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能耐》主要內容包括一個是貧困的農民孩子,一個是高幹子女,不同的生活經歷卻因為命運捉弄使她們走到一起,成為好朋友。農民的女兒為了生存,每天想盡辦法打工賺取學費,歷盡辛酸。高幹子女因為父親被指包養情婦,收受賄賂,檢察機關深入調查……一夜之間成為校園裡人人鄙視的弱者。作者阿寧以對弱者的同情和悲憫為底色,構築了他的小說世界。
作者簡介
阿寧,男,出生於1959年11月,河北故城縣人。河北大學中文系畢業。現為河北省作家協會創作室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理事。一級作家職稱。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校園裡有一對情人》、《堅硬的柔軟》、《米粒兒的城市》;長篇小說《天平謠》、《愛情病》、《城市季節》。
此外還在《人民文學》《當代》《十月》《中國作家》《收穫》《北京文學》《上海文學》等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月色下的飛翔》、《麥子自己能回家》、《生命之輕與瓦罐之重》、《無根令》、《假牙》等多種,總計約五百餘萬字。作品多次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選載。
作品曾獲《人民文學》1999年度優秀中短篇小說獎,第六屆《十月》文學獎,《小說月報》第九屆優秀中短篇小說百花獎,《中篇小說選刊》1999-2000年度優秀中篇小說獎,新世紀第三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獎,《中國作家》“大紅鷹杯”短篇小說佳作獎,河北省第七屆和第八屆文藝振興獎,河北省第六屆“五個一”工程獎等多種。
另有影視作品多種。
精彩書摘
半夜裡聽見一聲貓叫,是村裡的貓來叫自己家的貓。描已經賣了。想起賣掉的黑貓,祁淑琴再也睡不著了。鄉村的夜晚豐富極了,遠處有蛙鳴,近處有說不清的蟲蟲草草的聲音,這叫天籟,天籟也有讓人心煩的時候。
將近天亮時,她夢見自己考上了本省最有名的大學。她在夢裡喜極而泣,很多入圍著她,表示羨慕和祝賀。一個同學說:你上不起學,還讓你考上了。我能上得起,卻讓我落榜,命運真不公平。
外面雞叫,她醒了。那個夢也隨之遠去。
一醒她就不停地幹活,像她死去的娘。她在家裡從來閒不著。相比之下,倒是上學輕鬆的多。
農家的苦使她渴望上學,不然苦日子無休無止。從睜開眼的那一刻,她就有預感,她會考上。關鍵時刻她的夢總是準的。她覺得腿軟,靠著門蹲下。不知道萬一考上怎么辦。她害怕,害怕考上。村里人說,誰家要是考上個大學生,等於受了四年災。對於她家來說,恐怕不止是四年。
中午時分,郵遞員走到她家。問:你叫祁淑琴吧?她木著臉說:是。郵遞員說:有你的信,到襯裡拿吧。郵遞員怕把信遞錯了,一般都送到村委會。村委會站著好些等信的人,郵遞員把信扔到桌上,人們都急著翻,祁淑琴站在最後面,從大人們胳膊的縫隙里看見了自己的信。她在大家翻檢過後,才過去拿了信。
這一切跟夢裡不一樣,沒人圍著她,也沒有祝賀的人。人們只是冷漠地看著她,都知道這對她家不是好事。通知書落到她手裡,怕是白瞎了。
半路上她打開信,一切正如她所料,學校把難題出給了她。她沒有把收到通知書的事告訴父親。家裡看見的依然是一個不停幹活的祁淑琴,豬拱著她的腿腳,這是在跟她要食吃。一隻母雞上了牆頭,紅著臉的樣子像要下蛋,前兩天它把兩隻蛋下到了外頭。這個畜牲怕家裡過的還不難嗎?它想把蛋下到有錢人院裡。祁淑琴一腔憤怒,臉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她就是在不停地幹活。
把雞趕回來,把一個假蛋放進窩裡,讓它知道這才是下蛋的地方。豬食很快煮好了,倒進食盆里,兩隻豬爭著把嘴往裡伸,一隻豬把蹄子也伸了進去,祁淑琴踢了它一腳,它轉了一圈回到食盆前,腳又伸了進去。祁淑琴再踢。那隻豬又跑開了。
第三次它又把腳伸進了豬食盆。祁淑琴呼地來了氣,她漲紅臉,拿起門邊的掃帚。將打未打時她改了主意,豬可能永遠不知道為什麼挨打,就像她不知道命運為什麼把好運與壞運同時降臨,讓她考上大學,卻讓她交不起學費。說到底家裡還指著這兩隻豬,哪一隻也不能養瘦了。她沒有跟一隻豬任性的權利,看著它把蹄子又伸進食盆里,她無奈地接受了。她突然想抱住這隻豬哭,想問問這隻豬,你為什麼不懂事?
她靠著門框,慢慢蹲在地上。一種表示疲勞的姿勢。只蹲了一會兒,她聽見裡屋的咳嗽聲,她站起來問:你喝水不?
裡屋說:不喝。
她相信郵遞員的話裡屋聽見了,她出去這個女人知道,但人家什麼也不問。後娘和親娘不一樣,處得再好也不一樣。
中午爹從地里回來,一看爹的神態就明白爹知道了,村里人早把訊息告訴了爹。爹看她的眼神是迴避的。
爹是親爹,她不想讓爹為難。這些年,她給爹添了多少心煩。對莊稼人來說,有一個學習好的孩子是災難。從國小到中學,她是順著爹臉上的皺紋把書念下來的。她在爹臉上一筆筆地描著,把一個中年漢子描成了未老先衰的老人。
吃完飯爹又出去了。沒有拿農具,正是夏收夏種大忙時節,爹沒有理由耽誤農活,看著爹駝下去的背,她知道爹是想辦法去了。窮苦的農家,話不多,用的多是肢體語言,祁淑琴覺得爹半天之內就矮了下去,他的動作裡帶著卑微。
晚上回來爹只問了一句話:什麼時候報到。
祁淑琴不想回答,她想讓這個時間死了。爹看著她。她只好說:九月十二號。爹再也不說話了。
她想跟爹說:借不上錢就算了。
她沒有說,說了也白說。爹不會讓她把通知書作廢,再難他也會想辦法。
祁淑琴也在想辦法,誰都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她從小就是一個性情古怪的孩子,四歲時她從雞窩裡抓出一條蛇,蛇在她手裡轉來轉去,順著她的身體爬走了。
六歲時她跳到井裡,想看一看井裡的月亮。幸虧那是口旱井,裡面只有一尺深的水。她被人從井裡提上來時,灰頭土臉的。
現在她十九歲,十九歲的她想做什麼?她需要答案,對那張通知書說去,還是不去。她想讓心裡脹滿了的憤怒、哀愁有一個發泄之所。她要告訴人們,她有憤怒的權利。
月亮升到半空時她走到村西的井邊。跳井的話,她不該選擇這口井,一村人都吃這井裡的水。她應該到村外,村外也有井。可是她都死了,憑什麼還要替活著的人著想?
死是最有力的回答。一死人們會圍上來,會回想這個孩子活著遇到的一切。她想像自己躺在井邊,渾身濕淋淋的。人們說她不該死,太可惜了,命運這么對待她,實在不公平。
她想看到的就是這些,讓他們不舒服。一切活著的人,給他們添一點兒堵,讓他們眉頭挽一個疙瘩,她活著沒人關心過她,現在她死了,人們會為自己的死慚愧嗎?
仔細一想,關心過她的人真不少,從她死了娘開始,無數人的同情、憐惜,一一從眼前閃過。還有她的老師,一次次地資助過她。只是這些不能改變她的命運。如果有記者來就好了,一個屍體可以說明一切。她就是想讓人知道,她是怎么活著的。
哪怕她並不真得死,這么想一想不也挺好嗎?心裡的悲憤似乎得到了緩解,她又看見了井裡的月亮,六歲時她因為覺得月亮美才跳了下去,後來她到井邊,再沒有看見過月亮,現在她又看見了。一個要死的人,忽然發現了美,她對自己的決定猶豫。她坐在井邊,想這十九歲活得不容易。活著就是受苦。受數不清的苦。如果你死了,過去的苦不就白受了嗎?