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墨寶《力命帖》
清高宗弘曆(1711-1799)繼承了康熙、雍正二帝的雅好,酷嗜書法。萬機之暇,他對歷代法書碑帖,大事蒐集,廣泛臨摹,用功極勤。對楷書鼻祖鍾繇作品,焉能不加涉獵?僅《力命》一帖,《石渠寶笈》就著錄了兩卷臨本,《力命帖》是鍾繇晚年給明帝的一份表章,亦名《力命表》。內容大致言:“我年老不能為國家出力設謀,您卻依舊施恩照顧。現在天下初定,全國人民歡欣擁戴。只是江東的事情,應當稍加關注。昨日雖已奉詔陳述愚見,但還沒把想法說完,希望再補充幾句。求您象先帝一樣,派侍中來與我議一議。”乾隆帝所臨第一本即此件。正文十四行,後綴七絕一首,並自識六行。按識文,此是乾隆十一年丙寅(1746)夏四月臨於三希堂者。這年乾隆帝三十六歲,精力彌滿,故臨筆神清氣朗,於原帖淳古之外更添幾分英挺之氣,十分可愛。自題絕句之大意為:“不要再提‘顏筋柳骨’了吧,連王羲之不也被世人嘲為‘家雞’么?通過學書我更多地體會到:幹事不師法古人是不行的。”這裡顯然是把鍾繇的藝術定位置於顏真卿、柳公權乃至王羲之之上的。此卷引首“取法乎上”四大字也正點出了這個意思。“取法乎上”語出唐·李世民《帝范》:“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不免為下。”,意即任何學識、技藝當從最高層次取法;當然,“取法乎上”還有另一層含義:自謙與自負。自謙者,“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也;自負者,在古人的語彙里,“得乎中”已是相當驕傲的講法了。
說乾隆帝自負不是沒有根據的。就在臨寫這第一本的次年,他又臨了第二本《力命表》,並再題原詩。後面自識云:“丙寅孟夏,偶臨鍾繇力命帖,愛其淳古,輒題短句。今丁卯嘉平,重展此卷,賞玩不置。因再臨一過。”對自己的臨本“賞玩不置”,頗能見出這位君主的性格。
看第一本前後隔水所鈐“靜宜園”、“八征耄念之寶”、“太上皇帝之寶”三璽,它當年是被收在北京香山靜宜園中,直到乾隆帝極晚年退位後,還曾取出自賞——真正是得意之筆。乾隆帝逝世後,他的部分御筆與珍玩被嘉慶帝移往大內建福宮花園統一封存,故此卷在《寶笈三編》著錄時歸入“延春閣”藏品——延春閣是建福宮花園的中心建築。眾所周知,整個建福宮花園毀於1923年的一場大火。這一卷臨本能完整地保存至今,說明它在火前早就被人盜出。史家多疑建福宮之災乃內監為掩蓋偷竊罪行而故意縱火,看來並非空穴來風!
至於第二卷臨本,則已不知下落。《寶笈續編》著錄它藏於清漪園(頤和園前身),很有可能是在1860年英法聯軍燒園時亡佚了。我們只有在專收乾隆御筆的《敬勝齋法帖》中才能見到它的面目。 對於乾隆帝的書法,歷來貶詞居多。近閱張伯英先生《敬勝齋法帖提要》,覺其評價中肯,乃真知書者:“學者多見古人真跡,得其用筆用意,下筆自不同流俗。內府所藏既富,高宗天資亦優,弄翰尤勤。清代諸帝王皆工書,而高宗詣力最為深厚。晚年益臻古澹,有從心不逾矩之妙。”乾隆帝的字以趙、董為本,確乏雄強剛狠之氣;然以功力、學養、格調而論,卻迥異凡俗。此件臨鍾繇書手卷,尺寸雖小,質量實高。僅以紙張而論,《寶笈三編》雲是“金粟箋本”,即宋代金粟寺鈔印佛經用紙,四圍又加手繪卷草紋飾,其名貴何用多言?卷內十餘方御璽鮮紅欲滴,並未濫入後人印章、題跋;裝褫絹素亦是舊物,保存著宮廷裝潢原式,是皆可貴之處。靜處展卷遐思,如見風流瀟灑的青年君主在三希堂上凝神揮毫,如聞玉硯中龍麝之香。唯斯銘心之品,可以引人臻此妙境!
乾隆帝書法作品近年來備受藏家矚目和追捧,尤其2010年春拍中,一件乾隆行書《洪咨夔春秋說論隱公作偽事》 手卷以5700萬元成交,創下了乾隆書法作品單幅成交記錄,頗為巧合的是,此作與《力命帖》從形制材質到尺幅都十分接近,行書《洪咨夔春秋說論隱公作偽事》著錄於《石渠寶笈》續編,而《力命帖》著錄於《石渠寶笈三編》及《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第9冊第1013頁,可見都是乾隆帝自詡之作,而《力命帖》同時鈐蓋了“靜宜園”、“八征耄念之寶”、“太上皇帝之寶”、“乾隆宸翰”、“幾暇臨池”、“用筆在心”、“研露”、“ 乾隆”、 “寶笈三編”、“石渠寶笈所藏”等十數枚印鑑,乾隆帝對此件作品的珍愛程度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