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大師--一種謊言的真城說法 內容簡介
柳鳴九談薩德、何懷宏談梭羅、張遠山談葉芝、藍英年談高爾基、朱學勤談羅素、劉小楓談卡夫卡、周國平談海德格爾、余華談布爾加科夫、余傑談索忍尼辛、韓少功談米蘭・昆德拉……請看《重讀大師》外國卷!重讀大師--一種謊言的真城說法 本書目錄
盧梭 一種謊言的真誠說法/朱文信
薩德 為薩德一辯/柳鳴九
雪萊 雪萊的大空之愛/陸建德
梭羅 瓦爾登湖的神話/程映紅
事關梭羅/何懷宏
托爾斯泰 且說托爾斯泰/王祥夫
尼采 新人類:挽起尼采的手/韓春旭
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圈套/張寬
葉芝 《幻象》中的幻象/張遠山
羅曼・羅蘭 讀羅曼・羅蘭《莫斯科日記》/嚴秀
為什麼封存五十年?/程映紅
高爾基 高爾基回國/藍英年
普魯斯特 虛幻普魯斯特/張宇
羅素 讓人為難的羅素/朱學勤
卡夫卡 一片秋天枯葉上的濕潤經脈/劉小楓
海德格爾 海德格爾的死亡觀/周國平
維根斯坦 另一個維根斯坦/王家新
布爾加科夫 布爾加科夫與《大師和瑪格麗特》/余華
巴烏斯托夫斯基 我們這一代人的怕和愛/劉小楓
馬雅可夫斯基 被現實撞碎的生命之舟/藍英年
川端康成 猜測川端康成之死/閩連科
博爾赫斯 博爾赫斯的現實/余華
法捷耶夫 作家村裡的槍聲/藍英年
奧斯特洛夫斯基 記戀冬妮婭/劉小楓
加繆 陽光與陰影的交織/郭宏安
杜拉斯 杜拉斯,永遠的野性/盧嵐
索忍尼辛 你從古拉格歸來/余傑
羅伯-格里耶 越過界限,消除陰影與隔閡/楚塵
米蘭・昆德拉 米蘭・昆德拉之輕/韓少功
重讀大師--一種謊言的真城說法 文章節選
雪萊的大空之愛
陸建德
在華茲華斯的敘事詩《麥可》里,主人公麥可與他所游息於其間的青山翠谷水乳交融,契合無間。自然景物的神奇力量滲透了這位牧羊人的心靈。他愛熟悉的原野和山嶺,那愛“幾乎是盲目的,/卻又是愉快的,是生活本身的歡樂”。愛對麥可而言不是可以炫耀的崇高感情,值得刻意追求或精心營造。這種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愛――“生活本身的歡樂”――常見於華茲華斯的詩作,它的表現形式不是動輒扶搖直上九天的抽象概念,而是實實在在的細微瑣屑之事,用詩人在《廷騰寺》里的話來說就是那種具有潛移默化之功、出於善意和愛心的“業已淡忘的無名小事”(楊德豫譯)。深受華茲華斯影響並因此生出許多焦慮的雪萊在《關於道德觀念的思辨》一文里引用了《廷騰寺》里的這一名句,但是雪萊的愛往往震古爍今,以博大見長。它是一種高度自覺的心境,因能引致不拘泥於物象的哀情的刺激而令人流連忘返;它是虛懸於中天的自足自愛的理念,把生活在可感知的世界當作莫大的貧困。雪萊的愛如聖人之心,曠然大空。
在著名小詩《給――》的開頭,雪萊寫道,“有一個字常被人濫用,/我不想再濫用它”。讀者很快就發現,這被人濫用的字就是愛。(但是在英國文學史上,就使用“愛”字的頻繁而論,難有堪與雪萊比肩者。)那超凡脫俗的愛的對象是一位使雪萊心血來潮的姑娘嗎?其實,與其說雪萊在詩中為她隱去姓名,毋寧說她本來就是令詩人苦苦思念的烏有之物,象外之象。正如悲慘的塵寰總是傾心於天外極樂園的形影,那愛如“飛蛾嚮往星天,/暗夜想擁抱天明”。它是綿綿無期的遺憾,其存在條件就是所渴求的對象必須永遠缺席。《給――》這一題目本身所標示的虛位為解構主義者留下了創造的空間。愛的本源和文本的終極意義一樣,都是在雲深不知處閃爍不定的虛像;寫作是不關外物的寫作,愛是與世絕緣的愛:
我愛過,喔不,不是你們中間的一位,
或者任何下界的凡物,照人之常情
你們當然個個都是可親可貴;――
我愛過,卻不知愛了什麼,這塵境
以及生息其間的萬物,都沒你的精髓
(《祖卡》,作於一八二二年)
就像那喀索斯愛戀水中倒影,翱翔於太虛的大空之愛以自身為行為的受體。請看小詩《你難得光臨》(一八二一)的最後一節:
我愛愛神――雖然他有翅翼
會像光一樣逃離熄滅,
但是精靈啊,我還是愛你
愛你勝於一切――
你是愛和生命!快來,
再與我的心常在。
雪萊對愛的愛是有其不凡的來歷的。他在長詩《阿拉斯特》的序言末尾引用了奧古斯丁《仟悔錄》中的名言:“我還沒有愛上什麼,但是我渴望愛……我追求愛的對象,我愛上了愛。”在《仟悔錄》卷三,我們驚訝地發現,處於“愛上了愛”的心醉神迷狀態的奧古斯丁此時還沒有“為天國而自閹”:他的周圍沸騰著罪惡戀愛的鼎鑊,他愛的是肉慾的枷鎖。雖然雪萊有的詩作不乏伴有急促喘息聲的愛欲的律動,他所鍾情的愛更多柏拉圖主義的成分。在雪萊親自翻譯過的《會飲篇》里,蘇格拉底借女巫第俄提瑪之口說,一旦一個人看出純粹的美的理念貫通一切,他就不會再把愛傾注於某一個別的美的對象上。“這時他憑臨美的汪洋大海,凝神觀照,心中起無限欣喜”。雪萊愛得勝過一切的,大概就是這凌虛蹈空的純粹理念。不過在這篇著名的“愛神的頌詞”中,柏拉圖並沒有把共性與個性斷然割裂。他不迴避這一點,即要參悟愛的深密教義首先要從人世間的個別事例出發,逐漸循階上升。撤去支於人世堅實地面的長梯就無法抵達美的本體。對愛的理念之愛尚需發端於對“下界的凡物”之愛。然而柏拉圖確實也把理念的實在對立於表象。在《理想國》里,柏拉圖把人們比為洞穴中的囚徒,身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由於這些人無法回頭,他們錯把岩壁上自己的投影當作現實。那些不畏艱難攀上陡峭的石級、來到洞穴口外的幸運者則能一睹光天化日之下理念的真實。在這比喻里,存在於投影與真實之間的不是相互依存的關係,而是強烈無比的反差。這難以調和的對立使雪萊發出沉痛而甜蜜的嘆息,人生如夢的感受觸發了無法抑制的避世衝動。雪萊在十四行詩《別揭開這畫帷》(一八一八)里巧妙地把上述的比喻演化為對生活的牢騷。希望和恐懼給“幽深的穴”不斷編織幻相,生活無非是塗有隨意的色彩的畫帷,後面是一片虛空:
曾有一個人,我知道,把它揭開過――
他想找到什麼寄託他的愛情,
但卻找不到。而世間也沒有任何
真實的物象,能略略使他心動。
於是他飄泊在冷漠的人群中,
成為暗影中的光,是一點明斑
落上陰鬱的景色……
柏拉國投到釋氏門下,信奉萬事皆空之說。他用以揭示知識的真諦的比喻成了詩人使自己隔絕於社會的工具。涉世尚淺的那“一個人”自以為飽經世事滄桑,操起了“嗟於落魄江湖久,罕遇真僧說空有”式的語言。聊可引以為慰的是世界是黑暗的,而“他”是“陰鬱的景色”中的“一點明斑”。把這位充滿愛情卻以不合群自娛的“他”和世人兩相比較,究竟誰是冷漠的?雪萊在相當一部分詩作里使人聯想到席勒在《論素樸的詩和感傷的詩》里所說的感傷詩人。素樸的詩人在自身之外尋得感性對象,他引導我們回到生活中去;感傷詩人“沉溺在自身之中”,他“總是對現實生活感到厭惡。這是因為他的觀念的無限性質把我們的心靈擴大到超過它的自然規模,所以現實中所有的任何東西都不能把它充填起來。”
雪萊並非不關心現實。性不容惡的他曾在社會中追求殉道者的事業。他希望有泛愛眾生的大心,在《贊精神的美》最後一行他自稱要“愛全人類”。但是在空靈的理念激勵下產生的入世的願望卻非常容易夭折,他甚至暗示自己愛得過多而產生悲傷。馬修・阿諾德曾套用雪萊長詩《心之靈》中的詩句,稱他那高貴的以靈為翼的心,枉然地撲擊人間牢籠的無情鐵欄。一八一二年,雪萊豪爽地投入了威爾斯的特立馬多克地方的築堤攔海工程,當時的他還喜歡用熱氣球和漂流於海上的瓶子一類浪漫的手段來傳布他反對暴政。熱愛自由和真理的思想。翌年二月二十六日晚,雪萊有聲有色地自編自導自演一幕受人暗算的戲(偉大的事業需要有虛構的迫害者來配合),然後就離開了那個對他寄予厚望的小鎮。他的第一任妻子、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哈麗文特怎么猜得到,詩人演戲為的是體面地逃脫造田工程和一筆債務?雪萊造福人類的壯舉時有這類幾近滑稽的事件相伴隨。究其原因,大概是他的救世精神背後蟄伏著懷疑和避世的情調。一八二一年八月十五日,他對第二任妻子瑪麗訴說苦衷:“如果能徹底脫離人的社會,我就別無所求了。我將帶了你和孩子遠避人世,以海島為家。”雪萊的口氣十分懇切,但是瑪麗知道不必把這類文字看得過於認真,因而是姑妄聽之。早在半年之前,在雪萊獻給“高貴而不幸”的義大利姑娘愛米麗・維維安妮的《心之靈》一詩中,他也曾邀請那位被幽禁於比薩一修道院的名門少女和他一起駕船駛往“希臘天空下的一個海島”,駛往“那迢遙的伊甸園,那紫色的東方”。就在這首詩大致完成之際,雪萊結識了愛德華・威廉斯及其妻珍妮。第二年,雪萊在《給珍妮:一個邀請》里對他短暫的生命中最後一位情人說:“去吧,離開城市和人群,/去到草原,到清幽的樹林。”在那荒寂的地方,心靈可以傾聽“自己的樂音”。那是一個沒有社會經緯的天地,所謂“普遍的陽光”將招納萬物多象於一。自放于山巔水涯是大空之愛的孿生姐妹。愛的哲學就是“萬物由於自然律/都必融匯於一種精神”,出世入世有何差別?
雪萊曾指出,有的人希望自己的思想不受陳規陋習的污染,但是他們的見解里多的是本人痛加譴責的習俗的排泄物。他對通世的態度似乎正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他的詩靈常來源於適世的衝動,而適世又是他試圖戰而勝之的誘惑。據雪萊在長詩《阿拉斯特》的前記所述,詩中那位情感純真、才華不羈的主人公《一位年輕詩人》沉湎於對宇宙的遐想,他企圖寓至高生命的形象於一,但是理想的原型難以求得,他因此懷恚而亡。平凡的心靈麻木不仁,自私愚昧。他們對世上的一切都不愛,“凡是不愛同類者,盡其一生必定是貧瘠的,而且到老只有一個悽慘的墳墓在等待著他”。那位詩人並不平凡,但是他“自我中心的道世傾向”導致了他的毀滅。這聽來像是雪萊對自己的規誡。可是在詩中,雪萊不知不覺地把那位踽踽獨行的遊蕩詩人盡情美化,於是他的“自我中心的遁世傾向”反而成了“崇高而聖潔的心靈”的必然歸宿。執迷於自戀式的大空之愛的詩人何以見得比庸眾更愛自己的同類?在雪萊死後出版的詩集中,瑪麗在《阿拉斯特》後面作了一條長長的注釋。她認為在這首詩里雪萊因受病痛的影響專注於個人的思想感情,缺少對廣大同胞的命運的關心。瑪麗畢竟是有卓越的判斷力的。在長詩的接近結尾處,雪萊稱詩人的早逝“像霧靄被裹入金色的朝霞”。那霧靄其實是詩人一己的渺小世界的一片陰雲,它神奇地變為一圈鏡子,讓站在中央的詩人欣賞自己在鏡中催人淚下的衰敗形象。自我欣賞有時正是雪萊的大空之愛的切實內容。在悼念濟慈的長詩《阿童尼》中,雪萊不忘自鳴不幸。他自稱“愛的精靈”,孤寂、美麗而敏捷,“像是離群的鹿,被獵人的箭所中”。他的額際被烙印燙傷,沾有凝血,原來雪萊還把自己比為擔荷人類罪惡的基督。這些描述印證了柯勒律治在《席間漫談》中的一說:輓歌的主角總是詩人自己。
在經典之作《詩辯》里,雪萊論述了推己及人的道德觀。“要做一個至善的人”,他寫道,“必須有深刻而周密的想像力;他必須設身於旁人和眾人的地位上,必須把同胞的苦樂當作自己的苦樂”。善哉斯言。不過此前一句頗費理解:“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愛,亦即暫時捨棄我們自己的本性,而把別人的思想、行為或人格上的美視為自己的美。”雪萊曾強調,道德知識的真正內容是研究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之處,這假定了(用當前流行的話來說)他者的他性。把他人之美視為自己之美意味著尊重那異於自己的品質還是把別人貶為自己的影子?一八一六年夏,雪萊為阿爾卑斯山的宏偉景色所傾倒。他在致友人信上把阿爾卑斯山的美“視為自己的美”:“這一切都像是我們自己,像是我們在別人心上留下壯偉的印象。”天造地設的景觀仿佛是為詩人那顆碩大無朋的心靈而存在的。此時的雪萊很有詹森博士在給斯雷爾夫人信(一七七三年九月三十日)上提及的熱內亞大公的風度。據傳這位大公在訪問法國時被問及對路易十四的輝煌宮殿有何觀感,他簡潔地答道,他眼中所見正是他自己。
假如世界是詩人的回聲而不是反之,雪萊曾熱戀過的姑娘也是他心靈的傑作?她們激起雪萊一時的愛情是因為具有自身特有的品質還是給詩人只應天上有的理念提供了塵世的對應物?雪萊比他的同時代人更同情女權,他歷來反對把婦女當作淫慾和仇恨的犧牲品。婦女解放的話題點綴了《伊斯蘭的叛亂》和《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在《麥市女王》的終結處雪萊還呼籲男女兩造自由平等地“登上道德的高峰”。在《麥布女王》的注九(它簡直是一篇關於婦女問題的論文),雪萊作為激進啟蒙主義的信徒還提出婚姻制度是舊風俗的污漬,一旦取消,其後果必定合乎情理。
即使是莎劇《暴風雨》中縹緲的精靈愛麗兒(雪萊自稱)也不能兔俗。一八一一年,被牛津大學開除的雪萊以天馬行空般的見解征服了他妹妹的同學哈麗艾特,帶這位俊俏的十六歲少女逃到蘇格蘭,不久結婚。婚後兩年多,雪萊的愛神又振翩高舉,他撇下已有一女且又懷孕的哈麗艾特,偕同激進思想家葛德文和女權運動先驅伍倫斯邁克拉夫特的女兒瑪麗以及她的異父異母妹妹克萊爾私奔。不能不為之感動的是雪萊在這種時候還從法國致函哈麗艾特,約她越過英吉利海峽加入以詩人為主的大家庭。不過,要是哈麗文特與情人棄家出走,雪萊也會攜兒帶女地坦然相隨?哈麗艾特把雪萊對瑪麗之愛歸結於瑪麗母親的名氣和葛德文的影響。她無奈地對朋友凱薩琳・奈京特抱怨,“雪萊先生變得耽於聲色完全是葛德文的《政治正義論》所致。那本書將貽害無窮,書里謬誤的教條毒害了多少年輕有德的心”(一八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信)。至於雪萊,他在短暫的出逃式旅遊結束後依然沉浸于欣快之中。他在致老友霍格信(一八一四年十月三日)上把瑪麗說得完美無缺,她“無可爭議地擁有人性所能達到的一切優點”,得到這樣的尤物,他將“更有成效地愛人類,更加熱情地宏揚真理和美德”。既然雪萊和瑪麗的結合十全十美,他與哈麗艾特的婚姻就必然一無是處了。在同一封信上,他把自己與妻子的關係比為活人與死屍的擁抱,既可怕又令人作嘔。他懊悔當初作出種種犧牲,一心一意要教導哈麗文特,那努力“實在是粗俗不堪的迷信行為”。哈麗艾特不是曾被雪萊在情詩里稱為“我的更純潔的心靈”嗎?為什麼她要聽由不那么純潔的心靈來加工、栽培並按照後者的意願生活、發展?誠如莫洛亞在《雪萊傳》(譚立德、鄭其行譯,上海文藝出版社,一九八一)中所述,問題的癥結在“哈麗艾特的思想境界是雪萊自己的精心之作,他造就了她,訓練了她,啟發教育了她。他已習慣於把她看作自己的應聲蟲,聽她鸚鵡學舌”《一○九至一一○頁》。兩年之後,一度被詩人解放的哈麗艾特投河自盡,她的死使兩位高尚的情人終成眷屬,儘管照雪萊一貫的觀點婚姻只是今日道德的奴隸所遵循的“世俗的通衢”,他們
以疲倦的腳步
直走向死人堆中的家――墳墓,
總曳著一個友伴,甚至是一個仇人,
看呵,這旅途多么漫長,又多么陰沉!
這些詩句出自雪萊獻給維維安妮的《心之靈》,此刻的瑪麗已是乏味的“友伴”,“冰潔的月亮”,“她的帝國只剩了名字”。美貌但平庸的維維安妮因她特殊的遭遇使雪萊身上的仗義行俠之心蠢蠢欲動。她為雪萊饑渴的大空之愛展開一張宣紙,供他盡心地潑墨寫意。在這位義大利女子身上,雪萊傾倒了一大堆未經經驗的智慧點化的抽象概念,她成了“一團豐富的光輝、愛情和神性”。維維安妮被剝奪了自己或美或醜的七情六慾,她無非是男性詩人的泛泛的理想的投射。她失去了鮮活的個性,用女權主義者吉梅恩・格瑞埃的話來說,她是一個“女閹人”。哈羅德・布魯姆在《空幻的友伴》一書里稱雪萊在政治、宗教上永遠是左派,他的道德觀最重在任何人類事務中個人作出判斷的權利。或許還應加上一句:個性如此強的詩人更應學會敬重其他個人的本來面目,不以自己的理念支配統攝一切。所幸的是隨著維維安妮的結婚,雪萊不再把她美化成天庭的使者。一八二一年秋,他向約翰・吉斯本承認,《心之靈》里的愛不切實際。“《心之靈》是個謎。你知道,我可不做血肉之軀的買賣,――指望我來寫人世或俗緣就像到專賣杜松子酒的小店買羊腿一樣”。在他逝世前三星期(一八二二年六月十八日),他又信告吉斯本,“《心之靈》我不能看上一眼;它讚頌的人是一朵雲,而不是天后……它是我的生命和感情的理想化了的歷史。我想人總是在愛著,愛這或愛那;我承認,受禁於形骸中的人難以避免這一錯誤,即在終有一死的形象里尋找與永恆約莫相似的東西”。這在雪萊不是什麼新鮮的思想,他已經多次在詩作里告訴世人避免這一錯誤的方法:愛超然物外的愛的理念本身,不要為世上真實的物象略略心動。
雪萊的大空之愛在湛然清明的夜空煙煙生輝,“終有一死”的生靈只恐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