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其一
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
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躕。
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
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
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
其二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
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
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其三
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
徘徊蹊路側,悢悢不能辭。
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
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作品賞析
其一
詩的前四句寫的是野外離別的情景。“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躕。”詩歌開篇直陳眼前景,使友人最感舒心爽意的時日不會再來了,這個分手離別的時刻就在須臾之間了。情深意長的友人即將在瞬間結束美好的時光,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萬分難熬。友人間在四通八達的路口彷徨,手牽手在即將分手的野外徘徊。其中的“屏營”指彷徨,“踟躕”即徘徊。這兩個詞把他們那苦悶難解的心境寫盡了。這四句詩,寫出了友人之間平日友情之深,寫出了他們對這份友情的珍惜,也寫出了離別使他們遺憾終生。“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這四句以浮雲吹散喻友人離別。抬頭仰望,天際間浮雲朵朵,隨風賓士;它們急劇地互相超越,而後被長風猛吹,各失其所,飄零於天各一方。其中“奄忽”指急劇;“波”用如動詞,相當於“波盪”。這裡,以浮雲之馳,喻友人之行;以雲朵互越,各失其所,喻友人皆為客,你南我北各奔他鄉,故而更加珍惜當前的情意。“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其中“長當從此別”即“當從此長別”。講從此分手了,再也難相見了,就多呆一會兒,再敘幾句。真可謂情綿綿,意切切,難於割捨。最後,詩人竟希望自己隨著晨鳥一起,親自送友人遠去。曹植《七哀》有“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與此意一致,皆言情之所鍾,深且厚,久且長,不忍分手。這首詩將人情美好的一面,確實寫得深,寫得透,寫得感人。
其二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是說美好的聚會很難再有機會了,以往相聚的三年,結下了深情厚誼,勝似千秋。三載勝千秋,寫得寓意深切,既誇張又合理,也很有氣魄。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送友送至河畔,用河水再為友人洗一洗系馬的革帶,一想到即將離去的友人心中惆悵難消。以上四句寫舊日的情之深,而今難作別。
“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向著友人慾去的遠處望去,催人淚下的悲風撲面吹來;舉杯欲飲送別酒,心中卻只念別離,難以勸飲。
然而,“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遠行的人非走不可,一心惦記著征程上的事。欲留不可欲,使人愁上愁。
用什麼來慰安自己的憂愁呢?“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唯有斟滿了的酒,與友人一起痛飲,祝福我們的友誼萬古長青。綢繆,指纏綿難解的情意。
詩的後六句,寫自己勸飲無心,但又只能借酒解憂。這之間的矛盾心情,正說明與友人分手時的那種憂慮、煩悶,卻又無可奈何的心態。最後四句,與曹操《短歌行》“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語意一致,這也許能說明“別詩”所作的時間並非西漢,而為東漢末或者更晚些時日的原因吧。
其三
這首別詩是較前幾首寫得較輕鬆、較樂觀的一首送別詩。詩歌的前二句寫送朋友遠行的地點、時間和情感。“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講的是友人手拉手走上送別的橋樑,遠遊的朋友臨晚時將前往何方?攜手:親切,難分手,惜別。“徘徊蹊路側,悢悢不能辭。”走的難於啟步,送的苦於無奈,只得在小路旁徘徊、激動、惆悵、外帶著幾分悲哀,臨別的贈語都難以描述、但終究“行人難久留”,必走無疑,非分手不可。告別的話語是“各言長相思”,但願人長久,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你常惦記我,我常思念你!千言萬語濃縮為一句話:“長相思”!精煉、準確!“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句中的“日月”是偏義複詞,“日”是虛設,“月”是主要的。這裡以月比人,以月的圓缺比喻人的離合。需知,人不是月,不能按一定的周期周而復始,由圓到缺再由缺到圓。人的分手,能否再見,可就難說了。對一切的一切,只能寄之於希望了。一盼“努力崇明德”,各自珍重,努力保持好的品質、培育崇高的品德。二盼“皓首以為期”,即“以皓首為期”,把到了老年、白了頭作為無論如何也要相見的期限。這“以皓首為期”想得多年樂觀、多么浪漫,說明想相見的意志有多年堅定!這也道出了友人之間的情意有多么深了。寄希望於未來,有信心會相會,這也是此詩與其它幾首別詩的不同之處了。
作品考證
今人談古詩,常常會有不同的角度。研究者注意較多的是作品的真偽及本事出處;而一般讀者欣賞的則是詩的本身所能帶來的審美情趣。例如關於舊題為漢代 蘇武和 李陵的五言詩,就存在這個問題。宋代文豪 蘇軾因不滿《 文選》的編選,首先在相傳為蘇、李的長安送別詩中讀出了“江漢”二字,便據以懷疑是後人的偽作。而以博學著稱的洪邁,也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三首》詩中發現了“盈觴”之“盈”犯了漢惠帝的諱,於是愈堅蘇軾之說。後來明清及近代學者 顧炎武、 錢大昕和 梁啓超等人也展轉相承,於是蘇、李詩之偽幾成定讞。而今人 汪辟疆先生卻力排眾議,以為《文選》中《 蘇武詩四首》為別李陵之說起於唐代,“江漢”、“盈觴”也難定二人詩之偽,他主張“與過而疑之,寧過而存之”(《漢魏詩選按語》)。至 逯欽立先生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即基本採取了“存之”的態度。不過他採取了一種比較審慎的方式,這就是既不認為是蘇、李之作,同時也不認為是“六朝擬作”,而是把這些作品均歸入東漢卷,並系之於“李陵錄別詩二十一首”。以上是歷代學者從考證角度來談蘇、李詩的一些概況,與今天從欣賞角度來讀這些作品有所不同。不過,至少有二點是不應忽視的,即《文選》和《 古文苑》所傳蘇武、李陵詩是漢代作品(蘇軾亦謂這些詩“非曹、劉以下諸人所能辦”),但所寫內容又與歷史上西漢時蘇武與李陵之別無關。這是考據為今天鑑賞這些詩作提供的基本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