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
作者:生死未央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迷路森林》, 《再說我愛你》, 《前世今生》, 《轉身之間》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節選
離人淚
愛,從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誰可以和自己最愛的人永遠在一起?
——題記
她是一個落拓的女子,在陽光下,會有一臉寂靜的憂傷。
而他,是一個桀驁的男子,在黑暗中,會有一臉不馴的張揚。
她叫朝瑞。
他叫顏靳。
她的心上有不可抹滅的傷痕。
他的掌心有不可重複的紋路。
她遭遇過一段最不可能的愛情。
那是個上海男子。他的名,有如香樟般泥土芳香的清戾——林祁陽。
他卻是個寂寞的男子。眼眶中有不可治癒的游離,是一種憂愁潮濕。那種憂傷讓人心疼,讓人愛憐,也讓人沉迷,可是,足以讓人毀滅。他是一株罌粟花,開在乾燥的水泥地上,絢爛得讓人迷離,奮不顧身地投奔毀滅。
她是在一個叫“淚掌”的酒吧中遇見他。熱鬧的人群,而他卻獨自在人群中安靜,不動聲色,冷眼看周遭的沉浮,看一場場鬧劇,看一場場誘惑。
她一眼就看到他,她用蜷縮在另一個角落的眼注視著這個不起眼的男子。可是,她卻看得見他眼中的漠然,看得見他的不可喻說的憂傷,星星點點,散落在無盡的隱爍的昏暗光線中。
只是那么一眼,她就預感到她命中的繾綣。
明知道他是一個無法停泊的人,卻心甘如飴地沉淪。原來愛情就是一種另型的自我毀滅——明知道他是個陰暗的人,卻心甘情願地放棄明媚的生活。
林祁陽。
林祁陽。
有如生長在明媚大道上的香樟般的名字,卻是一個夜夜徘徊在夜的邊緣的夜歸人。白天的清靜代替不了夜晚的喧囂。
她沉溺於他施捨的那一點點溫暖。
她放縱他的恣情。
可是,這樣的男人注定要離開。
在她二十二歲生日的那天晚上,他消失,就像他出現時那樣,無聲無息地闖入,又無聲無息地撤離。
留下她一個人,和,拴在中指的,鉑金戒指。
她早就知道結局,只是來得太快,太快,快到措手不及。
她等了他一個晚上,直到天空泛出寂寞的白。她終於確定,他,已經抽離了她的生命。
她喝了一夜的酒,凌亂的頭髮散發著酒精的氣味,眼角還有未風乾的淚漬。
她終於從酒精中清醒過來,慢慢地,慢慢地。
環眼四周的牆壁,全是他的氣息,彌散。
她把中指的戒指取下。手指根留下了淡淡的印痕,白白的,因為時間的緣故,留下了愛情毀滅的證據。
他是她命中的一道入口。
但是,沒有出口。
她好像困獸一般困在感情的堡壘中。城堡龐大而恢宏。她在裡面跌跌撞撞,試圖找到出口,卻只看見一道道迷宮,蜿蜒、曲折。她拚命地尋找,卻只能離終點越來越遠。她,已經迷失了方向,向左轉,向右轉,向前走,向後退,都沒有光亮。
一困,就是四年。
遇上顏靳也是命里的事。
仿佛時光倒轉,在“淚掌”,這個叫顏靳的男人用六年前林祁陽相同的方式誘惑住了朝瑞。
她只是穿過人群,靜靜地走過去,看著他,看著他的憂鬱的眼眸。
“六年前,有個男人跟你一樣。”
他陰暗的眼眸中閃過一點靈動。
他靜靜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她的凌厲的眼眸讓他動容。
他想起黑夜中他養過的那隻貓,白天的優雅慵懶,黑夜的熠熠生輝。
那時葛姬收養的貓。她溺愛它更勝於他。她給它吃高級飼糧,喝牛奶,她會為它的失蹤焦躁失眠。可是,她忽略了她身邊的這個男子。她看不見他眼裡越來越多的不滿,越來越少的濃情。
他離開,帶走那隻貓。他只是想奪走她的心愛。他想要親手裁決這隻殺死他愛情的劊子手。
只是,他沒有想到。離開她,他卻只能把它想像成她。他無法遺棄這隻貓,更無法對它做出任何一點殘忍的事情。
他親手餵它喝牛奶,給他洗澡,帶它去散步,他把它當成他的情人。
終於有一天,上帝來帶走了它。
他看見卡車底下那攤鮮艷的花朵,開成牡丹的形狀,肆意跌撞進他的眼瞳。
他看著他的貓,它的屍體,心裡忽然輕鬆起來。
這隻承載了愛情喜與悲的貓,對他,早已變成負擔,而現在,終於釋懷,多么美好的結束,是上帝劃上了休止符。
他走出他的困,激昂明媚的生活。
現在,他敢到他的貓又回來了。
在一起。
白天,她在租來的房子裡睡覺,或寫字。
她把頭髮弄亂,顯出凌亂的慵懶,把拖鞋趿著踢踢踏踏,或是光腳在木質的地板上旋轉。
她喜歡在矮桌上的龐大白色透明花瓶里插上兩支百合,只是兩支,注大量的清水。
她有時候很懶,整天整天地睡眠,有時候卻精神矍鑠。
她的工作是自由撰稿人,生活時而富裕時而貧窮。
可是現在,她的生活中又多了一個男子。
他白天不在家,出去上班。
她曾去他工作的地方找過他。她看見電梯裡韓版精緻的女子和衣著西裝的不苟言笑的男子。她看著自己蜷曲纏繞的長髮,手腕上叮噹作響的藏鐲,穿著及膝裙而裸露出的小腿,還有電梯裡反射出的那張素麵朝天的臉孔,她終於又乘著電梯下去。
他是個生活優越的男人,她心裡暗想。
跟林祁陽不一樣,她忽然悲傷起來,想起他。
他是個商人,時常東奔西跑,但他沒有商人的狡詐。
他經常貧窮,有時背上一身債務。
他白天與晚上是相同的,陰暗、憂鬱。
那時她是一心一意愛,一心一意為他煮飯洗衣,一心一意只想嫁他。
只是,一切皆是枉然。
她生日的那晚他失蹤,再沒有現身。
他就這樣丟下她,沒有說明理由,在原本最美好的日子蠻橫地在她心上擺了一刀。
她想,她恨他,非常,咬牙切齒地。
她現在開始新生活,身邊是新人,心裡卻是舊愛。
“朝瑞。”顏靳輕輕地喚。
她光著腳,無聲地走過去,蜷縮在他的懷裡。
他微微抱了抱她,看著懷裡象貓一樣的女子,低下頭,輕嗅她頭髮的清香。
她的身上是Kenzo的清洌。
“明天,跟我一起參加酒會。”
他無限憐愛地輕喃。我要你出席,我要全世界都認清我的公主。
“好的。”
她看著身邊這個英俊挺拔的男子。他的金邊眼鏡透著斯文,雪白的襯衣一絲不苟。誰想得到這么陽光的男子撥亂了頭髮,取下了眼鏡後,是怎樣的一副桀驁?
她扯平身上的晚禮服,頸間的項鍊閃著冰冷絢爛的光芒。
慶功酒會。
她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他把她引向他。
“林祁陽,我們產品最大的客戶。”顏靳禮貌性地把他介紹給她。
她無聲,輕頷微笑,向他一個微微地點頭。
“朝瑞,我的未婚妻。”
他的嘴角上揚,也向她微微一個點頭。
華麗耀眼的宴會,只因一個意外,就將她決心遺忘的堅定凍結。
原來是做不到,原來這就叫做放不下。
凌遲的痛,不及她此時的心痛。
她去找他,心懷鬼胎。
他微笑地打開門,一個擁抱的姿勢。
他知道她的妥協,他永遠是勝利者,她一直處於下風。
她只是想,如果他已經忘記她,她定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生活。可是,他卻向她伸出雙手,他卻說還是愛。
她徹底臣服。
背叛也在所不惜。
她決絕地離開顏靳。
她的堅定,她要以自由之身來追隨他,不惜拋棄全心愛她的男人,放棄優越的生活。
她回到她的房子。
抹去桌面的灰塵,鋪上藍格子的桌布,在龐大白色透明花瓶里註上大量的清水,插上兩支百合。她把天藍的窗簾取下來清洗,仿佛整個天空都浸在水裡。
陽光一下子就照進來了,明晃晃的,光亮得刺眼。
她環眼四周,這裡,她離開了八個月。
現在,她又回來,仿佛空氣里還是林祁陽的味道。
一個人跳了一段舞,最後一個轉身,又旋轉回了原點。
搬回來的第七天,顏靳來。
她打開門,看見一張憔悴的臉。
斯人獨憔悴。
他只是詫異於她忽然的離開,他以為她愛上了別的人,他也只是不甘心。於是,他來探求一個原因。
他看見布置相似的房間,心裡無限惆悵。兩支百合花,大而透明的玻璃花瓶,木質的地板,白色的床單。
可是,只有她一個人,沒有別人的蛛絲馬跡。
的確,只有她一個人。
林祁陽仿佛只是一個虛幻的符號,他並沒有再一次真正進入她的生活。
只是她一個人的自以為是。
可是,她相信他說的愛。
她只是依靠他施捨的那一點點溫暖來過活。
他們有時約會,不定時的。
他不來找她的時候,她只是默默地等候,安靜地生活。
她不主動聯繫他,怕他煩。也不問,她只是很乖巧地隱身在他背後。
有些話,她怕一出口,就會爆炸。她寧願它在體內裂開,爆裂得心肺流血。
他什麼都能給她,獨獨給不了她幸福。而她要的幸福,只是能和他在一起。
近來她時常做噩夢。夢裡,她被浸在冰冷的寒水中,周圍沒有一絲光亮,沒有岸,沒有可以依靠的浮木。她看見自己的雙手在半空中舞出胡亂的姿勢,驚恐、悚目。
心被凍醒,還有寒水未褪的心悸。
她看著牆壁上發出綠色螢光的鐘。只有她一個人。
她快要崩潰。不能時時刻刻擁有他,生命就像空氣一樣虛無。
她不想再等待。
她不要抓不牢、握不緊的愛情。
她那般愛他,為他孑然一身,為他甘心做他的情人。
她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
她遇見他時,她二十歲,他二十七。
現在,她二十七。七年,她的心裡只裝得下他一個人,她的眼裡只看得見他一個人。可是他,誘惑地走來,模糊地退去。反反覆覆,給她傷口,又給予她希望。她知道他愛,只是無法承諾,無法停泊。
她打電話給他。電話里的聲音愉悅而明朗。
打開門,門外是她最愛的男子。
他們像七年前一樣,坐在桌前,對飲紅酒,中間隔著兩支百合。
他漸漸感到困頓,眼前她那張美麗的容顏模糊不清。
她走進廚房,抽出餐刀,她想起曾經,她為他做過那么多的菜,上面沾了那么多的寵愛。
她看著他熟睡的面容,輕烙一個吻。
再見,林祁陽。
再見,朝瑞。
……地下開出朵朵菊花,綻放在木質地板上……
百合花驀然枯萎。
……
生離,死別。
離人在天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