑板,背包當凳子,雙膝當桌子。有時正在上課,附近據點的敵人出動了,就得馬上轉移。在冀中,日寇不僅侵占了所有縣城,連一些比較大的集鎮也都設立了據點,並經常出去四處騷擾,使我們的學習難以按正常計畫進行。於是,二分校首長決定附中轉移到晉察冀邊區的中心地帶冀西山區去。要到冀西,必須通過敵人嚴密封鎖的平漢鐵路。我們在冀中軍區主力部隊17團的掩護下,先後5次沖越敵人封鎖線,付出了血的代價,終於勝利到達冀西靈壽縣的陳莊地區。一路長途跋涉,許多學員體力不支,站著都能睡著。但誰要是掉了隊,就會被敵人俘虜或打死。於是行軍時,我們只好用地瓜藤纏在一起,一個跟著一個走。
1942年是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最艱苦的一年,也是我們學習文化課最緊張的一年。6月,敵人的蠶食活動越來越頻繁,學校的處境十分困難。為了準備反掃蕩,學校開始分散活動。由於日寇實行“三光”政策和經濟封鎖,冀西一些地方的糧食被敵人搶光或燒光。冀中的糧食運不過來,造成糧食和藥品供應日益困難。那時候,我們這些學員都是年小體弱,正在發育時期,每天面對那一盆幾乎見不到油星,只有幾十片蘿蔔乾的菜和黑豆面窩頭,經常飢腸轆轆。但面對飢餓和疾病,我們毫不畏懼,大家嚮往著革命勝利後的幸福生活,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堅信抗戰一定勝利。正是這些崇高、美好、遠大的革命理想,鼓舞、激勵著我們渡過了艱苦的歲月。
1943年2月我們離開晉察冀邊區,4月底到達革命聖地延安,5月編為抗大7分校,進駐隴東合水縣,7月8個男生隊編為抗大7分校2大隊移駐華池縣的豹子川,從此開始了學文習武、勞動生產。1944年12月,中央軍委、中央組織部、中央西北局聯合發出了延安炮校招生的指示信。指示信提出:“一切適合條件的青年與幹部踴躍報考炮校,為建設我們的炮兵而努力!”指示信一發出,我也積極報名應考。經過選拔考核,我被錄取為第一批學員,成了一名炮兵。
牛刀小試
1945年9月,延安炮校接到中央軍委向東北開進的命令。11月,我們經過長途行軍到達瀋陽,組建起了東北人民自治軍(後改稱東北民主聯軍)炮兵旅,我任炮兵旅炮2團觀通排排長。
1946年,東北民主聯軍為了加強炮兵建設,發布了第一號命令,批准了炮校提出的“變學校為部隊,拿部隊當學校”的方針,將炮兵以成建制配備到了各個縱隊。我所在的炮兵連配屬到3縱隊7旅,我任直屬炮兵連觀通排排長。
從1946年3月至1948年3月,為奪取四平這座軍事重鎮,我們開始了艱苦卓絕的四戰四平戰役。1948年3月12日解放四平時,我已升任炮兵連連長。那天,我們奉命配合7旅21團攻打四平西南角。戰鬥打響後,在四平女子中學,衝鋒部隊被敵人的火力壓制,進攻嚴重受挫,衝鋒幾次都未成功,情況十分危急。當時21團的毛團長急了,就要扛著炸彈包衝過去。我發現敵人的一個小暗堡裡面有兩挺機槍瘋狂掃射著。趕緊把毛團長攔下來,說:“交給我們了!”然後調過一門炮,瞄準,射擊,一炮就把那暗堡給端了。就在這時,敵人的一發炮彈落到那門炮移動前停放的炮位上,真是有驚無險。隨後,我們攻入市區,與敵人展開巷戰,逐房逐牆地與敵人反覆爭奪。13日,四平勝利解放。在這次戰鬥中,我連榮獲“四平立功”,我個人獲得“勇敢獎章”。
越戰越勇
1948年9月20日,我們從遼源的西南坐火車趕到義縣。炮兵司令部決定,炮火攻擊義縣將是錦州攻堅戰的一次預演。10月1日,整個炮兵縱隊擔任壓制敵炮兵火力,摧毀重要目標,以及支援步兵突破的任務。9時30分,指揮部下達開炮的命令。火炮伴隨著紅綠兩種信號彈騰空而起,噴出憤怒的火舌,在電閃雷鳴般的炮聲中,整個義縣縣城都顫動起來,塵土的煙柱瀰漫了整個戰場。炮火猛烈地轟擊了近2個小時,步兵發起衝擊,敵人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守城的敵人潮水般退了下去。到下午3點20分,敵守軍20師一萬多人全部被殲。此次戰鬥中,我在戰壕里看地形時,敵人的一發炮彈呼嘯而來,在我的身前炸了一個大坑,彈片把棉衣胳膊上的袖子都炸破了。1948年10月9日,錦州外圍作戰開始,我連負責用炮火掩護7旅20團攻打配水池。配水池是城北制高點,距錦州城牆1公里左右。國民黨守軍放幹了池水,在此修建了永久防禦陣地。奪取配水池,是控制錦州城北的關鍵。敵人有一個加強營守衛配水池,前面布置了5道鐵絲網。20團1營3連衝鋒上去,很快突進到敵人挖掘的壕溝里。意外在此時發生了。壕溝里每隔100米就有一個暗堡,有1米多厚,用鋼筋水泥做成的,火炮打上去,就是一個白色的點。裡邊還設了一挺機關槍,壕溝的坡上還埋著飛機上使用的航彈。一個突擊連的官兵,剛準備從壕溝爬上來,守軍搖動了引爆航彈的電話線。這個連只有指導員一人活了下來。敵人在一天的時間內,連續組織了27次反撲。這短短100米戰壕內,血流成河,屍骨成山。被稱著旋風將軍的三縱司令韓先楚,帶領我們察看地形後決定用山炮抵近射擊摧毀敵暗火力點。於是連夜挖了一條交通溝,把一門炮順著交通溝運到離敵人150米處。敵軍向我陣地亂轟,一發炮彈落在了山炮旁邊,班裡只剩下三人,副班長李俊午的雙腿被炮彈炸得只連著一塊皮,另外一個同志也負了重傷,班長姜福盛的屁股也被流彈打穿了兩個洞。我趕緊幫李俊午簡單包紮後,就指揮姜福盛把炮架起來瞄好。天剛剛放亮,能看到暗堡了,姜福盛一手捂著屁股瞄準,用另一隻手拿把小鐵鍬“啪”一拍底火,兩炮就把兩個鋼筋碉堡給端了。20團在猛烈炮火掩護下於10月12日中午發起攻擊,激戰至傍晚占領配水池,營長趙興元率領最後5個還能動的戰士,撲上了敵人在錦州城北的最後一個據點——配水池陣地,高喊:“繳槍不殺!”至此,錦州城已經盡收眼底。後來,3縱隊給炮班授予“錦州英雄炮”稱號,我個人立功一次。
揚威朝鮮
美帝國主義發動了侵朝戰爭後,黨中央決定抗美援朝,我那時是炮44團一營副營長。1950年10月19日,我們跟隨炮8師跨過鴨綠江到了朝鮮前線。25日,為配合西線主力作戰,粉碎敵軍迂迴江界、包抄朝鮮人民軍的企圖,我們配屬第42軍開進到東線黃草嶺地區,阻擊敵軍。這是入朝後東線的第一次戰役。當時,火炮不僅數量少,大多是在解放戰爭中繳獲的,炮舊,型號多,射程近,威力小,而且還受到空中敵機的輪番轟炸,但我們英勇頑強,同敵人激戰13晝夜,殲敵2700多人,有力地配合了西線作戰。到第5次戰役後,炮兵開始發揮較大的作用,密切了步炮協同,有力地支援了步兵的戰鬥。特別是在相持階段,我們提出“遊動炮”作戰的思路,利用突然、近迫、猛烈的急襲,打擊敵炮兵,收取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效果。後來這種戰術還被推廣到高炮部隊,提倡遊動設伏,奇襲敵機,彌補了我軍高炮炮型老、射擊高度不足的弱點。
1953年金城反擊戰時,我是炮44團副團長兼參謀長。我們經過3個月的精心準備,於7月13日配合46軍133師對161高地的美軍陣地發起猛攻。我們發揮穩、準、狠的特點,用炮火炸毀敵人的地面工事和障礙物。步兵勢如破竹,一舉突破了敵人的防線,占領了陣地。敵軍組織反撲,我帶領部隊用24門火炮組成攔阻線,用連續猛烈的炮火封鎖了陣地前沿,並展開延伸射擊,敵人倒下一大片。後來133師的步兵同志過來說,我們用炮火殲滅美軍四五百人。
九死一生
作為炮兵的指揮員,我們要先在前沿觀測敵情和具體方位,在地圖上標明位置,然後計算出射擊諸元:包括方位、標尺、高低、炮彈信管、幾號裝藥,還要經過基準炮的試射,測彈著點的誤差,進行計算校正,直至命中目標,結束戰鬥,記錄射擊諸元,如在附近再發現目標,即按照記錄的射擊諸元,進行修正後在地圖上把所有的目標都編上號,標上幾號目標,就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打。我們是跟著步兵用電台指揮戰鬥,很多炮兵指揮員都被敵人的流彈擊中而犧牲了,所以,每一仗都兇險。剛入朝作戰時,由於經驗不足,運輸火炮只是做好偽裝,沒有固定。有一次,我們在松樹林行進時,美軍的敵機發現了我們,炸彈一串串投了下來,敵人投下的是汽油彈,松樹林頓時火光沖天,硝煙滾滾,變成了一片火海。拉炮的馬匹好多都被炸死了,我趕緊指揮同志們轉移山炮。戰士們奮不顧身地撲到炮位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山炮。這一次,我的隨身物品都被燒毀了。
1951年,我們配合63軍突破臨津江時,我正騎著馬行進,突然踏上了地雷,我的戰馬被炸死了,我也從馬上摔了下來。當時同志們都以為我犧牲了,結果只是把我的隨身物品都炸爛了。
我當炮44團參謀長時,率領全團官兵在退上里駐紮。有一晚,我和公務員剛出門,去司令部開準備向南進攻的布置會,明確行動的時間、行軍命令、偵察交通路線等。這時,特務用汽油點著了我住的房子,剎那間燃燒的油流造成千度高溫,兩旁的岩石都被燒裂, 所有的行李和物品連同小屋化為灰燼。我們卻躲過了這場火災。
抗震救災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時42分,河北省唐山市發生芮氏7.8級地震,整個城市瞬間被夷為平地。當時我任炮5師師長,我們的一個團就駐在唐山。當得知地震的準確信息後,我迅速集結部隊,在第一時間率領2個團冒著滂沱大雨,星夜向災區疾馳,投入救災行動。一幕幕災後慘景深深地震撼了官兵的心靈,昔日繁華的唐山市已不復存在,斷垣殘壁中,只能從樹木的殘乾中辨認原來的街道。倖存者零零散散分布在廢墟上,好似一群原始的生靈。遠處,公路斷裂,鐵軌扭曲……我擦了擦濕紅的眼睛,開始了緊張的抗震救災指揮工作。大小餘震不斷,搖搖欲墜的樓房、牆體隨時有倒下的危險,我指揮部隊迅速搶救被埋壓的民眾,維護社會治安。由於沒有足夠的準備,我們沒有攜帶大型的施工機械,甚至連鐵鍬、鎬、鐵錘、釺等簡單的工具也帶得很少,大量的市民就埋在鋼筋、混凝土、樓板坍塌的廢墟里。我們就用雙手和臨時找到的棍棒等簡易工具,扒開石頭,掀起一塊塊沉重的樓板,扯斷一道道鋼筋。為了在死神手裡挽救更多的生命,官兵們冒著危險在坍塌的樓板和欲墜的牆體間救人,晝夜連續奮戰,大部分的官兵的手上沒了指甲,沒了皮,血肉模糊,軍鞋和褲腿也被鋼筋碎石扎爛……後來,我師50團被軍委授予“大功團”的榮譽稱號並榮立集體一等功,50團衛生隊被軍委授予“唐山抗震救災模範衛生隊”光榮稱號。
後記:對於現在的生活,劉老很知足,他說,離休以後組織非常關心他。現在,許多戰友都不在了,比起他們,我感到已經很知足,很幸福了。說到這裡,劉老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鐵馬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