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我死了之後櫻花才開,請在我的墳上插一株櫻花。我會用我靈魂的汁液滋潤它的生命,讓那朵花像你一樣在黑暗的世間盛放。
大唐。鑒真僧六渡日本,帶回一株櫻花。皇帝傾喜。
深紅色的宮牆高大而凝重,如同一緞紅綢在這繁盛的大唐土地上切開一個巨大的方陣,把她鎖在其中。她抬起頭看天,雲朵脆弱得像一滴搖搖欲墜的眼淚,凝固在眼角凹陷的地方。當風過及陽光也凍結成冰,凜冽但櫻花不會屈服。只是這一片陌生的土地,無法讓這株根系已經扎在東方的植物開花。
“盈馨,在日本,櫻花開的情景應該是很美的吧?”
她蹲坐在“櫻花殿”前的大理石台階上,抬起頭凝視眼前這個大唐女子。菱線分明的臉,朱唇玉齒,黑髮明眸,曼妙的身材曲線優美。這讓她想起神僧說的一個詞:國色天香。
“在日本。櫻花盛放的時候,那些淺紅色的花漫天飛揚,就像黃昏的雲層被撕成了碎片,碎片被撕成細絮,整個天幕都落下了淺紅色的眼淚。寒霜,當你在日本看到櫻花,你會覺得時光長出裂痕,自己被深深埋藏在裡面,櫻花為墳。”
風肆虐揮舞,只有宮牆下的那株櫻花與它糾纏。
“日本的女子真幸福。生長在那個飛揚著櫻花的國度里,站立在天空的眼淚下,編織著淺紅色的幻夢。”
……
倘若世間真的只有長著櫻花的幻夢,每個人都會很幸福。
“神僧,冬天提前到來了。櫻花會開嗎?”
“回陛下。微臣令七十二宮女三十六花芙日夜調養,並有從日本遠渡而來的盈馨姑娘精心栽培。花開之時,指日可待。”
“好。”
皇帝從龍座上站起來,拂了一下手,示意神僧退下。他緩步走出長生殿,看著天上的淺紅色雲朵,若有所思。
妤妃,你走了將近十八年了。
“盈馨,這株櫻花會開麽?”
“不會。大唐的土地沒有櫻花生長所須要的養分,所以它根本不可能在大唐的土地上盛放。它的根系扎進深深的扎進泥土,只會如白色的棉絮,在泥土最底層的黑暗裡漸漸破敗,最終長成厚實的記憶。”
“你絕不可以在皇帝面前說這樣的話,否則……”
神僧……
她站直身子,對神僧行禮。神僧雖然雙目失明,但卻仍然能在這黑暗的世間來回行游。其實在這樣的年代,失明或許是一種很好的逃避現實的方法。看到自己被藏在時間淵黑的裂縫裡,感受著年代的寒冷流進心房,橫亘著血脈,但卻無能為力,是一種莫大的哀傷。
“四月初七,是開花最後的期限。”
盈馨看到寒霜的臉漸漸隱出悲傷的神色。是為了那三個月後的期限,抑或是這株似是垂暮的櫻花。
風唱著輓歌,穿透世人的寂寞。潮開潮落,在遙遠的東方點燃聖火,絲線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