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年)
這篇 小品,最初發表在哥本哈根出版的1868年1月26日的《 新聞畫報》上。“誰
是最 幸運的?”安徒生提出這個問題。他在答案中否定了這個“最”字。“每個人都有份,
而且每個人將從它們那裡得到自己的一份。”這也是安徒生所具有的民主主義精神的一種表
現。
“多么美麗的玫瑰花啊!”太陽光說。“每一朵花苞將會開出來,而且將會是同樣的美
麗。它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吻它們,使它們獲得生命!”
“它們是我的孩子!”露水說。“是我用眼淚把它們撫養大的。”
“我要認為我是它們的母親!”玫瑰籬笆說。“你們只是一些 乾爸爸和乾媽媽。你們不
過憑你們的能力和好意,在它們取名時送了一點禮物罷了。”
“我美麗的玫瑰孩子!”他們三位齊聲說,同時祝福每朵花獲得極大的幸運。不過最大
的幸運只能一個人有,而同時也必定還有一個人只得到最小的幸運;但是它們中間哪一個是
這樣呢?
“這個我倒要了解一下!”風兒說。“我什麼地方都去,連最小的隙縫也要鑽進去。什
么事情的里里外外我都知道。”
每朵盛開的玫瑰花聽到了這話,每一個要開的花苞也聽到了這話。
這時有一個悲愁的、慈愛的、穿著黑喪服的母親走到花園裡來了。她摘下一朵玫瑰。這
朵花正是半開,既新鮮,又豐滿。在她看來,它似乎是玫瑰花中最美麗的一朵。她把這朵花
拿到一個清靜無聲的房間裡去——在這兒,幾天以前還有一個快樂年輕的女兒在蹦蹦跳跳
著,但是現在她卻僵直地躺在一個 黑棺材里,像一個睡著了的大理石像。母親把這死孩子吻
了一下,又把這半開的玫瑰花吻了一下,然後把花兒放在這年輕女孩子的胸膛上,好像這朵
花的香氣和母親的吻就可以使得她的心再跳動起來似的。
這朵玫瑰花似乎正在開放。它的每一片段預告瓣因為一種幸福感而顫抖著,它想:“人們現
在給了我一種愛情的使命!我好像成了一個人間的孩子,得到了一個母親的吻和祝福。我將
走進一個未知的國度里去,在死者的胸膛上做著夢!無疑地,在我的姊妹之中我要算是最幸
運的了!”
在長著這棵玫瑰樹的花園裡,那個為花鋤草的老女人走過來了。她也注意到了這棵樹的
美;她的 雙眼凝視著一大朵盛開的花。再有一次露水,再有一天的溫暖,它的花瓣就會落
了。老女人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就覺得,它既然完成了美的任務,它現在也應該有點實際
的用處了。因此她就把它摘下來,包在一張報紙里。她把它帶回家來,和一些其他沒有葉兒
的玫瑰花放在一起,成為“混合花”被保存下來;於是它又和一些叫薰衣草的“藍小孩”混
在一起,用鹽永遠保藏下來!只有玫瑰花和國王才能這樣①。
①古代的國王,特別是埃及的國王,死後總是用香膏和防腐劑製成木乃伊被保藏下來。
“我是最光榮的!”當鋤草的女人拿著它的時候,玫瑰花說。“我是最幸運的!我將被
保藏下來!”
有兩個年輕人到這花園裡來,一個是畫家,一個是詩人。
他們每人摘下了一朵最好看的玫瑰花。
畫家把這朵盛開的玫瑰花畫在畫布上,弄得這花以為自己正在照著鏡子。
“這樣一來,”畫家說,“它就可以活好幾代了。在這期間將不知有幾百萬朵玫瑰花會
萎謝,會死掉了!”
“我是最得寵的!”這玫瑰花說,“我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詩人把他的那朵玫瑰看了一下,寫了一首歌頌它的詩——歌頌他在這朵玫瑰的每片段預告瓣
上所能讀到的神秘:《愛的畫冊》——這是一首不朽的詩。
“我跟這首詩永垂不朽了,”玫瑰花說。“我是最幸運的!”
在這一叢美麗的玫瑰花中,有一朵幾乎被別的花埋沒了。
很偶然地,也可能算是很幸運的,這朵花有一個缺點——它不能直直地立在它的莖子
上,而且它這一邊的葉子跟那一邊的葉子不相稱:在這朵花的正中央長得有一片畸形的小綠
葉。
這種現象在玫瑰花中也是免不了會發生的!
“可憐的孩子!”風兒說,同時在它的臉上吻了一下。
這朵玫瑰以為這是一種祝賀,一種稱讚的表示。它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與眾不同,而
它的正中心長出一片綠葉,正表現出它的奇特。一雙蝴蝶飛到它上面來,吻了它的葉子。這
是一個求婚者;它讓他飛走了。後來有一隻粗暴的大蚱蜢到來了;他四平八穩地坐在另一朵
玫瑰花上,同時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的脛骨擦了幾下——這是蚱蜢的表示愛情的一種方式。被
他坐著的那朵玫瑰花不懂得這道理;可是這朵與眾不同的、有一片小綠葉的玫瑰懂得,因為
蚱蜢在看它——他的眼色似乎在說:“我可以愛得把你一口氣吃掉!”不管怎么熱烈的愛情
也超過不了這種程度;愛得被吸收到愛人的身體裡去!可是這朵玫瑰倒不願被吸收到這個蚱
蜢的身體裡去。
夜鶯在一個滿天星斗的夜裡唱著。
“這是為我而唱的!”那朵有缺點、或者那朵與眾不同的玫瑰花說。“為什麼我在各方
面都要比我的姊妹們特別一些呢?為什麼我得到了這個特點、使我成為最幸運的花呢?”
兩位抽著雪茄菸的紳士走到花園裡來。他們談論著玫瑰花和菸草:據說玫瑰經不起煙
熏;它們馬上會失掉它們的光彩,變成綠色;這倒值得試一試。他們不願意試那些最漂亮的
玫瑰。他們卻要試試這朵有缺點的玫瑰。
“這是一種新的尊榮!”它說,“我真是分外的幸運,非常的幸運!”
於是它在自滿和煙霧中變成了綠色。
有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可能是玫瑰樹上最漂亮的一朵——在園丁扎得很精緻的一個
花束里占了一個首要的位置。它被送給這家那個驕傲的年輕主人,它跟他一起乘著馬車,作
為一朵美麗的花兒,坐在別的花兒和綠葉中間。它參加五光十色的集會:這兒男人和女人打
扮得花枝招展,在無數的燈光中射出光彩。音樂奏起來了。這是在照耀得像白晝一般的戲院
裡面。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一位有名的年輕舞蹈家跳出舞台,一連串的花束,像花的雨點
似的向她的腳下拋來。扎得有那朵像珍珠一樣美麗的玫瑰花束也落下來了;這朵玫瑰感到說
不出的幸運,感到它在 向光榮和美麗飛去。當它一接觸到舞台面的時候,它就舞起來,跳起
來,在舞台上滾。它跌斷了它的莖子。它沒有到達它所崇拜的那個人手中去,而卻滾到幕後
去了。道具員把它撿起來,看到它是那么美麗,那么芬芳,只可惜它沒有莖子。他把它放在
衣袋裡。當他晚間回到家來的時候,他就把它放在一個小酒杯里;它在水裡浸了一整夜。大
清早,它被放到祖母的面前。又老又衰弱的她坐在一個靠椅里,望著這朵美麗的、殘破的玫
瑰花,非常欣賞它和它的香氣。
“是的,你沒有走到有錢的、漂亮的小姐桌子旁邊去;你倒是到一個窮苦的老太婆身邊
來了。你在我身邊就好像一整棵玫瑰花樹呢。你是多么可愛啊!”
於是她懷著孩子那么快樂的心情來望著這朵花。當然,她同時也想起了她消逝了很久的
那個青春時代。
“窗玻璃上有一個小孔,”風兒說,“我很輕鬆地鑽進去了。我看到了這個老太婆發出
青春的光彩的眼睛;我也看到了浸在酒杯里的那朵美麗的、殘破的玫瑰花。它是一切花中最
幸運的一朵花!我知道這!我敢於這樣說!”
花園裡玫瑰樹上的玫瑰花都有它自己的歷史。每朵玫瑰花相信,同時也認為自己是最幸
運的,而這種信心也使得它們幸福。不過最後的那朵玫瑰花認為自己是最幸運的。
“我比大家活得最久!我是最後的、唯一的、媽媽最喜愛的孩子!”
“而我卻是這些孩子的媽媽!”玫瑰籬笆說。
“我是它們的媽媽!”太陽光說。
“我是的!”風兒和天氣說。
“每個人都有份!”風兒說,“而且每個人將從它們那裡得到自己的一份!”於是風兒
就使葉子在籬笆上散開,讓露水滴著,讓太陽照著。“我也要得到我的一份,”風兒說。
“我得到了所有玫瑰花的故事;我將把這些故事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裡傳播出去!請告訴我,
它們之中誰是最幸運的?是的,你們說呀;我已經說得不少了!”
(1868年)
這篇小品,最初發表在哥本哈根出版的1868年1月26日的《新聞畫報》上。“誰
是最幸運的?”安徒生提出這個問題。他在答案中否定了這個“最”字。“每個人都有份,
而且每個人將從它們那裡得到自己的一份。”這也是安徒生所具有的民主主義精神的一種表
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