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官傳

《伶官傳序》,是為《新五代史》中《伶官傳》所作的序,作者歐陽修。《伶官傳》是《新五代史》中的一篇合傳,記載伶人(古代音樂工作者和演員的稱號)景修、史彥瓊、郭門高等人的事跡。 本文通過對後唐莊宗得天下、失天下的典型事例,闡述了國家盛衰主要是由人事決定的道理,旨在告誡當時北宋王朝執政者:要吸取歷史教訓,居安思危,防微杜漸,甄別人才,勵精圖治,不應滿足表面的虛榮。

原文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鏇而納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蒼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莊宗既好俳優,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晉之俗,往往能歌其聲,謂之“御製”者皆是也。其小字亞子,當時人或謂之亞次。又別為優名以自目,曰李天下。自其為王,至於為天子,常身與俳優雜戲於庭,伶人由此用事,遂至於亡。皇后劉氏素微,其父劉叟,賣藥善卜,號劉山人。劉氏性悍,方與諸姬爭寵,常自恥其世家,而特諱其事。莊宗乃為劉叟衣服,自負蓍囊藥笈,使其子繼岌提破帽而隨之,造其臥內,曰:“劉山人來省女。”劉氏大怒,笞繼岌而逐之。宮中以為笑樂。其戰於胡柳也,嬖伶周匝為梁人所得。其後滅梁入汴,周匝謁於馬前,莊宗得之喜甚,賜以金帛,勞其良苦。周匝對曰:“身陷仇人,而得不死以生者,教坊使陳俊、內園栽接使儲德源之力也。願乞二州以報此兩人。”莊宗皆許以為刺史。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及於一人,而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失天下心。不可!”因格其命。逾年,而伶人屢以為言,莊宗謂崇韜曰:“吾已許周匝矣,使吾慚見此三人。公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為景州刺史、德源為憲州刺史。莊宗好畋獵,獵於中牟,踐民田。中牟縣令當馬切諫,為民請,莊宗怒,叱縣令去,將殺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諸伶走追縣令,擒至馬前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奈何縱民稼穡以供稅賦!何不飢汝縣民而空此地,以備吾天子之馳騁?汝罪當死!”因前請亟行刑,諸伶共唱和之。莊宗大笑,縣令乃得免去。莊宗嘗與群優戲於庭,四顧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頰。莊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驚駭,共持新磨詰曰:“汝奈何批天子頰?”新磨對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復誰呼邪!”於是左右皆笑,莊宗大喜,賜與新磨甚厚。新磨嘗奏事殿中,殿中多惡犬,新磨去,一犬起逐之,新磨倚柱而呼曰:“陛下毋縱兒女齧人!”莊宗家世夷狄,夷狄之人諱狗,故新磨以此譏之。莊宗大怒,彎弓注矢將射之,新磨急呼曰:“陛下無殺臣!臣與陛下為一體,殺之不祥!”莊宗大驚,問其故,對曰:“陛下開國,改元同光,天下皆謂陛下同光帝。且同,銅也,若殺敬新磨,則同無光矣。”莊宗大笑,乃釋之。然時諸伶,獨新磨尤善俳,其語最著,而不聞其佗過惡。其敗政亂國者,有景進、史彥瓊、郭門高三人為最。是時,諸伶人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群臣憤嫉,莫敢出氣,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幸,四方籓鎮,貨賂交行,而景進最居中用事。莊宗遣進等出訪民間,事無大小皆以聞。每進奏事殿中,左右皆屏退,軍機國政皆與參決,三司使孔謙兄事之,呼為“八哥”。莊宗初入洛,居唐故宮室,而嬪御未備。閹宦希旨,多言宮中夜見鬼物,相驚恐,莊宗問所以禳之者,因曰:“故唐時,後宮萬人,今空宮多怪,當實以人乃息。”莊宗欣然。其後幸鄴,乃遣進等采鄴美女千人,以充後宮。而進等緣以為奸,軍士妻女因而逃逸者數千人。莊宗還洛,進載鄴女千人以從,道路相屬,男女無別。魏王繼岌已破蜀,劉皇后聽宦者讒言,遣繼岌賊殺郭崇韜。崇韜素嫉伶人,常裁抑之,伶人由此皆樂其死。皇弟存乂,崇韜之婿也,進讒於莊宗曰:“存乂且反,為婦翁報仇。”乃囚而殺之。朱友謙,以梁河中降晉者,及莊宗入洛,伶人皆求賂於友謙,友謙不能給而辭焉。進乃讒友謙曰:“崇韜且誅,友謙不自安,必反,宜並誅之。”於是及其將五六人皆族滅之,天下不勝其冤。進,官至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史彥瓊者,為武德使,居鄴都,而魏博六州之政皆決彥瓊,自留守王正言而下,皆俯首承事之。是時,郭崇韜以無罪見殺於蜀,天下未知其死也,第見京師殺其諸子,因相傳曰:“崇韜殺魏王繼岌而自王於蜀矣,以故族其家。”鄴人聞之,方疑惑。已而朱友謙又見殺。友謙子廷徽為澶州刺史,有詔彥瓊使殺之,彥瓊秘其事,夜半馳出城。鄴人見彥瓊無故夜馳出,因驚傳曰:“劉皇后怒崇韜之殺繼岌也,已弒帝而自立,急召彥瓊計事。”鄴都大恐。貝州人有來鄴者,傳引語以歸。戍卒皇甫暉聞之,由此劫趙在禮作亂。在禮已至館陶,鄴都巡檢使孫鐸,見彥瓊求兵御賊,彥瓊不肯與,曰:“賊未至,至而給兵豈晚邪?”已而賊至,彥瓊以兵登北門,聞賊呼聲,大恐,棄其兵而走,單騎歸於京師。在禮由是得入於鄴以成其叛亂者,由彥瓊啟而縱之也。郭門高者,名從謙,門高其優名也。雖以優進,而嘗有軍功,故以為從馬直指揮使。從馬直,蓋親軍也。從謙以姓郭,拜崇韜為叔父,而皇弟存乂又以從謙為養子。崇韜死,存乂見囚,從謙置酒軍中,憤然流涕,稱此二人之冤。是時,從馬直軍士王溫宿衛禁中,夜謀亂,事覺被誅。莊宗戲從謙曰:“汝黨存乂、崇韜負我,又教王溫反。復欲何為乎?”從謙恐,退而激其軍士曰:“罄爾之貲,食肉而飲酒,無為後日計也。”軍士問其故,從謙因曰:“上以王溫故,俟破鄴,盡坑爾曹。”軍士信之,皆欲為亂。李嗣源兵反,向京師,莊宗東幸汴州,而嗣源先入。莊宗至萬勝,不得進而還,軍士離散,尚有二萬餘人。居數日,莊宗復東幸汜水,謀扼關以為拒。四月丁亥朔,朝群臣於中興殿,宰相對三刻罷。從駕黃甲馬軍陣於宣仁門、步軍陣於五鳳門以俟。莊宗入食內殿,從謙自營中露刃注矢,馳攻興教門,與黃甲軍相射。莊宗聞亂,率諸王衛士擊亂兵出門。亂兵縱火焚門,緣城而入,莊宗擊殺數十百人。亂兵從樓上射帝,帝傷重,踣於絳霄殿廊下,自皇后、諸王左右皆奔走。至午時,帝崩,五坊人善友聚樂器而焚之。嗣源入洛,得其骨,葬新安之雍陵。以從謙為景州刺史,已而殺之。《傳》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莊宗好伶,而弒於門高,焚以樂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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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唉!盛衰的道理,雖說是天命決定的,難道說不是人事造成的嗎?推究莊宗所以取得天下,與他所以失去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了。莊宗既喜歡戲曲演員,又懂音律,能譜曲,至今山西一帶的風俗,往往能唱他譜的曲子,稱為“御製”的歌曲都是這樣。他字亞子,當時的人也叫他亞次。他又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叫李天下。從他還是王的時候起,一直到他登基成為皇帝,他常常與演員一起在庭院裡演戲,演員因此非常有勢力,於是加速了後唐的滅亡。皇后姓劉叫素微,她的父親劉叟,號劉山人。劉皇后的性格非常兇悍,經常與其他姬妾爭寵,常常為自己的出生感到自卑,因而非常忌諱說到這事。莊宗做了劉叟的衣服,自己背上藥簍子和藥書,讓他的兒子繼岌提著破帽子跟在他後面,到她的臥室里,說:“劉山人來看女兒了。”劉皇后大怒,打了繼岌並把他趕了出去。宮中把這事做為笑談與梁在胡柳打了一仗,他的一個寵愛的伶人周匝被梁人抓獲。後來他滅掉梁進入汴州,周匝拜於馬前,唐莊宗得到他非常喜歡,賜給他黃金與布帛,犒勞他的辛苦。周匝回答說:“我身陷仇敵之中,能夠不死而活著回來,是教坊使陳俊、內圓栽接使讎德源的功勞啊。希望請求用兩個州來報答這兩個人。”唐莊宗都答應下來決定任用為刺史。郭崇韜勸諫說:“與陛下共同作戰奪取天下的人,都是傑出的忠誠勇敢之人。現在大功剛剛告成,一個人都還來不及封賞,卻首先任用伶人為刺史,這樣恐怕會失去天下民心,是不行的。”於是任命沒有得到執行。過了一年,伶人多次拿話在莊宗面前請求,莊宗對郭崇韜說:“我已經答應周匝了,你讓我見到這兩人時很慚愧。你的話雖然公正,但你應當為我委屈心意來執行這件事。”最終,任用陳俊為景州刺史,讎德源為憲州刺史。世人傳說晉王臨死時,把三枝箭賜給莊宗,並告訴他說:“梁國是我的仇敵,燕王是我推立的,契丹與我約為兄弟,可是後來都背叛我去投靠了梁。這三件事是我的遺恨。交給你三枝箭,你不要忘記你父親報仇的志向。”莊宗受箭收藏在祖廟。以後宗莊出兵打仗,便派手下的隨人官員,用豬羊去祭告祖先,從宗廟裡恭敬地取出箭來,裝在漂亮的絲織口袋裡,使人背著在軍前開路,等打了勝仗回來,仍舊把箭收進宗廟。當他用繩子綁住燕王父子,用小木匣裝著梁國君臣的頭,走進祖廟,把箭交還到晉王的靈座前,告訴他生前報仇的志向已經完成,他那神情氣概,是多么威風!等到仇敵已經消滅,天下已經安定,一人在夜裡發難,作亂的人四面回響,他慌慌張張出兵東進,還沒見到亂賊,部下的兵士就紛紛逃散,君臣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到哪裡去好;到了割下頭髮來對天發誓,抱頭痛哭,眼淚沾濕衣襟的可憐地步,怎么那樣的衰敗差勁呢!難道說是因為取得天下難,而失去天下容易才象這樣的嗎?還是推究他成功失敗的原因,都是由於人事呢?《尚書》上說:“自滿會招來損害,謙虛能得到益處。”憂勞可以使國家興盛,安樂可以使自身滅亡,這是自然的道理。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因此,當他興盛時,普天下的豪傑,沒有誰能和他相爭;到他衰敗時,數十個樂官就把他困住,最後身死國滅,被天下人恥笑。禍患常常是由一點一滴極小的錯誤積累而釀成的,縱使是聰明有才能和英勇果敢的人,也多半沉溺於某種愛好之中,受其迷惑而結果陷於困窮,難道僅只是溺愛伶人有這種壞結果嗎?於是作《伶官傳》。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憐人也哉!作《伶官傳》。唐莊宗既喜好滑稽戲,又通曉音樂,還能譜曲,到現在,汾州、晉州一帶,很多人能唱他唱的歌,稱為“皇帝親自製作”的歌到處都是。他的小名叫亞子,當時有人叫他亞次。另外他又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李天下。從他做王,到做天子,他常常與伶人一道在庭院裡演雜戲,伶人因此而當權,最終到了滅亡……與梁在胡柳打了一仗,他的一個寵愛的伶人周匝被梁人抓獲。後來他滅掉梁進入汴州,周匝拜於馬前,唐莊宗得到他非常喜歡,賜給他黃金與布帛,犒勞他的辛苦。周匝回答說:“我身陷仇敵之中,能夠不死而活著回來,是教坊使陳俊、內圓栽接使讎德源的功勞啊。希望請求用兩個州來報答這兩個人。”唐莊宗都答應下來決定任用為刺史。郭崇韜勸諫說:“與陛下共同作戰奪取天下的人,都是傑出的忠誠勇敢之人。現在大功剛剛告成,一個人都還來不及封賞,卻首先任用伶人為刺史,這樣恐怕會失去天下民心,是不行的。”於是任命沒有得到執行。過了一年,伶人多次拿話在莊宗面前請求,莊宗對郭崇韜說:“我已經答應周匝了,你讓我見到這兩人時很慚愧。你的話雖然公正,但你應當為我委屈心意來執行這件事。”最終,任用陳俊為景州刺史,讎德源為憲州刺史。莊宗喜歡打獵。一次去中牟縣打獵時,莊宗的馬踐踏了百姓的田地。中牟的縣令非常急切的擋住了莊宗的坐騎,向莊宗進諫,為百姓請求不要踐踏莊稼,莊宗莊宗怒氣沖沖地叱退縣令,將要殺了他。一個樂工敬新磨知道這樣做不合適,就率領樂工們跑著去追趕縣令,把他捉拿到莊宗的馬前,斥責他說:“你當縣令,難道不知道我們的皇上喜歡打獵嗎?為什麼縱容百姓種莊稼來交納賦稅呢?為什麼不讓你的百姓餓著肚子空出這片土地,來供我們的皇帝騎馬賓士!你犯的罪該判死刑!”於是上前請求莊宗趕快執行死刑,其他的樂工也共同附和。莊宗大笑,縣令因此才得以免罪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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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處

《伶官傳》選自北宋歐陽修所編纂的《新五代史》。清代文學家沈德潛認為本文“抑揚頓挫,得《史記》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對本文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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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五代(907--960)指唐宋之間的五個封建朝廷,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是我國歷史上的動盪時期。在這53年間,先後換過四姓十四個國君,篡位、弒君現象屢見不鮮,戰亂頻仍,後唐莊宗就是被殺的一個。莊宗稱帝後,迷戀優伶,“常身與俳優雜戲於庭,伶人由此用事”,於是被伶官景進、史彥瓊、郭從謙所惑,使其得以重權在握。莊宗同光四年(926年),貝州將領皇甫暉兵變,叛亂四起,擁有兵權的史彥瓊拒不發兵,後又單人獨騎逃走。莊宗親征敗北,眾叛親離,郭從謙又乘危作亂,亂箭射死莊宗。100多年後歐陽修就此事發表感慨,借事論理,指出王朝興亡不在“天命”而主要在於“人事”。(來自於中教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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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歐陽修(1007~1072年),字永叔,自號醉翁,晚年號六一居士,諡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漢族,吉安永豐(今屬江西)人,自稱廬陵人(例:《醉翁亭記》最後一句),因吉州原屬廬陵郡,出生於綿州(今四川綿陽)北宋時期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和詩人。與唐韓愈,柳宗元,宋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合稱“唐宋八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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